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厮跳下马车,想抱景故渊上去。
景故渊摇头拒绝,撑起身子想自己来,只是手没什么力气,弄了好久屁股也没从轮椅上挪开。
伊寒江看着他硬撑,起身了又跌,跌了又起身。
有人能帮他节省力气,他却是选择了能保住尊严却是耗时耗力的方法。
陆庭淞已经雇了轿子送孔濂溪回去了,她想着她要是就看着他这般任性下去,孔濂溪回到府了,她还留在原地。
她走过去硬是把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肩上,搂着他的腰将他送上了车。
小厮看的瞠目。
皇都的女子娇弱像是不堪蹂躏的娇花,哪见过这么孔武有力的。
伊寒江道,你那好朋友呢?他不是忠心耿耿么,应该是寸步不离的守着你才对。
景故渊一手放在她肩上,不经意的触到她温润的肌肤,不好意思的赶紧用另一只手去扶住身子尽量往马车里挪,他为了救我浑身的伤,大夫本是让他好好养伤的,偏偏他不听。
才会发了高烧。
我让他半个月不准下榻。
伊姑娘你真的没事么?他关心看着她,仔细的打量她的脸色,中毒的人唇会发紫,而她唇上不抹胭脂却还是红得如玫瑰娇艳饱满。
她撇撇嘴,你已经问过好多遍了,你是非要看见我毒发你才觉得是正常的是么?她把车窗上的帘子撩起,中毒没有,可酒劲倒是上来了,她觉得浑身发热。
当下稍稍拉开领口,扇着。
他撇开了视线,我不是那意思,只是担心姑娘。
毕竟你喝的不是一小口,而是一整壶。
伊寒江道起她为何没事的原因,只怕不说,会被他活活烦死,我五岁时外公就开始传授我医术,教我认识毒物。
不是有个叫神农的人遍尝百草么,我也和他差不多了,把毒药当水来喝。
景故渊惊讶道,这么危险的事情你爹娘不阻止?她两腿盘起,口气轻松,那一点点毒她还不放眼里。
开始只是一点点的量,等身体可以承受了,再增加分量。
所以饮鸩止渴看似无稽,其实还是能办到的。
景故渊感谢道,算起来这是姑娘第二次救我了,救命之恩真是不知道该怎么回报了。
她道,想不到你的日子过的也是危机四伏四面楚歌,不用问了,上回在山上,我猜你遇到的也不是什么山贼吧。
你的腿都这样了,是什么人还要和你过不去?景故渊道,我也不知道,或许是我无意中得罪了什么人吧。
她拍了他胸口一下,这人瘦弱得真是依稀能摸到他的肋骨,是谁和我说把我当朋友的,真心话都不愿意和我说。
景故渊从容的一手横在胸前,不知是被她打疼了,还是防着她再碰触他的身子,他柔声道,我不想姑娘你卷进这些是非里头,这是我给你带来的麻烦,我该和你说声对不起。
她摩挲着下巴,你不说,我也可以靠猜的。
按理来说,那酒是你大哥帮你倒的,他嫌疑最大,可我看他不像那么蠢,你要是毒死了,在场的人立马第一个想到是他干的。
或者人家想对付的不是你,是你大哥,想借这事来打击他。
今天你那三哥……她形容了下,就像哑巴不说话的那个,他看起来也可疑。
景故渊笑道,姑娘听过疑邻盗斧么?自己的斧头丢了怀疑是邻居的儿子做的,然后怎么看邻居家的儿子不论言行举止都像小偷。
她斜眼,嗔道,你在笑话我?笑我疑神疑鬼,笑我愚笨?景故渊摇头,不是。
只是不想姑娘带着怀疑去看待任何人,我从小就没有母亲,是三哥的娘把我带大的,三哥只是沉默寡言了些。
沉默寡言。
是哑巴吧,一语不发的。
她好奇他的身世了,你娘怎么死的?他静了一会,沉声道,为了生下我难产而死。
她没法子体会他的感触,爹娘一直陪着她身边。
她哭,有人哄;闹脾气不吃饭,也有人哄。
她外公甚至说,她的刁蛮都是爹娘惯出来的。
没娘的孩子像根草,这话能让她想象凄楚境况,但不能感同身受。
从小就没娘,心里不好受吧。
我对我母亲并没有什么印象,况且我有三哥的娘照顾着。
别和她打马虎眼。
亲娘、后娘,光是开头第一个字就不一样。
就是寻常百姓人家的后娘对不是自己亲生的孩子都好不到哪里,何况你还生在帝王家,一堆的利益纠葛。
他和他的三哥是手足至亲,但也是帝位竞争者。
你那后娘没暗中虐待你,夜里给你扎针,冬天给你灌冷水。
就算你走运的了。
他苦笑着摸着自己两腿,我的腿这样,根本就无力去争些什么。
我父皇不缺儿子,若不是他钟情我母亲,爱屋及乌,我现在也就只是宫中一个无人过问的皇子而已。
她像是恍然大悟的道,所以你那三哥的母亲即便对你嘘寒问暖无微不至,想来也是看在你父皇的份上,要讨他欢心。
他笑道,伊姑娘好像总爱把人往坏处想。
她反问,难道你还要我相信人之初性本善么?你的腿不就是活生生的教训,宁可你奸诈点去主宰别人的命运,也不要善良到傻傻的被人鱼肉。
他大哥今天句句话里带刺,或者就是看不惯他赢得父亲的疼爱。
宫中什么人都要争吧,宫女太监争宠,皇帝的妃子争宠,皇子公主也一样。
就算你觉得自己没那资格争,可别人不一定那么看。
她揽过他的肩头,你不自信,不敢去抢,是不是因为自己的腿?我要是把你的腿治好,你就可以和你那些哥哥斗上一斗了。
我就是不想斗,才从宫里出来的。
我现在这样闲散的生活挺好的。
他不经意瞥见她敞着的领口,里头嫩绿色的兜儿微微的隆起……他不好意思再看,耳听八方,只觉得今夜马嗒嗒的蹄声格外的大。
她又是继续煽动,你出来了又怎么样,人家放过你了么,我看你不死,总有人不死心,别人死好过你死。
人家是要导人向善,她却是拼命的鼓励他作恶。
姑娘今日为什么要上那牡丹台呢,你不知道……她打断他道,我知道,那是给舞妓跳的。
但那又怎样。
他也该开始适应她视规矩如无物了。
景故渊柔声劝道,姑娘不该那般张扬,聪明的人会晓得韬光养晦,你今天实在太惹人注目了,我大哥他,喜欢美色,他若是看中你……难怪他要陆庭淞把她和濂溪给送走,他看中我也要看我看不看得上他。
他道,这毕竟是皇都天子之地,我大哥若是让父皇赐婚。
姑娘不遵从就是抗旨。
姑娘本领高强,自然什么都不放在眼里,可你不能不顾及孔大人一家。
她直白的问道,我问你,你爹是明君还是昏君?他慢条斯理,一字一句无不是好话,父皇亲贤臣,远小人,兴水利,重……她手一划,意思是他能停了。
我可不是要听你对你爹歌功颂德,只单单问你,你觉得他是明君还是昏君。
他不疾不徐的答道,自然是明君。
那不就得了,老头子早就把我爹赶出家门了,我姓伊,他们姓孔。
不要说诛九族,就是诛十族都算不到他们。
再说了,我和你什么关系,我是你的救命恩人,我有事,你会不救么?她又拍了他胸口一下。
他失笑,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伊寒江道,我今天有按照规矩乖乖的,轮到你出难题给我解了。
她跃跃欲试正摩拳擦掌,都想好解决他的难题以后要让他做什么了。
他思考了一下,出题道,姑娘明日不是要去孔家么,不要特意去挑衅孔夫人,也不要故意去惹怒你爷爷。
不论他如何的刁难你,都要忍、忍、忍。
她疑惑的问道,就这么简单。
对姑娘来说,不简单了。
那无疑是要她克制自己的脾气,克制爱捣蛋的性子,只要姑娘能办到,我便输的心服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