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是接近年关夜来得越早。
她让侍女把厅里的蜡烛都点了,照得屋里屋外通明。
景麒坐在他专属加高过的椅子上,看着侍女有别以往只把一盘盘生的青菜和肉端进来,好奇的拿筷子翻着盘子里一片片切得薄薄依稀能透出烛光的鱼肉片来玩。
景故渊道,这些菜怎么都没熟?蕊儿把菜和肉摆好,在桌子中间空出位置放置小火炉,往炉子里加进了木炭,再把准备好熬煮了许久补身的汤底倒进小锅,置在了炉上。
因为汤是热好的,稍稍加热便沸开了。
伊寒江道,天寒地冻,烧出来的菜从膳堂端到厅里不一会就冷了。
她夹过牛肉放到火锅里涮了一会,等熟了就喂到他嘴里,不管厨艺多好,山珍海味若是冷了味道也会大不如前,外头的百姓冬日都爱这样子吃,至少能保证入口的食物都是热的。
热腾腾的菜吞下肚子,身子倒也觉得暖和不少,他还是第一回这样子用膳,笑问,怎么从前不见膳堂这样做过?她含着筷子道,你是皇孙贵胄,起居饮食都要讲排场不然会丢天家的颜面,你自己想想你哪一顿菜肴不要求做到色香味俱全,像这样只把菜和肉单纯的切了还要让你自己动手煮,这是小家子气的平民百姓的吃法,又哪里敢让你这个王爷这样子吃。
那锅子置在炉子上,比景麒还要高出一个头,景麒学她夹过鱼片,踩在椅子上探过身子要把鱼肉放到锅子里热。
蕊儿喊了声小心。
伊寒江手一捞,自从下了雪奶娘就给景麒的小袄里多加了棉花御寒,抱着只觉得他小身子软绵绵的还有一股蓬松的棉花味,领上的绒毛搔得她脖子犯痒。
那锅子要是翻了。
里面的热汤就能把你烫熟了,你想像你叔叔一样,痛的连左手都抬不起来么。
景麒还不知道景故渊受伤的事,抬头听着景故渊认真的与他说起方才的行径有多危险。
即便景麒年纪这样小,勇于尝试什么也不怕是他这个年纪特有的天真胆大,这一刻严肃的对他说教,或许吃完了饭孩子忘性大又不记得了,不过是白费唇舌,但景故渊还是耐着性子教道,以后不许站在椅子上去够那锅子。
你要是烫伤了手。
就不能写字也不能练武了。
不能写字就不写,写字的时间少了那玩的时间就多了,景麒道。
不能写字,能玩秋千就行。
景故渊轻叹气,从前余秋雨对景麒看惯得紧,除了练字习武,玩耍的时间几乎没有。
来到王府后。
他虽觉得勤有功戏无益,但也认为不能扼杀了孩子好动的天性,除了每日抽出时间检查景麒的课业,其他大部分的时间,都任由景麒都跟在伊寒江屁股后头跑。
这些游戏都是她教的,教得景麒心野了。
觉得不用读书更好。
景故渊摇头回道,要是烫伤了就不能玩秋千了。
景麒又是想了想,放风筝呢?景故渊道。
也不能玩了。
景麒仍不死心,没了第一第二他喜欢玩的游戏,若是有第三,他也还能接受,躲猫猫也不行么?景故渊郑重的说。
不行。
明白孩子心中玩才是第一,又补充道。
打陀螺玩弹弓爬树掏鸟蛋都不行了。
景麒扁嘴终于是明白事情严重,小孩子的思维还不是很能拐弯,直接把碰那锅子和不能玩挂钩了,那麒儿以后不碰了。
伊寒江是放声大笑,对着景故渊道,你终于是晓得怎么和孩子沟通了,拿他们最在乎的让他们乖乖听话,有点长进了呢,可喜可贺。
景故渊道,我不是不让他玩,只是怕他玩多了,玩人丧德,玩物丧志。
伊寒江把青菜也放进锅里一块滚煮。
他才五岁,这年纪本来就该玩乐。
你就算把你会的都塞进他脑子里,他也不过是死记硬背压根不理解那是什么意思,而这世上会背书的人多了去了,真正能干实事的又有多少。
景故渊嘴一抿,所以我才不想他像我当初那样夫子教一句便不明所以跟着背一句,只觉得读书枯燥而乏味。
他们在讨论景麒的学业,小小当事人却是事不关己,又拿那筷子戳那些鱼片来玩,还玩的不亦乐乎。
她笑道,别人都说你好学不倦,原来你也有厌学的时候。
他摸了摸景麒的脸,景麒蹭了蹭他的掌心,甜甜的笑了,他声音沉了下去,带着难以自控的惋惜。
我的好学不倦也不过是迫不得已,若是和景麒一般,还在孩提的时候就能自由奔跑玩耍,或许就不会有这样的赞誉了。
难怪,他也是下意识的不想把他童年中的不幸和怏怏不乐带到景麒的童年去,不希望景麒小脸上的明媚被任何东西影响了,才这样的放纵孩子。
既然是不高兴的事还想来干什么,中午你十弟那一顿没吃什么东西就回来了你也该饿了才对,还不如勤动嘴实际。
她又放了鱼肉进锅子里烫,景故渊笑道,颜闯,过来坐下。
他们一直是同桌吃饭,平日饭菜搁下,颜闯就自觉的坐到桌前了,今日这样反常就是对中午的事还耿耿于怀了。
我是侍卫,该保护好王爷的安危,时刻都该警惕,不能有半分的松懈才对。
景故渊轻声道,现在是吃饭的时候,你暂时卸下职务也没有关系,中午的事发生得突然谁也料想不到,你已是很尽职了不必为这意外而自责。
蕊儿把最后一盘洗好的生肉摆到桌上,大冷天里劳作小手冻得通红。
伊寒江道,菜这样多我们三个吃不完,蕊儿你坐下一块吃吧。
是。
蕊儿也不推拒,因为也有好几次与他们一块吃,习惯了王府主仆不分了。
伊寒江看着颜闯道,你怪自己没能保护好他,是不是也怪我与他坐得那样近还让他出事?他几次对我说把你当朋友。
你现在这样回应他,他心里要是不舒服夜里又睡不好了,气郁化火,你弟弟就没对你说过不要让他忧思?眼角瞥见颜闯思索下最后还是举步过来,坐在景故渊旁边,虽平日也不多话,今日更显得沉默寡言。
知颜闯一直把保护他的安危当成天大的责任,一时间还缓不过来,但既然肯愿意同桌,多劝劝慢慢也就会恢复了。
景故渊侧头看着伊寒江笑道。
还是你有办法。
她高高扬起下巴,那是当然。
夹了肉喂到景故渊嘴边,颜闯低头吃着目不斜视。
又因为景麒个儿小。
不方便够到锅里的食物,只好就任由他这样坐在膝上亲自喂他,一大一小都由她照顾。
景故渊见是这样,道,我右手没伤。
我来喂景麒吧,你别饿坏身子。
她娇嗔道,本王妃喂到你嘴边,你开口就得了,说那么多废话。
蕊儿体贴道,王爷王妃先进食。
由我来照顾小公子吧。
景麒抱住她的大肚子,无奈人小手短,有座小山挡着无法像从前一样贴近了。
吵着赖在她身上,我要婶婶。
伊寒江捏了景麒的鼻子,你这小鬼。
见到蕊儿就怕她有身孕经不住饿担忧得很,见她没吃,自己也不敢动筷子。
她道。
快吃吧,你要是饿的面黄肌瘦。
外头的人还以为我虐待侍女。
说完往自己嘴里塞了肉,表示自己不会只照顾这一大一小,还会顾着不要饿坏腹中的孩子。
景麒嚼着一边问说,叔叔不喂婶婶了么?我不是说了么,你叔叔左手伤了。
娇嗔的睇去一眼,还说到我生产之前一直照顾我。
景麒抓过她手里的筷子,稳稳的举起肉来,景故渊只觉得心头一暖,这孩子家中剧变却是好在没影响到他心性,反倒小小年纪就懂关怀他人,揉揉景麒的脑袋,从不吝啬夸赞和微笑,吃下了肉笑道,麒儿夹的格外的好吃呢。
伊寒江故意道,这么好吃啊,那专门让他给你夹好了。
她自顾自的吃了起来,景麒见了,又开始闹腾摸着小肚子道,麒儿饿,也要吃。
张嘴等吃,已经把伊寒江撒娇撒泼要景故渊喂的伎俩学上了手。
她好笑,瞅了景故渊一眼却也见他笑的无奈,这么快就不要你叔叔了?景麒吃得全身暖洋洋的,小嘴红艳艳不时的张开呵气,要驱散嘴巴里肥肉的热气,叔叔有婶婶,就用不到麒儿了。
景故渊装作委屈,连开个玩笑,一字一句语速平缓说不出的优雅,原来只是昙花一现那般短暂的贴心而已么。
蕊儿忍不住笑,就连颜闯也被欢愉气氛冲淡了一些郁闷,嘴角微微勾起,不不再是那般严肃。
景麒抬头问,明天早上还能这么吃么?景故渊道,麒儿喜欢这样吃?确实见他胃口很好,吃得比以往多,只是都挑肉吃,偏食,对青菜碰也不碰。
伊寒江蹙眉,要挟道,不能不吃青菜,你要是不吃,我生气就不喂你了。
景麒小脸皱巴巴,瞪着青菜好似仇人,最后还是不甘不愿的被她强迫吃下,咬了几口,发现算不得难以下咽只是也不喜欢就是了。
以前娘说天底下最厉害的厨子都在宫里,所以天底下最好吃的菜也在宫里,可麒儿吃过,比不得这个好吃,这个才是最好吃的。
那是当然,一样的道理,皇帝的膳食由御膳房路途那样远的送过去,早就冷了,哪里比得过这样热腾腾的好。
这么想着,听到景麒又笑道,以前在府里,娘也会喂麒儿,上一回是婆婆喂了,麒儿喜欢这样吃,这样婶婶也会喂麒儿。
这童言童语有些语无伦次,但她和景故渊对视,还是听懂了,这孩子是想起爹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