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缘深第二章 回到南蛮(二)

2025-03-26 11:58:27

卓耶嘛把骡子绑在门口,雨后泥土湿软,那骡子的蹄在地面印出一个几寸深的印子,可见身上的负荷有多重。

它懒洋洋的低头去咬她门边的野草咀嚼,卓耶嘛卸下三包皮袋,里头因为被塞满以至被撑得鼓胀宛若檐上悬着的水滴状。

他边看着伊寒江边走近,口气愕然,水姨只说你下山去了,你是去嫁人了?他把东西转交给隐石。

隐石打开其中一包,取出一颗红玛瑙看了成色,这才又扔回皮袋中去,继续盯着伊寒江。

伊寒江笑道,隐石叔,我和你保证,你先去把东西放好了,我会乖乖回房,不会让你为难。

隐石想了一会,才提起那几包东西走了。

卓耶嘛走过来一手抓住那秋千的绳子,挡在她视线,居高临下睨着她,又问一遍,所以你真是去嫁人了?你外公许的?她可不习惯仰视别人,只因为有种低人一等的感觉。

她站起身与他平时。

他左耳戴着一枚不大的蓝宝石耳饰,剔透得如天空般广阔的蔚蓝色而不带杂质。

伊寒江笑道,他不许我就不能嫁了么。

卓耶嘛环视四周,想看她男人是否在附近,皇亲贵族还是平民百姓?她拂袖要走,我爹娘都不管我了,关你什么事。

他紧跟在她身后,怎么不关我事,好歹你也叫我表哥。

何况自从你十五后,我年年上山都有意给你介绍匹配的男子,你把他们贬得一文不值,我是好奇能摘下你这朵带刺的蔷薇会是怎么样的英雄豪杰。

她停下脚步转身看他,她这个表哥有一双如鹰般精明的眼,飞翔在高空上即便是隔着千里也能精准的捕捉到他想要的猎物,自有他心中的算计。

她啐了一口。

你非要我说的这般直白么。

等你家那位早登极乐,他与外公的约便是一笔勾销,你不过是怕从此再没有人扶持你,那么你到手的一切便会岌岌可危。

才会这般热心的要促成我的婚事,最好是能嫁给你的亲信爱将,好继续再利用我。

清风送爽把她的揣度一字不漏也送到他耳中,他大笑,被风吹起的斗篷抖动着波浪露出腰间的弯刀,你是女中豪杰,本来就该和真英雄大丈夫匹配。

即便我是存了私心。

但我敢发誓,给你找的对象可都是百里挑一的。

她皮笑肉不笑呵呵了两声,反正没了我。

你还有一个伊北望可以打主意。

他不也下山了么,如今在哪我都不知道,我又怎么打他的主意。

他看着伊寒江目中无人一般要回房,走到房门口低头瞧一眼带泥的鞋子,便干脆脱了赤着脚踩在一张羊毛带团花图案的地毯上。

他走到窗口。

两手搁在窗框上,悠闲的看她坐到床边换上另一双干净的鞋,床下摆放的都是女子的绣鞋,不见男人穿的小靴。

你的小屋和你离开时一样,不见有多出一个人居住的痕迹。

你的男人不在山上?她道,他是不在山上。

我娘不放心我身怀六甲,让我先回山上生孩子,做完月子再再回去。

他心里已有把握。

你对自己的东西都是看守得死紧,若是没有原因又怎么会与你的男人分隔两地,我看是你外公不满意这个外孙女婿吧。

还真是被他说中了,她面色不变,手探向床头的金色软枕边摸了一颗金弹丸朝他扔去。

卓耶嘛歪头避过。

这东西砸到脑袋可不是开玩笑,要是破开一个洞怎么办。

他伸手把金弹丸抓下。

手中的分量很沉,他颠了颠,这可是足够换得一户五口之家吃上三年的米粮了,她却是满不在乎说丢就丢。

你顾忌着你的孩子倒是没用内力,不然我走着进来怕是要躺着出去了,看来我和这孩子有缘,他还没出世就帮了我。

她又从床头摸出几颗金弹丸,扔在手里把玩,这样你都能扯得起来。

卓耶嘛笑着,每年上山来总要给她介绍对象,仿佛已经成了例行的公事,今年也不例外。

即使她多了个孩子……孩子可不能没有父亲,我们南蛮女子改嫁那是很普通的。

多罗王的女儿成亲才七日就把丈夫扫地出门,上个月又是在路上抢了一个男人做丈夫。

今年拔得头筹,武试中脱颖而出的大将军之子,那是仪表非凡……既然你把人说的那么好,那还是留给皇室里其他宗亲的女儿吧,我无福消受。

不管他是玩笑还真是有意劝她改嫁,就此打住,你有时间和我说这些,还不如把你要的毒药列成单子,别一不小心忘记了。

你一年只能来一次,要珍惜机会。

卓耶嘛话中有话的笑道,我是要珍惜好机会了,毕竟即便是太阳也有落下的时候。

她心中一动,面上却是不露出分毫,你家的那位不会真是不行了吧。

卓耶嘛挨在窗框上,像是整个身子的重量都压在上头,手伸到房中从白瓷花瓶里抽出一朵兰,打着转凑到鼻尖闻着,有几分怜惜的姿态,若是你外公或者你愿意出手,或许有回天之力吧。

她知道他根基未稳,若是现在当权一定是少主恶仆腹背受敌,所以定是希望他家那位平安无事,好再取得更多的时间来筹划。

伊寒江看好戏一般的笑道,那你就去想办法让我外公出山吧,只要你有那个本事。

水姨是巴不得你外公不要下山作乱,或许能帮得上我说话的,就是你和北望了。

你们伊家的毒药可是价格不菲,我也没有白拿。

他看着她房中角落那六尺高的红色珊瑚,这么高的珊瑚又是完整,价值连城,若是落在寻常人家或许早就当宝贝小心保管起来了。

她却是只当玩具,甩着他前两年送她的南海珍珠项链,一颗颗圆润泛着淡粉的光泽,也是不可多得的东西。

却是用来玩套圈的游戏。

只把那珍珠项链满不在乎的甩出去挂在珊瑚枝桠上。

他邀功道,表妹,你过得这般舒适,多少也有我的功劳。

想要她出马,也要看她愿不愿意。

伊寒江笑道,你也可以不花那些冤枉钱的,反正我们伊家也不缺那些银子。

可没有那些毒药,这些年你暗中铲除那些不听话的大臣,可就没有这般得心应手了。

比起来是谁损失更大呢?我外公炼制的毒药何止那些东西的价值,你是物有所值了。

钱货两清后就别妄想再捞多些好处。

卓耶嘛叹气。

只把那兰花又插回了花瓶里,你的伶牙俐齿十年如一日,让我不知道是该讨厌还是该佩服。

伊寒江道。

我们伊家的人再坏,关起门来打闹就算了,但我绝不会和外人联手谋算自家人的。

所以你若真的想我外公帮你,就自己想办法。

她走去对他一笑,快速拉起两扇窗扉关上。

好在卓耶嘛闪得快才没被夹住,只当眼不见为净吧。

她本来以为卓耶嘛领了东西就走,毕竟过去几年都是这般无一例外。

谁知吃饭时见他出现在饭桌前,她奇怪了,你怎么没下山?伊水柔轻轻扣了她额头一下,他是你表哥。

难得一年见一回,怎么这般没有礼貌。

以客为尊,把孔伯彦烤好的鹿肉特意割了鹿腿送到卓耶嘛盘子里。

笑道,你表哥有心,想明日祭拜过你外婆再下山。

伊寒江狐疑道,是么,那还真是有心了。

趁着伊水柔又是转身给她添饭时。

她倾身对坐在身边的卓耶嘛小声警告,别以为我外公今日炼药无暇管你。

你就利用我娘的善良动心思,若是被我知道,我一定一脚把你踹到山下送你一程。

卓耶嘛笑容可掬,这几年都是来去匆匆,我爷爷很是想念姑奶奶,特意嘱咐我若是可以,代替他在姑奶奶坟前敬杯酒。

他抓起鹿腿咬了一口,发现那鹿肉烤的太老,佐料下得太重已到了难以下咽的地步。

伊寒江见他面色一僵,张嘴咬着那鹿肉却是不见嚼动便是了然。

因为她外公排斥那边的虚礼,对把执箸而食视为礼仪嗤之以鼻,只认为吃饭是为果腹,怎么高兴怎么吃,所以家里连一双筷子也没有。

她用勺把自己盘里一半的鹿肉拨到阿翠珑盘子里,我没什么食欲,多喝汤就好了。

阿翠珑盛了饭去喂狗,回来见到鹿肉也不多说,只与隐石一样,囫囵吞枣便下了肚,这饭菜是绝不能细品的,而他们用这样的吃法已经吃了二十年了。

孔伯彦端上最后一道汤,见卓耶嘛盘中的菜没怎么动,便道,不合你口味么?他一年上山一回,却是不曾留下过夜也不曾吃过山上的饭菜。

卓耶嘛笑道,我只是有些水土不服,怕是没有这个口福享用了。

他看着伊寒江笑了笑,那意思好像在说明白她为何而下山了,这根本就不是普通人能享受的美食……到了第二日,伊水柔和孔伯彦准备好了香烛水果,要领卓耶嘛去拜祭。

伊寒江处处提防就怕卓耶嘛暗地里有动作,便嚷着要跟去。

伊水柔不放心,你挺着个大肚子,就先别去了。

伊寒江笑道,外婆的坟又不是很远,走一小段就到了。

我还想和她说说我就要当娘了,心里有多高兴。

她撒娇道,让我去嘛,否则生了孩子做月子,又有一段时间不能去祭拜了。

伊水柔拗不过她,只好一路放慢了速度小心扶着。

卓耶嘛如愿的在伊寒江外婆的坟前敬了酒,这座坟因为常常有人来祭拜,四周的杂草都被除得一干二净,墓碑前栽满了小花随风摇曳好似一张张带笑的脸。

伊世仇情深,才将亡妻安葬在屋舍不远朝夕得见。

卓耶嘛眼里有挥不去的骄傲,看着墓碑上的姓名说道,姑奶奶虽然出嫁得早,但也曾听闻她的事迹,女扮男装混入民间经商,手腕也是一等一的厉害。

若是现在还在,也会是个响当当的风云人物。

伊水柔含笑,饮食男女再厉害也逃不开情爱二字,你姑奶奶此生已经得到她最期盼的了,有钟爱她一生的丈夫不离不弃,她离世时亦是含笑,再无遗憾了。

卓耶嘛道,我爷爷曾与我说过,他对姑奶奶有所亏欠,若不是当初曾祖受人挑拨……难得姑奶奶前事不计,临死前愿意为了顾全大局,让伊宰……伊水柔淡笑的打断道,过去的事不必再提,我爹日日思念着我娘,对他而言,我娘便还在人世未曾离去。

如今山上住的也不过是平凡的一家人。

她把篮里的水果整齐的摆放到坟前,合十念起观音心经。

卓耶嘛颇有感触道,情爱真是可怖,比毒药还厉害。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者可以生。

孔伯彦不比伊水柔好哄,别有意味的笑道,你如今念得顺口,待有一日身陷其中,或许再念出口味道便不同了。

卓耶嘛一怔,心思被点破只把尴尬化作一抹轻笑,我也并非只是随口说说,伯父也是身怀本事的人,我有意请伯父下山相助,您却是甘于为水姨在此终老,可想而知,再厉害的人若是落了情网也是死路一条了。

伊寒江道,你身边都有那样多的能人异士了,何必还要招揽我爹,经过昨夜你也该明白,他现在只是个连饭菜都做不好的老头而已。

你就算有意效仿刘备三请孔明,也要认清楚你面前的是人才,还是单纯的酒鬼。

孔伯彦狠狠的拍了她额头一下,你这丫头,要不是顾及我的外孙,非把你吊起来打不可。

说完,心疼的看着伊水柔,你膝盖不好,想念经还是站着吧,娘能体谅的。

他才要伸手把伊水柔扶起,就见阿翠珑火烧屁股一般使了轻功赶来。

阿翠珑额上沁出冷汗,使得头发服帖贴在了额前。

山上是什么天气,凉爽如初秋,从屋舍到这里又不是很远的距离,以她的功力来回也只当是散步一样轻松惬意才对。

寒江,你快回去,你相公上山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