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避开地上的碎瓷,帷帐因为被皇帝拉扯发泄怒气要掉不掉的悬在黄色的盘龙柱子上,那立体的龙爪弯曲惟妙惟肖似要从雕刻得似要从柱子里出来把忤逆的人给撕裂,可惜,这真正的真龙天子却是力不从心的躺在榻上,恼怒病魔的纠缠。
伊寒江道,故渊要是知道皇上这般不顾及身子定是忧心忡忡,皇上可是要我叫他来?皇帝扭头过来,对着张敬挥手,便见张敬带着宫女太监离开。
朕如今这般,虽是看着宫中人人都在担忧害怕,实则有多少人心里高兴能等到了机会表里不一的。
朕愿意见你,是因为你还算是个愿意说真话的人,朕问你,天花无药可医,若是朕真要见故渊,你还会让他过来?她眉头动了动,实话道,我和他成亲的时候记得他对我说过只要是我愿意的,他都会尽量去满足我。
虽说我觉得他和我之间在某种程度上应该讲究公平。
她顿了顿,常人听到估计会顺着她的意思认为她心也如景故渊的心思,懂得夫妻的彼此尊重之道吧——但我的心思其实和皇上的心思一样。
即便是面对面的说话都会有染上病症的危险,她每日看过皇帝后都是回去要仔细的用酒和热水洗过才和景故渊接触,她连对自己都防备到如此地步,为了谁,也不过是为了景故渊。
在这崇尚着百善以孝为先的地方,不论是君要臣死还是父要子亡都得引颈就戮,她这话显是不忠不孝倒是没惹来皇帝的恼怒。
故渊的母妃死时朕曾发誓会好好的照顾故渊,君无戏言,朕却是言而无信。
他那样的聪明本来是能文武全才的,却是因为中毒再也无法感受马上驰骋习武修身。
朕当时实在后悔,为什么对故渊没有更留意。
只想着天下都是朕的,这皇宫中每一个人都掌握在朕的手里,因此而大意却是赔上了故渊一生,哪怕当时为他找到一个厉害的侍卫时时刻刻守着他或许他之前的日子也会是翻天覆地的变化。
这皇帝对人向来是会当凌绝顶的姿态,只为了他独一无二的权威能威吓到众人。
真是少有的铁汉柔情,即便她晓得景故渊在他心里是最与众不同的儿子,也难免有些许的动容。
只是他倒也不必后悔,即便景故渊健步如飞,他也不是练武的材料,要说文武双全哪里是那么容易做到的。
她主动拉过一把椅子坐下。
皇上最后不是把故渊交托给了慧妃么,事实证明这是正确的,至少后来故渊有平安的长大。
皇帝若有似无的笑道。
慧妃是个聪明人,可惜却不是最聪明的。
她接话道,那是,皇宫里最聪明的人该是皇上,皇后和慧妃不过是依附乔木生长的花卉。
没有皇上她们什么也不是。
皇帝自嘲的一笑,而很快朕这棵大树就要变成枯木了。
朕本来以为至少还有二十年可活,可以慢慢的为朕的子孙为每一个人做好安排,没想过这样快就到大限。
朕放心不下故渊,而你不是个贤惠的妻子。
兜兜转转又把话题绕到她的不肖上头了么。
她想着听得皇帝又道,你以为当初朕要故渊纳妾只是为了皇亲贵胄只有一个妻子惹人笑话么。
朕想他娶名门望族的姑娘,是希望将来能给他做妥当的保护。
这话她听懂了,他是看出自己的儿子没有做皇帝的野心。
也担心终有一日登上帝位的若是另外一个对他不念手足情的弟兄,至少能借住妻妾娘家的势力来保他周全。
伊寒江慢慢道,皇上说我不贤惠,那么想必皇后在皇上眼里定是贤惠了,不然也不会做了结发夫妻做了几十年。
皇帝瞪她道。
朕稍稍给你好脸色你倒是得瑟起来了,竟敢议论一国的帝后。
我以为皇上从前夙兴夜寐有操劳不完的国事。
现在病中闷得慌终日只是见到宫女太监配上吃不完的汤药,想找个人聊聊才会说的没有禁忌,皇上若是不喜欢,我下一回说话会记得三思。
皇帝先是闷不作声只看到他眼底冷冽如北风呼啸的寒气,可惜伊寒江表情依旧,过了一会,他眼底那冷风便是越吹越弱变成了无力的东风再也肆虐不起来。
曾经的皇后的确是个贤惠的女人,没有她朕登基时也不能那样快的坐稳江山。
只是后来遇到了故渊的母妃,朕曾有过废后改立的打算,只是他母妃红颜薄命……她虽讨厌皇后却也不得不说一个男人在依靠女人功成名就后却是抛弃糟糠移情别恋,若是她早就把那男人给毒死了。
那么慧妃呢?以后别在朕的面前再提及这个女人。
声音里虽然没有爆发出他的怒气,但渐黑的面色,让伊寒江猜测慧妃的野心是那样的昭然若揭,是不是连皇帝都看懂了。
或许即便没有皇后,那慧妃也与后位无缘。
才会处心积虑那么久还是一无所获,只因为最后她成与不成都是皇帝的一句话。
朕突然很想见朕的孙儿。
伊寒江笑,我以为皇上比较想见故渊或是四皇子他们。
皇帝含笑,含了些不符合威仪的慈祥,令她想他是否想起景昂胖嘟嘟白嫩得像是包子的脸,昂儿和故渊小时候真是长得一模一样,朕自认对得起天下百姓了,却是因公而忘私。
故渊是个好父亲,而对他来说皇上也是个好父亲,至少皇上成全了他的婚事,让他以后有美相伴儿孙满堂。
剑眉又是倒竖了起来,这样不知羞的话你倒是说得顺口。
朕会同意你们的婚事,除了故渊难得求朕之外,也是看中你也有些本事。
可以保护他。
故渊不需要我保护,相反他有足够的办事保护他的妻儿。
皇帝欣慰道,朕晓得,朕是皇帝真龙天子又怎么会有犬子,只是底下聪明的孩子太多了,故渊的聪明到了最后不晓得是好事还是坏事。
他看向伊寒江,你有一副铁石心肠,该狠辣的时候能比任何人下手都要毒,必要时或许是故渊的助力。
她笑道,原来皇上对我的评价是这样高。
他忽然一脸的认真似要交托什么重任,沉声道,朕要你答应朕一件事,若是最后无力回天,你告诉故渊不需要给朕守孝三年,出殡那日也不需要他执帆引路。
让他离开皇都,海阔天空保全了自己就是尽孝了,既然是对权利没有欲望就不要去沾染,离得远远的吧。
他伸出手来让伊寒江诊脉,随后是宫女端上汤药,用银针刺过才让皇帝服用。
他皱着眉头把药喝尽,摆摆手示意端着蜜饯的宫女不必过来了。
伊寒江道,皇上倒是能吃苦。
朕的锦衣玉食不是白白得来的,付出的代价不是寻常人能给的,还有什么苦朕没吃过,连故渊母妃死的时候就连锥心之痛朕都忍下来了。
就因为朕知道那种痛,才不想故渊也感受那种痛。
她稍稍沉默了一会,试探的问道,众所周知故渊的母妃是难产而死,若是突然有一天被皇上发现其实他母妃的死因并非如此而是遭人下的毒手,皇上会怎么对付那个人?皇帝凝重道,你不是后宫中那些捕风捉影的女人,你说话往往是有深意,是否是知道了什么,你是说他母妃是被人所害么?他急得似乎要坐起身来,追问清楚。
伊寒江将他按了回去,语气平淡道,我总是唯恐天下不乱,皇上晓得的怎么这一回反倒把我的话较真了。
他一双厉害的眼睛盯着,开始剖析她话语的真实,若是和故渊的母妃没有关系,后宫中那么多话题能让你挑选,为何偏偏提起故渊的母妃?他倒是没病糊涂,要自圆其说果真不是一两句能糊弄过去。
怎么会是我先提呢,是皇上对故渊的娘念念不忘,先提及自己没有照顾好故渊觉得愧对他母妃的。
我是见皇上这样情深,忍不住想到了那样一个假设。
她的谎话说的如火纯清,皇帝一时也看不出什么,却还是猜疑的注视着不放过任何她面上的细节,只道,若真是后宫里哪一个贱人害得朕和所爱之人夫妻缘薄,朕定会叫她碎尸万段。
就算是那人死了也要揭开她的棺椁鞭打她的尸首。
她笑道,皇上也是性情中人。
故渊像朕,一脉相承。
那日在牢外朕是看出来了,若是哪一日是你受到伤害——他停顿了一下,叮嘱道,虽然府里有人照顾景昂他们三个,但孩子还小长久不见会生疏,不必日日守在皇宫寸步不离,朕给御医粮饷不是要养废物。
朕还有事交代张敬,退下吧。
哦。
她应了一声,因为没有宫人,告退时也没有按足了礼数来行礼,皇帝或许是病弱懒得和她计较,也或许是真的败给了她的朽木不可雕,总之是没说什么。
她临出门时转身瞧见瞥了眼,瞧见簿纱后边是张敬弯着身子在等皇帝的吩咐,正想集中精神偷听吧,却是皇帝警觉的问了声,湛王妃走了么?隐约便是张敬转身,她叹息只能打消了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