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故渊问道,你特意问了六哥,是为了袁圆么?她来皇都是为了找他爹,达成目的自然就会走。
这样不就帮你省了很多功夫么,那你呢?画了那幅画又是什么打算?他看着宫门外的那一头,目光深远,只是送给慧妃的一件陪葬,留个纪念。
伊寒江目不转睛的看着他,打算再给他一次机会,结果在雨中站立了许久,他保持他的回答,而她火气更旺。
皇后句句都冲着她来,她却是能笑里藏刀,而他本事真大,有时不说话比说话更让人生气。
我虽没有让你指天发誓说什么此生不会骗我这样老套的话,但你明知道瞒不过我为什么还要说呢?我宁可你不想与我说时便不言不语,这样还能证明你没把对外人的心思用在对付我上边。
景故渊听得她语气里的不高兴,终把目光转向她,拉起她的手还带着细雨的湿润,柔声道,你也说的太过了,什么把对付外人的一套用来对付你,你在我心里什么分量,你我之间还用明言么。
我只怕很多事不言明,终有一日会像景蝉一样自以为是自作多情。
她把手抽走,我要出宫,你自己回去吧。
景故渊轻声劝道,寒江,别这样的关头闹脾气好么。
她假笑道,你若是担心你爹的病情反复,放心,伊北望还在宫里。
本来从南蛮回来是想着此后遇到问题与他心平气和不再吵架的,毕竟上一回的吵架延伸出来的后果她还心有余悸,但结果重来一次,心里想和实际做还真是两码子事。
她还是和他吵了架。
她来到袁圆的住处敲了门,门檐上的灯笼积了好厚的尘。
似好久没有人来打扫,小院里的一棵树木枝桠已经延到了墙外头来,枝上挂着青涩的果实,惹得一只鸟儿停驻,一啄,那果子落了地滚到了她的脚边。
应门的是伍哥,一见到她便是黑着脸下意识想关门,伊寒江用手顶着,我是来告诉她她爹的下落的,你确定要把我拒之门外。
伍哥往屋内看了看。
这才不甘愿的把门打开,进来吧。
她晓得伍哥是旁观者清心智澄明的一个,未必不会生疑景故渊并非真心诚意的帮忙。
以为他是气湛王府敷衍和拖延的态度才会给她脸色。
直到袁圆听到脚步声,摸索着走出来,问道,谁来了么?伊寒江诧异,袁圆的眼神不济在夜里会看不到东西。
白日应该是正常的。
可现在正是白日,尤其她们之间还站的这样的近,她的眼睛是对准了她的方向,却是眯着仿若看不清楚。
伊寒江伸手在袁圆眼前晃了晃,伍哥道,她的眼还是能看得到光明。
只是即便是一只老虎趴在她眼前,她也只能看到模模糊糊的一片。
伊寒江道,怎么会这样?袁圆听到她的声音整个身子探了过来。
却是没注意脚下的门槛,差一点就摔了,好在伍哥和伊寒江及时一人扶住一边。
伍哥凶恶的教训道,不是告诉过你要仔细不要冲冲撞撞的么,怎么老是不把我的话放在心上。
非要磕伤哪里你才长记性么。
袁圆撅起嘴巴道,我又不是故意的。
她现在只能通过声音来辨别来人的身份和方位。
紧紧抓住伊寒江的手,湛王妃,可是有我爹的消息了?你先告诉我你的眼睛是怎么回事?伍哥代为答道,还不是拜你们夫妻二人所赐,她的眼力本来就差,曾经大夫就告诫过她不可用眼过度。
那一次她去王府找了你们后回来也不晓得是着了什么魔,一直翻看她父亲留下的那本书,卜了一卦后便是连着哭了好几日,等哭停了就再也看不清东西了,大夫说她是积重难返。
眼力再也恢复不了了。
都是命里注定的,怪不得谁。
袁圆扭过头去对着伍哥的方向道,我想和王妃单独说说话,伍哥你能为我们泡杯茶来么。
他就算是不愿,看到袁圆如今瘦弱可怜的姿态也不得不心软。
有什么事记得叫我。
这话他已经说过无数回,只因习惯了让她依靠,她眼睛不好使他就是她的拐杖,去到哪里都要有他带着。
伊寒江看着她失焦的双目,那双眼曾经也是有神而有生气,虽是偶尔也会流露稚气未脱,看着人的时候总是满目的善意。
一双眼若是能反应一个人的内在,拿袁圆的话来说,她是在行善积福助人为乐。
而行善的后边却是失明——到了这个地步后悔么?她现在这样的情况和真正的瞎子也只是一步之差了,她若是不出来找她爹,也不会遭遇后头的事,至少还能抱着金子吃喝不愁的,在大白天里悠悠闲闲的翻阅他爹留给她的宝贝书籍。
袁圆摇头道,我要是不出来找我爹,那是有违伦理孝道,不配为人儿女了。
何况遇上了伍哥,遇上了王爷和王妃这位贵人,再让我选一次,我还是会走一样的路。
伊寒江笑道,你喊我贵人?你一直避我如蛇蝎,不是应该喊灾星才对么?且每一次我遇到你你身上总没发生过好事,你不是认定了景故渊才是你所谓的贵人么。
袁圆握她的手极为的稳,不像是之前碰触到她一点都像是碰到毒药战战兢兢的。
我总在运势最低时遇到王妃,而遇到了,运势便开始有起色。
而我虽得王爷三番四次的搭救,那样的因缘际会却是王妃从中牵线。
所以王妃才是我命里的贵人,王爷不是,从前不明白不过是因为看得浅,眼睛看不到了反倒不会总是被表现迷惑看到的都是内在。
倒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了。
每一句都语带玄机,我认识的另一个术士也是这样能说会道,做术士都是要口才了得吧。
袁圆想起以前多看伊寒江就如羊羔遇着了豺狼瑟瑟发抖就好笑,人总是太过相信眼睛,我看到王妃总对我凶神恶煞言语威胁便怕你惧你,其实你何曾对我做过坏事。
你不必因为你爹的事就对我拍马屁,我不是不敢对你下手,只是你还不够资格让我把你视作对手。
她扶着袁圆坐下。
袁圆欢喜的笑道,我占了卦,知道不日就能找回我爹。
王妃这一回来定是了我心愿的吧。
找回你爹后有何打算?荒山的半山腰,她在荒山待过那么久还因此邂逅了景故渊,怎么会不晓得那里荒无人烟,倒是豺狼虎豹出没频繁,他爹若是真的在那,只怕也是……不论是生是死都要带他回到故乡,落叶生根我爹的根在家乡,他离乡背井那么久,定是很想念故乡的山水,想念我娘。
或许我能帮你医治你的眼睛。
尽管连我也没把握能治好,但在这一边,若是连我都治不好的病,怕是也没有大夫能治好了。
袁圆摇头,不必了。
没有人是想要失明的,即便你不想再看看天有多蓝树有多绿,你也不可能不想再见到你伍哥的样子吧。
袁圆面一红,会心笑道,我记得伍哥的模样不会忘记的。
何况老天虽注定了我双目失明却也是有失有得,王爷和王妃帮我甚多,我也不需要隐瞒。
袁家几代为人占卜避祸那是窥探天机,本来就是注定子嗣不会兴旺,命运也不会太顺遂。
好在我娘自小就教导我要乐天知命,我生性又迷迷糊糊的得过且过倒也平平安安活到现在。
伊寒江讽笑道,这不会又是你家那本祖传的书记载的吧。
她记起当初雷粟也是铁口断言外公孤寡终老,到最后这样的预言却是不攻自破。
袁圆道,我并不是要说服王妃相信,只是我祖上曾经出过一位,也是双目失明却是能看到一些阳世里看不到的东西。
阳世里看不到的东西也就是鬼了。
也不尽然是。
她开始摸起伊寒江的手骨,痒的伊寒江才正要挣开,她却是笑道,王妃一生的运势极好,能随心而活的人没有几个倒是叫人羡慕。
旺夫益子若是能改改脾气就更好了。
伊寒江挑眉,你是仗着自己什么都看不到还真是一点也不怕我了。
居然敢说我脾气坏,你信不信我只要抡起拳头打你一下,你立马就倒地半死不活。
她眼角轻抬,瞥见躲在角落的伍哥听到她赤裸裸的威胁。
袁圆笑道,我信,我还信王妃若是不高兴,会把我做成人彘。
荒山的半山腰。
袁远听得伊寒江突然提起这个地方先是不明,过了一会便是反应了过来,真心实意道,谢谢。
语毕开始流泪,抽了抽鼻子,把袖子卷起来擦眼泪鼻涕。
可惜我和王妃的缘分并不长久,不能报答了。
伊寒江搓了她脑门一下,我看你真是读你家那本宝贝读到走火入魔了,张口闭口就是缘缘缘。
你自己想想,若是想通了想治自己的眼睛就到王府给总管传个话。
但可不要想太久,我可不是随时都会因为一时兴起去做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