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细算浮生千万缕

2025-03-26 11:59:49

在来白龙洞的路上,尹秀榕曾告诉慕容槿,蓝皓月与池青玉已经离开了松竹庵遗址。

那他们去了哪里?慕容槿问。

我当时只让他们往上走,不要回头。

尹秀榕歉疚道。

慕容槿沉思。

径直往上若是不回头,那便是金顶舍身崖。

——舍身崖,上有佛光普照,下有万丈深渊。

晴空万里白云翩,雾霭纷纷群山眠。

那三年,二十出头的她,长对青灯古佛,朝起跪拜叩首,晚时诵经吟唱,单调乏味的佛经在耳边徘徊一遍又一遍,她心里像是完完全全地通透了,却又像是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想不起。

当慕容槿走出松林的时候,白龙洞那边犹在苦斗。

尹秀榕等峨眉弟子以及唐门部下遭遇青城派弟子拦截,一方想要硬冲,一方死守山道。

唐门众人弩箭飞射,青城弟子中有不少身中数箭,惨叫着自山崖摔下,转眼便没了踪影。

尹秀榕带人趁势冲上,却不料从斜里又杀出一路人马,正是原属厉星川的部下。

双方兵刃相交,也不知究竟是为了什么,个个都杀红了眼。

慕容槿掠上山道,双手激射出无数暗器,击退青城派的人,朝着尹秀榕等人高声道:我看到卓羽贤去了对面山峰,想必他寻到了皓月的踪迹!尹秀榕当即带人返身朝着另一条山路疾奔,慕容槿先是紧随其后,但在转弯的时候,趁众人不备,屏息斜掠,掠过山间古树,身形飘忽间便纵向前方。

这一道山梁陡峭高耸,她却无声无息地掠过白龙洞,足尖一点岩石,如云中纸鸢穿过峡谷。

猎猎山风吹动慕容槿的青色衣裙,她独自在山岩间急掠,朝着那个熟悉的地方奔去。

二十多年来,她还是第一次再度见到卓羽贤。

当年羽扇青衫的少年郎,如今衣冠肃穆,俨然一派宗师,她看着他那故作清高却又慌乱的眼神,心底却只是想笑。

——阿槿,阿槿。

他总是那么叫她,江南偶遇,梅雨连绵,慕容家的四小姐于乌篷船上挑帘一望,眼眸间青山绿水,还有一个他。

他说着不甚熟练的官话,带着南方口音,眼睛如那湖水似的清澈温柔。

卓家少年生来贫寒,只负三尺长剑走遍江湖,看尽了风风雨雨世态炎凉,却在这烟雨迷蒙间,识得了一个她。

耳鬓厮磨的缠绵,双方却都是知书识礼之人,只如蜻蜓点水,不敢逾越最后一道防线。

也曾携手漫步,也曾误入深谷,江湖中自有数不清的奇人异事,机缘巧合间,为鬼医护下了一株珍贵药草。

那鬼医相貌寻常,却带着一个粉雕玉琢似的少女,与他们两人畅谈豪饮,临别更赠予一对玉坠。

神仙眷侣,神仙眷侣啊!鬼医拈着胡须笑盈盈,开玩笑说等他们成亲,定要来讨上三大杯喜酒。

到时要请前辈为我们证婚。

卓羽贤朗笑俊逸,长揖及地。

酒阑分别,长裙飘飘的慕容槿凝眸回望,那漫山遍野的素白梅花,从此便印在了心底。

只可惜,梅瓣成雪易飘零,小儿女间的私情总抵不过岁月侵袭。

少年贫贱被人欺,一心想要争出头。

他泛舟远去,暮霭沉沉相执手,万语千言难诉尽,只落得一句等我回来便已泪沾襟。

舟行千里无音讯,江南一隅只孤影。

寄去的书信尽沉了底,听闻他声名鹊起却又入了道,家道中落的慕容小姐守在空闺独对月,听得外面戏文唱的咿咿呀呀,不过是落魄书生遇千金,历经苦难不负情。

笑一笑剪碎锦样绣囊,那唱戏的,无非你侬我侬骗知音,这世上,再无人轻轻唤她做阿槿。

为换那千两聘礼白银锭,她挽起长发任人盖上大红巾。

落花随流水,远了江南,进了蜀中,龙凤烛下,挑起盖头的不是当年卓家少年郎,却是面白斯文另一人。

娘子,我今日累了,你先歇息。

洞房内,新夫君细眉细眼,语音轻盈。

他叫做唐旭乾。

唐家长房长子武林翘楚有为又年轻。

他待人温和进退有度暗器手法更是绝灵。

白日里,他苦练技艺飞花摘叶皆无影,夜晚间,新婚夫妇各睡一边寒冷如冰。

满怀疑惑萦绕在心,慕容槿只道夫君太过劳累不愿同寝。

却不料,某夜他大醉而归,见她未曾开门相迎,竟一掌掴去打得她唇边血沁。

她倒地震惊,他忽如苏醒,跪地求饶连连哭诉。

她起身欲走,他却自背后扑上,只凭着酒劲,将那华服长裙一一撕尽,掐、咬、摔、拧,一夜间慕容槿浑身淤青。

酒醒后他依旧起身洗漱笑容温存,面对伤痕只是不闻不问。

从那之后他尝到乐趣将她视为玩偶,但凡饮酒归来便是反绑其手。

身在唐门无处诉,撩起衣衫只给婆母看,老人家却移开视线,只说道,男子饮酒打打闹闹,你这做妻子的要服侍好。

……一年三百六十日,如坠地狱苦不堪。

她也曾抗争逃回苏杭,却又被上门道歉的夫婿迎回了浣花溪。

还以为一生便这样了,谁承想,唐旭乾纵情狂饮后与人比武,竟一时大意乱了心性。

重伤而回的他卧于病榻,慕容槿亲送汤药反被斥。

那一夜更深人静,房中只留夫妇俩,她眼见那面色惨白的夫君又砸碎瓷瓶,那一地碎片如同人生灰烬。

描秀眉,点绛唇,解下杏黄胸衣,不着丝缕对铜镜。

她身娇纤腰凝,肤白眼如星,幽幽然,花落悄无声,曼曼间,酮体在塌边。

眼看那病鬼眼突面赤伸出手,眼看那恶魔想要撑起却又倒地,她顾自撩发不上前,转一转光洁身姿,紧闭了房间。

他果然欲|火攻心断了命,慕容槿换上白衣悲恸震惊。

各方豪杰来吊唁。

她素服悲戚坐于灵前,一抬眼,却见青青道服白玉簪,卓羽贤,依旧是那样俊逸眉眼。

灵堂上燃尽纸钱,她不发一言,眼泪早已干。

他隐忍上香,目光却悲怨。

唐门众人哭声震天,却有人说她害亲夫,她为表清白撞柱血流满面。

泪光涟涟间,许下诺言,为夫守孝三年,孤身独守峨眉巅。

原以为以此杜绝传言,谁又知,从此种下孽缘。

******远方云雾浩荡无垠,山势渐高,光照愈烈。

舍身崖高峻千尺,在通往此地的林间小道中,蓝皓月扶着池青玉踉跄而来。

两人衣衫凌乱,池青玉袖间还沾有点点血迹。

他一手握剑,步履沉重,脸色微白。

蓝皓月眼看前方便是金顶圣地,却脚下一滑,险些摔倒。

他一把拉住她手腕,道:坐下休息一会儿。

好……蓝皓月虽想一鼓作气登上舍身崖,但实在没法再抬步,她见池青玉也冷汗涟涟,便扶着他坐到了树下。

你刚才出手,我吓了一跳。

她以衣袖拭去池青玉额间汗水,瘫坐在他身旁。

他喘息了一阵,道:为什么?蓝皓月望着他手中长剑,怕你牵动伤处……没有关系。

我未曾真正发力。

池青玉摸到剑身,那种冰凉的触感让他陡然一震。

从松竹庵遗址出来之后,在半途中曾被几个青城派的弟子追杀,蓝皓月慌乱中将剑递与给他,池青玉虽已三年未曾用剑,但听到身前风声扑来,下意识地便抬手出剑。

那熟悉的动作,从小苦练铭记在心间,只待记忆闸门一放,便如浪潮般倾注而出。

明灭点捺,剑光如流星,他将蓝皓月掩在身后,忍着肩后剧痛招招夺命。

山道陡峭,他却顾不得自保,只是拼了命似的步步紧逼,清影横斜,血光飞溅,数招之内将那几人挑下山崖,耳听得呼喊顿止,才方惊醒。

他竟又杀了人。

浑身发冷,原来清修隐退,终于还是躲不过江湖饮血。

快走!蓝皓月扑上来,将伫立发怔的他拖向了树林。

于是便来到此处,身上带着血污,他看不到,却感觉得到。

可是除此之外,又能怎样?他已厌恶出剑伤人,但如今身边的这个女子,一路扶持他不顾生死,让他再也不能舍下她退避一旁。

他的脸颊一侧有血迹,蓝皓月此时才发现,迟疑了一下,抬起手,替他轻轻拭去。

阳光透过树缝洒落在身前,她仿佛又回到了当时初遇,暗夜奔逃,相互救助,那时的他,还是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淡模样。

而她,则莽莽撞撞心高气傲。

池青玉的呼吸就在她近侧,她闭上眼,抱着他的肩膀,想感觉到最后一分温暖。

他一怔,侧过身想跟她说话,却不料触及她的脸庞。

一瞬间的肌肤相触,令两人皆为颤抖。

蓝皓月心潮起伏,在这浩荡山风侵袭之下,竟好似忘却了所有困扰,不顾一切地揽着他颈侧,深深地吻住了他的唇。

那种温软,那种交织,那种呼吸,那种上天入地只要与你在一起的决绝,让这阔别已久的缠绵来得汹涌澎湃,难以抑制。

一朵花在池青玉心底轰然绽开。

他未曾见到花开,甚至不知花的模样,但这一刹那,他听到了一种极轻极快的声音,啪的一声,有一样冰封许久的东西就这样从上至下裂了开来。

然后,一支倔强傲立于碧波间的莲花缓缓展开了重瓣。

莲心中央是璀璨如玉珠的甘露,一滴滴,一粒粒,映着月色,晶莹剔透,没有一丝一毫的瑕疵。

有风吹过,拂动发缕。

理智上还想抗拒,但他的手,才抬起,便被她紧紧握住。

她投身于他臂膀间,以自己的柔软填着他怀中的空虚,他没有办法再压制情绪,一千多个日日夜夜,几度徘徊心底的温存,她的气息,她的肌肤,她的一切一切,如越收越紧的丝缕,将他密密匝匝萦绕。

他爱她的温柔,爱她的甘甜,即便是鲁莽幼稚的打闹,也是他极少体会的欢愉。

皓月……池青玉轻轻抵着她的脸颊,伸手抚着,像捧着这世上最珍贵最易碎的宝贝。

她眼中湿润,未知此后各自命运如何,却只想与他再多待一刻,多共呼吸一分气息。

情愿就这样,置身于高山之巅,密林深处,再不分离。

她亦抚过他清瘦脸庞,一如从前说过的那样,要把他的模样,记在心底。

我想跟你在一起。

一起,我的心里,只有你。

蓝皓月喃喃说着,吻过他的眉眼。

他呼吸战栗,覆住她的嘴唇。

喘息的间隙,池青玉微微侧过脸,低声道:谢谢你。

她弯起眼:为什么?他怔怔朝着前方,远处是渐渐升腾的云烟,群山万壑如在仙境,但他还是看不到。

你只要记得,我很高兴,便足够了。

池青玉的唇边有浅淡的笑意,他伸手掠过她的眉间,又小心翼翼地摸过她长长的眼睫,我有过一段,最美丽的时光。

蓝皓月望着他,心底微惊。

此时风吹林动,她回身却见一道人影正自山道疾掠而至。

震惊之下,她紧紧握着长剑,但听得那边传来温柔唤声:皓月,皓月……大舅母?蓝皓月陡然松了一口气,放下长剑便起身拨开枝叶,我在这里!慕容槿疾步走到林间,一眼便望到扶着树站起的池青玉。

三年前的短暂相逢,那孤傲冷淡的少年在她心里并未留下太深的印象,而今再度看到,他闭着双目,形容憔悴,但那种清如池水的感觉,却还萦系不散。

她默不作声地看着池青玉,蓝皓月回头一望,以为是舅母在意他跟自己私逃至此,不禁后退一步,解释道:舅母,我们并不是私奔,而是因为听到了张鹤亭和卓羽贤的对话,为了保命才投奔峨眉……慕容槿这才回过神来,随即淡淡道:我听师太说了,她有伤在身,随后便到。

池青玉听到她的话语,便朝前站了站,吃力行礼道:唐夫人。

慕容槿紧紧抿唇,移开了视线,想要应答一声,但话到嘴边,却又不知该怎么称呼他。

池青玉微微一怔,想到她从前并不是这样对待自己,再一想到而今的情形,却也没有在意。

蓝皓月也未曾放在心上,只是想着要快些脱离困境,便急切道:舅母,听说卓羽贤已经上了山,他万一要是追来……有我在,他不会害你们。

慕容槿深深呼吸,侧身望了望山道,那空空荡荡的石阶上阳光斜照,有几分苍白。

皓月。

她忽而道,尹姑娘和我的手下正往这边来,路上恐怕还有青城的人拦截,你不能坐在这里只等别人来救,速去接应她们。

蓝皓月怔了怔,道:但是青玉他受了伤,我怕……我留在这里。

慕容槿微微一笑,你要知道,了意师太因为保护你们而受伤,若是峨眉弟子再有闪失,你就不会自责?蓝皓月还在踌躇,池青玉蹙眉道:皓月,听你舅母的话,去接应一下。

即便卓羽贤过来,我们能抵得住一阵。

蓝皓月心中虽不舍离去,但想到舅母的武功远在自己之上,有她在此,定能保护青玉安全。

何况看这里地势隐蔽,若青城派的人找来,也未必能发现他两人的踪影。

于是持剑在手,转身对池青玉道:青玉,我去去就来,你……嗯,我在这里等着。

池青玉淡然道。

******蓝皓月匆匆离去,池青玉听着她脚步远离,心里微微有些落寞。

慕容槿正对着他,趁他出神之时,冷眼打量。

只怪当时太过大意,虽初见时觉得有几分眼熟,但却未曾留意他那脸型与卓羽贤确有几分相似。

只是他那时双眸迷茫,全不似那个人目光清朗,因此便少了怀疑。

唐夫人……池青玉觉得这情境有些尴尬,他微微侧着身子,轻声道,多谢你特意赶来搭救。

慕容槿缓缓往前走了一步,看着他的道袍,唇边浮起笑意:池道长,没想到,在这样的地方,你我还会相见。

池青玉内心不安,道:这次的事情,请不要责备皓月……我没有责备她的意思。

慕容槿打断他的话,转身望了望山道,见还是没有人过来,便走到他身前,这里地形不平,万一卓羽贤追来,你在打斗之时有所不便。

我知道那上边有一处佛堂,你可随我先去暂避。

池青玉微微一愣:佛堂?是,我当年,就在那里住了三年。

慕容槿低声说着,伸出纤纤之手,轻轻搭在他肩上。

来,我带你去。

作者有话要说:到这里应该把往事基本都交待了。

慕容槿的回忆那段,部分模仿戏词,捂脸。

正文一共还有2章……也就是说后天会到大结局。

☆、晋江独家发表VIP第一百章舍身崖上舍此身峨眉山道绵长曲折,青崖之间有数道人影穿梭而来,扑面雾霭沾湿衣襟,其中一名女子发挽高髻,手持拂尘,正焦急道:师尊,这山势险峻,我怕师弟……白发白须的老者足踏山岩,疾掠朝前,有人守着他,你不要太过着急。

师傅说是不急,自己却也时刻不停地赶路。

另一年轻道士紧随其后,他背负长剑,那剑穗纯白,在风中不住飘飞。

老者回首睨了他一眼,道:丹岩,你那新得的武器可还顺手?不要纸上谈兵,到时没了用处。

师傅莫要小看了那千丝索,待徒儿等会施展身手,您便知我这几年未曾荒废。

这三人一路疾行,转眼间便消失在茫茫林海,直朝金顶而去。

******池青玉随着慕容槿走上舍身崖的时候,茫茫白云从千山万壑冉冉升起,云海浩渺无尽,层层厚厚,边际如丝,无声无息随风飘拂。

站在山巅遥望苍穹,只见碧蓝澄澈,深窈无涯,这峨眉群山似安息,似酣睡,不容任何人惊扰。

扑面而来的山风卷乱了池青玉的衣袍,让他站立都有些困难。

唐夫人,这是什么地方?他犹豫着想要止步。

慕容槿却拉住他的手腕,温和道:不要怕,随我来。

说话间,她已带着池青玉来到位于悬崖上的一间古旧佛堂之前。

吱呀一声门扉开。

那垂目敛目的仁慈观音,指掌如兰,净瓶间养着青翠柳枝,普济天下苍生。

池青玉记着自己是修道之人,不便擅入佛堂,便只扶着门框站着。

慕容槿却独自走了进去,在那长明灯之前,端端正正摆放着一串佛珠。

正是她当年静坐诵经所用。

手捻佛珠,眼神沉定。

蒲团陈旧,一室清寒。

香烛萦绕,观音微笑。

忽而又忆及那一夜枯坐,却听门扉轻响。

乍相逢,犹觉在梦中。

——卓羽贤,你怎来了此地?!——我知你来此守孝……我,我只想来看看你……先是打,骂,哭,恨,他却不惊不怒,只万般忏悔。

多少年未曾有人如此待她,她扑上去撕咬,却被他紧紧搂住腰肢。

灰色长袍宽大粗糙,掩不住曼妙身姿,禁不了一腔炽热。

她已不记得究竟是爱,是悔,还是愤,只是一团乱麻,滚翻在地。

长明灯下,焚香缭绕,那串佛珠被踩在脚下,压□下,她呢喃,她娇喘,她望着那慈悲温和的观音像,与他共度狂乱春宵。

一个守孝寡妇,直至那夜,方才被他破了身,成了女人。

靡靡欲望无穷尽,看那观音大士足踏莲花,也不过是善男信女心头虚伪造出个假象来赎罪。

也正是在这佛堂,那叫做韩墨的少年匆匆来,带着远在青城的他所写书信。

表哥说,他身陷绝境,想要夫人替他出出主意。

那少年懵懂无知,只知替卓羽贤办事,却未晓得真正原因。

松竹庵大火后,峨眉掌门赶赴青城问罪,卓羽贤虽嫁祸给叶决明,但只怕他被抓之后说出曾在峨眉与其同游。

他在青城如坐针毡却找不到其他亲信,她在荒崖身子虚弱也无法亲自出手。

清修守孝甚至未曾带着什么钱财,环顾周身,只有那一枚白玉莲花价值不菲。

匆忙写下叶决明的姓名与所在,封入信笺,连同玉坠交予韩姓少年。

将玉坠卖掉,带着黄金去找江湖上最出色的杀手,其余的你都不要管,不要问!她以为少年会照办不怠,却不料韩墨带着玉坠直接找到了子夜。

他想事简单,竟直接将玉坠作为了赏金。

可怜子夜虽刺杀了走投无路的叶决明,却又遭灭口追杀,带着一身重伤消失于江湖。

而韩墨因知晓了真相而与卓羽贤争执,慌乱间,送信少年反被重创。

深夜寂静,卓羽贤拖着表弟,将他关进了地窖密室。

从那之后,卓羽贤便责备她办事糊涂,若不是她,便不会引来那么多的麻烦。

她为他摆脱了绝境,他登上了掌门之位,却反过来说她是个害人精。

——男人,不过是见你貌美可占先机,便如扑食饿虎,将整个身与心都吞个干净。

慕容槿俯身跪在观音前,轻轻叩首,抚过那串佛珠。

忽而一用力,将那丝线扯了个彻头彻尾的断。

叮叮当当的珠子散落一地,滚到了门扉边。

唐夫人,你怎么了?池青玉微微蹙眉,细细聆听。

她起身,整顿衣裙,拢起发缕,道:没事,我只是碰倒了佛珠。

她走到他面前,望着他闭着的眼睛,不禁深深呼吸。

她不想再看。

不想再看这双瞎掉的眼,这张令她厌恶的脸。

你听,对面山间有人在呼喊。

她扶住他的手臂,指着前方山崖。

是吗?我怎么没听到?池青玉一怔。

像是皓月,我带你过去。

她努力笑着,笑意有些僵硬。

一步一步迫近山崖,骀荡山风迎面来,底下是厚厚白云,云下是万丈深渊。

池青玉走得缓慢,他的心里忽然有一种奇异感觉,可是他说不出那种感觉究竟是什么滋味。

慕容槿拉着他走到舍身崖边,凝望着茫茫云海,道:你有一枚青玉坠子,是吗?是……夫人怎会知道?他顿了顿,又自我解嘲地笑了笑,是皓月跟您说过吧?她从怀里取出那枚青色玉坠,低头拉住他的手,给了他。

池青玉细细摸索,讶异道:怎么会被夫人拿到了?我明明已经将它留在了青城山。

青城山……慕容槿无力地笑了笑,低声道,你不该去那里……池青玉不解其意,她又取过青色玉坠,替他戴上。

他略感局促,想要避开,却被她一把抓住了手腕。

唐夫人?你,更不该来到这世上。

狠狠说罢,云袖激扬,一掌便将他推向深渊。

******池青玉听闻风声袭来,迅疾侧转身子,但仍被慕容槿一掌击中。

他惊慌之下挥臂回挡,她已又扣向其肩,此时忽听一声惊叫,慕容槿猛然回身,但见红影一闪,竟是蓝皓月飞扑而来。

慕容槿心中大惊,来不及将池青玉推下,蓝皓月已经扑到了近前,一把抓住池青玉手腕,挽着他摔倒在崖边。

慕容槿浑身发颤,她未曾料想到蓝皓月去而复返,如今被看到这一幕,她只觉天已崩塌。

舅母,你这是要做什么?!蓝皓月声音发抖全身瘫软,方才眼见池青玉要被一掌击下悬崖,她直至现在都还是头脑混乱。

池青玉的剑已经坠下山崖,他反手撑着悬崖边缘,也未曾从刚才的震惊中清醒过来。

慕容槿望着瘫坐在崖前的两人,忽而跪倒在地,迫近了蓝皓月。

皓月,你不要多问,不要多问。

她竭力想要做出宽和的笑容,可在蓝皓月看来,眼前的慕容槿,表情诡异,双眼发直,状似疯癫。

我怎么能不问?!你为什么想把他推下悬崖?!蓝皓月抱着池青玉,直往后躲。

慕容槿双手撑着地面还在往前紧逼,她直直地盯着池青玉,忽然不顾蓝皓月的阻拦,一把揪住了他的衣襟。

她的手指骨节突出,不住地发着颤。

你为什么要活着?为什么要活着?!积压已久的情绪喷涌而出,愤怒、羞愧、怨恨、惊恐……如同蛇蝎毒蚁般咬噬着心,让她濒临崩溃。

她用力撕扯着池青玉颈下的玉坠,咬牙道:你不是应该掉下山崖被狼叼走了吗?为什么还会活在这世上?!你知道吗?我现在看到你,只觉得噩梦还没有醒,你是要将我逼疯不成?!舅母,你在说些什么……蓝皓月奋力扑到她身上,想要将她从池青玉身边拉开,但慕容槿此时却如磐石般无法移动半分。

池青玉被她刚才那一掌正击中先前伤处,强忍痛楚吃力道:唐夫人,我,不明白你的意思……我又何曾掉下过山崖?她咬着下唇紧盯着他,忽而冷笑起来:你是孽种,我不想让你来到世上,你却偏偏要来。

我不想让你活下来,你却偏偏摔下山崖还不死。

你明明可以躲起来不让我看见,可为什么现在又要出现,是不是我前世欠了你什么,你要专程来向我索命?孽种?池青玉苍白着脸,整个人僵住了。

蓝皓月无法将眼前这个痴狂的女子与印象中的舅母联系在一起了,她拼了命似的想掰开慕容槿的手,但无论怎么发力都无济于事。

她紧紧抓着慕容槿的手臂,泣道:舅母,求您冷静一点,不要再过来了!青玉他犯了什么错,你为什么要那样说他?!你求我?你应该求的是他!慕容槿一掌将她推开,直指着池青玉哀声道,池青玉,不不不,卓青玉,算我求你了,你这个不该活着的人,已经白白多活了二十多年,你已经让我快要发疯,为什么还不肯消失掉?蓝皓月怔怔地望着她,池青玉左手撑在土石上,掌心硌得生疼。

他呼吸混乱,哑声道:卓青玉?你为什么这样叫我……慕容槿再强行跪爬至他面前,紧紧贴着他,声音发颤:你是卓羽贤的孽种祸胎,他把你带到这世上,我根本不想要你,你明白吗?我恨你毁了我的清净,我喝下了两碗堕胎药,可你竟然还能活着生下来……她克制不住地颤抖起来,唇边带着惶恐不安的笑,却又伸手轻轻抚过他的脸颊,她的手指冰凉,碰到了他的眼帘。

我的孩子,怎么会是你?怎么会是个瞎子呢?慕容槿近乎荒诞地笑着,眼里满是泪水。

刺眼的阳光穿透云层直射而来,雾霭渐渐散去,池青玉挺直了身子跪坐在悬崖前,他听着她一边哭一边笑,他不知道自己究竟身在何处,也不知道时间究竟过了多久。

似乎是一瞬间,也似乎是漫长的千年。

永远黑暗的千年。

永远不会天亮的千年。

他想要开口,却发现自己任何声音都发不出来。

他甚至听不清蓝皓月在哭喊些什么,也听不清慕容槿还在絮絮叨叨说着什么。

如坠冰川的感觉让他撑着剑鞘想要站起,但双膝瘫软,才刚站起一点,又重重跪倒在地。

青玉!蓝皓月哭着伏在他肩头,紧紧拥住他。

慕容槿的呼吸近在眼前,她以出乎寻常的温柔语音乞求道:听话……孩子,你不能不听我的话……走吧,不要再留在这世上……舅妈!求你不要杀他!蓝皓月嘶声喊着,猛然拔剑对准了慕容槿。

慕容槿目光一厉,长袖卷起狂云,一掌直出手腕翻转,紧扣住蓝皓月握剑之手,反将她手中剑拧到颈下。

剑锋划过蓝皓月肌肤,渗出微微血痕。

皓月,如果你不上来,死的就只有他!慕容槿哀声道。

他是你的儿子对不对?!你怎么能这样狠心?!蓝皓月流着泪道。

池青玉摇摇晃晃地站起,直至此时,他仍想要挺直了脊梁,但身上的伤痛让他不得不捂住了肩头。

他看不到蓝皓月的样子,但他听得出来,她已经在慕容槿的控制之下。

身后的风呼啸而来,他觉得自己就像一片微不足道的树叶,没有一丝分量。

于是他努力地微笑,带着第一次遇到慕容槿之时,那种温和有礼的笑。

唐夫人……他还是习惯那样叫她,用最平静的声音,池青玉此生,只是长在罗浮山中的一株竹子,不需别人打理,也不需别人在意……若是让人烦忧了,那实非青玉所想所愿。

慕容槿望着他,又侧目盯着泪流满面的蓝皓月,拧着她的手臂,将她推向池青玉身边。

皓月,过去,跟他一起……你不是喜欢他吗?一起去,再也不会分开……慕容槿颤巍巍地朝前一步,以长剑逼迫着蓝皓月,要让她再往后去。

再往后一步,便是万丈悬崖。

池青玉挽着蓝皓月的手,轻轻地闭着双目,摸索着解下那枚青玉坠子,握在手中,伸向前方。

这么贵重的东西,本不该属于我。

我的名字,只是由它而起,如今我物归原主,这个世上,也再没有池青玉了。

慕容槿怔然,犹豫间,池青玉忽然低声叫道:母亲。

她浑身一震,下意识地伸出手,想要接过他手中的玉坠。

就在指尖相触的一瞬间,池青玉奋力扣紧她的手腕脉门,她只觉右臂一麻,被他倾泻而来的内力震得无法运功。

但她手中仍有长剑,拼命挥向前方,蓝皓月大惊之下扑上,想以身子去遮挡,却被池青玉袍袖一卷,斜跌出去。

长剑贴着蓝皓月脸侧削过。

断发零落,蓝皓月重重摔倒在悬崖边。

抬头间,只见青影一闪,池青玉已经拉着慕容槿往后一退。

那一刻犹如电光火石,但蓝皓月却分明望到他脸上的微笑。

那种极浅极淡,三分骄傲七分落寞的微笑。

淡金色阳光普照云海,他素黑道袍轻轻拂起,如在人间迷失了方向的蝶,跌下了舍身崖。

青玉!蓝皓月嘶哑着声音,跌跌撞撞爬到崖前。

浮云翩跹,苍穹无垠,他的身影,只留有最后一瞬,便消失不见。

作者有话要说:我只有一句话:手下留情……还有一句话:难道你们没有发现从离开青城起,池子就抱着宁愿自己死,也要小蓝活下去的决心了吗?额,最后一句话:正文还有一章,然后是番外。

☆、晋江独家发表VIP第一百零一章青莲未展终成殇了意等人寻至舍身崖的时候,蓝皓月已经昏厥过去。

醒来之后,她只是直着眼要往崖下去找。

众人见状,强行将她抱住。

正慌乱间,厉星川来到她身后,轻轻一指,便点中了要穴。

她失去了知觉。

了意与其他弟子来到崖前,只见白云皑皑,壁立千仞,一眼根本望不到底,哪里还有什么人影。

众人怅然遗憾,站在风中默然无言。

厉星川缓缓上前,抱起了蓝皓月:师太,皓月虽私自逃出喜堂,但总还与我有过婚约,我想将她带回青城。

了意不想插手这男女之情,但来时路上见卓羽贤已死,又听蓝皓月口口声声说舅妈和青玉一起坠下舍身崖,心中甚是震惊疑惑。

厉星川看出了她的心事,便道:掌门与芳蕊夫人同归于尽,芳蕊夫人本是叶决明之姐,特为寻仇而来,这其中很多事情都是由她挑拨而起。

我作为一个普通弟子,有时也只能听命于掌门,这次闯山之事,厉某在此先替青城派向师太赔罪了。

但皓月说过,那松竹庵之事,原本就不是叶决明所为,而是……了意皱眉道。

厉星川抱拳道:不管是谁所做,总之是我青城派的不对,但此事已过去多年,如今卓掌门也去世,希望师太能宽宏大量,不计前嫌。

他又顿了顿,上前一步道,之前卓掌门指责师太杀了我张兄弟,我也觉得有点武断,以我来看,从泰他或许是在中了其他人的暗算,比如夺梦楼……因而才触发了伤势,清早便暴毙。

了意眼见卓羽贤死在了峨眉,心想即便是他当年杀了峨眉女尼,也算偿命抵过,便叹气点头:我佛慈悲,死者已矣,我只是不明白为什么唐夫人会和池青玉一起跌下悬崖。

皓月像是受了很大刺激,我也问不出究竟……青玉……厉星川望着云海,或许是,他自知无法与皓月厮守,便选择了那条路吧。

******他将蓝皓月带回了青城。

被夺梦楼重创的青城急需统领人物,卓羽贤门下弟子死伤大半,有人便提出由厉星川接替掌门之位。

唐寄瑶得知丈夫暴毙,气急攻心,抱着儿子来质问厉星川究竟发生了何事。

正听到众人推举厉星川担任掌门,唐寄瑶悲痛之余口不择言,质疑他是否害死了张从泰。

那派中原本也有一些看不惯厉星川左右逢源的人,听了唐寄瑶的话,便或是冷眼旁观,或是煽风点火。

嫂子毕竟不是本门嫡系,还请先行回避。

厉星川一挥手,让人将唐寄瑶强拖了出去。

她犹在门外哭骂,厉星川从怀中取出那封忏悔信,摊在了众元老面前。

看笔迹分明是卓羽贤亲手书写,又兼有掌门印信。

众人看了上面的内容,面色忽白忽青,个个目瞪口呆。

诸位前辈,星川本不愿将此事公布,卓掌门一生清誉也不能毁坏,但我亲耳听到他承认此事,为洗雪罪孽,他在临终前写下忏悔信。

我倒不是要做那掌门之位,但他既然将印信交给了我,星川便有责任与众前辈一起重振纲纪,否则青城就此衰败,诸位又有何颜面再在江湖立足?厉星川侃侃而谈,手中印信摆在桌面,令那几个不服之人无话可说。

既如此,等星川剿灭了夺梦楼余党,再来谈此事吧。

有人最终提出条件。

厉星川微笑。

不出十日,他带领群雄找到了夺梦楼余党藏身之处,连夜斩草除根,一个不留。

他成为了青城派有史以来最年轻的掌门。

有人偷偷告诉唐寄瑶,张从泰死得蹊跷。

但厉星川却审时度势,要与峨眉修好关系。

唐寄瑶没了依靠,眼看厉星川一步登天,心中极为不服,便更加怀疑是他从中作祟害死了从泰。

她不停地到青城派其他元老那去哭诉、喊冤,但那些人或是不信,或是不愿出头,没有人替她撑腰。

厉星川不愠不怒,只派人将她带回唐门。

她拼了命地不从,但又怎抗得过几个男人的力气,被人强行拉上马车,卷了些许衣物,便被请出了青城山。

短短几天之内,唐寄瑶苍老了许多。

她本是个富贵之身,平日顺风顺水,连儿子都有奶娘照顾。

如今坐在马车内神志不清,怀中孩子先是不断啼哭,后来便昏昏睡去,她也无心去管。

但等回到唐门,唐旭坤等人出来接她下车,才发现孩子已经高热抽搐,脸色发青。

心急火燎地请郎中医治,却被告知耽搁太久,已回天无术。

唐旭乾痛失女婿与外孙,责骂唐寄瑶一路上竟不知照顾孩子,她只是垂着头,抱着孩子不放手。

等到父母过来要将孩子夺走,她忽而又发出哀号,以头撞地,血泪俱下。

全家上下哭成一团乱做一团,老夫人卧在床上也只是垂泪,这赫赫唐门,竟成了悲天戚地的光景。

******唐门忙着料理孩子的后事,没人去想到留在青城的蓝皓月。

她回到青城后虽是苏醒了过来,但始终不发一言,好似再也没有了灵魂。

厉星川曾去看过她,她睡在原本为他们准备好的新房中,两眼怔怔地朝着屋梁。

那双曾经明亮璀璨的眸子,如今像是两个空洞,黑,沉,冷,寂,连泪水都没有。

皓月,我不会怪你。

厉星川坐在床边,伸手想去摸一摸她的脸颊。

原本像个死人似的她,却忽然惊恐得蜷缩起来,紧紧地攥着被子,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床角。

厉星川陪在她身边,坐了许久,都不见她回过神来看他一眼。

红木雕花床栏飞龙戏凤,绯色帘幔流苏轻垂,这房间雍容华贵,满室生香,他却陪着一个活死人。

他转过身,望着窗外一轮明月,眼神怅惘。

青城派百废待兴,厉星川每天都有忙不完的事务,他还是养成了习惯,早间来看她醒未,午后派人送来羹汤,也不管她究竟吃与不吃。

他每夜都回到新房,却也不与她同床,只是支起了床铺,睡在她边上。

长夜更漏一声声,红烛照影空成双。

一个月后的某夜,厉星川睡在床榻上,吹灭了蜡烛,寂静中,忽而道:皓月,明日是继任大典,我要正式成为青城掌门了。

蓝皓月睡在黑暗里,也不知有没有听到他的话。

他顿了顿,还是顾自道:我一直希望你能亲眼看到这一天的到来。

他说完了,屋中依旧死寂。

只有山野间风雨淅沥,野鸟惊飞。

******四月初十,南风微雨。

良辰吉时,群英汇聚。

厉星川身着青衿长袍,发束白玉簪缨,在青城派宗祠前三跪九拜,焚香祈祷。

蓝皓月被人扶到宗庙边,安安静静地坐着,眼神依旧渺远。

他登上高处,腰间双剑流转明光。

意气风发,身姿挺拔,整个青城山中回荡着庆祝的钟声,年长年幼者尽依照规矩整齐叩拜。

恭贺厉掌门接任,光耀我青城一脉……呼声雷动,震得满山萦回。

四方宾客上前祝贺,厉星川一一应答有礼,时不时还望一望树影下的蓝皓月。

唐门来客!远处有人喊着,众人略感诧异,皆朝后看。

有人认出了那个径直走来的女子,急忙跑到厉星川身边低声道:掌门,是唐寄瑶,要不要拦住她?厉星川手里按住剑柄,缓缓步下高台,悠然道:不必做得太过分,她奈何不了我。

唐寄瑶身穿素服,头簪白花,面容消瘦得不成样子,只一双眼睛幽黑尖利,像深井一样。

人们看到她,纷纷闪避退后,不愿或不敢太过接近。

她没有佩戴任何武器,连脚步都是虚浮无力,好似大病初愈一般。

厉星川整了整衣衫,大步上前,满脸微笑:大嫂,你身体可好一些了?前几天我还准备派人去探望你……唐寄瑶的脸上僵硬地浮出一丝丝的笑意,她沙哑着声音道:我来看看皓月。

皓月?厉星川一怔,忙转身道,很好,她现在已经能出门了,等会儿你可以去陪陪她。

唐寄瑶却没有理会他,只是一步一摇地走到蓝皓月身前,望着她,低声道:皓月,你愿意跟他在一起吗?蓝皓月还是怔怔地坐着,连她来到面前都没有察觉。

唐寄瑶默默站着,厉星川忖度一会儿,负手走到她身后,她一直没有开过口,想来是受了太大刺激。

但我会好好照顾她的。

是吗?唐寄瑶缓缓转过身,望着他道,我很后悔。

什么?厉星川一怔。

却在这一瞬间,唐寄瑶双臂一震,两道明晃晃的利刃自袖底弹出,直刺而出。

厉星川冷笑一声,似是早已预料,右手轻轻一划,便擒住她手腕,将她的双臂紧紧扣住。

你想杀我?厉星川拧眉鄙夷。

唐寄瑶面色惨白,忽然一笑,只听一声轻响,她的心口猛地炸裂,青烟与污血喷射而出,纷纷扬扬落了一天一地。

厉星川大吃一惊,急忙撤身闪避,但两人原本离得极近,自唐寄瑶心脏喷出的鲜血正打在他的脸上颈侧。

一时间,厉星川成了血人一般。

掌门!众人惊呼着冲上,蓝皓月目睹这骇人的场景,眼睛睁得极圆,爆发出一声尖叫。

厉星川勉强笑着后退,抹着脸上血污,道:没事,没事,只是溅到了血而已……快将夫人带回房间休息!唐寄瑶已经倒在地上,鲜血顺着石板缝隙缓缓流淌,染红了青草。

厉星川望着这场景,只觉目眩,连连后退,挥手道:将她拖出去……是……有人忙着去扶蓝皓月,也有人去拖尸首,却又抬头看见厉星川的面容,猛地一惊,掌门,你的脸?!厉星川怔了怔,又抬手摸着自己的脸颊,他的手上还尽是血迹,此时再抹了一把,却见掌上发黑。

他猛然一惊,用力擦尽了手,再摸上脸庞。

整张脸已经麻木无觉,沾手之处,尽是黑血。

此时的他,脸上千疮百孔,血中带黑,止也止不住。

他自己却还不知道,只是一个劲儿地撩起衣袖往脸上擦,周围众人惊骇着后退,那几个去搬动唐寄瑶尸首的人忽然惨叫。

有毒,有毒!他们的手上只稍稍触及血痕,便已经肿胀不堪。

厉星川心绪狂乱,仓惶之际推开人群,跌跌撞撞地朝着不远处的幽潭奔去。

他大意了,唐门著名的不仅是暗器,还有一种便是淬毒之技。

那一汪幽潭寂静澄澈,他奔到那里的时候,已经手足麻木,连声音都发不出了。

一头栽倒在地,却还吃力地往那池水边缘爬去。

竹叶幽绿,清水无痕,他挣扎着爬到水边,照见了自己的模样。

满脸血污,溃不成容。

最后的时刻,厉星川颤着手想去掬一捧清泉,以洗去自己污血,但他的手只微微触到一丝清凉,便无力地垂下。

他伏在那竹林间的幽潭边,断了气息。

******那年初冬,寡居的蓝皓月因为要祭奠亡父而回到了烟霞谷。

仅存的几个侍女老妇还留在那里,等着她的归来。

她们自给自足,过着贫寒的日子,但始终未曾离开。

这半年来,青城派重新又选出了掌门。

蓝皓月目睹寄瑶惨死,虽经受巨大刺激,但反倒从那种木木呆呆的状态中惊醒了过来。

因厉星川去世,唐老夫人派人将她接回了成都。

在她回到唐门的时候,峨眉了意师太前来探望。

了意从袖中取出一个白布帕子包着的物件,交予她手里。

我们曾攀着锁链想去寻找……师太垂目遗憾道,但你也知道,舍身崖乃是万丈深渊,底下深不可测,即便是我,都无法下到一半。

却在那悬崖上的古松上,找到了这个。

蓝皓月攥着那布帕中的小小物件,用尽了全身力气。

……她回到烟霞谷的时候,天色已晚,暮霭四起,远山如烟。

在父亲坟前祭奠之后,侍女将她送回房休息。

暮色渐渐浓郁,窗外竹叶沙沙拂过,蓝皓月披上衣衫,独自出了房间。

从前的圆石小径飘满落叶,踩在脚下,发出轻微的声响。

绕过一道斜坡,前方就是落梅溪。

而今遍地荒烟蔓草,只有潺潺溪流依旧清澈,在残阳下闪着微光。

她慢慢地走到那一株大树下,坐了下来。

冷冷余晖透过树叶缝隙落下斑驳影痕,四周静谧无声。

她取出从房中带出的小小竹哨,含在唇间,呜呜咽咽地吹响,曲声宛转轻缓,飘散于沉沉古木间。

她想念这林中的一群小鸟儿了。

但吹了许久,它们都没有出现。

直至曲声终至,才从密林深处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

她抬头望去,淡红色夕阳下,有小小的影子在翠竹梢头倏忽一跃,一只青羽鸟儿跃到了近前。

她轻声唤着,拈着糕点碎屑洒在地上,那只小青鸟迟疑着在原地站立,似是忘记了她,又似是从来都不曾见过她。

它已经不再稚嫩,身上的羽毛显得稀疏,长长的尾羽也失去了以前的光彩。

寒冷的冬天就要来到了,蓝皓月不知它还能活多久,来年春天,又能否再见到它。

她静静地望着它,不敢有所惊动,但它还是没有上前来,只踟蹰了片刻,便展开双翅,缓慢地、吃力地,没入了丛林深处。

蓝皓月怔怔地坐着,握住了颈下的红线。

那殷红丝线系着碧青玉坠,温润柔和,又带着微冷。

她将它取下放在掌心,许是经过了剧烈的碰撞,玉坠上有一道隐隐裂痕。

但中间的那朵莲花依旧静静含苞,它就像是在初时被永远凝结在了湖水中央,一生不得开放。

忽然想到了很早以前的那个月夜,她嘟着嘴地追随于他身边,好奇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他只是顾自数着步子走路,并不愿意理她。

我叫蓝皓月。

她只得给自己解围。

青衫白袷的少年这才不紧不慢地道:池青玉。

泪珠自蓝皓月眼中滚落,滴落在那枚玉坠上。

有风吹过,她在泪眼朦胧中,感觉到掌心微微一颤,然后,在一片寂静中,青色玉坠间的裂痕自内而外渐渐延伸,穿过了始终不会开放的莲花,随着一声轻响,最终碎成两半。

【完】作者有话要说:这是正文的结局,也是我原本的设想。

如果读者能够接受这种现实,那就把它当做是小池小蓝最后的结局吧。

确实很多武侠小说中跳崖都不会死,但是我觉得小池从生下来能活到现在已经是奇迹了,而且千疮百孔的心也满是遗憾。

最后的坠崖,是解脱,也是拯救皓月。

他是个非常非常善良的孩子,甚至有点古板固执,但在生死面前,他始终都愿意以牺牲自己来保全小蓝。

当然,很多人都不愿意接受这种现实,所以还塑造了另外一条线,那就是番外。

其实我自己也觉得有点狗血,不过也可以将番外视为童话了。

番外会交代更多的后续,向往美好结局的童鞋们可以看看。

☆、晋江独家发表VIP番外相逢犹恐是梦中当初,唐老夫人在得知蓝皓月逃婚后便大受打击,唐旭坤与唐韵苏只得陪伴左右,因此才让慕容槿独自前往峨眉。

不料此后寄瑶在神智崩溃之际以命相拼毒杀了厉星川,令唐门更是雪上加霜。

唐旭坤痛失女儿一家三口,病倒在床,唐老夫人强撑几天后,也不支倒地,幸亏唐韵苏夫妇请来名医,才算救回母亲一命。

青城派的人原本对唐门心存忌惮,如今厉星川死在唐寄瑶手中,他们眼见唐门又日益衰弱,便在江湖中大肆宣扬,集结了其他与唐门有仇之人,趁着这多事之秋涌到了浣花溪畔。

那个时候,蓝皓月才刚被接回,仍是浑浑噩噩。

整个唐门,只有唐韵苏夫妇带着唐寄勋维持日常事务。

青城派众人来势汹汹,逼迫唐门的人出来,老夫人拄着拐杖颤巍巍走出大门,白发飘拂,目光悲戚。

在她身后,是尽着素服的唐门老少。

而眼前黑压压一片,则是骑着高头大马的寻仇者。

他们提出两个条件,一是要老夫人亲自上青城山谢罪,二是赔偿各种损失,至少拿出黄金千两。

老夫人沉声道:寄瑶毒杀了厉星川,这件事是她的不对。

但当初若不是厉星川将她逐出青城,只怕也不会有此仇怨。

你们要我谢罪,还需先让青城现任掌门替寄瑶母子上香磕头!那领头人正是卓羽贤门下弟子鸿时,他如今已经身居代掌门之位,听了此话,不禁斥道:唐寄瑶区区一个女流之辈,怎比得上我们青城派掌门位高权重?唐门一贯嚣张跋扈,之前放纵她行凶,就该为此承担罪责!难道我们是故意让寄瑶去行凶的吗?寄瑶一家三口都死了,青城派难道就没有罪过?!唐韵苏一声令下,所有子弟持起弩箭对准了来人。

一时间,双方对阵,各不相让。

却在此时,浣花溪畔又有马蹄声声,众人回头,但见一列马队迤逦而来。

最先之人二十多岁,剑眉飞扬,目光倨傲,着一身宝蓝色长袍,箭袖短靴,干净利落。

这一行人马到了近前,那年轻人也不下马,只以眼神示意身后属下取出一封信笺,递到鸿时面前。

你们是什么人?鸿时狐疑不肯去接。

年轻人身姿挺拔,坐在马上笑了笑:你也算是就要登上掌门位置的人,怎如此胆小?我又不是唐门的人,你莫非也怕这信上有毒?鸿时迫于众人急切眼光,只得接过信笺,展开细细一看,脸上又惊又怒。

年轻人又一招手,底下人抬来一个箱子,放在两方人马之间。

这里有白银千两,路途遥远,金子实在是难以携带。

他扬起下颔,手下便将箱子打开,白灿灿的银子耀亮了众人眼目。

话说回来,黄金千两,你这出家的道士倒也心黑,要那么多钱财干什么,可见并不是个一心清修的人。

年轻人一边说着,唇边不觉浮出笑意。

鸿时恼怒,唐老夫人蹙眉道:请问公子是?年轻人只是抱了抱拳,道:青城与唐门之间的仇怨,我看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江湖中你死我活也是常事,到最后死者即便含恨而终,活着的人能过好自己的日子,便已足够了。

他掉转马头,朝着鸿时等人道:白银带走,那信上所说的,你好自思量。

以后路过中原或是闽南,大家也免去了麻烦。

鸿时皱眉沉吟,紧紧攥着那信笺,忽而一扬手,向身后人道:拿着箱子,回去再说。

师兄,你这是?!众人不惑不解,但鸿时低声向他们说了一句,那些人皆面露诧异,继而朝着那个蓝衣青年愤愤望了几眼,最终抬起白银策马离去。

唐韵苏本已打算来个鱼死网破,但见他们离奇而退,不禁上前一步,道:公子与我们素昧平生,为何要插手此事?年轻人淡淡道:我知你唐门财力不凡,此举并非炫耀,只是受一个亲戚的委托,来蜀中走一趟。

他顿了顿,又向老夫人道,还有,那人请我转告一声,老夫人有位失踪已久的骨肉,她其实早已离世,坟墓就建在天台赤城山。

那墓碑上空无一字,前些年荒凉冷清无人祭奠,若是老夫人愿意,抽空去看一看,也算了却了一桩遗憾。

他此言既罢,唐韵苏惊愕道:你说的难道是我小妹?!老夫人虽拄着拐杖,身子却微微颤抖,悲声道:阿岚,阿岚果然已经先我而去了……年轻人微微叹了一下,随即持缰掉转方向,带着部下策马疾驰,消失于浣花溪尽头。

******来年,老夫人与唐韵苏启程赶赴浙江天台。

蓝皓月虽未见过这位小姨,却提出也想要一同前往。

她们本担心她禁不住长途跋涉,但又想到皓月已经许久未曾出门,常常闷在房中也不是办法,便还是带着她一起离开了蜀中。

到这个时候,老夫人与唐韵苏已经知道了当初来蜀中送信的是什么人,也明白了那个处于幕后的亲戚又是谁。

江湖纷杂,很多时候你甚至不会想到与某个门派某个人之间存在着联系,但事实上千丝万缕,始终连在一起。

蜀中唐门向来自居甚高,现在连遭打击,却还是因着远在东海的七星岛才暂时摆脱了困境,这,可算是冥冥中的天意了。

抵达天台赤城,正是清明时节,她们带着蓝皓月去祭扫了那座孤独已久的坟墓。

赤城山遍是红土,纸钱在风中燃烧殆尽,只余灰白碎屑。

墓前有香烛的痕迹,想来是唐韵岚的儿子在此之前便已经来过,但他并未留在此处。

老夫人与唐韵苏望着那一地灰烬,久久怅惘。

她们已经看过了太多因姻缘而生的悲剧,短短几年间,新愁旧伤尽在心头,好似噩梦连绵,压得人喘不过气。

离开赤城山时,沉默的蓝皓月忽然开口,她说,她想去岭南。

你还要去那里干什么,这山高水长的……唐韵苏担忧道。

就像那位卫公子说的,了却遗憾吧……她低着头,望着自己素白的裙边。

唐韵苏想要劝阻,但老夫人却摆摆手,道:只要你自己保重身体,去了之后,还记得回来就好。

皓月,我们在蜀中等你。

蓝皓月谢过外祖母,独自上马,离开了浙江。

一程山水一程云。

很多时候,并不清楚自己还在想着什么,就连那枚玉坠都已经碎了,却还留在身边。

那些年风雨中奔波,怀着不羁任性的心,全力追逐着未可期许的梦。

可只在那一瞬,万丈高崖,白云如絮,就是时间的断裂,今生的永恒。

她还记得他最后的微笑。

他很少会这样安静地笑,更多的时候,只是淡漠,清冷,带着一丝通透,似乎看尽了世间冷暖,不想沾染凡尘。

但她却将他拖进了这滚滚红尘,蓝皓月想,若是……若是当初月下一见,不是那么心高气傲,又或者,峨眉一行,没有与他共去甜井村,大概便不会有那么多的情愫了吧……但当时又怎会知晓以后结局?只是因为最纯粹的喜欢了,爱了,只想时时刻刻天天年年与他在一起,陪着他听着风吹云过,水流花开,走最漫长的道路,过最平淡的日子。

谁会想到,这最简单的愿望,却将他永远带离身边,再不相见。

******罗浮山的晚春已有夏天的味道,那一轮灼热艳阳遍照大地,满山绿树葱郁,时有山泉溅起,飞散点点晶莹。

那年心怀忐忑地前来,还不知道他是否介意,却在途中迷路,处境狼狈。

而今蓝皓月沿着石径一路往上,穿过幽深树林,走过湿滑竹桥,站在了高高石阶底下。

朱檐翠瓦的神霄宫依旧肃穆宁静,唯有一串串铜铃在微风中泠泠。

有穿着藏青道服的少年在门前打扫,闻音抬头,目露讶异。

你找谁?少年相貌秀气,望着她,略有所思。

听到他那南粤口音,蓝皓月方才记起多年前在半山间采药的道童。

时光荏苒,当时的孩子如今已成青葱少年,却依旧有着不羁淡漠的眼神。

她正想上前,那大门一开,又有人走出来,似是想跟少年说话。

那人见了蓝皓月,微微一惊,行礼道:蓝姑娘,多年不见了。

顾道长……她望着风度翩翩的顾丹岩,话还未曾说完,便已哽咽。

岁月似乎并未在顾丹岩脸上留下什么痕迹,他还是像以前那样清净洒脱,只是略微黝黑了一些。

他没有多问什么,只是带着蓝皓月慢慢走进了神霄宫。

宫观内檀香幽浮,参天大树洒下阴凉。

凌霄花长廊曲折绵长,藤蔓青青,花开正盛。

她走在其间,不禁停下了脚步,有细琐花瓣随风飘零,落在肩上。

我在外奔波许久,知道你在唐门,便也没有来打搅。

顾丹岩说着,拂开面前枝叶,犹豫片刻,又道,你这次来……蓝皓月低声道:我先是去了天台为姨母扫墓,你们……有没有为他建立坟墓?顾丹岩怔了怔,随即转过身,望着远处竹林,道:有。

竹林凄清,幽篁翠绿。

那间小屋还在,屋后也还是有清泉流淌,潺潺源源,不舍昼夜。

蓝皓月跟随顾丹岩走到空旷处,四周绿树成荫,中有白石墓碑,刻着那个熟悉的名字。

对面山峦间一道飞瀑直流而下,在淡淡阳光下映出幻虹。

那年月夜,他曾带着她来到山崖前,朝着前方伸出手,深深呼吸,聆听着风中的水声。

——这是我所知道的,最美的地方。

蓝皓月慢慢蹲□子,像以前那样,伸出手,触及墓碑上的字迹。

池。

青。

玉。

她埋着头,抱住双臂,压抑许久的眼泪倾涌而出。

******阳光渐渐隐去,蓝皓月眼泪已干涸,顾丹岩久久劝慰,她才慢慢站起。

茫然望着远山,她低声道;我想去看看他的住处。

……好吧。

顾丹岩叹了一口气,带着她回到了竹林。

那屋门半掩,正有一名年轻道姑从中走出。

她黑袍整洁,隐含孤高。

莞静。

顾丹岩颔首,见蓝皓月微微错愕,便低声道,她今年刚刚入道,已改了名字。

蓝皓月怔然看着她,过去那个飞扬跳脱的林莞儿如今神态沉定,竟好似变了模样。

蓝姑娘……她行了个礼,眼神复杂,回头看了看小屋,这里没人居住,我来打扫一下。

顾丹岩道:她想要再看一眼……莞静蹙眉点头,缓缓推开木门,屋内的青色帘幔被风吹起,簌簌飘动。

书桌,小窗,竹简,还有墙上挂着的那一柄青白交织的古剑,一切皆如从前。

莞静走回屋内取下古剑,以白绢轻轻拭去灰尘,垂眉道:除了小师叔,这世上,没有人配得上这古剑了。

蓝皓月走上前,哑声道:莞儿……你能让我带走它吗?她微微一震,犹豫许久,终于持着剑,送到蓝皓月面前,拿去吧,留在这里,也无用了。

多谢。

蓝皓月想要努力地笑一笑,但眼里却还是蒙上了水雾。

她持着古剑,慢慢退出了那间小屋,本想要离去,但忽而又想到了什么似的,朝着屋后走去。

墙角处草木茂盛,伴着清泉幽幽,自成天地。

她蹲□子,拨开了草丛。

一丛丛细长碧绿的玉簪枝芽倚墙而生,周围花草或怒放或摇曳,而它,则静谧幽然,独处于缺少阳光的角落,顾自饮着山风夜露,只按照自己的命运,慢慢生长。

蓝皓月抱着古剑,伸手抚过那微凉的叶子。

蓦然间,一声幽鸣,林间传来扑翅之音。

蓝皓月一怔,扶着墙壁站起,但等她走到屋前时,只见雪白鹤影翩然而去,惟余竹叶轻摇。

顾丹岩望着白鹤远去的方向,手中还持着一枚细细的竹管。

他从竹管中取出一卷素绢,那素绢宽不过三寸,上面似乎写着字迹。

蓝皓月见他低眉细看,也不便过问。

正欲离去,却听顾丹岩在身后道:蓝姑娘,给你。

她愕然回身,顾丹岩缓缓走过来,将素绢交给了她。

蓝皓月蹙眉道:这是从何而来?是我师傅托白鹤传来的。

顾丹岩亦有所思,望着她,我想,他也许是要见一见你。

海琼子前辈?蓝皓月一震,他现在何处?顾丹岩轻声道:你看了便知。

蓝皓月惴惴,低头看着素绢,那上面以蝇头小楷写着四行诗句。

不把双眸看俗人,五湖四海一空身。

洞天深处无人到,溪上桃花度几春。

******闽粤本来相离不远,蓝皓月下了罗浮山直往闽北而去。

武夷山清水秀,九曲十八弯,她乘着竹筏一路问讯,果然听说这山中有白发白须的老神仙救济山民,但再问他究竟身在何处,山里人却语焉不详,只说他神龙见首不见尾。

蓝皓月心中始终忐忑,多方打听,终于知晓在这武夷山深处,确有大片桃林,每逢春季便落英缤纷,只是甚少有人进入,生怕迷路难返。

她怀揣着那一卷素绢,犹自念着最后两句,知道说的便是武夷桃花洞。

可是群山绵绵,她苦寻多日,也不见大片桃林,更不见什么桃花洞。

连着找了两天,蓝皓月双腿乏累,便在路边树荫下休息。

正神思恍惚间,却听空中鹤唳,抬头望去,但见白鹤盘旋而过,双翅悠展,煞是自在。

她猛然想起在罗浮山时见过的影子,急忙站起直追,连包裹都丢在了一边。

那白鹤振翅高飞,转眼间掠过树梢,直隐入青濛烟云之间去了。

蓝皓月跃过石桥,随着它飞去的方向疾掠而去,不知不觉间便入了深山,但等此时,再抬头远望,却已不见白鹤踪影。

她举目四顾,周围青藤蔓生,古树参天,想来是无人之境。

虽心生凄冷,但既已到此,她也不再回头,便拨开身前藤蔓,朝着林中慢慢走去。

远处水声隆隆,遥望见白瀑如银河倒挂,直落崖间。

蓝皓月背着那柄古剑一路迤逦,脚下落叶厚积,空气中弥漫着青涩滋味。

林间光线昏暗,她步履艰难,忽又听那熟悉的鹤鸣响起,不由心中一动,便疾步奔向前方。

穿过这片丛林,眼前豁然开朗。

群山巍巍,间有幽谷。

大片大片的桃林果然依山而长,虽已是落花时节,但那粉白的重重花瓣如雨纷扬,依旧惊艳了天地。

幽幽碧潭澄澈如玉,白鹤在水边翩跹,时不时抖动双翅,掠起涟漪点点。

蓝皓月为眼前这静谧美景吸引,缓缓走到近前,那潭边留有鱼竿,像是曾经有人垂钓,但此时四周空旷,除了来回漫步的白鹤之外,别无他人。

蓝皓月站在空谷间徘徊迷茫,却在此时,不知何处响起一声笛音。

初初轻哑,似是雨点打着残荷,继而宛转低回,好似荷叶下潺潺流向远处的泉水,又隐隐含着三分凉意七分沉醉。

如一道波痕划过心间。

忽又溅起千朵万朵水花,泼泼洒洒拂乱了天际。

那一瞬间,她陡然停止了呼吸,继而忘记了一切,只是飞奔着想要找到那声音所在。

可这幽谷深邈,周围山峦起伏,她慌乱地大致判断了一下,便竭力朝那座山峰奔去。

这山峰虽不算高,但却陡峭湿滑,蓝皓月顾不得寻找上山之路,只一味攀着古树藤蔓向上爬去。

一路上手足并用,膝上摔得满是泥土,她却来不及有所停歇。

笛声宛转悠长,连绵萦绕,像是从天地尽头云荒之际传来,又像是与武夷山水融不可分,阅尽生生死死,最终随着白云归于此处。

一曲终止,余音袅袅,蓝皓月就像失了灵魂一般,甚至连自己到底是怎么爬上了半山,也无法察觉。

山风吹过,掠动了郁郁树影,亦掠动了树下坐着的那人的衣裾。

黑发束起,青衫浅淡,阳光透过树叶间隙落在他肩上,宛若点点白梅。

那支笛子碧绿如玉,尾端坠着纯白的流苏,在清风间微微飘拂,丝丝缕缕,数不尽,理不清。

蓝皓月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见到他了。

很久,很久。

久得让她甚至忘记了自己的年纪,忘记了离开他的时间。

可是很多往事没法忘。

譬如初次相见,唐门河边,月下的剑影,如云外飞仙般的身姿。

譬如飞云顶上,朗月高照,他与她一起伸出手去,触摸来自远方的水珠。

譬如韶州城中,中秋之夜,掬起水中倒影,以为可以永远留住月光。

……岁月带走了年少不更事的轻狂,她再也不是那个爱发脾气的蓝皓月,世间却再也找不到另一个冰冷如玉,也温润如玉的他。

远处有幽幽山歌飘荡,树下的人放下了竹笛。

似是察觉到身后有人站立,他将竹笛横置于膝上,轻轻扬起脸,道:是谁在那?听到他的声音,蓝皓月已经不能自持,她全身颤抖,勉强克制住情绪,慢慢地,一步一步走到离他更近的地方。

是我。

几乎是用尽了所有的力气,才吐出这两个颤巍巍的字音。

他没有说话,似乎是在想着什么。

天上有云层拂过,遮住了阳光。

蓝皓月头脑一片混乱,她鼓足勇气踏出最后一步,来到了他的面前。

眼前的这个男子清俊出尘,却有一道浅浅的伤横亘于眉下,好似璞玉间的裂痕。

看着他,她完全没有了站立的力气,跪倒在他膝下。

眼泪如潮水汹涌,再也无法阻挡。

他听到了她的哭泣之声,微微睁开了双眸,眼神迷茫渺远,用迟疑的语气问道:请问,你是哪位?作者有话要说:嗯,交待了一些在正文没有写完的事情,也跟前传连了起来。

然后,文案上的诗终于有了用武之地。

再然后,虽然这个情节很老土了,但是我觉得对于小池来说,这是一种幸运,否则以他的个性,我不知道即便师傅救活了他的命,他又怎样面对自己的身世,怎样面对自己的母亲要将他推下悬崖的噩梦?接下去会写一些后续,算是治愈系吧,弥补之前的大虐。

╮(╯▽╰)╭还有以前看到有人在别的论坛评价《庐州月》,配的插曲是《秦时明月》里的《南飞雁》,忽然觉得其实也蛮符合这篇文的意境。

和你走在山水间 和你共赏水中月和你游恋人世间 和你跨越千万山啊 别让我陪孤单 别留下我不管别走得太遥远 我看不见我是一只雁 你是南方云烟但愿山河宽 相隔只一瞬间我飞上青天 你就在山之颠但愿山与天 永远碧蓝相间☆、晋江独家发表VIP番外夜雨纷纷与君行他已经不记得关于蓝皓月的一切。

那日重逢,她泣不成声,他却怔然坐着,以为身边这个女子神智失了常。

还是后来有一老者从山顶背着药草来到近旁,拉起了蓝皓月,向他解释道:这姑娘认错了人,她刚才还向我打听,想必是你与她的一个朋友长得很像。

他略微松了一口气,蓝皓月却更止不住落泪。

老者引着她走到山下,来到那幽潭边,取下了头上的斗笠。

您……您是海琼子前辈?她哽咽着,望着眼前这白发白须,样貌清奇的老人。

老人颔首,指了指半山间,道:你那样会把他吓坏,他现在只知你是个陌生人了。

为什么会这样?蓝皓月强忍着悲伤道。

海琼子叹了一声:那日他坠下舍身崖时,我带着碧芝与丹岩正赶到半山,仓促间丹岩抛出千丝索,扣住了他的衣衫,方才救了他一命。

但等我掠至崖间找到他时,他已经撞得浑身是血,几乎没了气息。

因时间急迫,我们顾不上其他,抱着青玉便离开了峨眉。

他说到此,又看了看蓝皓月,道:小姑娘,你莫要怪我们不将此事告知于你。

一是当时急着救他性命,二是碧芝一路上听闻你与青玉被青城派追杀,又涉及男女私情,我们便不想在那时候还横生枝节了。

蓝皓月悲声道:我知道……可是,可是我去了神霄宫,还看到了他的墓碑。

那是我的大徒弟和二徒弟提出的。

海琼子摇了摇头,说实话,我也不知为何青玉会跟你舅母一起坠下山崖,丹岩曾想去问你,但听闻你被厉星川带到了青城山,又成了厉夫人,便就此作罢。

你既成了厉星川的妻子,青玉又无故牵扯进那么多事情中,紫源与碧芝觉得他尘缘已尽,便替他立了衣冠冢,想让他就此消失于人们眼中,以免再有人寻仇。

蓝皓月无法怪责神霄宫的人,他们所做一切,都是为了保护池青玉不再遭受磨难。

冷静下来之后,她将青玉坠崖的缘由告诉了海琼子。

即便是阅尽风霜的海琼子,也未曾想到慕容槿与卓羽贤之间会有那么纠缠的往事,更未曾想到青玉是自己拉着母亲选择了死路。

他沉默许久,半山间却传来池青玉的声音:师傅,我们是否要回去了?你稍等片刻。

海琼子向他喊了一声,又微微皱眉,对蓝皓月道:他现在只记得自己在罗浮山度过的日子了,你刚才说的那些事情……前辈。

蓝皓月拭去了泪痕,努力笑了笑,我不会让他想起来的,那些过去……就让他永远忘记吧。

******池青玉随着海琼子走下山坡的时候,蓝皓月依旧静静站在桃林间。

白鹤在潭边休憩,微风拂过水面,漾起点点银光。

他握着竹杖慢慢走过她身旁,似是感觉到她的存在,停下了脚步。

姑娘,你要找的人也在武夷山吗?他并未转向她在的方向,只是朝着前方,不经意地道。

蓝皓月控制着自己的呼吸,低声道:我……并不清楚,只听说他在这里。

他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海琼子扶着他的肩头,道:青玉,我们走吧。

好。

他随着海琼子缓缓而行,穿过那片桃林,又走了片刻,前方是一片空地,其间搭着草庐。

海琼子将鱼竿等物放在屋前,池青玉朝前走了一步,又不觉蹙眉。

一路上她就远远地跟着,直至此时还站在山谷口没有走。

海琼子回头望了一眼,蓝皓月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唐突,想要上前解释,却又不知应该如何面对,犹豫片刻,终究还是失望回身,离开了这里。

******她不能惊扰了那个熟悉而陌生的人,但又不忍彻底离去。

踟蹰山间时,海琼子找到了她。

我虽接骨疗伤救回了青玉的性命,但他不能一辈子做个无心人。

老人喟叹,他不像我另外几个弟子,可以真正地远离尘世清净自在。

但他已经完全不认得我了……蓝皓月黯然道。

那就做个新的人,只是丢了四年,你总还比我这老头年轻许多。

海琼子舒展眉头,微微笑了一下。

丢了四年……蓝皓月怅然,但心里却泛起涟漪。

她在武夷山下借了间小屋居住。

海琼子为她编了故事,说她原是故人之女,如今没了亲友,便来此隐居度日。

池青玉坐在屋前为师傅碾磨药粉,听他说得生动,不禁蹙眉:但那天她来的时候,你明明说是偶遇,还说她是找一个朋友来的……这……当时还没有认出她来,后来详谈,才知道了她的身份。

海琼子挠头,正色道,她来寻访朋友,却找不到,这有什么不妥吗?池青玉不做声,只是慢慢捣着石臼。

她孤苦无依,你要有仁慈之心。

老道士搬来竹椅坐在他身边。

身体不好么?您可以替她治病。

他很平常地说了一句,起身回了房。

……我看你的脑子好像还没有完全治好……池青玉却不觉得如此,师傅有时候会说他没了心肝,但他不明白那是什么意思。

他只记得顽皮的莞儿跟他说一起下山去找师傅,师傅会传授他们绝妙的剑法,于是他禁不住软磨硬泡,也加上自己对师傅那高超武功的崇敬向往,便趁着夜晚跟着莞儿下了罗浮山。

他们走过了许多地方,名山大川都寻不到师傅的踪迹,他有些累了,想要回头,但记忆就似乎到此为止……清醒过来的时候,整个人像是被千军万马践踏过一般,浑身上下没有一处是不痛的。

周围人声错杂,他开不了口,抬不起手,甚至不知道自己还是不是活着。

那些日子里,他一直卧床不起,每隔两天便要换药。

那种彻骨的疼痛,从伤口处撕下药膏再重新敷上的撕裂感,让汗水打湿了一层又一层的衣衫,就连呼吸都几乎停止。

混沌中他分不清日夜,也分不清身边的人,他什么都不知道,只是一具空剩一丝气息的躯壳。

直至很久之后,他才慢慢想起了周围这些人的声音。

想起了自己为什么会离开了罗浮山。

但他的记忆,只到此为止。

关于自己为什么会变成这样遍体鳞伤,他是彻底没了印象。

师姐与师兄告诉他,因为莞儿淘气,触怒了某个江湖高手,他为保护她而坠下山崖,因而受了如此重的伤。

是吗……我怎么,一点都不记得了……他躺在床上,怔怔地道。

你撞上了山间的松柏,头上都是血。

林碧芝说着,还将莞儿推到身前,莞儿,快向你小师叔道歉。

莞儿哽咽道:小师叔,对不起……我,我不该将你带下山……池青玉觉得她的声音跟以前有点不一样,好像成熟了许多,又像是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他吃力地抬起手,想摸一摸她的脸庞,但她却慌忙往后避闪,躲开了他。

怎么了……他迷茫道。

我……莞儿还没有说清楚,林碧芝已道,她在年前已经入道,以后跟着我修行了。

修行?池青玉恍恍惚惚,她,不是才十四岁吗……怎么那么早就入道了……林碧芝勉强笑着道:早晚也是要入道的,她自己也愿意。

莞儿很快就被她带走,池青玉身边只留有师傅一人了。

断骨多处,虽经愈合,但终究还是不能练武了。

他似乎也忘记了剑术,花费了很多时间很多汗水才学会重新站起,重新扶着墙走路。

师傅不让他回罗浮山了,他问过原因,师傅只说这里也很好,而且他重伤初愈,走不得远路。

他想想也无不对,如今走得稍微远一些,便会感到吃力,脊背处酸痛还在,只能偶尔随师傅到山谷间打坐。

因此,回不回神霄宫,似乎也不是那么重要了。

他在武夷桃花洞畔过了一年,平时甚少外出,连外人的声音都很少听到。

直至那天,有一个年轻女子忽然出现在身边,跪在他面前恸哭不已。

虽经师傅解释,他还是觉得奇怪,本能地不愿与这外人多接触。

但这女子,却从此住在了武夷山下,起先他并不知晓,只是某一天清晨,又听到那个声音在与师傅说话,他才记起了她。

从那之后,她时不时地会在附近出现。

师傅说,她无以为生,想跟随着一起采药养活自己。

池青玉并无反对,多一人,少一人,本没什么大碍。

何况,她也只是跟着师傅去山谷间,并不会来到这屋子里。

不知为何,他从本能上抗拒外人的接近,尤其是女子。

******蓝皓月换上了平凡简朴的衣装,每天背着竹筐进山,跟随海琼子采药炼丹。

起初的悲喜交加渐渐平息,对于池青玉,她心情复杂。

既期盼着能多看他一眼,即便是远远望见他坐在窗边都会觉得心安,但同时看到他那茫然冷清不惊尘烟的样子,又会黯然心伤。

她几乎没有正面与他说过话,即便是海琼子邀她去屋前休息,她也只是远远坐着,不发出声音。

很多时候,他就坐在窗户口,一个人在竹简上刻着什么,很专心,很安静。

她就那样望着他,忘记了时间。

夏天很快到来,满山碧树勃发生姿,那透到骨子里的翠绿将武夷染成了一幅浓浓画卷。

蓝皓月还是依旧过着采药的日子,很早便进山,黄昏时才回返。

海琼子传授给她鉴别药草的本领,她也会向他问些医术上的问题,山川浩荡,云深无限,在这样的境界中,过往悲伤,却也渐渐散去。

回返离山的时候,她也会跟着海琼子去那草庐前坐一坐,但池青玉始终还是没有走出门。

六月的那一天,艳阳高照,直至黄昏时分还是炎热难当。

她如往常一样随着海琼子下山,却在半路上遇到山民,那人神色急切,请海琼子去为他老父治病。

海琼子叮嘱了蓝皓月一番,便跟他走了,她犹豫了一会儿,慢慢地去了草庐前。

很远便望到池青玉的身影,他还是在专心致志地刻着竹简。

她放下竹筐,坐在了屋前的大树下。

夕阳西下,树梢纹丝不动,没有一点凉风。

池青玉刻了一会儿,不禁出声问道:我师傅……没有回来吗?蓝皓月慌忙站起身,朝着草庐道:有人得了急病,他去救治了。

嗯,谢谢。

他重新又拿起竹简,重复着刚才的动作。

蓝皓月默默坐下,等了许久,海琼子也没有回来,而天色,却渐渐黑了。

池青玉站起身,走出了房间,顾自到屋前水缸前舀水。

蓝皓月背着竹筐又站了起来,忐忑不安地走到他身后,他停了手里的活,诧异道:你为什么不下山?天色还早,我走得累了多歇一会儿。

他眉间有些错愕,将水瓢放下,我以为已经天黑了。

蓝皓月望望已经爬上树梢的弯月,局促道:是吗?夏天天黑得晚。

她小心翼翼地看看他,道,你是要做晚饭吗?是。

他平静地道。

她垂下眼帘,要我帮你做吗?不用,我会的。

他提起水桶,走到了厨房。

蓝皓月站在门口,看他安安静静地淘米、生火、烧水,他的动作不算熟练,但每做一件事都很认真仔细,没有半点随意。

等水开的时候,他去屋后摘菜,却差点撞上她。

你还不下山吗?池青玉愈加诧异。

蓝皓月往后退了一步,道:我妨碍你了吗?不,不是。

他有些愧疚,不是要赶你走,我怕到了晚上,你一个人回去不安全。

她心里暖了暖,没事,你不用担心。

他还是有点想不通,但也没说什么,便去了屋后。

摘来菜后,却听缸边有人打水,蓝皓月端着水盆走来,轻声道:给你,洗菜。

池青玉不好意思拒绝。

她跟他面对面坐着,在浓浓夜色中洗菜。

天上满是星光。

远远近近的虫儿在悠悠鸣叫。

她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坐在他面前,低着头,与他一起干活。

两人做好了晚饭,海琼子还没有回来,他站在门口等了许久,道:饿了吗?要不,你先在这里吃一些,再下山去。

你呢?我要等师傅回来。

他带着她去了堂屋,蓝皓月默默吃着饭,看着这小小的屋舍。

几乎没什么家具,帘子后面应该就是他睡觉的地方,靠在窗边有一张简陋的书桌,上面堆放着一些竹简。

她忍不住问道:你每天在这里刻什么?池青玉坐在书桌前,整理着竹简,道:经文。

她不知该说什么,屋子里一片寂静。

窗外起了风,忽而卷来阵雨,噼噼啪啪溅进了窗子。

池青玉关上窗,无奈道:这山里时常会突然下雨。

这场雨积聚了一天,到此时骤然释放,便越下越大,瓢泼了满山。

蓝皓月已经吃罢,池青玉久等还不听雨止,便只好找到了雨伞,道:我现在用不着雨伞,你可以拿去……她走上前接过纸伞,欲言又止,终究还是走到了檐下。

池青玉慢慢走到她身后,像是想要说什么,此时却见雨幕中有人疾步而来,身穿蓑衣头戴斗笠,一到屋前便忙着道:皓月要走?老前辈。

蓝皓月闪在一边,持伞撑起,你总算回来了,这雨下个没完,我要走了。

海琼子摸摸脸上雨水,伸手拉过池青玉,对他一本正经道:山道湿滑,你竟要让她独自摸黑上路?池青玉一怔,局促道:不是……那就送她下山。

老道士将他一推,穿着蓑衣便进了屋。

池青玉无奈道:师傅,还有一把伞呢?找不到了,一把伞够大了,还遮不住你?他漫不经心地关上了门。

******一把素白纸伞,撑起了小小天地。

蓝皓月挽起裙角,背着竹筐,还没走多远,鞋子便已经湿透。

池青玉一手撑着伞,一手握着竹杖,走在她身边,却又隔着一些距离,他的半侧衣衫很快就被雨水打湿。

夜色浓郁,雨势不减,蓝皓月根本看不见脚下。

起先是平地倒也罢了,最多踩进水塘,但后来转为下山之路,那一级级石阶歪斜陡峭,她走得提心吊胆,唯恐踏空滚了下去。

池青玉却似是没有什么畏惧,只是走得比平时要更加缓慢小心。

但他一边要用竹杖探路,一边还要替她打伞,难免便有所照顾不周,等到他自己察觉到时,蓝皓月已经被淋了个透。

他在山道上停下脚步,将伞递给了她,你自己撑着,我看不到你,会偏掉。

蓝皓月犹豫着接过伞,遮到他上方。

他站在她下方的一级石阶上,往前走一步,又听听身后的动静。

蓝皓月急忙跟上,脚下一滑,险些摔倒。

他听到她的惊呼之声,下意识地伸出手想要拉住,却只抓到了她的袖子。

蓝皓月惊魂未定地道:不要紧,我没有摔倒。

他没有做声,手还抓着她的袖子。

雨点打在树叶上打在纸伞上打在石阶上,滴滴答答纷纷飒飒,他忽而道:你介意吗?什么?蓝皓月怔了怔。

他微微用力,攥紧了她的袖口。

她明白了他的意思,摇摇头道:我不介意。

嗯。

池青玉轻轻应了一声,于是便那样带着她朝着漫漫山道走去。

她在黑暗雨中看不到他的神情与模样,也看不到前方,却很顺从地让他拉住自己的袖口,跟着他静静地,一步一步地前行。

作者有话要说:请各位帮忙收藏一下我的专栏,点进链接后有个收藏此作者,戳一下就可以收藏我了。

O(∩_∩)O链接如下:☆、晋江独家发表VIP番外银莲开时梦如初那夜池青玉将蓝皓月送回了山下的小屋,她惦记着他还未吃晚饭,便想留他坐一会儿。

但他却很有礼貌地谢绝了她的好意,想要返回山间。

她慌里慌张地拦住他,道:那我给你做些点心,你带在路上吃。

他迟疑着,似乎想说什么,但终究还是默默站在门边。

素来干活利落的蓝皓月竟也着急了起来,磕磕碰碰地点火烧水,费了好半天劲才做了面饼,拿油纸包好了,递到他手里。

谢谢。

他还是很温和,但也带着几分陌生。

他转身,拿起纸伞,但一手还要持杖,便不太方便带着她做的点心了。

蓝皓月这才明白他刚才为何迟疑着想拒绝,不禁有点后悔自己没有想得周到。

要不我再给你撑伞,送你一会儿……她懵懵懂懂地道。

池青玉却微微笑了笑,放下纸伞,道:那会送来送去没个停歇了。

说着,便拿起手中纸包,慢慢吃了起来。

她扎着围裙,手上还糊着面粉,睁着圆圆的眼看他。

小桌子上一盏油灯火苗飘飘摇摇,蓝皓月觉得脸上有点热。

我是按照家乡的手法做的,你,可还吃的习惯?她试探着问。

你是哪里人?他很平常地问。

她犹豫了一下,低声道:衡阳。

哦,衡阳……池青玉握着纸包,想了想,道,离这里远吗?嗯……蓝皓月无意识地擦了擦脸颊,侧转了身子。

她的心里忽然有点悲伤,不忍看他。

他却好似想到了什么似的,紧接着道:对了,你是姓蓝是吗?蓝皓月抬头望着他,蹙眉道:是的。

你师傅没告诉过你吗?他说过。

池青玉不安道,但我起初并没有在意……她鼓起勇气,道:我叫蓝皓月。

蓝皓月……他慢慢念着,继而又微微扬起脸,道,我姓池,池青玉。

她深深呼吸着,勉强一笑:这个名字,很好。

谢谢。

我要回去了,你不要再出门。

他拿起伞和竹杖,转身走到门口,又微微一顿,哦,还有,你做的点心,很好吃。

*******此后,蓝皓月还是往常一样日出而起,日落而归。

但除了到他屋前休息时,会彼此打一个招呼之外,两人之间也并未有太多的交流。

她依旧坐在树下遥望,他依旧坐在窗前刻字。

一切总还是平淡如水。

倏忽间盛夏已过,凉风习习,天更苍蓝云更浓。

她却一连好几天都没有进山。

海琼子照旧天亮出门,只是旁边少了蓝皓月的身影。

他似乎不觉意外,悠闲自在地采药研磨,有时出去给山民治病驱邪,仿佛忘记了蓝皓月的存在。

池青玉起初只是以为蓝皓月有事未来,但日子一天一天过去,每日黄昏时分,屋前还是少了她的声音。

他刻着刻着,手中的动作便迟缓了下来。

第三天傍晚,师傅还是一个人回来,他起身开门,踌躇了片刻,按捺不住问道:师傅,那位蓝姑娘呢?蓝姑娘?海琼子愣了愣,放下竹筐,我没有跟你说过吗?她病了。

病了?!池青玉不免有些惊讶,又有些不悦,您何时跟我说过……海琼子呵呵一笑:老啦,自然记不清楚。

前几天我下山买粮时遇到她,她正去药铺,因此我才知道。

您没替她看病吗?池青玉不解道。

哦哦,把过脉了,好像病得不轻,需要多加休养。

海琼子说罢,顾自走出屋子去做饭了。

又过了两天,蓝皓月还是没有出现。

池青玉听师傅还是悠然自得地独进独出,忍不住道:师傅,那位蓝姑娘,病得很厉害吗?是啊,好像已经很多天没见她来了。

海琼子捻捻胡子,将药箱递给他,我今日还有事要忙,你帮我去探望她一下吧。

*******池青玉很少走出这山谷,那夜送她回去,也是唯一的一次到过她住的地方。

于是凭着仅有的印象摸到山下,又问了好几次路才找到了那间小木屋。

他来到屋前的时候,蓝皓月正端着药碗出来。

她愣在了那里,看着眼前这个一袭青衫,肩背药箱的年轻人。

他低垂着眼帘,眉下伤痕淡淡。

你身体好些了吗?池青玉站在离她不远的地方,略有拘谨。

她的心忽高忽低,紧张地不知说什么。

……还,还好。

他似乎有点赧然,握着肩上的背带,道:你已经吃过药了?我还带着药箱来了……没有,我没有吃过。

她下意识地将碗藏在身后。

可是我闻到药的味道了。

他疑惑地道。

呃……那是我烧菜烧糊了……蓝皓月带着他进了屋,像个孩童一般坐在小桌边,安安静静地让他把脉。

他指尖微冷,触到她的肌肤,她便垂下了眼帘。

他很认真地问了她的近况,又问她有没有纸笔。

我写得不好,怕别人看不清,你会写字的话就自己记下来。

因为我这药箱里还缺一些药材……池青玉在那一本正经地说,蓝皓月却只顾看着他,没有听那些叮咛。

你怎么来了?她低声问道。

他微微一怔:你好几天没进山,我听师傅说你生病,于是就……蓝皓月出了一会儿神,起身给他找来纸笔。

你写吧,我看得懂。

他愣了愣,便将纸折叠多次再铺开,留下许许多多的方格印子,要摸着确定了方向与大小才能落笔。

她便坐在一边静静地看,看那狼毫笔尖在白纸轻轻一触再提起,写出端端正正的字。

临别前,池青玉又叮咛一番,蓝皓月抿着嘴笑。

他感觉她并不认真听他说的话,皱皱眉:你别记错了,煎药时候要认真。

我都记住了。

她倚着门望到半山间的枫树叶子渐渐变得赤黄亮眼,不禁道,桃花洞附近也有枫树吧……她本是自言自语,池青玉却以为她是在问自己,便怔了怔,道:我不知道。

蓝皓月一省,忽而忆及当年在枫树下听他吹着笛子的一幕,微微低落了下去。

蓝姑娘?他叫了她,她才回过神来,勉强笑了笑,没事,我只是想到了家乡的枫树……******池青玉感觉蓝皓月还是有些精神恍惚,便没再多说什么,独自背着药箱又回了桃花洞畔。

海琼子正在打坐,一听到脚步声便睁开了眼问:怎么才一会儿就回来了?我不想打搅她休息啊……他走进门,忽又止步,师傅,您不是说有事要忙吗?为何并没出去?我忙着磨药,难道不是有事?老头觑了他一眼,看他不紧不慢地收拾桌子,不免道,青玉,你现在一个人也可以生活了吧?池青玉侧过脸,为什么忽然说这个?我想回一趟岭南。

海琼子背着双手走到他身边,许久未归,你师姐师兄们定又要说我不顾着神霄宫了。

那我呢?池青玉蹙眉。

你?海琼子拍拍他的肩膀,你身子还不太好,就留在这里吧。

池青玉有些迷惘。

师傅真的在第二天背起行囊离了山,临行前给他留下了一些钱粮。

池青玉独自留在山谷中,开始了一个人的生活。

坐在屋前砍柴生火,有时也去幽潭边采些野菜。

走过林子的时候,他停下脚步,伸手摸着树干与叶子,细细地辨别着什么。

但这期间,那个时常进山的女子还是没有出现过。

黄昏时分,他依旧坐在窗前刻着竹简,可是,屋前只有树叶沙沙。

他觉得有点寂寥。

******他再度寻到了山下。

这次是为着要买米和油,顺道再去问问她的病好了未。

他是这样对自己说的。

从市集回来时,小村里人声热闹,正是晚饭时间。

池青玉找着了那位姑娘的住处,他一直记得,门前有棵大槐树。

犹豫片刻敲了门,却听不到里面的回答。

他又等了一会儿,从旁边走过一个老妇,道:你找住在这的人吗?她应该已经走了。

走了?!池青玉一惊,不禁转过身,去了哪里?这就不知道了,早上我还看她在整理包裹,像是离开的样子。

池青玉一时发怔,站着小屋门前没有出声,连那老妇何时走的都不知道。

肩后的东西沉甸甸的,他背着有些累。

于是卸下竹筐,坐在了她的门口,想着也许她并没有真的离开,也许她只是出去置办物件……可是等到村子里渐渐不再喧闹,等到家家户户都已经关了门,她还是没有回来。

夏末秋初的晚风有些凉意。

他倚着门快要睡着的时候,前方却有脚步匆匆,到了近前又忽然停下。

池青玉从恍惚中惊醒,马上站了起来。

身前的姑娘开了口:你怎么会坐在这里?我想来问问你身体怎样了……但是有人说你大概已经走了。

他低声道。

蓝皓月肩后还背着包袱,上前一步,道:是,我本来想走,但是进城晚了没赶上渡船。

他闷闷地道:你有急事吗?倒是没什么急事,只是外祖母那边有信寄来。

她脸红红的,反问道,你不会不相信吧?池青玉沉默了一会儿,道:我以为你会说一声再走的……蓝皓月反剪着双手,望着地上的人影,我前几天遇到你师傅跟他说过。

他又没跟你提及吗?没有。

他怏怏不乐地回了一句,他回了岭南。

顿了顿,又道,明天,你还是要离开这里了吗?她望着他,道:可以走。

也可以不走。

池青玉握着竹杖,好似不知应该说什么,踌躇片刻才道:那就不走了吧。

啊?……山上有枫树。

他忽然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又怕她听不明白似的接下去道,我摸过那叶子的形状了。

你想家的时候可以来看看。

蓝皓月眼睛有些湿润,哑着声音应道:好。

******她又开始往返于山上和山下的日子。

山谷间果然也有枫树,叶子才刚刚开始转红。

她捡起一片很大很完整的,送给了池青玉。

午间和黄昏的时候,她会来到屋前,与他一起打水做饭。

他会慢慢地跟她说些自己记得的典籍中的故事,她也会跟他说些山下的见闻。

只是不提江湖。

那些刀光剑影尔虞我诈的日子,已经过去了。

两个月后,海琼子风尘仆仆地回到了武夷。

他那小徒弟似乎比以前开朗了一些。

这些天过得如何?他饶有兴致地打量着池青玉。

很好。

池青玉坐在屋前,编着篾片,眉宇间有淡淡的笑意。

老人俯身看看一地的篾片,道:两个月不见,你学会这手艺了?池青玉微微红了脸,是蓝姑娘教我的。

海琼子微笑颔首。

******那年立冬之前,蓝皓月去山谷给他们送新衣。

已经与她熟稔的池青玉接过衣服,却又若有所思。

海琼子在旁提醒了他,他才向她道谢。

她没有多想,看天色已晚,便赶回了家。

立冬那天,蓝皓月正在屋子里剪裁,却听屋前脚步声响,伴着竹杖点着地面之音。

她开门,见池青玉肩后背着竹筐,似是刚从市集回来。

她不免惊讶道:你怎么来了?什么时候下的山?师傅还没起的时候我便走了。

池青玉穿着她前几天送去的新衣衫,站在门口,依旧像以前那样温文有礼,不过我昨晚跟他说过,他知道我要下山办事。

办事?蓝皓月又是一怔,看看他背后的竹筐,里面似乎有个蓝布包裹。

她不好意思问他,便拉拉他的袖子,先进来吧。

他却没有动,只是端端正正地站着,静了一会儿道:蓝姑娘,你有许配过人家吗?蓝皓月攥着围裙,忽然间觉得心跳加剧,强行镇定了一下,才道:你要听实话吗?他的脸上流露出一丝愕然,但还是淡淡地道:你说吧。

我……蓝皓月犹豫着,抬头道,曾经有过婚约,但是,后来那个人死了。

池青玉似乎并没有吃惊,也没有失望,只是轻声道:哦,原来是这样。

两个人互相沉默了一会儿,他又略带局促地道:那么,你是打算守节吗?蓝皓月拢起鬓发,望着他的眉眼:你为什么问这个?池青玉微微低着头,将肩后竹筐取下,拿起那个蓝色布包,递到前方。

如果……如果你愿意再成亲的话,可不可以,考虑一下我……他说这句话的时候,脸色微红,手指也有些发颤。

这一刻,蓝皓月觉得眼前的画面凝固成永远。

他衣衫简单而整洁,语气神情却局促紧张,像是练习了许多次应该怎么说,但到了这里,始终还是磕磕绊绊几乎语不成句。

她似乎只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神思恍惚地接过了他手中的布包。

打开后,蓝底白花的粗布中间,静静地躺着两枚银簪子。

银簪打磨细致,绞丝盘出莲花盛放,底下坠着珠儿,像初晨的露水。

怔怔拿起这一双银簪,一时辛酸难抑,竟落下了眼泪。

他听到了她的哭声,越发不安,攥着竹筐的肩带,是我唐突了吗?你不愿意的话就当我没说过这事……簪子你就留着戴好了……蓝皓月抽泣着走到他近前,拉过他的衣袖,将簪子塞到他手里。

池青玉心绪一沉,正想挣脱,却听她道:你给我戴上罢。

他犹在发愣,蓝皓月已经握着了他的手,慢慢移至自己发髻边。

池青玉闻到了她身上那种淡淡的幽香,若有若无,像是一场遥远飘渺的梦。

这一场梦无边无垠,梦中有过悲凉有过欢喜,他站在山川的这头,伸手遍是柔软的白云,而她就在山川的那头,风大得让人害怕,他看不见她的模样,可是,他知道是她。

一直。

一直在等着他。

皓月。

他不由自主地唤了她的名字,以最为认真的心,将银簪绾在了她的发作者有话要说:我只想无力地再解释一遍,如果没有过去那些深厚的感情,小池即使获得新生,也是不可能就这样轻易爱上一个陌生人的……一开始时候对蓝子的漠然只是还没有触及心底,在慢慢的接触过程中,无法解释的好感是会占据整个身心的,这也就是为什么他会在看似很平淡的交往中认定了她。

写到倒数第二段的时候我忽然悲喜交加,虽然遗忘了许多,但生死相依的爱还残留于他的记忆之中。

话说到这里我觉得应该可以完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