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锦扛着暂掌后宫的大旗,十分低调地风光着。
陶晴因是独立一桌,也不便和他人交谈,只是在有新人敬酒水时,短短客气两句,她在专心等着主戏开演呢。
那秦郡君也不负所望地开工了,从烽火戏诸侯亡国的褒姒,到宠冠六宫葬身马嵬坡的杨玉环,讲得头头是道,完了,还福着上身问:晨妃娘娘,您认为呢?还未待人搭话,又径自说起来,臣妾却不信这些的。
专宠之人长久下去自然恃宠而骄,君王自古高高在上,岂会长久放低身段去迁就一个女子,哪日龙颜震怒……依臣妾揣度,褒姒玉环之流,怕是还未亡国就被国君处死了,可悲的是,死后竟还背了祸国殃民的罪名……这话虽是在影射人,不过一个古代女子能有这样曲折的见识,已是不凡了,十分难得,陶晴也不急着表态,只看她接下来还有什么话说。
秦英见江漫晨也不搭话,心中免不得要洋洋得意,面上却是十分矜持的,眼光在众人脸上巡了一圈,接着道:前人说,以色侍君不比以才侍君久,锦妃娘娘德才兼备,想来深谙此道;不知晨妃娘娘又作何看法?色也罢,才也好,总要入得君上的眼才是正经。
姑且不论这荣宠是不是昙花一现,可总算也荣宠无限过……怕只怕一生不得君主垂青,寂寂了曼妙韶光,郁郁而终……陶晴说完,抬头看着秦英,积慢极慢地扬出一个笑来,颊上的酒窝却十分深,秦郡君自是无需忧虑此事,佳人不但满腹诗书,还人比花娇,竟和这一池的水芙蓉平分了秋色……秦英听到这话,鼻孔稍稍跟着扬了扬,左手扶了扶右边衣襟上缀的那颗东海明珠。
陶晴抿了口茶,再开口时,面上已收了笑意,将话题一转,说到人比花娇,本宫还真的很想知道人和花到底哪个更明艳动人些,只是芙蓉开在池里,此处看不真切,秦妹妹能否帮本宫去摘一朵过来,也好教本宫将你们分个高低出来?话再明白不过,就是要人去摘花,这人还得是秦某人本尊,这明摆着是以势压人。
一直沉默着的明锦,终于逮着机会发话了:今日虽是姐妹间相聚,可晨妃到底身居妃位,又甚得皇上宠信,岂可做出如此上不得台面之事?哦?锦妃娘娘这话却是十分上得了台面了……陶晴抬起左边的袖子掩住了嘴,只透出一声极轻极轻的一声笑,嘲讽的意味便跟着你弥散开来,本宫以色侍君胸无点墨,自是比不得锦妃德才兼备,且上得了台面的……明锦指甲贴着紫檀木的桌面划过去,留下一道细长的印子,她放开紧紧抿着的朱唇,道:本宫如今到底是受皇后娘娘所托,理这后宫之事,锦妃如此,岂不是目无中宫了么?锦妃这话有趣,中宫不在眼前,你教我如何眼里有中宫呢?陶晴凉凉瞥了她一眼,又微微摇了摇头,简直在说蠢钝如猪,没救了……明锦没想着江漫晨竟嚣张至此,刚想反击几句,却见她已起了身,轻移莲步到了秦英跟前,两颊梨涡深深,问:这芙蓉花——你说是本宫去摘的好,还是郡君去摘的好?官大一级压死人,何况眼前是一品的妃子,又岂是她一个无品级的郡君能扛得住的?噗通一声,人落了水,一切与先前并无二致,陶晴顿觉圆满了,轻挑眉梢,慢理衣袖,回眸瞥了众人一眼,哼了一声,转身去了。
可就是刚刚的那一回眸,她还是无意地扫到了明锦眼里的一抹笑,只是极其短暂,瞬间便如同芙蓉下面的涟漪,散了开去……其他刚入宫的新人早就被惊得呆住了,早前的老人则安安稳稳于座上,等着看好戏,所以,眼下的场景一时凝滞起来,如同瞬间结成冰的水。
直到一直往下潜去的秦英终于慢慢浮上水面,挣扎着将脸露出来,大声呼喊救命,众人才纷纷醒了,齐齐看着明锦。
明锦一口闷气憋在胸中,沉声道:来人!快去看看秦郡君如何了!这话说得真妙,看看秦郡君如何了,既是看看,那自然是可以救,也可以只是看看,这端要瞧下人如何理解主子的意思了。
但因着前面还有快去两字,几个太监还是一溜小跑到了池边,却被芙蓉挡住了视线,看不清楚下面的情形,待他们三下五除二去了鞋帽,却已经听不到水中的动静,只闻水流声,于是争先恐后地往水里跳,如同下饺子般,生怕担了救人不力的罪名。
明锦早将他们的反应看在眼里,于是皱着的眉头也舒展开了。
片刻不到,他们几个便拖着水透水透的衣服爬上来了,道是没找到人。
明锦刚想发火,却见一丈远的地方,正有宫人翻过护池板,拖着一坨异常鲜艳的桃红色上了岸,可不就是秦英么,原先的粉色衣物入了水,便成了桃红色。
人竟被救上来了!那就只好将事情闹大了,明锦慌手慌脚地指挥宫人去取薄被,宣太医,熬姜汤,御清池边,顿时人仰马翻。
这么大的动静,只怕整个皇宫都晓得出事了,何况仅隔着一睹小围墙的御花园,季泽耐不住吵闹,终是出了面,秦英在半死不活地被人扶着,脸色苍白,于是明锦便挺身,十分委婉地将事情的因由起落讲了个清楚。
季泽看着正在那边穿鞋戴帽的宫人,道:有嫔妃落水,却救人不力,每人五十杖!又看了一眼秦英,身为郡君,却不知安分守己,言语冲撞妃子,贬为宫人!倒是立在一旁的明锦,垂首敛目,恭谨淡定呢,似是在等着什么,未几,果然听到圣上金口玉言:锦妃受皇后所托,理后宫之事,却私心不灭,在场之人众多却无有出面劝阻者,甚至乐见其错铸成,纵不是居心叵测,也是明哲保身,故今日在场之人禁足半年!这个处罚比原先那个更狠的,原先不过是罚了秦英和童嘉,眼下却是将一竿子的人都关了禁闭,如此,后宫之中便清净得多了……陶晴正站在廊下,抱着小白去抓相思和它相好的,听到夏羽带来的这个消息,举起小白的手便顿在了半路上,小老虎因不满她这半途而废的行径,而拼命抓挠着短短的四肢。
她将小崽子放在地上,起身盯着那对相思鸟,道:如此,这后宫确实清净了,倒是将她们接下来的半年里,每早去琳琅宫要请的安都免了呢……不管是前世的皇后还是如今的明妃,看惯后宫争宠之后便忘记了,整个后宫是皇帝的后宫,一旦触及了他的底线,皇帝一怒,浮尸千里,何况一些个后宫女子,她们的宠辱争斗,都不过是他平衡朝廷的工具罢了……所以,江漫晨才能如此轻易的脱了罪,这样想着,陶晴也不知是该喜还是该忧了……只是皇后回来,众人尚在禁足,若皇帝不解禁,那么她不就孤掌难鸣了么?一切是因童嘉出宫而撞在一起的巧合,还是季泽真的防范童嘉至此?不过陶晴眼下也好不到哪里去了,今日虽然接着清理御清池而救下了秦英的命,可一切总归太巧了些,若是季泽问起……她还没想到怎么瞒天过海,那边人就已经到了,温良站在大门内高唱着:皇上驾到——虽然早上折腾了一番,可眼下不过巳时一刻,他怎么来了?陶晴呼出一口浊气,抖擞精神,迎了上去。
季泽这次脚下功夫比较快,两步到了她跟前,直接牵了她的手,往院里走,到了廊下才顿住脚步,眼含笑意地盯着她:有个好消息要告诉爱妃,将军已回府了。
陶晴的手被他牵着,是以没有行礼,此时心里却愣了一瞬,才反应过来,这将军应该就是江漫晨的老爹了,当下也欣喜道:真的么?那便太好了!她这个太好了实实在在是发自肺腑的,江祝昌来了,你左右要收敛些,不太为难我吧……小白在季泽脚下转着圈,欢脱得好似只要不晕倒,便不会停下来。
他也不甚在意,只低头看了一眼,笑笑,便牵着她进屋去了,那样子吃定了小家伙会跟进来。
陶晴回首见小白自甘堕落,成为跟屁虫,心里十分悲凉,这年代,百兽之王都懂得抱大腿了……季泽坐下后,道:爱妃进宫后,将军便离开京城,巡视去了,奔波至今才回来。
看着她,笑得慈眉善目,眼下回来了,朕还是安排一场家宴,让你父女二人见见面罢。
这个,不要有。
知女莫若父,纵使万般小心,也只怕会露什么马脚出来,引人怀疑的事还是能免则免吧!陶晴抽回自己的手,弯身将地上的小白抱进怀里,面上一番思量,踌躇着开口:皇上体恤父亲,心疼臣妾,已是对江家莫大的恩宠,只是无规矩不成方圆,父亲刚刚巡视回来,却就要进内宫来,总有些不宜,不如稍过些时日罢。
季泽中指、食指交换着在桌上轻点,待她将话说完了,才端起杯子抿了口茶水,抬头道:如此,倒是爱妃体贴朕了……他坐了还不过一两刻钟,温良又躬身进来了,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他就起身了,陶晴忙也跟着起了身。
出门后,季泽看了那两只相思鸟一眼,忽回头道:秦英落水后,亏得清理池水的宫人将她救上岸来,才捡回一条命,爱妃昨日才说要将枯枝败叶清理出来,如今看来,倒是很巧合呢。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算是双更了~今天又是双更,某冈都忍不住要为自己鼓掌什么的了~~~~~本人坑品良好,喜欢的妹子尽管毫不矜持的收藏之,撒花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