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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一章车中行客还含羞

2025-03-26 12:00:26

林间小路上,应龙驾着一辆马车朝庐州方向慢慢行进,车的两侧有毕方带着数名部属随从。

虽然他们都对于是谁在沿途刻下标志让他们循迹而来有些猜测,但见连珺初不愿提及此事,便也不敢过问。

车内,岳如筝侧躺于座位上,但毕竟空间狭小,她只能蜷缩起身子。

道路颇不平坦,车厢也在不停地摇晃,她闭着双眼只觉头晕,睁开眼睛又正望到坐在对面的连珺初。

他心有所思地望着窗外,外面的天色渐渐暗了下来,不知不觉中,又是一个夜晚即将到来。

岳如筝的关节处被硌得生疼,她撑着硬邦邦的位子侧转了身,过了一会儿,听到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她忍不住回头一望,却见连珺初正费力地弯着腰,抬起脚夹着外袍往下扯。

岳如筝心生讶然,下意识地想要撑着坐起。

他淡淡地瞥了她一眼,道:不用过来。

你干什么脱掉衣服?岳如筝讷讷问了一句,又躺回座位,脸朝着他。

连珺初没有回应,低头咬住袖子,挣了几下,总算是将长袍脱了下来。

也正是因此,岳如筝第一次看到了他那连在上臂末端的铁器,此时夜幕初降,马车内光线晦暗,她只能隐隐约约地看到那两截青铜色的东西硬生生地长在他的臂上,双肩之上还有无数利刺张牙舞爪。

岳如筝此前一直不知他的衣袖中装了什么,竟能够弹出双剑,甚至还能射出暗器。

此时见到他这个怪异的样子,又想到之前连珺秋说的那番话,不由悲从中来。

她奋力支起身子,摇摇晃晃地就想要站起来。

连珺初正用脚扯着那件长袍,见她站了起来,急道:你又想干什么?岳如筝扶着车壁挪到他跟前,苍白着脸,直愣愣地盯着他的双臂。

连珺初往后坐了一点,似是有所回避地道:不要看了。

岳如筝就像没有听见一样,目光还是落在他身上。

快回去!他有点焦躁起来,用脚拉了拉身边的长袍,这个,可以铺在位子上。

岳如筝抿着唇低头看着,忽然道:你的膝盖都破了,干什么还要费这劲?他怔了怔,别过脸道:不用脚,还能怎么样?我不是说这个……岳如筝也不知该如何表达清楚,此时体内的那阵阴冷真气又一次猛窜,她只觉手足冰凉,脸上却滚烫如火,一时支撑不住,身形摇摇欲坠。

连珺初见她眉头紧蹙,急忙道:坐下来。

岳如筝恹恹地坐在角落里,马车途经山野弯道,稍稍有所颠簸,她就觉得自己好像掉入了漩涡一般,晕眩之感突如其来,她紧紧趴在车壁上,难受得连话都说不出。

这时却觉得后腰处有什么在碰触着,她垂下眼睛往后瞥了一下,见连珺初侧坐着,用右足拉着那件玄青长袍放在了她的手侧。

岳如筝其实并不是怕冷,但她犹豫了一下,还是伸手拉过了他的衣服,披在了身上。

车轮滚滚,车内一片寂静。

夜色愈加浓重,天际几粒寒星,闪闪烁烁,遥遥相应。

外面传来一阵交谈声,随后,应龙敲了敲车壁,道:公子,我们准备了一些吃的,要不要给你拿来?连珺初看了看倚在一边的岳如筝,道:拿进来吧。

应龙这才探身送来一包点心,放在了他座位边,又静静地回身出去。

连珺初思忖了一下,低声道:要吃吗?吃不下。

岳如筝背朝着他,声音有些发抖。

又怎么了?他皱眉,有些沮丧的样子。

岳如筝心想,莫不是他觉得自己又是在赌气?想到此,不由得硬撑起身子,转过来,道:我是难受,才吃不下。

连珺初抬起头望了她一眼,可是在这暗色中也无法看清她的脸色,只觉她声音疲惫,很是虚弱。

他闷闷地道:你已经一天没吃什么了。

岳如筝迟疑着朝那边坐近了一些,伸手拿起点心,低头咬了一小口。

吃吗?她虽是侧对着连珺初,眼睛却朝他的方向瞟了一瞟。

中午吃过了。

他回答得有些一本正经。

现在都已经天黑了!岳如筝垂着头,反手拿起点心,朝着他递了过去。

她自己的东西还没有吃完,极慢极慢地咬着,左手一直保持着那个动作。

由于是背对着他,并不知道连珺初现在是什么神情,安静的车厢中,听不到别的声音。

她的肩膀酸胀难忍,可还是始终不肯缩回手,过了许久,她的指尖上方感觉到淡淡的呼吸。

岳如筝下意识地将手抬高了一些,却正触及他的脸颊。

她有点慌乱地转过身,夜色中,他正望着她,朦朦胧胧的,眼眸沉静得像幽潭下的水珠。

你的手为什么还那么冷?他犹豫了一下,开口问道。

岳如筝的手臂沉得快要坚持不住了,她无力说话,努力地将点心递到他面前。

连珺初低下头,他的呼吸浅淡温暖,拂在岳如筝冰凉的指尖上。

于是他也很小心地咬了一口干粮,好像生怕碰到她的手一样。

他吃东西的时候始终没有抬眼看一看岳如筝,睫毛覆下一抹淡淡的阴影,本就幽深的眼眸似是有意躲藏,让人捕捉不到他的情绪。

清凌凌的月光透过窗子洒进车厢,宛如给两人披覆上了一层透白的薄纱。

夜色愈加浓重了,应龙将马车停在了路边,连珺初起身出去,向毕方交代了些什么,随后,毕方便带着两名随从立即上马,朝着远处驰去。

岳如筝隔着窗子见应龙点起了篝火,连珺初就站在那忽高忽低的火苗边上,光影跃动间,他眉眼清冽,但双臂下连着的两道黝黑的铁锥却与他的样子极不相称。

平野间的夜风甚是寒冷,他只穿着浅色的夹衣,岳如筝看着他的衣衫被风吹得簌簌而动,不由得将他留在车内的那件玄青长袍从窗栏间塞出,小声地喊了一下:给你。

连珺初闻音回身,脸色凝重地摇了摇头。

岳如筝见他不肯领情,也不肯回来避风,忍了一会儿,再次小声叫他:连珺初。

坐在一旁的应龙也听到了她的声音,他早觉得这个印溪小筑的女弟子与公子不像是初次相识,但听她竟然直接喊着公子的名字,不禁很是意外。

连珺初看着应龙那种吃惊又不敢表露在外的神情,颇为不悦地快步回到车内,朝岳如筝蹙起眉道:你浑身冰凉了,还不要这棉袍?岳如筝攥着衣服,执拗道:受了内伤发冷,又不是衣服穿少了的缘故。

你也知道自己有伤了?连珺初坐回到她对面,这就把你送回庐州,以后的事情不归我管。

岳如筝心口发闷,连珺初看她仍很虚弱的样子,便不再多言。

两个人各自坐在一边,倚着车壁不做声。

也不知过了多久,本已有些睡意的连珺初忽然听到对面传来辗转反侧之声,睁开眼睛,只见岳如筝正侧躺于座位上,双膝蜷起,抵在胸前,似是在强忍着巨大的痛楚。

他在暗沉沉的夜色中站起身,走到她面前,有些吃力地蹲下去。

岳如筝紧闭着眼睛,呼吸很是沉重。

连珺初心里一寒,凑近到跟前,借着月光可看到她额头上全是冷汗。

哪里难受?他低声问着。

岳如筝重重地呼吸了几下,勉强睁开眼,声音很是沙哑:说不清……好像,每隔一段时间,就会这样……话还没有说完,后背脊骨处又有一阵针扎似的刺痛袭来,她咬住牙关,竭力想将身体蜷起,似乎这样可以使自己减轻了痛苦。

可刚一弯腰,脊背处咔咔作响,竟像是要断裂了一般,一直隐忍至今的岳如筝再也承受不住这种钻心的疼痛与恐惧,浑身颤抖不已。

连珺初侧身坐下,用肩膀抵着她所躺着的座位,望着她道:忍一会儿好吗?我已经叫人去搜寻墨离的下落了。

为什么要找……岳如筝用细不可闻的声音说着,身上各处经脉中寒气游走,冷得她紧紧裹住了连珺初的那件长袍。

我怀疑是他打伤了你……连珺初说了半句,见她又闭上了眼,也不再开口,心里一阵焦急,便低下头,伏在她面前小声叫着她的名字。

此时的岳如筝就好像坠入了冰窟一般,背上刺痛无比,她在意识模糊中伸出手,却正触摸到连珺初肩头的那密密麻麻的尖刺。

连珺初急忙将肩头一沉,岳如筝喘息了一阵,松开手指,喃喃道:你为什么要这样对待自己……我很难过,小唐……连珺初深埋着头,压抑着声音道:你不要多说话了。

我很想你……岳如筝用颤抖的声音说出了这句话之后,便咬着下唇,屏住了呼吸,直直地望着近在眼前的连珺初。

他似乎也颤抖了一下,慢慢地抬起眼,忧悒地看着她。

岳如筝哆哆嗦嗦地再次伸出手,轻轻地摸着他肩膀上的铁刺,忽而憔悴地笑了一下:你长满了刺,是想让我没法再接近你了吗?连珺初的呼吸一促,他垂下眼帘,侧过脸,很轻微地碰了碰她冰凉的手背。

岳如筝忍着痛拂过他的脸颊,眼里泛着泪影,却又带着极度欣悦的微笑。

连珺初就这样跪坐于她面前,安静无声地低着视线,岳如筝没有精力再开口说话,只是右手一直都放在他的心口,能感受到他的一点点温暖。

半夜时分,岳如筝已经陷入昏睡中,外面有马蹄声响起,连珺初谨慎地站起身,趁她还未苏醒,悄然离去。

篝火即将熄灭,毕方他们刚刚下马,正与应龙小声交谈,见了连珺初,毕方便急匆匆上前道:公子,我们已经找到了极乐谷众人的下落。

在何处?连珺初走远几步,示意他压低声音。

毕方望了一眼马车,放低了声音:就在巢湖附近。

公子,应龙上前道,他们久久不离开此地,莫非于贺之也就在这里?连珺初沉吟了一下,向毕方道:你带我去找墨离所在之处。

众人一怔,应龙皱眉道:公子,为什么要赶着这时候去?我看你好像也有伤在身……轻伤而已。

连珺初轻描淡写地说着,回头望着马车,应龙,你们几个留下,看着岳如筝。

倘若……他停顿了一下,接着说道,倘若她问起,就说我去找人替她疗伤了。

夜风凄紧,连珺初跨上马背,因无法持缰,只能由应龙替他将缰绳钩在了双臂的铁器之上。

马蹄轻疾,两道黑影转眼没入沉沉夜色之中。

应龙与另几人目送他们远去,方才回到马车边守着。

但他们却不曾注意到,在那黑??的树林中,有一道人影微微一晃,朝着连珺初离去的方向急速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