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起身,却是被伊寒江死死压着,就打算赖在他身上了,虽感觉不到她有施什么重力,却也动不得分毫。
她道,你是把我们南蛮人健硕的身子和你们这边病怏怏的身子相提并论么。
难怪你们虽看不起南蛮人,多年来倒也不敢南侵,一个两个都是残兵弱将,这样身子连拿剑都没力气。
景故渊道,两国向来是以寒江为界相安无事,何必无端挑起争端生灵涂炭,你若说我们不敢南侵,那么南蛮的国主不是也不敢北上。
她呲之以鼻,你们这边的人安逸久了,又是富庶国家,人人过得纸醉金迷醉生梦死的自然不想打仗。
但你若是觉得南蛮的国主揣着泽披天下的仁心,那就大错特错了。
那老头也是个皇帝,凡是高高在上的皇帝都有通病,一旦被野心蚕食,才不会管那微不足道的百姓死活。
他侧头看着她,你怎么知道?四目相对,我就是知道啊,你对我有所保留就不能要求我对你推心置腹。
她身子往下压,使得景故渊弯了腰,她伸手拿回方才丢了的那块菊花糕。
寂静中草根寒露连虫子都懒得做声,只有她吃东西时发出的不雅的嗞嗞声。
景故渊道,孔濂溪的事,我已让人去问了。
谁让你不问过我自作主张的?她声音慵懒,他便知道她没有生气。
他只道了一句,你的喜怒会牵动身边人的喜怒。
她故意道,这话的意思是我不开心,你也会不开心么?又搂紧了他一些,月明星稀,抬头看十六的月圆得朦朦胧胧让她想着两个人这样抱着,即便明日是新月对她而言也是圆满。
这里的冬日会下雪吧。
景故渊笑道。
你是南蛮人,听说那里四季如春,你自然是没见过雪的。
他形容道,这里的冬季大雪纷飞银装素裹,放眼望去是白茫茫的一片。
雪若是下得大些,能没过人的小腿举步维艰,虽是让人觉得寒冷,但厚厚的积雪下孕育着的却是来年的生机勃勃。
所以也有瑞雪兆丰年这么一个说法。
听着形容,只觉得那该是美不胜收的景致。
很冷?她没法想象他们所谓的冷是多冷,毕竟在她觉得凉快的秋季他们已经是换上加厚了的衣裳。
他尽量说得形象些。
只需在外头站一会,眼泪就能结成冰珠子。
难怪我看到蕊儿做的衣裳很厚,她还问我要不要学。
也给你做一件,你知道我不会女红的。
我知道。
他娶了一个与书中所描绘的贤淑温婉,天差地别的妻子。
她俏皮道,那就去哪儿都把我带上吧,你不觉得我比什么衣裳都要温暖么?景故渊会心一笑。
是啊。
大雪纷飞你会陪我看吧。
他轻轻的应了声,虽然细小柔和得就和那水中月不细听只有虚无,但语气里的肯定还是让她抓着了痕迹,你的声音就和蚊子一样,谁能听到。
他道,我知道你是听到了的。
她兴致勃勃。
那还真想冬天快点来了,还不知情识趣的给本王妃倒酒。
景故渊轻笑出声,倒了一杯菊花酒。
既是妻命不敢不从。
把酒杯喂到她唇边。
她抿了一小口酒,看着那荷灯飘摆。
她听说这边的孔明灯和荷灯都是寄托对逝者的缅怀,实现放灯人的心愿,故常用来祈福辟邪。
命令的口吻道,我要你以后对我也那么好。
如果荷灯真能飘到阴间,希望能漂到你娘那。
让她给我做个鉴证。
你若负我天诛地灭。
这话倒是狠绝,就像是要对他下毒咒,他也不气,只是笑笑,你这话也太狠了,那些荷灯若是真能寄托我的思念去到我母妃那,希望她能知道我现在过得很好。
蕊儿踩着焦急的步子而来,光线虽暗隐约却见他两抱在一起身子交叠,头立马底下看着两脚,王爷,有客人来了。
伊寒江放开了景故渊,嘟囔道,真是扫兴,又是他哪一个兄弟?不是说兄弟姐妹之间生疏得很么,怎么近来一个接着一个上门拜访。
蕊儿视线不敢乱移,摇头道,不是来找王爷的,是找王妃的。
不开口则已,一开口就叫伊寒江瞠目再也淡定不住了,是王妃的爹娘,总管已领到大厅去了。
什么!总管命人上热茶丝毫不敢怠慢,侍女故意在弯腰端放茶具时慢了动作偷偷打量客人,倚北望察觉到了好奇的注视,抬眸咧嘴一笑,大厅中点燃的灯火宛若霎那炙亮侍女闭目只觉得目眩差点没腿软。
皇都还真有意思。
金碧辉煌雕梁画栋引不起他半分注意,他从不知自己的样貌也能令人呆若木鸡,山上待久了终日和野兽为伴都不知外头的人原来都傻乎乎的格外好戏弄,也难怪伊寒江一去不返了。
孔伯彦重重赏了儿子一暴栗,跟你说过皇都不比自己家中,言行要收敛,你是不长记性还是根本不把我话放心上。
倚北望抱怨道,爹,你一路看什么都不顺眼不过是因为寒江私定终身,你气她恼她等她出来你骂她打她就是了,何必牵连无辜。
孔伯彦骂道,别说得和你完全没关系,好歹是你姐姐。
倚北望没大没小,身子往椅背上靠,两手垫在脑后好像枕着一个无形的枕头,摇着那名贵的酸枝木椅子。
什么样的父母有什么样的孩子,你当年和娘也是私定终身,她不过是有样学样。
你总怪外公对你下手太重,事情到你身上倒是也不能淡定了。
不过好在风水轮流转,当年外公刁难你现在轮到你刁难你女婿了。
你一会要是把他往死里打,麻烦先事说一声,我和伊寒江可不同,不爱见血。
才踏进来就听到如此嚣张的话,伊寒江挑眉。
凶恶道,我看你是许久没被我教训,皮痒痒了是吧。
走上去一脚勾住那椅脚,顿时失了平稳,倚北望一个翻身落到地上倒是一点也没伤到。
嚷道,我哪里敢招惹你这个罗刹,从小在你那里吃到的苦头还少么。
两张年轻的脸庞有六七分相似,景故渊记起了伊寒江女扮男装拉着他去逛青楼,那时眉目间的洒脱异彩曾让他想着这姑娘若真生做男儿也不知道是何等的风流人物,景故渊笑道。
寒江,你怎么不说你家中还有兄弟。
倚北望听到伊寒江从未提及过他,阴阳怪气道。
因为她从不把我放在眼里。
这女人狂妄自大还凶残万分比山上的老虎还厉害,路上我一直想是怎样不要命的男人竟敢娶她,就不怕成亲当日附赠棺材么。
你是叫景故渊吧,要是没记错家书的内容,你该是这个名字。
你看着可比外表胆大多了。
你还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伊寒江又狠狠踢出一脚。
倚北望旋身躲过闪到母亲身后,爹娘都在,你确定一家重逢开场就是要和我开打么。
伊寒江收回脚,瞪了倚北望一眼,眼神中暗示着账先留着来日再算,张开手抱住面前眼神关切的母亲。
娘。
伊水柔笑着眼里都是慈爱,当初孔公晏一眼认出伊寒江的身份不无道理,母女两都是浑然天成的美人胚子。
只是母亲如月笼寒纱身上多了一重伊寒江没有的柔软细腻。
都已经成亲了,还和我撒娇么。
孔伯彦已经是年过四十了,但看着居然是比孔书继还年轻好像也不过是三十出头,他骂道,你还真是大胆敢先斩后奏。
你把爹娘都当什么了,下山时只说是四处游玩。
玩够了自然会回来,结果人等不到等到的却是你成亲的家书。
景故渊转着轮椅来到孔伯彦跟前,作揖道,都是小婿不好,处事不够周全。
孔伯彦瞪眼,自然是你不好,不要以为你出身尊贵我就要在你面前唯唯诺诺,我含辛茹苦养大的女儿不过是下山一趟就被人拐走了,没经过三灾九难没受过皮肉之苦。
更重要的就是没征询过我的意思,这世间的事哪有你想得那么容易。
倚北望说了句良心话,爹,成亲不比生死决斗,不用三灾九难也不用受皮肉之苦,不要把你的例外套到故渊身上好么。
伊寒江撇撇嘴,你当初和娘不也是先斩后奏么,上梁不正下梁歪。
孔伯彦大声道,我从小疼你宠你,你和北望闯祸我也只罚他从不罚你,我疼了你十八年,你才和这男人认识多久。
当真是有了相公没了父亲。
景故渊心诚道,我身患顽疾是寒江不嫌弃我愿意嫁我为妻。
我心里发过誓,此生会全心全意爱她护她,不会让她受委屈。
他父母便是我的双亲,爹若是觉得我哪里做得不妥,尽管教训。
孔伯彦脸僵了,路上想着女儿目中无人会嫁的人定然不是碌碌无为之辈,估计会是艺高人胆大才能压制得住她。
当年岳父怎么对他的因果循环,到他照搬到女婿身上分筋错骨,可现在一看景故渊坐在轮椅上,让他对弱者动粗,他下不了手。
伊水柔倩然一笑,过去种种浮上心头,这情形还真是似曾相识,只是你岳父当初没有你说得这样让人心窝泛暖。
孔伯彦立马辩驳道,好话谁不会说,不是我口才不如他也不是我心意比不上他,而是你爹比我难缠千万倍。
我话还没说先来一顿打,光养伤我就养了三个月,伤好了想说的也都忘了。
小子——这一声当然喊的是景故渊,你该谢天谢地来的是我,不是寒江的外公,不然你这身子骨能不能熬得过去还是未知之数。
倚北望笑道,我们一家子都是遇强则强,只是遇上温柔似水的人再多的戾气都会化作绕指柔,故渊,不得不说你这性子还真是让你免了皮肉之苦。
伊寒江伸手给了倚北望后脑勺一巴掌,然后挽着伊水柔的手,娘,外公没跟来么?要是跟来还轮到爹耀武扬威么。
倚北望插嘴道,你可真是走运了,你家书来时外公下山去赴约了,人不在。
不然今晚的场面可就暴力了,我们接到家书就日夜兼程的赶来了,路上还没睡过好觉,故渊,能不能先让我睡饱觉,有事稍后再议。
伊水柔轻斥道,没有规矩,你该称呼一声姐夫的。
倚北望笑道,娘你也知道,我们家不兴那套辈分的说法,我对寒江都直呼名字了,叫姐夫反倒怪怪的。
何况故渊既有勇气娶寒江做妻子,可见也不是一般人,不会计较的,是不是。
景故渊笑了笑,舟车劳顿,我先让人给爹娘备好客房明日再说吧。
ps:更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