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结缘第九章 阅卷楼(二)

2025-03-26 11:58:22

景承勤待到了天亮早朝时候,他宫中的宫女知道他人在玉钩宫,便把朝服拿过来给他更换。

而景故渊虽是常称病不上朝不理政事,但人既是宿在宫里,这借口可就搪塞不过去了,只好陪着景承勤一块去上朝。

临走时和伊寒江道,若是闷,就到外头走走,只是不要走太远,也不要随便乱闯。

等我下朝了再一块回府。

景承勤笑道,宫中到处有侍卫把守,不能乱闯的地方自然有人会提醒,七哥担心什么。

伊寒江半开玩笑的回道,担心我脾气不好,一会忍不住和哪个侍卫大打出手出人命吧。

景承勤看她娇小玲珑弱不禁风的,哪里是身强体壮的侍卫的对手,也就一笑置之。

我看是七哥担心嫂子走太远认不得回来的路,或者怕那个不长眼的认不得嫂子得罪了嫂子吧,那容易,让玉钩宫里的宫女跟着不就得了么。

伊寒江否决道,免了吧,我又不是囚犯,还用官差亦步亦趋的看守着。

帮景故渊整理了一下衣服,却也见景承勤识趣的背过身。

她小声道,我会去哪你心里有数。

她特意去了阅卷楼,几个官员正在里头整理书籍,她从中找到了林初一,笑道,你们不用上朝么?林初一先是作揖,见到其他同僚摄于伊寒江的美貌,看的目不转睛。

便做了个请的手势,把她带到一边。

不过是芝麻绿豆大的小官,连跪在殿外的资格都没有。

伊姑……想了想,恍然想起道,该是称王妃了,王妃今日过来不知是有何赐教。

她掏掏耳朵,听着别扭。

倒宁可你叫回我伊姑娘了。

林初一恭敬道,这于礼不合,下官不敢。

伊寒江左右张望,似在找书,说既是难得来一趟,也让林初一带着她顺道参观。

昨夜留宿在了宫里,王爷上朝去了,我无聊就想着随便走走。

这阅卷楼不是藏书百万么,我想找些神鬼之类的书来看看。

但又怕时间短看不完,想问能不能带出宫外。

看完了再归还。

林初一跟在她身后,行了方便之门,只笑道。

这楼里的书就都是王爷的,就算王妃想全部带走都得,只要一会写下名字,方便我们整理就行。

伊寒江看着一个个红木柜子,一层层都塞满了书。

塞得一小条缝隙都没留下。

她似对这阅卷楼颇有兴趣的问,这里这么多书,听说一本本都要记录在案,怎么记得完呢?林初一解惑道,楼里光是编修就有二十来人,底下又有识字的宫女太监帮忙。

每人分工合作相互配合倒也是井井有序。

见有宫女抱着一叠书,正按照书名分门归类小心的摆放到书架上。

若是有因为年岁残旧的书籍,缺页脱落就要另外挑出来修补校对。

或是另外手抄一本替补。

伊寒江哦了声,轻点螓首,任意从一个书架上取下一本书翻了翻,又问,要是不见了一本。

找起来怕很麻烦吧。

不见的若是时下的著作,在城里的书铺买一本一样的送回来就是了。

若是不见的是孤本,那就麻烦了。

林初一耐心的解释道,王爷爱惜人才,又知道学海无涯的道理,所以不藏私把这些珍本借出与好学之人同享。

只是难保其中不会混进谋求私利的小人,拿了书不归还私下变卖。

所以才需要把借阅的官员名字,所借何书都一一记录下来,少了哪一本也都有记录可查。

就不能是编修和外人串通一气里应外合?不是说日防夜防家贼难防么。

见林初一不回答,只静静等着她下句,看是不是意有所指,她笑道,我说话本就恶毒,你不用多想。

林初一留意了一会,见她无异样,道,若是普通的书,书铺都有得买卖并不值什么银子,贵重的是那些孤本,所以都要隔几日点算一遍。

就算有人想里应外合瞒天过海,要逃过二十多个编修的眼睛,谈何容易。

一旦被发现私拿宫中的东西买卖,那是杀头的大罪。

林初一带着她走到最后一个书柜前,取出几本书摊在她眼前,王妃不是要找神鬼故事之类的书么,这几本或许会喜欢。

她扫了一眼书名,都是看过了的,偷偷带着景故渊到村子治腿时,她看的就是这几本。

心里正想着,听林初一又道,听老资历的编修说,从前阅卷楼并未收藏这种民俗故事,也不知为何,前一阵子王爷身边的颜侍卫却是抱着这些书过来,我们只当是王爷有意丰富这楼里的藏书,收下后便摆在最后一个柜子里。

伊寒江不自禁笑了出来,林初一却是一脸疑惑不解,他翻看过其中一本的内容,只觉得刻画的鬼怪入木三分,毛骨悚然阴气逼人,实在不解这几本鬼故事有何地方能引伊寒江发笑。

她道,不是说王爷涉猎甚广么,原来他不看这类书的。

看不看,他这小吏也不知道,只不过,王爷出宫时一本书也没带走,既然老编修说从前没有这类的书,我想该是不看的吧。

所以景故渊买这些书都是为了讨她欢心了。

亏她以为他和她有共同的喜好,那就带这几本走吧。

林初一从她手里拿过书,出外去登记。

编修,不知是几品的官?但诚如他说的既是连跪在殿外的资格都没有想来也大不到哪,有与林初一着一样官服老者,已经是鹤发鸡皮,驼着背埋首写着。

她意有所指道,读书人求的该是学以致用施展才华吧,若是一直埋没在这当真是浪费了。

你和辛恒是同窗,当初我记得叔叔说你们两个的文采都不错,该是不相伯仲才对,怎么辛恒就能平步青云呢?这差别也未免太大了。

林初一低头抄写,虚心道,那是孔大人抬举了,论文采我怎么及得上辛恒兄。

能做个编修我也是心满意足了。

毕竟这阅卷楼可是所有读书人梦寐以求的瑰宝。

伊寒江像是随意的聊起道,你说这会不会和家世有关,我见你们这边许多胸无点墨的官家子弟照样也是做了大官的。

辛恒家里不是地方望族么。

对了,你家乡在哪?抓笔的手顿了一下,抬头道,王妃怎么这么问。

我在这边认识的一个朋友也到适婚的年纪了,却是缘分没到,我看你挺合适的,就想做一次红娘,牵一次红线。

所以问问。

低头继续写着,道,我虽和辛恒兄是同窗。

却不是官宦人家的子弟,家中只是世代务农的佃户,是辛恒兄不嫌弃我家贫,纡尊和我结交。

编修的俸禄不高,养活我一个已经是勉强。

所以暂时没有娶妻的打算,多谢王妃的好意了。

林初一放下笔,把书交给她。

伊寒江笑道,你既然这么说,我也没办法勉强,那就算了吧。

林初一将伊寒江送出了楼。

她抱着书打算在附近逛逛,毕竟回到了玉钩宫她也是无所事事。

走着走着,迎面却是遇上了辛恒。

再见已是形销骨立人比黄花瘦。

他不似以往立马上前纠缠,只拱手也是对她唤了声,王妃。

伊寒江只一眼便清楚他的病症,他是忧思郁结在心不能舒坦。

你没有去找过颜安么?哪怕颜安的医术还未高明到能医治心病,但凡曾给他施针下药也不至于让他这样血气两亏。

辛恒不敢抬眼看她。

只是蚕眉蜷曲,多谢王妃关心。

只是染了风寒,休息了一阵已是转好,所以今日才回宫中销假。

什么风寒,要说谎也要说个高明的。

伊寒江道,你知道油尽灯枯这个词么,你已是半只脚踏进了棺材,你若还是想不开,再过半年,就是两只脚进去了。

大皇子的事,他通风报信也算是帮过她忙,而她从不欠人恩情。

生死由命,若是老天喜欢我这条命,就尽管拿去好了。

省得留他在人世尝尽相思苦楚,宁可轮回转世再寻他的逍遥。

倒是和她说起负气话来了,伊寒江冷声道,我看着你这样,越发觉得没喜欢上你是对的,你还真是没出息,一丁点事就要寻死觅活。

辛恒苦笑道,我在王妃眼中也何曾有过出息?不过就是个喜欢寻花问柳的纨绔子弟。

所以她由始至终才会一次机会都不曾给过他,宁可嫁给一个身体有残缺的人做妻子,也不要他这个四肢健全的人做丈夫。

这话你倒是说对了,在我眼里你确实是个纨绔子弟,且还是个没出息的纨绔子弟。

景故渊腿瘸了那么多年,就算一世不能行走他也不会自暴自弃。

而你不过是情伤,总有愈合的一日,却是说生无可恋了。

她冷笑,反问道,难道我说你没出息不对么?辛恒道,那是王爷不知道相思之苦比一世都不能行走还要苦涩。

也就是他自以为是的苦涩而已,不过是他的想象,自己摧残自己。

伊寒江笑道,你喜欢的也就是我这张皮相,当有一日我牙齿掉光,满脸的皱纹你就不会那么想了。

辛恒不服道,姑娘先入为主的认定了我是贪恋你的美色,你连让我证明我对你一片真心的机会都不愿给,今时今日世易时移,姑娘已是王妃,还有什么好说。

又是对她一拱手,想拖着羸弱的身子离开,省的与她共处,更是让他难过难堪。

难过的是神女有心襄王无梦,难堪的是自己在她心里一丁半点的分量也没有,永远就是那样不堪的人了。

辛恒。

走了几步突然听见伊寒江唤他的名字,回头看去,只见她只手遮着脸,徐徐放下,却是俏生生的美颜换成了一张丑颜,脸上尽是溃烂的脓疮,入目的惊惧让他脚一软顿时跌坐到了地。

伊寒江慢慢走近,你不是说喜欢的不是我的美貌了,既然这样怎么不敢正视我了。

辛恒恐惧,瞥过了脸道,你怎么会变成这样?伊寒江特意把脸往他那靠近了些,让他将那丑陋看的更为的清楚,不过是让你认清事实。

省得你以为自己是个情圣,为情赴死有多么伟大……怎么闭眼了,开眼看看我啊,你不是说我没给过你机会么,这就是一个机会。

辛恒屏气,眼皮勉强扯出一条小缝,她不再是白皙的肌肤,粉嫩的双颊,取而代之……他又闭眼,只想躲避那丑陋。

伊寒江道,你现在明白了吧。

女人总有老去的一日,十年、二十年。

等我不再青春貌美,不管你现在说得有多婉转动听,你总归是会嫌弃的。

我……想反驳,却是脑子突然空白了。

伊寒江反问,你现在还敢大声说一句。

你喜欢的不是我的皮相么?对着我的脸来说。

脸又是顽皮的左右摆动,将脓疮对准了他,见他终是吓得说不出话来,她才背过身,手轻轻往脸上一抹,再转身对着他时又恢复了原本的容貌。

站起来居高临下的睨着他道。

还不起身,大男人竟被吓成了那样,丢不丢脸。

辛恒凝着她的容颜许久。

不得不承认自己方才是窝囊至极。

这张皮相为他所钟爱,寻遍王朝每一寸疆土怕都再也找不到更胜一筹的绝色。

终究是他自己认为,等这张容颜也如莲花般开落,终于是美艳尽褪的一日来到,他也绝不会嫌弃。

他死气沉沉的爬了起来。

伊寒江只觉得这一重击足够是让他清醒了。

我说过你追逐我,不过是因为我是黄粱一梦。

可梦不是真的,人会变老变丑,这才是真的。

你这病是心病,想开了,日日服药也就很快好了。

去找颜安吧,若是你不放心民间的大夫,就在宫中找御医给你看。

见他低着头也不作答,知道他是听见了便转身走了。

景故渊下朝回到玉钩殿,见伊寒江趴在床上看着书,两条玉腿交叠晃啊晃的。

是什么样的书竟会让她全神贯注,他靠近床畔。

却是见她突然把书立了起来。

他看清书名,笑道,这你不是看过了么。

伊寒江道,是啊,刚去阅卷楼借的。

若不是去了,还不知道原来你不喜欢看这类的书。

为什么去村子时你不嫌重搬了那么多本去?景故渊坦白道,你喜欢看不是么,我怕你闷就让颜闯去买了。

但后来听你念着念着,倒也觉得这类书挺有意思的。

她要知道的不是这些,伊寒江指着他的鼻子,问道,说,你是不是那时候就喜欢我了?景故渊想不到她是要问这个,笑道,都成了亲了,还问这个做什么?当然要问,这场男人和女人之间的较量,她总要知道谁筹码多些,谁又占了上风。

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

我要知道我和你谁先喜欢对方的。

见他含笑着摇摇头,只当宠溺着一个顽劣的孩子任她胡作非为。

伊寒江圈着他的脖子,把重量都压在他身上。

快说,不然今晚立马实行家法,让你跪算盘。

景故渊琢磨着,却也琢磨不清那时是不是已经喜欢上她了,只是想看你开心,所以就那么做了,我也不知道。

你会时刻想着怎么逗颜闯开心?会想着为了让他开心去尝试自己过去没尝试的事么?承认吧,你就是重色轻友的家伙。

也不管是不是夸张了些,不过是简单几本书,她却像是能举一反三洞悉他的心意。

是那时候喜欢她的也好,不是也好,总之就是要催眠他,让他信自己早早的笨拙的就爱上她了。

她身子的重量全往他这压,他实在承受不住了,选了个舒服的办法,抱着她与她平躺在了一块,笑道,重色轻友的罪名也太重了,能不能换一个。

伊寒江挑眉,摇头道,不能,我喜欢这罪名。

罚你——想了想,罚你以后每天晚上都要读一个鬼故事哄我入睡。

景故渊抚着她的笑靥,她笑起来颊边便会出现酒窝。

记得之前她有给他念过一个故事,传说人死后过奈何桥却不愿喝孟婆汤遗忘前世,孟婆没有办法,只能在这些人的脸上留下记号,就是这酒窝。

然后让他们跳入忘川河里,受水淹火炙的灾劫等上千年方能轮回,去找前世的恋人。

他与她是否也是前生有缘,今生才能聚首。

他柔声问,去了阅卷楼,有问到什么么?伊寒江道,那林初一好像真有些不妥,问起他家世似乎不愿意回答我。

景故渊想道,其实入朝为官的官员身家背景在吏部也是有记载的,你若是怀疑,我可以派人去翻查,再去查实。

她想查林初一只是想知道他是不是和老头子被陷害的事有关联,你就不怕查出陆庭淞真和林初一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么,他是你朋友,到时候你想怎么处置?是让他把陆庭淞抓了,还是让他放陆庭淞一马?景故渊道,事情也未必和庭淞有关。

或许真是十弟疑神疑鬼,借由查林初一能证实庭淞的清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