怎么会没用呢?关何撕下一小片肉喂到她嘴边,故意打趣道,你这不是还能教我做饭么?……其实我烧菜也不怎么样。
奚画一面吃一面感到难过,以前我娘在的时候,老告诉我要好好学做饭,学女红,今后嫁了人才不会被婆家人说闲话。
那时候我只想着考功名,也没有认认真真学,眼下我想跟她学做饭……她却已经不在了。
提到伤心事,怕她一会儿又流眼泪。
关何忙岔开话题:没事、没事,你好歹比我做得好啊。
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不是么?他拿手在她眼角上一抹,微笑道:我的小四这么聪明,什么都会……可我现在都瞧不见。
奚画沮丧地摇摇头,能做什么?要是眼睛一辈子好不了,我岂不是……她话还没说完,关何就轻轻接话:要是一辈子好不了,我照顾你一辈子。
奚画登时一怔,脑中不知不觉冒出罗青曾说过的那句话……——我闺女若不想嫁,我就养她一辈子。
不等回应,关何俯身去添了点柴,淡淡道:反正我们也是要成亲的,不是么?她呆了许久,问道:你还愿意娶我?……说什么傻话。
他抬手在她鼻上刮了一刮,笑道,成亲难道也能拿来玩笑的么?奚画低头,不自然地碰了碰被他拂过的鼻尖,又摸索着抚上他脸颊,缓缓将自己的脸贴过去。
一直风吹雨淋,他面庞冰冷,兴许是过度忙碌,也未曾仔细打理,胡渣扎得脸上生疼。
她靠上去抱着他腰身,叹息一声。
原来我还打算等年后再告诉我娘,哪知道如今发生这样的事……你若还肯要我,等到了山庄我们就成亲,好不好?关何握着她的手,心生感动,好。
心道:我从来都没嫌弃过你,无论你变成什么样子,无论你眼瞎与否,奚画永远都是奚画……她把头倚在他肩上,两人静坐于火堆旁,尽管周遭寒风四起,前面却跳跃着暖意,沁入心脾。
*云南大理,中庆城。
墙上灯影摇晃,疏影横斜,尚远将手里的信纸往桌上一拍,愠怒不已:汴梁城破,济南府,东平府,归德府……淮水北边全都被金人攻占,我们为何要在大理苟且偷生!义父你……你早知道金军会攻城的,是不是?!红木雕花椅上,锦衣男子拿手拨了拨拇指上的翡翠玉戒,波澜不惊,瞎嚷嚷什么……若非咱家救你出来,你这会子早就死在平江城了,还有力气同我这么说话?怪不得……怪不得你莫名其妙带我出城。
尚远喃喃自言,凝神思忖了片刻,恍然悟道,什么告老还乡,解甲归田……原来金兵勾结的是你?!呸。
锦衣人狠狠朝他啐了一口,要真是咱家干的,眼下还用千里迢迢跑这儿来躲着吗?书院呆久了,你脑子也给磨坏了?不、不是您?尚远直起背脊,一时摸不着头脑,那您怎么知道的。
这有什么不知道的。
锦衣人依旧慢吞吞的把弄戒指,主子不中用,底下人勾心斗角个没完。
小子,天下要易主啦……谁能阻止得了哇。
他拍着椅子扶手费力地站起身,悠悠踱步到窗边。
透过窗格,看见外面草木尚青,天空却苍白无色,禁不住长叹。
要怪也得怪明月山庄的人失手,如果能在清议那日杀了顾思安,好歹淮水以南的军队还能抵挡一阵子,可惜啊,可惜。
明月山庄?尚远拧起眉来,左右琢磨,登时瞪大眼睛……关何……你你……是你让关何到书院里去的?你以为呢?锦衣人似笑非笑地转过身来看他,你在王爷跟前当差,宫里死了个太监,干你何事?还真以为自己触了霉头呢?傻小子。
尚远觉得自己受到了极大的欺骗,狠狠咬着下唇,这么说来,我去平江城,去书院……全是你一手安排的?我做事自然是要事事谨慎,不留个眼线,哪里知道那杀手可信不可信……说完,他又有些怅然,真是难料啊,咱家都已万全到如此,终究是功亏一篑了。
听他低低自言自语,尚远站在原地,骤然想起什么:平江城既被攻占,那……书院肯定也没了……思及如此,他急得咬牙,扭头就往外走,不行不行,我要回去!*到江陵时,已是三日后。
战火还未烧到此地,一进城门,但见街上雕车竞驻,两道酒肆飘香,幌子翻滚,满路行人熙熙攘攘,正有耍杂耍的在正中表演,一群人围着,喝彩之声不绝于耳。
这般热闹倒似是当初在平江城时的光景。
一派繁盛和平。
奚画在车内虽看不见,只听声音也觉得心头安乐。
走了十天半月的山道小路,平时除了鸟叫虫鸣,半点人声不曾闻,眼下终于到了繁华之地,这久违的气氛,让心情也愉悦起来。
马车停在客栈外,店内的伙计忙上前牵马,手持了缰绳,小心闪身给关何腾出道,一面又笑容满面的问:客官这是打尖还是住店呐?眼下时辰虽早,但还得去趟药铺给奚画抓药,加上舟车劳顿,也该休息休息。
细细一想,他颔首:住店。
住店啊,您里边儿请。
招呼着另一个店伙将马匹引到后院去喂草,小二正带着关何进去。
不料又见他上车抱了一人下来。
那姑娘年纪轻轻,相貌姣好,身子却十分消瘦。
乍一看,眼睛好像没有神采,又瞧关何仔细扶着,心里便琢磨:这约莫是个瞎子。
当心点。
此刻客栈内的人并不多,掌柜的正在那台前低头算账,因听小二叫唤,才颔首,迎面见得这一男一女走过来,随即笑道:二位住店么?老眼一眯,上下打量了一番,估摸着他两个不是夫妻也差不离了,遂又多问了一句,要一间房还是两间?这话倒把关何问住了,尽管知道奚画与她已非寻常关系,但他两人毕竟尚未成亲。
他一介武夫,自不介意这些,只是念及她……关何犹豫再三,还是凑在她耳畔轻声问:小四,你看呢?奚画愣了一下,脸即刻烧得飞红,半晌不知如何答复。
我……我怎么知道……姑娘眼睛不太好使吧?掌柜淡淡一笑,在旁提醒道,怕还是有个人照应着方便些。
迟疑了一会儿,也觉得他言语有理,关何点点头应下,好,那就一间上房。
成,二狗子,带客官走二楼。
诶,好!客房很宽敞,因为是一两银子一天的,这价格可不便宜,里头的东西一应俱全,担忧气候温凉,镂空的小手炉都还备了个在床头。
小二替他放好行李,换了茶水,方退出门去。
客官,这会儿要吃晚饭了,小的恐忙不过来,劳烦您饿的时候自去厨房取饭菜,都是现成儿的。
嗯,知道了。
将门掩上,正回身,就见奚画摸索着在往里间走。
他赶忙跑去扶她的手,不想奚画却皱眉挥开。
不要不要,我自己走。
关何仍旧坚持,这里头东西多,磕到碰到怎么办?再怎样,你总不能扶我扶一辈子啊。
她抽手,难道走路喝茶,事事都要你伺候?往后这日子还要不要过了?也没什么……他话语未落,奚画就噘着嘴厉声打断。
一天两天你还能撑下来,日日你都这么待我,那还不烦死你?哪有这么久。
关何不由笑道,届时等你眼睛好了,我也就不这么照顾你了。
……奚画扶着柜子,沉默了少顷,你别骗我了,上回那个大夫……他说治不好,我都听见了。
闻言,他哑然无话。
见他半天没吭声,想来是自己猜得不错。
奚画强忍着伤感,伸手摸到他手背,轻轻握住:你别担心,多大点事儿啊。
人家那么多人瞎了瘸了,不都过得好好儿的?我怎么就不行?明明难受的是她,现下反倒安慰起他来,关何有些哭笑不得。
你也莫要想得太过悲观……我们去山庄,红绣……就是上回给我治伤的那位,她的医术比这些许江湖郎中高明得多,说不准她有办法。
好……缓缓颔首答应,奚画还是松开他,不过你也不能再这样紧张我了,好歹让我自己适应适应。
尽管不放心,但听她话说至此,关何只得退到一边儿。
小四,你……要寻什么东西?她正经道:我找桌子喝茶。
……在西北方向。
哦。
调转了步子,奚画挪着挪着往前走。
关何拧着眉看她一举一动,眼瞧她就要撞上纱橱的门,忙道:小心头……啊!话还是说晚了,奚画揉着额头,疼得龇牙咧嘴,却不忘摆手喝止他,你你你,你别过来啊,我自己找,你不要提醒我!……万般无奈,关何只得抱臂在旁,看着揪心。
小四……我行的我行的!才说完便砰的一声撞上墙。
……你、你不要帮我哦,我自己可……刚一伸手啪的一下打翻屏风。
奚画手忙脚乱地扶住,一转步又碰到花瓶,还没等关何上去,已然应声而碎。
短短眨眼功夫,这边却乒乒乓乓闹出这许多动静来。
磕磕绊绊耗了一炷香时间,才算是摸到茶壶。
奚画抹了把汗,这杯茶代价可不小,足足碰青了身上好几块地方。
从前眼没瞎时不觉得,现在瞧不见了才知道,原来一个屋子里,杂七杂八碍手的东西竟有这么多。
用过饭,天色已黑,沐浴后,关何就坐在床边替她揉着一身的淤青。
你说你也真是……她胳膊肘上碰得最厉害,一块乌紫,只得用药酒抹散,何必这么逞强。
奚画抿了抿唇,不动声色地伸出手,在他背脊上用力捏了一把。
嘶……啊!闻得他倒吸了口凉气,她才哼道:也不知道是谁逞强。
身上伤势未愈,驾了这么久的车,风吹日晒也没好好治一治,以至于到现在刀伤还没结痂,被奚画来了这一下,关何当即痛得说不出话来。
偏生她手劲越来越大。
小四!他忙往后挪,很疼的……奚画咬着下唇,恼道:现在知道疼了?早些时候怎么不吭声!身子不好你告诉我啊,迟些赶路,走慢点都没有关系,伤口若化脓了是闹着好玩的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