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路渺渺第一次在人前坦露自己的身份。
她从来不是张扬的人, 宴会也很少参加,唯一一次以路继川的外孙女露面,是在陈尧安的婚宴上。
底下记者云集, 有人亟于求证她的身份,却毫无所获。
而她看着台下某个方向, 一字一句,又笃定地再次开口:你说我们不能在一起,因为你是他的父亲。
你担心我们以后没有办法面对,所以强迫我们分开。
她看的方向站着许多人。
只有一个男人西装革履,气度沉稳, 刚刚迈进门口。
路渺渺鼓足了所有勇气,对着何向恒说:可是我不赞同你。
生年不满百,常怀千岁忧。
她说:如果我连眼前的事情都不能自己做决定,又何必担心那么久远的以后?女孩声音坚决,遥遥传来。
她说得有所保留, 留给人遐想的空间。
几乎所有人都以为这是一对被长辈拆散的小情侣。
可不是,唯有何向恒清楚地知道不是。
她在向他宣战。
路渺渺说:你问我以后该怎么选择,但我的选择从来只有一个。
我想和他在一起,不管将来还是以后,我不会再害怕面对你, 因为你并不在我的考虑范围。
是啊,为什么要怕。
今天何知礼带她来这里的路上,她就突然间醒悟。
怕什么?反正迟早都要面对。
大不了就像何知礼说的那样,他们以后定居在国外, 逢年过节都未必能见上一次面。
就算见到也不能怎么样,他不过是初中曾经扮演过她父亲的男人,他们早已没有任何交集。
所以,路渺渺,不要怕。
还有一个人在下面等你。
路渺渺说完这些话,放下话筒朝台下走去。
还未触到地面,就被一只手臂紧紧地捉住,往他怀里带去。
何知礼搂着她的腰肢,下巴压着她的头顶,宽大的手掌捏住她的手心缓缓揉搓,哑声问道:胆子很大?她的手心冰冰凉凉一片。
路渺渺在他怀里没有挣扎,她确实身体有些发软。
何知礼问:怎么突然说这些话?路渺渺歪了歪脑袋,还不都是因为你。
因为他?何知礼眉眼触动,却有些不解。
路渺渺也没有解释。
她这些天其实想了很多,包括何向恒说的,以后面对他的时候该怎么办。
曾经拒绝过的人和自己抬头不见低头见,确实怎么想怎么尴尬。
可是何知礼出现的那一秒,所有问题又好像都迎刃而解。
他带她来这场宴会,当着其他人的面告诉何向恒这是他女朋友。
这些问题在他看来仿佛根本不值一提,既然他都不在乎,她为什么还要纠结?所以路渺渺站在这里,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告诉何向恒她的态度。
她朝大厅门口看去,何向恒仍旧站在那里。
他身躯和以前一样英挺,只是看着她的眼神泄露一丝丝感慨与无奈,目光深邃,一动不动。
路渺渺无法探究这样眼神的含义,只看了一会,就移开视线。
场上许多有眼力见的记者想上前采访,都被何知礼挡了下来。
若说之前还有人对路渺渺的身份存疑,在看到此刻小何总对她的保护劲儿时,也都确定了什么。
况且今日的宴会路家的人也在,路老爷子没有出场,就让身边最得力的助手出席。
梁崇州听到路渺渺那番话非但没有阻拦,反而在她下台的时候,恭敬地上前问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忙。
梁崇州是什么人?面上是助理,但他们都知道他的能力不容小觑。
他在路老爷子身边跟了七八年,早已算半个路家人。
能被他这么对待的,除了路家那位素未谋面的小小姐还有谁?记者们还想再多看两眼,路渺渺已经被何知礼带出别墅。
别墅门口,何向恒不知何时站在那里。
他衣衫整齐,与刚才见面时并无多少变化,却无端给人一种疲惫之感。
笑容温和,朝他们走来。
何知礼握着路渺渺的手掌下意识收紧,身躯微微一侧,将女孩挡在自己身后。
何向恒自然注意到这个动作,失笑,却什么都没说,问何知礼:刚才你说要去纽约是真的?何知礼颔首,早有准备。
上次他让江屿准备房子也是因为这件事。
既然这里的事情无法解决,那么他和路渺渺住远一点未尝不可。
何向恒深深看他,仿佛这个男人不再是受他管制的儿子,那么公司呢?何知礼说:何氏有数千员工,每一个都能顶替我现在的职位。
何向恒:可我的儿子只有一个,我不能把公司随便交给别人。
何知礼为路渺渺打开副驾驶的门,扶着车顶送她进去,转头看向何向恒:你未免想的太久远,你还能在现在的位子上坐二十年。
知礼……我来的时候和我妈说了一声,马上要去看她。
何知礼打断他的话,说道:如果没别的事,我先走了。
何向恒站在铁门前,看着那个陌生又熟悉的青年,轻轻不易察觉地弯动嘴角,低声道:去吧,代我向她问一声好。
何知礼不置一语。
他又看向副驾驶座的路渺渺,女孩眉眼平静,侧脸精致。
一时间恍然回到多年前的傍晚,她也是这样乖顺地坐在这里,听他讲一些生活中的趣事。
可是何向恒知道不一样了,那个女孩早已离他远去,或者说从不属于他。
他张了张口,缓慢道:渺渺,再见。
路渺渺仿佛听见了他的话,也看向他。
再见。
这是她留给他最后的话。
我的女孩,你很勇敢。
你终于摆脱了我,摆脱过去。
*路渺渺没有想过何知礼会这么快带她见家长。
她来得毫无准备,原以为下午回去还能上一节课,现在看来别说上课,她今天晚上能不能回去都成问题。
路上,路渺渺抓着身前的安全带,扭头看向何知礼:为什么一定要今天见,明天见不行吗?我什么都没有准备,要不要买点礼物?你妈妈喜欢什么东西?女孩一个接一个的问题,足以见得她的紧张。
何知礼低着头笑,说道:不需要,她嘱咐我只要把你带过去就可以。
……真的?路渺渺不太相信,她知道我?何知礼点头,当然。
他不可能没有在电话里说过。
哦,路渺渺稍稍有些放心,转而想起什么,脸色突然变白了白,握在身前的手也收紧,那她知道……何知礼当然能看出她在想什么,趁着等红灯间隙揉了揉女孩的脑袋,说:别猜,我没有对她说过这些事情。
准确地说,是没有对任何人说过。
因为尘封太久,反而成为他独属的记忆。
他道:你没有任何错误,渺渺,不需要这么如履薄冰。
路渺渺眼睛轻眨,看他的眼神仿佛在看陌生人。
何知礼问:怎么了?路渺渺轻轻哼一声,述说:你当初可不是这么想的,你不知道有多讨厌我。
第一次见面,他踢开琴房的门,只看了她一眼就冷冷离去。
第二次,第三次,他对她都没有好脸色。
那时候路渺渺想,这个人这么没礼貌,怎么会起这样彬彬有礼的名字?后来发现名字与本人无关。
他的轻浮无礼是深入骨头缝里的。
何知礼:……每每提到这个话题他总是底气不足,手指轻轻摩挲女孩的手心,带着一点讨好的意味,说:我只知道现在有多么爱你。
*何知礼的母亲住在一栋高档小区。
她当初打麻将虽然浪费不少钱财,但到底家底殷实,这么多年下来有些积蓄。
再加上最近橱窗设计师的工作很顺利,为了方便就在公司附近买了一层复式小房子,一个人住。
路渺渺和何知礼到的时候,她正在厨房准备饭菜,走出来开门。
唐柔穿着蓝底绣花的旗袍,比起路渺渺想象中精明干练的女主人形象,多了几分江南女性的温婉与柔和。
长发挽起,露出素长的脖颈,眼睛与何知礼很相似。
她看到路渺渺先是一怔,旋即露出一笑,责道:知礼这小子又骗我。
路渺渺停在门口。
她牵住路渺渺的手,朝屋里走去,他说要带女朋友回来,长得差强人意,让我见面温和一点。
我以为会是什么样的女孩子,没想到是这样漂亮得‘差强人意’。
何知礼跟着进门,也笑。
却什么都没有说,主动走进厨房。
路渺渺抿了抿唇角,他的眼神一直不好。
唐柔表示赞同,带着她走到客厅沙发坐下,给她倒了一杯水。
她忍不住打量面前的女孩子,当初得知何知礼追求一个女孩子被拒绝时,她曾旁敲侧击过是什么样的人物。
何知礼说:她特别得让我无能为力。
所以从那时候起,唐柔就很想见见这位让她凡事运筹帷幄的儿子无能为力的女孩。
路渺渺被看得有些不自在,拇指轻轻抚摸杯子的边沿,斟酌道:您也喜欢设计吗?唐柔诧异,你学过这类?路渺渺轻轻摇头,我的外婆是一名设计师。
所以她从小耳濡目染,多少知道一些。
……等到何知礼做完午饭,从厨房出来的时候,客厅里的两个女人早已相谈甚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