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守得云开】

2025-03-26 11:19:07

此行一路无风无雨,天气甚好,故而仅用了两日就到了武陵,关何并未在城中多做停留,径直朝山庄赶去。

抵达山庄大门时,已是傍晚,两个守卫向他作揖问好,关何一一应了,回身便去把奚画抱出来。

因得上次她也来过山庄,庄内众人多少听到点风声,守门的只当她是自己人,也没去通报。

沿着回廊往住处走,沿途碰到个小厮,关何叫住他问:庄主呢?那人忙垂首,回堂主,庄主在账房,眼下只怕不得空。

好。

不得空最好,省的又找他麻烦。

关何抬手一挥,示意他退下,侧身挽着奚画,轻轻道:先去我住的地方休息片刻,一会儿我叫大夫过来给你瞧病。

她刚点了头,随即又担心,那你要去多久?别怕,这里安全得很。

他柔声宽慰,你只管在我屋里呆着,我很快回来。

哦。

关何的房间一直有人收拾,推门进去,地上桌上干干净净,东西也一应俱全。

窗边的白隼看到他,扬扬翅膀叫唤了两声。

扶她在帽椅上坐了,这才转身去寻红绣。

庄内的人明显比之前少了一倍,倒是来搬东西,抬东西的人来来往往,果然如无双所言,庄主不日就要从宋土内撤离了。

只是,解药他还没要到。

当初约定了一手钱一手货,怎想刺杀顾思安会失手,倘使庄主以此为由,不放他走,那毫无疑问,自己就得随他去往漠北了。

北方苦寒之地,且不说遥遥有千里之远,便是到了那边,奚画一定也过得不自在。

哎……真是一事未平,一事又起。

*黄昏时候,鸟雀归巢,晚霞染红了半边天幕。

红绣坐在矮墩上,抬手翻起她眼皮来看,而后又皱眉思索,自药箱中取了几枚针来,刺入奚画额间两处穴位。

足足费了一个时辰,她方收手撤针,拿着绢帕一面细细擦着指尖,一面往外走。

关何急忙追出去,怎么样?还好,只是暂时失明而已。

红绣叠好绣帕放回怀中,朝他淡笑道,别担心,治得好。

听她这般口气,想来是胸有成竹,关何心如大石落地,禁不住喜笑颜开,治得好就好,治得好就好!之前找了个郎中来瞧,说是没法治,吓得我好几夜都未合眼。

这方子是我独门秘方,旁人医不好也不奇怪。

红绣提笔在桌上草草书了几行,将笺纸递给他,你按着方子抓药便是,前面一张内服,后面一张外敷,半个月便能见效。

好,我这就去。

他把药方一收,匆匆要走。

你急什么。

红绣一把拉住他,我还有话要问你。

呃。

关何侧过身,略带窘迫的笑了笑,倒是糊涂了,心里只想着拿药……什么话,你问就是。

她努努嘴,往内室使眼色,姑娘的父母是没了?嗯。

关何尽量压低声音,她娘那晚死在金人手中,她正是因此伤心过度,一对招子才瞎了的。

哦……红绣若有所思,平江城的事,我在这里也有所耳闻,那地方眼下是被金兵给占了?关何应了声是。

既是这般,你们今后打算怎么?她言语一转,沉声道,你杀顾思安出岔子的事儿,庄主没提,也不知他肯不肯给你解药。

他亦摇头轻叹,不知道。

要不,你带姑娘也随我们一块去漠北吧?路上有个照应,咱们庄子里这么多人,亏待不了她的。

要她跟着我去那么远的地方?关何说着便苦笑道,就是她肯,我也不放心。

更何况……我与她已经成亲,不能再如从前那般不珍惜自己这条命。

你们成亲了?红绣闻之一愣。

关何目光移向里屋,眸色不自觉缓和下来。

嗯,成亲不久。

……既是这样,他的确不好留在山庄。

做杀手的若在世间有了羁绊,行事时难免会为其所扰,犹豫不决,这样的人,量来庄主也是不会要的。

这几日我会好好和庄主说一说,他能松口就最好不过了……离出发还有一个月时间,你和姑娘在庄里先住下,正好养养她的伤。

好。

关何对她抱拳感激,多谢了。

客气什么。

红绣上前在他肩上一拍,这也不是什么好地方,如果有去处,我自然更希望看着你们离开。

她此言听着奇怪,关何不由开口:那你呢?我么?红绣正转身要往屋里走,听他发问,回头一笑,我是离不开山庄的。

你们都走了,庄主怎么办?他也是人,总得有个人留下来陪着他。

说完,打起帘子走进去。

关何站在原地,仍望着她背影出神。

很久之前,也不知是谁告诉过他。

红绣是老庄主在时的香主,跟了他十年,十年来她只是香主,却有人说她和老庄主关系十分亲密。

直到老庄主去世,临终托孤,她才辗转又跟了现任的庄主。

距今已有二十余载,当年与她一同在庄的人不是死了就是走了,再无人知晓她曾经来自何处,是何身份。

在这山庄里每个人都有秘密,有些事情,还是不知道的为好……屋中,奚画正坐在床边,耳畔闻得脚步声,试探性地开口:是关何么?红绣笑着走过去,不是呢,小关给你抓药去了。

哦……奚画颔了首,忙紧张兮兮的问,我的眼睛……还能医好么?能。

真的?她心跳加快,倒是吃了一惊,你莫骗我。

这有什么好骗的。

红绣觉得好笑,你双目并未受伤,不过是情绪过激暂时瞧不见而已,敷上药,休息休息,几天就没事了。

原以为自己真会瞎一辈子,曾经做了最坏的打算,甚至无数次安慰自己,万万没想到她还能康复。

想到这里,心头徒然一片光亮,好像下一瞬睁眼就能看清世界一样。

果然,最大的喜事莫过于失而复得。

奚画简直快落下泪来,哽咽难言,谢谢大夫。

谢什么。

红绣故意打趣她,医者父母心,何况你是我们小关的媳妇儿,照顾你也是应该的。

奚画怔了怔,没想关何这么快就同旁人说了此事,登时满脸绯红,手搅着衣带,还沉浸在双眼能好的喜悦里,半天没吭声。

红绣只低头整理自己的药箱,蓦地似想起来什么,回头嘱咐道,对了,还忘记告诉你。

我给你开的药方,用药厉害……略微一顿,你这眼睛,可能以后都流不出泪来了。

奚画听罢哑然半晌,随即又展颜笑道:不打紧,哭不出来是好事啊。

哭多难受……这丫头倒是看得很开。

红绣提起药箱,走到她跟前,伸手覆上她额头,由衷叹道:我也希望你,再不会遇到伤心难过的事。

人这一生太短,有人能活到古稀,有人却活不过而立,开心一日便是一日。

*接下来的日子,奚画几乎天天呆在房中安心医眼睛。

并且很难得的是,关何一直在她左右不曾离开。

原以为回到山庄,他又会有许多事情要做,不想那个庄主一次也没找过他,倒是乐得清闲。

入冬已经很久了,腊月的天气寒冷异常,前日下的雨里还夹杂着细碎的冰珠子,只怕再等一段时间就要下雪。

早间觉醒,一睁眼时,奚画尚还在睡,自从晓得眼睛能痊愈之后,她的气色逐渐转好,吃得香睡得好,现下浑身温暖,连脸颊都是红的。

关何唇角嚼着浅笑,忍不住凑上去于她脸庞边亲了亲。

后者睫毛明显轻颤,眉头一皱,似乎很嫌弃,翻个身朝向里边。

见状,他有些哭笑不得,只得小心起床,尽量不去吵醒她。

凉意从窗外透入,关何穿戴整齐,回身又仔细瞧她有没有盖好,待检查妥当后,才披上大氅,走出门。

书房之内,灯火犹亮。

听底下人传了话,叶君生将手头的账本搁下,指尖揉着太阳穴,慢条斯理地抬眸等外边的人进来。

门中看院里的苍穹,冬季里天亮得晚,似乎还是漫漫长夜,星辰时明时暗,零零落落地挂在梢头。

他望着出了一会儿神,正见那人也一身深色袍子缓缓向里走,暗沉的衣衫,仿佛与周围的黎明也融为一体。

叶君生从椅中坐直,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撩袍跪下。

庄主。

他启唇本想说几句,嘴一张又不知说什么好。

嗯。

关何并未抬头。

他既不召自己来,怕是还在气恼,现下不能万万与他对着干。

这些天也想了很多,解药拿不到就拿不到吧,何必执着于这个,只要他肯放他走,天下之大,不怕找不到解毒的法子。

什么事?他闭目又睁开,深深吸了口气。

属下是来向庄主辞行的。

哦……上头听到这一声尾音拖得很长很长,关何素来摸不清他的喜好,愈发担忧接下来他会是怎样的反应。

要走啊。

叶君生不动声色的点头,话题斗然一转,听绣绣说,你家那个,双眼瞎了?是……他点头,已让她医治过了。

能治好么?看情况有所好转,想来就在这几日了。

这么说是,治好了你就走?关何戛然止声,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

若是应了,岂非让他觉得自己是为了给奚画治病才回山庄的,虽然初衷着实是这个……可不应答,就如此僵着也不是办法。

左右两难之际,猛地从案几摔了一物下来,正滑到他跟前。

你不是想要解药么?叶君生挑眉靠着红木椅,我这儿有两瓶,都装了解药,一瓶是你的,一瓶是无双的,你挑一颗吃了走。

说完,他唇角向上扬了扬,你杀顾思安失手,原本没打算给你机会,但庄主我从来都是个言出必行之人……你的命,握在你自己手上,选吧。

两瓶解药,一瓶吃了有效,一瓶吃了无效,总归不是毒药,就算吃错他也不会立刻就死。

这么一想还是十分划算的。

关何凝神思索良久,伸手拿了左边的一瓶,倒出一粒,仰头吞下。

他抱拳,朗声道,多谢庄主。

此去一别,也许再不能相见,庄主当年救命之恩,我无以为报,来生愿作牛马侍奉左右。

叶君生已没瞧他,貌似专心致志的在看他的账本。

关何站起身,将走时又施了一礼。

……大哥,保重身体。

笔还没落下,手上一抖,墨迹登时在纸上晕染开。

听到他已走远,叶君生才抬起头来,门外的天隐隐泛白。

还来生做牛做马……来生遇到他媳妇,恐怕也跟着跑了。

他忽然一哽,叹道:这个傻小子,真以为自己要死了不成,我要想让你死,当初也就不用救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