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站在时光深处27魏和上午做了一台近三个小时的手术, 病患情况复杂, 手术期间甚至还出现了室颤的现象。
麻醉医生好不容易抢救回来, 整台手术下来, 一台的医护人员都累得精疲力尽。
即使这样,他下了手术后还有精力拦了正准备去病区的温景然, 问他:你上午和应医生打什么哑谜呢?哑谜?温景然瞥了他一眼:我说得还不够清楚?清楚个屁!魏和捂着自己饿空了的胃, 连说话的声音都比平时小了好几度:不是……你不是跟应医生是师兄妹嘛, 难道这里面还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关系?温景然这会也不急着去病区了,他倚墙而立, 手撑在墙外给病人用以支撑的扶杆上,静静地看了他一眼。
那一眼,深邃沉凉,就像是午夜时凉飕飕的医院走廊。
冷不丁的, 让人忍不住寒毛直竖。
随即,魏和听到他慢悠悠地问了一句:你怎么对她这么关注?明明温景然的语气是温和的, 可这么慢悠悠地从齿缝里挤出这么一句话来, 魏和连和他对视的勇气都没了。
他舔了舔干燥的嘴唇,有些尴尬地笑了笑:是吗?我觉得我对谁都很关注,这不是新鲜血液嘛,以后还要共事多年,可不得多了解些。
没什么好了解的。
温景然抬手,轻轻地握住魏和的肩膀,替他正了正白大褂的衣领:她专业技术过得去,人也吃苦耐劳, 手术配合度上无论和谁都很契合。
虽然这会在这里从头再来,但不出几年,我保证……他的声音一低,微微沙哑:她会是很出色的麻醉医生。
话落,温景然松开他的肩膀,轻轻地替他拂去被他抓握肩膀时在他衣服上留下的痕迹。
然后,唇轻轻扬起一个弧度,眼里也噙着笑,用一副闲散的姿态又补充了一句:至于私生活方面,和工作无关,就无可奉告了。
魏和这个人,哪都挺好的。
为人和善,也挺乐于助人,医品医德也挑不出错来,唯独不招人待见的就是他的心思有些不正,嘴太碎。
作为一个男人,他这个特点可实在算不上什么优点。
魏和被温景然几句话塞得哑口无言。
他想了解的才不是应如约专业技术是不是过得去,人是不是能吃苦耐劳,手术配合度是不是和谁都契合,又什么时候能成为出色的麻醉医生。
他天天打听这个,还干什么外科?去人事科领工资好了,保证年年能抱个十佳优秀员工奖回家。
最让魏和奇怪的,是温景然这尊大佛,他这种清心寡欲到要把一生都奉献给医学的精神这医院里是再也找不出第二个。
当年副院长的宝贝闺女倒追追得他整个医院人尽皆知时,他都不为所动。
他那时候也没少跟他打听八卦啊,温医生那时候顶多也就是不爱搭理他……哪像现在,那眼神就跟要把他搁病床上扎几针一样。
还有那语气……什么我保证她会是很出色的麻醉医生,还私生活方面跟工作无关就无可奉告,就差在胸牌上贴个应医生指定发言人了。
他悻悻地回科室换了衣服,满脸没趣地去医院食堂吃午饭。
——接下来几天,应如约依旧每日穿梭在病房里,给每位前一天做了手术的患者做术后随访。
温景然这几日有些忙,每天都排满了手术。
如约做术后随访不需要跟手术,在手术室能见到他的几率便大大减小,只偶尔才会在普外病区见到他。
不论何时,都步履匆匆。
应如约第一次值夜班就安排在周一,恰好是她来医院后的第二个星期。
华姨前一晚知道她要熬夜值班,心疼得不行,炖了一锅参汤提前给她补身体。
那参汤补不补如约是不知道,就知道参汤效果堪比咖啡,她喝完一盅后当晚血气翻涌,精神得直到零点才朦胧有的睡意。
傍晚五点半,如约准时接班。
夜班对于每位医护人员而言,都是一个让人胆战心惊的存在。
沈灵芝和应如约一起值夜,换班后,就神神叨叨地在更衣室里摆了个苹果求平安。
同夜值班的实习麻醉医生小邱见状,笑眯眯地科普:今晚许医生也是夜班……才开了个头,她就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凑到如约耳边小声道:每次他俩夫妻档值夜班,护理台的电话一整晚都不会停,整晚鸡飞狗跳,各种状况。
话落,似是觉得这些话说了不太合适,小心翼翼地看了如约一眼,补充了句:我们大家就是说着玩的啊。
应如约了然,朝小邱勾了勾手指:正常,我以前在A大附属医院当实习生的时候。
每次我和精神外科的沈医生一起值夜班,我们科室的麻醉医生也要在更衣室供个苹果。
沈灵芝正好听到一耳朵,边戴好帽子边好奇地问了一句:神经外科的沈医生?我们医院什么时候新来了个神经外科的医生?交换过小秘密后,莫名就建立起了信任感。
小姑娘的心思单纯,对如约有好感,就直接把她划进了己方阵营,帮着回答:灵芝姐,如约说的是她在A大附属医院实习时候的医生,可不是我们医院的。
小邱转身对着苹果双手合十拜了拜,又嘀咕了几声保佑,觉得心里安定了一些,这才挽着沈灵芝和应如约一起往外走。
换班后第一件要做的事,就是去手术室给白天的慢诊手术收尾。
说起慢诊手术,骨科和脑外科一向都是夜班麻醉科排在榜首的黑名单。
骨外的手术通常没个七八点的都结束不了,脑外科的更恐怖,手术时间长,一开也许能开一晚上。
今天也是凑巧了,两个黑名单上的科室都有手术安排。
如约跟完脑外科的手术后,已经是晚上十点。
小邱接了夜班的小电话去给急外的病人气管插管,如约就接替她送恢复室的病人回病房。
做好交接正往回走,兜里的手机响起。
是向欣打来的电话。
如约正好站在楼梯间的安全通道口,想也没想,边接起电话边推开门去里面接电话。
向欣刚下班回家,L市下了一天的雨,湿漉漉的,把她的心情也浸润得一塌糊涂。
回房间准备休息时,路过如约的房间,门半开着。
大概是老人家想外孙女了,白天的时候在如约的房间坐了一会,窗也忘了关。
这会连带着木窗窗柩和书桌都被打湿了。
幸好如约每次来,也不常住,书桌上没有什么贵重的物品。
只可惜如约幼时的几张照片浸了水,这会透得几乎能看到相片的纹理,也不知道等出太阳时晒干还能不能看。
家里还有底片。
应如约温声安慰:我明天休息,去洗几张给你寄过去。
向欣连声应好,沉默了会,问:工作还适应吗?没什么不适应的。
应如约面着墙,脚尖抵着墙面,手指在墙上无意识地画着圈:外婆睡了吗?向欣嗯了声:她今天到你房间坐了会。
一句话,莫名地勾出了如约的伤感。
她想起在L市那几日,她每回出门,无论是不是很快回来,外婆都会坐在院子里直愣愣地望着门口等她回来。
满头苍发,却如同一个孩童一般。
L市,下雨了?如约听见雨滴落在屋檐上的声音,万籁寂静的夜晚,所有的声音仿佛都在耳边放大。
一声一声,犹带着涟漪。
下了一整天。
向欣笑了笑,关好门走出来:先这样吧,不打扰你工作了。
挂断电话后,如约看着光线渐渐变暗的手机屏幕,忍不住叹了口气。
一声叹息还未完全消散在空气里,如约忽的浑身紧绷起来。
楼梯间里,除了她以外,她还听到了另一个人的呼吸声。
应如约进来时并没有留意楼梯间里有没有人,不甚明亮的楼道里,还有安全通道的指示牌散发着绿色的幽光。
可此时,她连转身的勇气都没有,双腿僵直地立在原地。
头一次感觉到心口发凉,那种被扼住心脏的恐惧就像是一双无形的手,正无情的挤压着她的胸腔。
如约屏息,空白的脑子里,唯有一个念头——数到三就头也不回地拉开门跑出去。
这个想法刚成型,还未等她已经僵迟的四肢收到大脑传来的指令,站在几节楼梯上的人出声:是我。
刚抽过烟,温景然的声音有些沙哑,他目光盯着她缓缓放松下来的后背,几步迈下楼梯走到了她的身后。
如约也转过了身来,被吓得煞白的脸上露出一抹如释重负。
她轻舒了一口气,微微点了点头。
他靠近时,身上的烟草香扑面而来。
如约忍不住抬头看了他一眼:你抽烟了?嗯。
他俯身,握住她的下巴仔细地看了一眼她的眼睛:刚才听你讲电话的时候声音都变了,就没敢出声。
顿了顿,他松开手,低声问:哭了?没有。
如约莫名觉得有些羞窘,想后退,脚跟刚往后移就抵到了墙根。
她无奈,递了个眼神示意他往后退几步。
温景然就像看不懂她的眼神一样,反而又往前走了一步,脚尖抵着她的。
他低着头,眼神锁住她:我今晚也夜班,要是想外婆的话,我明天送你回去。
应如约摇摇头。
她此时早已没有刚才想到外婆时的伤感情绪了,她满脑子爆炸一般希望他现在能够站得离她远一点。
这么近的距离,他身上还未散尽的烟草味蹿进她的鼻腔里,让她连呼吸都有些困难。
如约试图往边上挪一挪。
脚尖刚动,他的手臂一抬,轻而易举就拦截了她的去路:来普外送病人?嗯。
如约抬眼睨他:我要回去了。
温景然没动。
他白色的袖口就挨着她的耳廓,布料的粗粝感让她几乎难以忽略他的存在。
僵持数秒后。
应如约投降,她往后靠在墙上,无奈地问道:你想干嘛?只是一句很平常的询问,温景然却笑了起来,他唇角微微漾开,那笑容既不似以往那样痞气,也不是往常冷笑时那样皮笑肉不笑。
他眼里都噙了几分笑意,声音慵懒:想多看看你。
……没料到是这种直白的回答。
如约瞪了他一会,自己也承受不住他的眼神,抿唇移开目光,默默地鼓起脸。
也不知道是气被他调戏多一点,还是被调戏后害羞多一些。
反正……反正不想看到他!一年前,我接了个病人,60岁了,胃癌。
他声音依旧压得低低的,可这会比刚才仿佛沉闷了不少。
他低了头,下巴抵在她的头顶,闭上眼:今天去世了。
他的声音低落,像是叹息又像是悲悯,那话语里透出的无可奈何,就连完全局外人的应如约都忍不住心里一揪。
他肩负着每一条生命,也曾竭尽全力挽救过很多人的生命,可最终人总是要重归尘土的。
应如约犹豫着,想要安慰他。
只是站在她的角度,她实在说不出什么漂亮的安慰话。
她垂在身侧的手正要抬起,温景然已经握住她的手腕,带着她的双手环至他的腰上。
他低头,把她拥进怀里,脸颊轻轻蹭了下她的耳畔:陪我一会,我就放你走。
作者有话要说: 场外旁观甄真真:犯规啊……温医生太得寸进尺了!【挖鼻】对每天都在追更给我支持的小天使们除了认真码字以外唯有随机投放红包为报了QAQ月底最后一天啦,求营养液浇灌温医生呀!!!!!让温医生快点茁壮成长早日给你们发糖吃~*修了几个专业的地方,不影响阅读。
2929.他站在时光深处28S市已入冬。
楼道的尽头大概有一扇没有关好的窗, 夜风肆意地从屋外袭来,卷着门窗,开开合合间, 发出砰砰的声响。
遥远得像是记忆里的声音。
如约鼻尖, 属于他身上的烟草香气似乎被楼道尽头卷来的那一丝一缕的风渐渐消淡。
她耳边有回响。
是他低沉轻柔的声音。
这其实并不是应如约和温景然的第一个拥抱,可新鲜得让她浑身都有些颤栗。
这种突如其来的感觉, 让她猝不及防的同时, 觉得深深恐惧。
虽然她自己就是个医生, 可在感情方面的选择上,如约对医生这个职业带了些许自我主观上的偏见。
父母婚姻的失败,自己童年的不幸,孤独,让她对医生职业的男性始终保持着适度的安全距离。
她不想重蹈向欣的覆辙, 也不想再给任何人带去伤害和阴影。
她其实一点也不坚强, 脆弱敏感到一根稻草就能轻易把她压垮。
这么多年来, 她不是没有遇见过优秀的人。
只是应如约了解自己。
她喜欢一个人时满心满眼,她贪心地想要霸占他的所有时间,她可以不计后果地去对这段感情付出。
可一旦没有得到同等的回应, 她那些纤细敏感的神经就会不受控制地画出牢笼,把她生生困死在牢笼里。
在这些前提下, 温景然是她首要排除在外的选择。
他永远很忙,能留给自己的时间根本不足以支撑一段感情的维护。
在如约需要他的时候, 他也许永远都是最无能为力的一个。
这样的后果, 走到最后无疑就是桥归桥, 路归路。
她一点也不想去尝试。
所以,当她手里紧握的手机响起铃声时,应如约几乎是松了一口气。
她抽回手,小心地压下心底的情绪抬眼看着他:科里的电话。
话落,她几乎是躲开和他的对视,微垂了眉眼,看向光线有些黑暗的楼梯口。
那里安全出口的指示牌正幽绿幽绿的发着光。
温景然凝视她的双眸眸色渐深。
相处多年,温景然虽然不敢说自己最了解她,可她惯常情绪下的一些小表情他了若指掌。
此时,她低着头,明显躲避他的视线。
那微垂的,浓密的眼睫安静地覆在她的眼睑下方,如一层羽扇。
挺直的鼻梁下,她抿起的唇角微微上扬,弯出个浅淡又生硬的弧度。
每一眼都让他觉得无比熟悉。
显然,这种时候,他不宜再得寸进尺。
于是,温景然往后退开一步,给了她一个让她觉得足够安全的距离。
这种退让的姿态,让应如约忍不住抬眼看去,对上他那双幽深得仿似能看透她的眼睛也没有再选择躲避。
她舔了舔唇,手指往安全通道门外指了指:那我先回去了。
说完,莫名有种自己是占完便宜心满意足后甩袖走人的负心汉,刚迈开步子又迟疑地退回来。
生命无常,即使是你,很多时候也会无能为力的。
应如约咬住下唇,耳朵有些发热,她抬手摸了把,轻声地又补充了一句:别想太多。
意识到她是在安慰自己,温景然抬眼,唇边那抹笑含蓄又勾人。
他点头,很认真地回答:听你的。
简单的三个字,由他说来,声线慵懒闲散,莫名就带了几分撩人。
应如约咬住下唇,胡乱地点点头,头也不敢回地转身离开。
安全通道的门厚重敦实,重新关上时整个楼道都发出沉闷的声响。
温景然站在原地,想起刚才借光看到她红透了的耳朵,忍不住低低地笑出声来。
下意识的,手指又摸进口袋里拿出烟盒,等把烟叼进嘴里,他微微偏头,衔着烟凑了火,冉冉而起的白色烟雾里,他眯起眼,往后倚着墙,自言自语道:该戒烟了。
——电话是小邱打的。
她回到科室没见到如约,算了算时间,还以为她遇到什么麻烦了,就打个电话关心一下。
知道没什么事,如约回去的途中绕去洗手间洗了把脸,等平复好了乱成一团糟的情绪,这才回到科室。
小邱正在跟沈灵芝描述在急诊看到的男生有多帅,话说到一半见如约回来,又转移了目标,叽里呱啦得一通描述。
话落,见两人都没什么激动的反应,小邱颇有些沮丧:那个男生真的挺好看的,不信你们回头去问急诊的医生……顿了顿,小邱转头盯着有些心不在焉的应如约:灵芝姐有许医生这样的男朋友了不感兴趣我能理解,但如约你这种花季年龄怎么也不怀个春啊?如约还没回答,就听沈灵芝笑道:小邱,温医生是你男神吧?小邱立刻小鸡啄米般连连点头。
温医生可是她阅尽医学院和整个附属医院找到最好看的人,男神地位不可动摇!沈灵芝睨了应如约一眼,继续说:你还问如约怎么不怀春,她跟你男神可是师兄妹。
我家男人跟温医生是同批进的医院,十年了,你十年天天对着温医生这样的极品,还有哪个男人能让你怀春?小邱哇的一声,羡慕得差点星星眼:今天能跟温医生同一个夜班我就幸福得快飞起了,如约你都认识我男神十年了……这种时候,应如约觉得自己有必要申明一下:我跟你男神虽然认识了十年,但我发誓,还没你在医院里跟他相处的时间多。
小邱嗷的,又是一声狼叫,缠着如约就问:你认识温医生那么久,能不能给我透露点我男神的喜好?比如他喜欢什么类型的女孩,喜欢什么口味的晚餐,喜欢什么类型的电影,喜欢去什么地方旅行之类的?应如约被问得哑口无言。
她默默看了眼坏笑不止的沈灵芝,又默默地挪回目光看了眼殷切等她回答的小邱,无力扶额:我不知道啊……她既没有看过温景然谈过恋爱,也没和他约看过电影,更没有一起去过什么地方旅行,她上哪知道去?不知是不是夜深人静的缘故,沈灵芝今晚也格外的八卦,她挤了挤眼,低了声音,一副神秘兮兮的问如约:我听说你术后随访的第一天在普外病房碰上温医生查房了,然后温医生还跟你说什么留院观察了是不是?应如约懵了一会,下意识否认:什么留院观察?咦?沈灵芝皱眉,有些疑惑地看了她一眼:手术室和普外都传开了,都说温医生在追你。
只不过后来几天看你们忙得都没有交集,传着传着就不传了,怎么你个当事人还完全不知情啊?如约吃惊得险些把手里的茶杯折断,沉默了好一会才道:我跟温景然就是师兄妹的关系,纯洁得不能再纯洁了。
那语气严肃得就差指天立誓了。
沈灵芝不好再拿这种不着调的八卦取笑她,顿时歇了说话的闲心。
一旁的小邱观望了一会,显然也觉得自己再提温医生就该讨人嫌了,也乖乖闭了嘴。
只剩下应如约,心里跟揣着一只顽劣的猫一样,尖利的猫爪挠在她的心上,或轻或重,让她坐立难安。
——一晚上风平浪静,到清晨八点交班。
如约没什么胃口,下班后直接回了家,昏天暗地的一直睡到了下午。
被华姨叫醒时,还有些不醒时日,拥着被子在床上坐了片刻,才慢吞吞地爬起来,洗漱过后下楼吃饭。
等吃过饭,如约拿了照片的底片,去附近的照相馆冲洗照片。
自从证件照能自己P后,如约已经很久没去过照相馆了。
对它的记忆也停留在小时候,每年她过生日那天,都要拍一张全家福。
只不过,人从未到齐过。
后来应爸爸去世,如约就再没过过生日。
至于拍照……只剩下她和应老爷子的应家,也实在没有拍全家福的必要了。
冲洗的照片要等晚上才能拿到,时间还早,如约去附近的水果店买了些水果拎回家。
还未迈进院子,就看见门口停了辆眼熟之极的白色路虎。
后车厢大开,白日行车灯还亮着,微弱的白光在明亮的日色下并不晃眼,看起来应该是温景然前脚刚到,她后脚就来了。
应如约走到后车厢,往里看了一眼。
车厢垫了薄薄的草垫,摆了一个白色手提的收纳箱,箱盖没有密合,盖子上正放着收拾好了的钓鱼竿。
隐约还能听见有鱼在水中扑腾的声音,溅起的水花声清越入耳。
应老爷子除了赏花遛鸟下棋以外,最喜欢的户外运动就是钓鱼。
明明一大把年纪了,仍旧可以一把折叠椅,一个钓鱼竿就在池塘边坐一下午。
只是S市能够自由钓鱼的池塘江河太少,钓鱼的场地往往需要驱车半个小时或一个小时左右,应老爷子不会开车,倒是不经常去。
目前这情况看来,应是老爷子闲不住,和温景然钓鱼刚回来。
她好奇地掀开箱盖的一角,往里瞄了瞄。
还没等她看清有多少条鱼,车厢一侧已经站了一个人,一手扶着车厢门框,一手从她手里提过那一袋看上去沉甸甸的水果。
手里一空,应如约下意识地转身看去。
温景然唇边叼着根未点燃的香烟,眼里噙了几分笑意,目光从容地看着她。
他身材挺拔,仅是这么站在那,就夺去了她大部分的注意。
偏偏他对此还觉得不够满足,叼着烟,含糊地吐出一句:好巧,我刚在想你,你就出现了。
30.他站在时光深处29温景然的这句好巧, 应如约一时竟找不到词去接。
她木然地站在原地,看他倾身越过她,拎起箱盖上的两副钓鱼竿,转身往院子里走了几步。
大概是没听见她跟上来的脚步声, 又转回来看了她一眼, 微眯起眼, 问她:不想见到我?是是是!如约心底的呐喊声几乎要冲破她的喉咙。
可面上,她仍旧是那副没多少起伏的表情,摇摇头:岂敢。
两个字,却怨气冲天。
自那晚温景然对她剖白心迹说要在她心里占位后, 如约就一直没能给温景然寻个合适的定位。
她不能欺骗自己说温景然只是她的普通朋友。
她对温景然动过心思, 也做过坏事,险些强了他也是事实……所以她一回到S市, 就跟老鼠见了猫一样躲着他, 就是怕他某一天翻出这笔烂账,她会羞窘得无地自容。
但也不能违心地就接受他。
她心里的障碍犹如高山深水, 想翻越山头难上加难, 想潜入水底困难重重。
本就庸人自扰, 又何必再拖一个无辜的人下水。
她这会算是明白了, 为什么有的公司会严禁办公室恋情。
往公里说,温景然是S大附属医院的招牌外科医生, 每年冲着他来看诊求医的人数不胜数。
她不止是他的同事, 还要和他在手术室里搭档做手术。
应如约几乎不敢想, 拒绝他后在医院要怎么心平气和的面对面……往私里说, 温景然是应老爷子的得意门生,他是个重情的人,对应老爷子的孝敬都快赶上她了……应如约哪来那么大脸能把他的来访拒之门外?她设置的这些障碍对于温景然而言就像是挠痒的玩具,丝毫没有一点难度可言。
所以除了尽量躲着他,她还能怎么办?应如约鼓着脸,跟在他身后,亦步亦趋地迈进屋。
应老爷子正从银色的铁桶里捞出一条鱼,鱼身滑溜,抓了好几次都被奋力挣扎的黑鱼挣脱。
偏偏老爷子跟条鱼也较真,追了小半个客厅才算把黑鱼牢牢地握在了双手的掌心里。
如约进屋时,就看见一条湿漉漉的水迹从玄关的铁桶旁一路延伸到餐厅里。
她换了鞋,从温景然手里抢回那袋水果拎进厨房,正好听见老爷子在问华姨:我前两天买的酸菜还在不在?在的话今晚让景然做碗酸菜鱼尝尝。
华姨在柜子里翻找了一会,许是没找到,满眼遗憾:应该是吃完了,不过等处理好鱼还要一段时间,我现在去超市买吧。
话落,手脚麻利地解了围裙递给刚进来的如约,匆匆地就出门了。
如约站在原地,宛如石化了的雕像,欲哭无泪——把围裙抛给她,这是要她打下手的节奏啊……老爷子打定主意只动嘴,出去接手了温景然提在手里的渔具就上楼去了。
应如约转身,在一片暖色的灯光里,垂头丧气地招呼他:来吧,温医生。
温景然有些想笑,又怕招她恼,手指虚握成拳放在唇边遮掩住笑意,边走边挽起袖子迈进厨房。
明晃晃的灯光下,他站在她面前,弯下腰,示意她把围裙替他穿上。
如约当做看不懂一样,把手里的围裙挂在他的手弯,转身去洗鱼。
家里有华姨,应奶奶去世后,最心疼如约的就是她。
平日里有什么家务也从来不让如约做,厨房也很少让她打下手帮忙。
所以面对一条活蹦乱跳的鱼时,应如约拧着眉,有些不知所措。
她还在为难,身旁有一只手越过她径直抓握着鱼头捞起鱼来放在砧板上。
温景然已经系好了围裙,长身玉立地站在流里台前,从刀具里挑了把衬手的横刀,几下拍晕了还在挣扎的黑鱼。
常年握着手术刀等精密的器械,温景然的手部力量强悍,握着刀在鱼身上比划了一下,从鱼底部尾鳍处划开刀口,笔直地将刀口一路切至鱼嘴的下方。
如约虽然看不到刀口的深度,可目测稳稳移动的刀身也能估摸到温景然下的刀深浅一致。
砧板上开始渗出丝丝缕缕的红色血迹。
温景然回头,看了眼出神的应如约,提醒:我要处理内脏了。
如约眨了下眼,反而问他:你觉得我会怕这个?温景然没顺着她的话回答,修长的手指从鱼身被切开的刀口里探进去,再能独当一面的女人,也需要被小心呵护。
他转头看了她一眼,眼底的光在灯光下深深浅浅,像泛着涟漪的水光。
应如约下意识地避开他的目光,转头去清洗她的那袋水果。
什么再能独当一面的女人也要被小心呵护……她听不懂听不懂听不懂!应如约有情绪时,表情都是写在脸上的,哪怕她极力掩藏,那眼角眉梢都会透出不少信号。
比如现在,她微微抿起的唇角下耷,满是一副不以为意的模样,偏偏那眉眼之间又藏了一抹无可奈何的愠色。
转过身后,藏在发间的耳朵又透出一丝粉来,她自己却不自知。
温景然勾起唇角,耐心十足地刮清鱼鳞。
等应如约听到安静了一会的厨房里想起水流冲洗的声音转头去看时,温景然正拎着鱼头在冲洗已经去了鱼鳞的黑鱼。
大概是察觉到她的视线,背对着她的人语气不浅不淡地说道:这条鱼鱼刺少,你要是还不爱吃,我不介意帮你剔鱼刺。
话不过三句就撩。
应如约翻了个白眼,把冲洗过一遍的芒果横切成块装进盘子里,正吮着芒果中间那片果核,身后的人不知何时凑了过来,挺拔的身材遮挡住了大半的灯光。
他低头看着她,懒散的语气里有颇为慎重的认真:我有假期可以陪你过柴米油盐的日子,也有和你一样的情怀去敬畏你的事业,你还是觉得我不适合你?他突如其来的剖白惊得如约差点咬断那片芒果核。
她转身,有些惊慌地四下看了眼,总觉得在楼上的应老爷子不知何时就会下来,去买酸菜的华姨会突然出现。
她捏着那片芒果核,想斥他不注意场合,可她在温景然的面前除了高中毕业那次硬气些,从来都是气弱的。
话到嘴边,那股戾气尽散,只能变成软绵绵的提醒:这里不适合说这些。
温景然本就是逗弄她,知道她会紧张,会无措。
这些话也许是该挑个合适的时机合适的场合说给她听,可相比较此时能引得她心如鹿撞,便忍不住摁着她的尾巴去勾她的下巴。
看她一头乱,忍不住心生柔软。
他的目光落到她又吮在嘴里的那片芒果核。
她的唇色一向鲜明,即使不涂口红,也显得唇红齿白,格外诱人。
他不禁想起大半个月前,她来S大附属医院面试那天,她旋着口红往唇上润色。
那唇色润泽如含苞待放的玫瑰,隐约都能嗅到她唇上淡淡的香味。
那种芬芳的,犹如夏夜绽放的花朵香味。
他的喉结不由自主的一滚,一丛压抑许久的渴望从他的内心深处涌起。
她的唇形完美,微微弯曲的弧度柔软,唇珠圆润饱满。
他几乎控制不住自己地低下头,眸色幽沉地凝视着她的嘴唇,哑声问:芒果甜不甜?应如约没察觉他的异状,嘴里含糊不清地吐出一个甜字,正低头寻了切好的那盘芒果要递给他,眼前一暗。
他俯下身来,唇齿落在她吮在嘴里的芒果核上,轻轻咬走了一口。
那么近的距离,近到他再往前移一些就能碰上她的嘴唇。
可是他并没有再进一步,仿佛真的只是想尝一口芒果,眼神在她惊愕的面上停留了一瞬,很快便退开。
前后几秒,快得就像是应如约的一场错觉。
应如约再也没有心情吮干这片芒果核了,她手指发凉,几乎是飞快地把芒果核扔进厨房的垃圾桶里。
连一句搪塞粉饰的借口也忘了说,转身快步走出了厨房。
温景然站在原地,忽的,仰头叹了口气。
微带着湿意的手指覆上眼睛,他平息了几秒,才重新拿起刀,开始片鱼。
应如约这一躲,直躲到楼下开饭。
应老爷子知道如约把温景然一个人晾在厨房里准备晚饭时,竖着眉冷言训斥了她一句不懂事。
应如约有苦难言,抿着唇往嘴里拨了几粒米饭。
温景然刚招惹了她,这会也不好太放肆,规规矩矩地还没吃上几口饭,手机便响了起来。
他看了眼屏幕,脸色微微沉了沉。
是医院打来的电话,有台急诊手术,需要他马上赶回医院。
温景然的第一反应是——完了,刚把人招惹了,还没安抚好。
现在又要回医院做急诊手术,又要回到解放前了。
他神色阴郁,就连应老爷子也察觉了。
老爷子迟疑了一下,还是问道:出什么事了?温景然看了如约一眼:医院收了个急诊病人,魏和刚进手术室,外科没有人手了。
老爷子沉吟片刻:命可耽搁不得,陪我老爷子吃饭什么时候都行,你赶紧回医院吧。
如约,去送送景然。
突然被点名,应如约愣了一下,倒比温景然还要先站起来。
她拉开椅子,先他一步去玄关换了鞋,送他出门。
走出院子送到了车旁,如约站在他的车前,看他拉开车门时,路虎车灯亮起,笔直的两束光压着地面,在已彻底暗下去的天色里亮如白昼。
温景然回头看了她一眼,本以打开的车门被他反手关回去。
他几步走回她的面前,那双幽暗的眼里亮着一簇光,犹如暗夜灯火,正紧紧地锁住她。
应如约被他的气场压迫得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装出来的平静无波也彻底瓦解。
她警惕地看着他,不知道他这突然折回来是想做什么。
我猜不准你的心思。
温景然轻笑了声,他一笑,周身的压迫感尽散。
他的眉眼在这夜色里也柔和得像是今晚的月色,带着点点暖意。
就算生气了……他顿了顿,再开口时,声音压得低且沉,好像知道这样的声音对于如约而言,是她无法抵抗的。
他说:就算生气了,也要给我个机会哄哄你。
3131.他站在时光深处30在应如约漫长的成长时光里, 还没有人像温景然这样会对她说就算生气了,也要给我个机会哄哄你。
她脾气温顺, 学习刻苦,对所有人仿佛都抱有十足的耐心。
所以年少在校时, 老师喜欢她, 因为她听话省心, 学习优秀,是标准的尖子生。
同学也喜欢她,因为她温和耐心, 成绩又好, 人还长得好看好相处。
即使隔着一整条长廊,一个在头一个再尾, 并没有太多交集的同级校友,也会在她经过走廊时朝她吹口哨, 因为她是隔壁班漂亮完美的女班长。
在她的学生时代里, 她就是别人家孩子的代表。
她的性格的确温顺,可这种温顺的前提是没有人踩到她的底线, 惹她不快。
对待并不熟悉的人, 如约也擅长隐藏自己真实的情绪, 尽量做到心平气和地对待每一个人。
可唯有少数的几个人知道, 她心里困着一头野兽, 即使四肢被铁链困缚, 可一旦被激怒, 它就能在牢笼里咆哮挣扎, 声啸九天。
温景然就是这少数人里的其中一个。
时间太遥远,应如约已经记不清是因为什么事。
那段有些残缺的记忆里,她就记得自己在医院外大发了一顿脾气,推倒了自行车,书包从车兜里摔出来,书本,作业本滚落了一地。
那时候天色已经黑了,夜幕来临前的天空布满了色彩绚丽的晚霞,一片片被风雕刻出精致或狂野的形状,映在天边,像五彩斑斓的彩印。
温景然就是在这样磅礴壮丽的背景里从楼梯口走下来,那时候如约和他还不算太熟,他端着成熟男人的姿态替她扶起车,又捡起了书包,最后站在她的面前,用一种漫不经心的语气说了一句:原来你也会发脾气。
谁会没有脾气?她只是太过懂事,善于忍耐。
一个人发脾气,谁知道你生气了?他伸手摸向口袋,从口袋里摸出一块棒棒糖递给她:一个人能不能回家?应如约忘记自己当时说了什么,隐约有印象的是,她好像连带着迁怒了温景然,不止没有接他递来的棒棒糖,还嫌他多管闲事。
可最后推着自行车一路哭着回去的时候,又懊悔自己的坏脾气。
这么细想起来,应如约才发现,温景然其实占据了她小半个人生里很多重要的时段。
十年。
他都站在她的时光里,无一缺席。
——晚上收的急诊病人,是二十三岁的男性患者,急性胃穿孔。
救护车接到急救电话去接人时,这位患者躺在马路边,身旁全是玻璃酒瓶的碎片,腹部的剧烈疼痛还被患者误认为仅是斗殴后的外伤。
温景然到医院后,病人脸上的外伤以及手臂上的划伤都已经处理好,急诊医生递上腹平片,快速地和他交代了一遍患者的情况。
和近半月前接收的急诊病人相似,也是消化道穿孔,需要手术治疗。
已经通知了患者家属,家属还在赶来的路上。
急诊科医生说到这,顿了顿,把温景然拉到一边,压低了声音说道:人伤成这样,我觉得有可能是恶性斗殴,患者眼角和唇角淤青了好大一块。
温景然回头看了眼躺在病床上咬牙忍耐的男孩,点点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没了。
曾之本耸耸肩,他身材微胖,耸肩的模样看上去有些憨态可掬。
温景然微勾了勾唇角,仔细地看了好几眼手里的腹平片,偏头问他:多久之前给家属打的电话?给你打电话之前就通知家属了。
话落,曾之本抬腕看了眼时间,皱起眉:患者不是本地的,等家属赶来估计还要一段时间。
温医生,你看怎么办?病人等不及了。
温景然拍了拍他的肩膀:我去跟病人说明下情况,让他本人先把手术知情同意书给签了。
等家属来了,再补签。
曾之本哎了一声,麻利地就去准备了。
他和温景然是同一批进S大附属医院的,十年的交情,在彼此工作中的搭档早已十分默契。
很快准备妥当后,把病人送进手术室。
——应如约洗了澡已经躺在床上时,才想起晚上还要去照相馆取照片。
于是,重新换了衣服,出门了一趟。
照相馆正准备关门,老板握着扫帚正在轻扫店铺外的大理石台阶,听见脚步声,抬眼一看,哎呦了一声:这么晚了,我还以为你要明天才来拿了。
应如约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正要跟着老板进店,还没走几步,就见老板转身,提醒她:姑娘你小心点,今天晚上有几个小年轻打架,从七回街那头一路追过来,酒瓶砸了一个在我店门口,全是碎片,你可别踩到了。
他把扫帚斜倚在墙边,边点了根烟边往里走:晚上我有事,就请隔壁的姑娘帮我顾店,她胆儿小,被吓得不敢出去。
这不,我一回来,这门口的玻璃渣子都没清理。
应如约回头看了眼,那翠绿色的酒瓶碎片在昏黄的灯光下萃着翠色的光泽,破裂的锋痕凛凛得掠着白光。
照片封在了牛皮色的纸袋里,应如约接过来看了看。
老板吞吐出一口烟雾,整理着桌面,还在嘟囔:你说现在的年轻人怎么火气这么旺盛,一言不合就拿着个玻璃酒瓶干架,真弄出人命来可怎么是好。
如约闻言,随口问道:报警了吗?老板睨了她一眼,摇摇头:那帮人跑着过去的,听说在七回街口撂倒了一个,救护车来过了。
其余人都跑了,上哪报警。
话落,老板又想起什么,对她挥挥手:照片看了没问题就赶紧回去吧,我听隔壁那女孩说,那帮兔崽子打电话叫人去了,没准等会又要来了。
应如约查看完照片,谢过老板后,拿着照片回家。
夜已深,街道上的人流车流悉数减少,耳边传来不少卷帘门关合时发出的隆隆巨响。
应如约穿过马路回头望了一眼,璀璨的灯河下,只有霓虹灯还在不知疲倦得闪烁着。
她摸出手机,在手上把玩,犹豫着要不要问问温景然手术做完了没有。
毕竟饭吃了一半回的医院,于情于理好像她都该询问下。
可心里又有一道屏障,高得她翻越不了——她下午可是险些……险些就被占便宜了!还没等如约纠结出结果来,手心里的手机震动,传来一条微信。
是甄真真的。
温医生来警局做笔录,就问你震不震惊,惊不惊悚,刺不刺激?应如约脑子嗡的一声轻响,她盯着那句毫无感情温度的文字消息看了良久,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怕影响甄真真工作,如约不敢直接打电话,索性就站在原地回复:别开玩笑,发生了什么?甄真真正要给温景然倒水,抽了个一次性的纸杯接水,单手噼里啪啦地摁着键盘回复:谁跟你开玩笑了,你要不要过来瞻仰眼我男神的风采?今天不是愚人节,温景然进警局做笔录这件事显然不可能是甄真真拿来和她开玩笑的……应如约蹙眉,高速运转的脑子里忽的冒出医疗事故四个字来,刚成功的把自己吓了一跳,那仅存的智商又飞快推翻这个假设。
就算出现了医疗事故,也不需要到警局做笔录啊,这可不归他们管。
想来想去,心下还是不安定,应如约一咬牙,从通讯录里翻出温景然的电话,毫不犹豫地拨了过去。
甄真真这会正无视迟盛的白眼,殷勤地给温景然端茶递水。
顶头上司的脸色实在太难看,小胖默默看了眼丝毫没有察觉自己已经把迟盛得罪了的甄真真,好心解围:甄姐,我也渴了要喝水……甄真真看都没看小胖一眼,仿佛根本没听见他说了什么,反手撑着桌子斜倚在桌前,笑眯眯地看着温景然,温声道:温医生,你现在可以……话音未落,就被手机嗡鸣震动的声音打断。
温景然微微颔首:抱歉,有电话。
这会谁会给温医生打电话,甄真真用脚趾头也能猜得出来。
当下笑得得意又明媚,摊手示意他先接电话。
一转头,见迟盛坐在桌后,半个身子隐在灯光下,那双眼睛幽沉得像是森山野林里骤然亮起的鬼火,吓得顿时抿紧了嘴。
眼珠子滴溜溜地来回转了几圈,狗腿地双手捧起迟盛面前的水杯替他倒水。
迟盛眼里的郁色终于散了些,他扯过笔录本,又抬眼看了看从接起电话就低着头唇角含笑的男人,微挑了挑眉。
甄真真给迟盛倒完茶回来时,温景然已经挂了电话。
做完笔录,甄真真送温景然出去。
小胖还在收拾纸笔,见甄真真这么殷勤,挠了挠头,不解地嘟囔道:不就是长得好看点么,甄姐那狗腿劲看得我寒毛直竖。
不止。
迟盛把笔帽扣回去,咔哒一声轻响后,他抬眼,目光落在已经看不见两人身影的门口:不出意外,她应该认识温景然很久了。
小胖没有迟盛嗅觉敏锐,全程除了看到他甄姐看见这个温医生双眼发光莫名兴奋以外,就看到了他甄姐对这个温医生殷勤备至……就跟……就跟苍蝇盯上有缝的蛋一样……甄真真一路把温景然送到警局后院的停车场:温医生,今晚辛苦你了。
温景然此时才有几分笑意,摆摆手,往前走了几步后,想起什么又转身问她:是你告诉如约的?这种邀功讨赏的好机会怎么能错过,甄真真连忙点头:她给你打电话了?唔。
温景然从嗓子里闷出一声,抬腕看了眼时间,几步走到车前,拉开车门坐进去:她还在等我,我先走了。
甄真真愉快地应了一声,目送着温景然这辆白色路虎驶出停车场,哼着小曲往回走,没走几步,她皱眉停下来。
等等……刚才温医生说的是如约还在等他对吧?……如约为什么要等他?32.他站在时光深处31S市的警局离御山不远,十分钟左右的路程。
应如约挂断电话后, 干脆没回家, 就坐在御山别墅区的保安室门口等他。
夜深且凉,保安室值班的小赵频频往外看了好几眼, 到底没忍住, 推门出来, 有些腼腆地问她:应XIAO \\ J姐IE,你要不要去保安室里坐着等?我们夜班需要在保安室外站岗,你可以进去暖暖。
应如约怔了一下,摆摆手:不用了, 我要等的人很快就来了。
话落,她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谢谢你。
她的眼神认真, 微微弯起和人对视时,眼里似有星辉。
小赵被她看的脸一红,张了张唇,想说些什么, 可一时又词穷, 只能折回保安室里。
入冬后的S市,温度下降得厉害。
应如约拉紧领口, 往后靠在椅背上。
南方的冬天,即使衣服穿得再多, 那风也是透骨凉, 能从任何一个缝隙里钻进皮肤。
那种冷意, 就跟从脚底蔓延上来的一样,捂都捂不暖。
她坐的地方没有挡风板,虽不至于是风口,但枯坐着,仿佛四面八方的冷空气都在朝她汇聚。
如约仰头望了眼沉邃的夜空,搓着手指往手心里哈了一口气。
刚才电话接通后,因为焦急,她连称呼都没顾得上,直接叫了他的名字,开门见山地就问你现在在JING/CH察A局?电话那端的人似乎是有些意外,顿了顿,舒了口气:如约。
那样的语气,应如约几乎是立刻就确定了他此时的处境,不免更加焦急:怎么了?是发生什么事了?没事。
他含糊的用两个字盖过,也许是不方便接电话,他沉默了几秒,才道:不用担心我。
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怎么可能不担心?他那种好像一切都无关紧要的语气委实让她有些窝火,在应如约自己都不知情的时候,她的声音拔高,隐约带上了几分急切:我是不想担心你,但到底出了什么事?明明她说的是不想担心,电话那端的人却低声笑起来,再开口时,手机里他的声音更清晰了一些:我现在不方便说太多,见面说吧。
许是担心她会下意识的拒绝,温景然话音刚落没多久,又补充了一句:刚做完手术,又出了一点意外。
你现在饿不饿?等会我经过小吃街的时候给你带碗鸡汤馄饨?选择立刻就变成了要不要吃鸡汤馄饨……应如约无奈地站在路牌旁,思忖了几秒后,妥协:那见面说吧,一起去吃点夜宵。
于是,挂断电话后,应如约一路走到了保安室门口,就坐在门外的长椅上等他。
保安室的小赵去而复返,这回倒不劝她进屋等了,用一次性的纸杯给她倒了杯热茶递给她:您拿着喝,喝完我再给你倒。
这大冷天的,让一姑娘家在外面等着……真是不知怜香惜玉。
他心里暗自嘀咕着,等回了保安室,透过玻璃窗望外看了眼。
坐在长椅上的女孩双手捧着他的纸杯,正低头小口抿着茶。
大概是茶水有些烫,她一手握着,另一只手摸出手机看了眼时间,又维持着板正的姿势望着御山的路口。
一分钟后,一辆眼熟的白色的路虎从路口驶来。
车灯大亮,些微有些刺眼。
温景然在灯光下看到了坐在保安室门口长椅上的应如约,怔了一下,很快切换成了近光灯,在她面前停下。
如约仍旧坐在长椅上,不紧不慢地把纸杯里的茶水喝完,这才开门,上车。
车内刚开了暖气,她的座椅椅背和椅垫都开了加热。
即使这样,温景然也怕她冻着,解开安全带,倾身去后座够了他的外套递给她。
我不冷。
应如约摸了摸发凉的鼻尖,试图用认真的表情说服他:我穿暖了出来的。
话音刚落,他的手越过中控,准确无误地握住了她的指尖。
指心那杯热茶的温度还未彻底冷却,虽微微带着几分凉意,但的确和她说的那样并不冷。
你这样……温景然松开她,扣好了安全带,挂了倒挡后退,在中控导航的系统提示音里,他后半句的语气显得无奈又模糊:以后不敢让你等了。
应如约垂眼看着刚被他握过的指尖,缓缓蜷起手指,没作声。
反正自从温景然把自己的位置从她的师兄朋友转换到追求者上后,他的言辞和举动连一分矜持的伪装都没有,让她无力招架。
通常这种时候,她只能用沉默去回应所有她无法回应的话题。
其实,从小到大,应如约的出色,让她的身后有过一支从未断链的追求者队伍。
写纸条;递情书;买早餐;送饮料等等等等。
每一个人,她都有最合适的拒绝方式。
唯独温景然,拒绝的话她说不出口,每日都把自己放在火上煎烤,辗转反侧。
一路沉默到小吃街。
和一个月前她初初回来时一样,整条小吃街灯火通明。
有吆喝声从远处传来,还有馄饨摊上的木鱼声,规则的被敲响,一声一声,就像是回到了L市的青石板老街。
在昏黄的灯光下,透出一股旧时光的味道。
温景然把车停在路边。
这里新开了一家粤式的夜宵店,肠粉,云吞面,虾饺,叉烧包,艇仔粥都挺地道。
说着,温景然自己也笑了起来,解释道:想明天给你带早餐,先做了功课。
应如约的脚步一顿,抬眼看他:那就去那家吧。
她今晚吃得有些撑,消了一晚上的食,这会也只是勉强能吃一些。
拿着老板递来的一大张菜单时,她有些为难的皱起眉,求助地看向他。
温景然和她出来吃饭的机会很少,不是在应家有华姨掌厨,就是在医院食堂解决过午餐,像模像样地去餐厅吃饭的次数,十年来,一双手也数得过来。
就为数不多的几次,他却知道她不爱点餐。
通常熟悉的餐厅,她在确认对方没有忌口和喜欢的口味后,就会在熟悉的菜名上勾画。
不熟悉的餐厅,她连菜单都没兴趣看一眼。
他从她手中接过菜单,几下勾画了三样,递给在旁等候的服务员。
手边已经添了一杯大麦茶,她低头小口抿着,抬头看他时,终于问起:你怎么会去警局做笔录?急诊收了个二十三岁的男性患者,急性胃穿孔,除此之外,外伤数个。
他起身关了正对着她的窗口,重新坐下后,继续道:病人家属不在本地,患者意识清醒就签了手术知情同意书做了手术。
应如约微扬了扬眉,耐心地继续听他说下去。
手术结束后,患者送进了病房。
护理台的值班护士打来电话,有几位自称这位患者朋友的年轻男人进了病房。
黑衣,纹身,戴着鸭舌帽,因为询问的态度还不错,值班护士等告知病房后才想起有些不对,通知了保安后也给我打了个电话……从头到尾,他回答得像是在做学术报告一样严谨,几乎是把他能想到的所有因素,无一遗漏地从头说了一遍。
如约听得有些好笑,正好服务员端了一盅煲在石锅里的粥过来:艇仔粥,请慢用。
眼看着服务员袅娜着身子,上完粥就要走,应如约叫住她,示意两个人:麻烦你能拿两个小碗过来吗?服务员应了声,麻利地端了碗勺过来。
远处厨房里隐约有说话声传来,她低头,嘴角含笑,先替他剩了一小碗,推至他面前:后来呢?温景然险些失神在她那浅淡的笑容里,他不动声色地移开目光,再开口时,声音沙哑,再没了刚才像讲故事一样描述的心情:我到病房的时候,那几个年轻人手里拿着棍子,凶神恶煞得说要报仇。
刚把病人送下来的付医生正拦在病床前,脸都吓白了。
所以报警了?应如约接茬。
碗中的艇仔粥正飘着香,那色泽在灯光下恍如晶莹剔透,勾得她食欲大振。
她挑拣了粒花生喂进嘴里,花生粒香脆,口感意外得好。
温景然说:嗯,报警后跟着过去做了笔录,后面的事你也清楚了。
应如约眯眼吞下一口温烫鲜美的粥,嘟囔:这有什么讲不清楚的……还非要当面说。
闻言,温景然看了她一眼。
虽然没说话,可那眼神的意思就像是在问你确定你真的不知道我为什么非要当面和你说?应如约一噎,喝完粥之前,再没说过一句话。
吃过夜宵,温景然送她回去。
车从保安室前经过时,小赵还转头往车里多看了几眼。
时间已经不早,如约下车后,站在门口正要开门,钥匙都已经插进了锁孔里,她握着钥匙站在原地一会,转身绕过车前,走到了温景然那侧的驾驶座。
车里的人降下车窗,路灯的灯光沿着敞开的车窗落进去,撒了他一身。
应如约站在车门旁,袖口被她手指绞出了几道痕印,她咬住下唇,颇有些艰难地下了决心:温医……温景然。
被叫了全名的人默默挑眉,眼里的光渐渐像是天亮时的星辰,光芒稀薄。
他低垂着眉眼,安静的,等她说话。
等下次轮休。
如约抬眼,对上他的目光时,不躲不避,直直地望着他:不管是什么答案,我们都好好聊一聊。
她不会玩暧昧,也做不来问心无愧地接受他的示好。
她向来不喜欢有什么欠着别人,更何况是这种情债。
——隔日上班,如约因为颠倒了时间,起得晚了些,只能搭温景然的顺风车到医院。
刚到医院,就发觉今天的气氛有些不太对。
护士台的护士三三两两的凑在一起,正围着百事通叽叽喳喳地说着什么,个个神情激动,双颊泛红。
隐约的,能听到温医生帅炸了视频的字眼。
如约狐疑地看了她们一眼……是不是什么事只要和温景然扯上边,那就是轰动医院的大事?她这边还没感慨完,刚迈进科室,满面红光的小邱一个箭步冲上来,牢牢地抱住如约的手臂,跺脚咬唇,十足怀春少女地望着她:如约。
沈灵芝倒水回来,睨了小邱一眼,面不改色地从两人身旁经过:昨晚温医生被叫回来做了台手术,赶上混社会的来医院恩怨情仇,上演了一出精彩的英雄戏码。
小邱把视频来回看了十几遍,就差钻进屏幕里把温医生捞出来现场告白了。
如约好奇:视频?小邱立刻献宝似地把手机掏出来,解锁后,手机屏幕还停留在视频暂停页:我就是想沾沾离我男神最近的人,间接算是和我男神接触了不行啊?如约已经点了播放键。
视频是值班护士站在门口录的,怕被发现,拍摄的角度并不好。
视频里,温景然一身白大褂,隔开围观的病人,站在了几位医护人员身前。
他身材挺拔,比为首戴着鸭舌帽的年轻男孩还要高出半个头。
他站在那,眉目冷淡地望着男孩,什么也没做,什么也没说,自成气场。
他一来,混乱的场面一静,刚还不可一世的几个青年竟一下就被他一人压制住了。
似是察觉到有人在偷录,他也未阻止。
目光轻轻地扫过来,屏幕晃动了一下,只见他往前迈了一步,要不是他身上还穿着制服,他那不怒自威的气场几乎要比他面前的那个青年更要痞气。
应如约忽然就想起昨晚她说下次轮休,不管是什么答案,我们都好好聊一聊后,他沉静的目光下,隐匿得那一丝气焰。
那只手就搭在车窗口,他俯身,靠近她,并不那么善意地问她:只有拒绝我你才会想和我好好聊聊,聊什么?给重症病人介绍病情时需要给他们做思想建设,患者的术前探视才需要告知风险,我是哪种,嗯?3333.他站在时光深处32温景然这个人, 性格捉摸不定,其实并不好分类。
应如约见过他无数种模样。
面对病人时,他虽沉默寡言,但该一名医生需要做到的事情,他尽职尽责, 绝不含糊。
他看着虽有些高高在上, 高冷得像一支开在悬崖边上的高岭之花,就连脚踩登天梯的人都无法越过陡壁去采撷。
可对待同事时, 点头之交的在医院的走廊上碰见了,他都会客气有礼的颔首招呼。
再熟稔些的,下了班后能约在一起打球。
关系再特殊一些的, 待遇又会不同。
比方说应老爷子。
应老爷子和如约提起温景然之初,曾说他骨子里有些桀骜,他出身名门, 家里几个表兄弟皆是人中之龙, 那优越感是与身俱来的。
所以老爷子对他严格, 苛刻, 有些时候给他出的难题近乎有些刁难。
幸好, 温景然能够明白应老爷子的苦心。
他在应老爷子面前,不见高冷淡漠,唯有谦逊和尊敬。
这些年,对应老爷子的照拂几乎就跟如约这个亲孙女差不多了。
再比方, 应如约。
从一开始对她温润有礼, 进退得宜, 到后来日渐深入了解后,他几乎强势的介入她的世界里。
她不服管教时他会训斥揶揄,她落寞绝望时他会安慰鼓励,她迷茫无助时他就如同海上灯塔,一路牵引。
可偶尔在她面前又会暴露出的与他人设背道而驰的痞气和恶意。
她从没有真正的了解到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小邱正喋喋不休地闭眼夸,夸了半天也没见如约附和,一抬头,只见如约的目光有些失距得盯着屏幕,似在出神。
她抬手,五指在她眼前晃悠了几遍。
应如约回过神,眼看着进度条才走了整个视频的三分之一,顺手往后拉了一截。
我算是明白为什么护士台的那些小妖精会说你跟温医生没可能了……我本来还不服气来着。
小邱支着下巴,神情有些郁闷:你连看我男神最帅的时候都能走神,显然是温医生的魅力之光一点也没有拂照到你。
视频还在加载,如约已经没了看的兴致,把手机还给她,随口问道:为什么说我和温医生没有可能?小邱接过手机后,仔细地把屏幕擦了擦,这才把手机塞回兜里,掰着手指细数:你看啊,你跟温医生同台了好几台手术。
像我们这种小迷妹啊,手术空隙总会忍不住偷瞄几眼温医生的,像你……全程盯着电脑屏幕,根本对温医生不感兴趣。
还有哇,那些小护士可是几次都看到温医生端了餐盘坐你对面吃饭。
换做我们这些小迷妹,恨不得数着米粒吃好跟温医生同桌得久一点,就算不说话不眼神交流好歹感受下男神之光嘛,你倒好,吃得比谁都快,头也不回地扎回手术室。
手术室里是有你老公呢还是有你男朋友?应如约想了想,好像还真的是那么一回事。
她笑了笑,也不辩驳,反问道:你一口一句像你们这种小迷妹,你们小迷妹的日常都是怎么样的?小邱立马挺直了背脊,清了清嗓子,就跟发表获奖感言一样郑重其事:喜欢一个人的时候,只要他出现在视野里,你就能毫不费力地在人潮汹涌的人海里一眼找出他。
温医生这种大忙人,要是没有一双好眼睛,还真的不能在拥挤的电梯啊,送病人回病房时看见他。
还有哇,一天见不到温医生就感觉四肢无力,就像是漏电的电池一样打不起精神。
虽然干着麻醉医生做的事,可闲来无事翻的书却是胃肠科的……就为了多了解一些温医生在做什么,和他有相同的信念。
如约,你都不知道,我起初当医生只是因为医生待遇还不错,职业体面稳定。
可自打遇到温医生,我无比庆幸我能从事医疗行业,感觉自己找到了人生理想,自带光辉……又来了。
沈灵芝一脸无可救药地轻推了一把小邱的脑门,转头别有深意地看了眼还在回味的应如约:你可学着点。
如约听得一脸的懵逼。
学着点?她要学什么?——今天的手术安排多,应如约从早上上第一台手术开始就没怎么歇过,就连午饭也是过了饭点后上级医生过来替才有片刻功夫在手术室外间的小食堂草草用过。
下午四点,临近下班的时间,应如约还有最后一台手术——胃肠外科温景然主刀。
小邱跟她同一台手术,明明上一台还恹得像是霜打了的茄子,手术一结束就新鲜得像是雨后冒出的新笋。
术前洗手时,嘴里一直哼哼唧唧地哼着调,也不知道唱的什么,就是能明显得感觉到她高兴的情绪。
还当真是,一和温景然有关,她就可以做到精神百倍。
如约洗得慢,水流顺着她的指间流淌,微微带着凉意。
她垂眸看着已经冲洗掉消毒液的手指,手肘朝下,继续淋着水。
脑子里有些混沌,像是堆积着一堆待处理的废弃文件。
累了一整天,头昏脑涨得只想这会能有一张软绵绵的大床可以供她躺下休息休息。
有脚步声由远及近。
应如约打起精神,转头看去,脸上的笑容已经挂了起来,可目光和来人的视线一对上,那笑容顿时一僵。
她抿唇,朝他微微笑了笑,转过头,认真地继续淋着水。
温景然淋湿了双手,水温偏凉,水流打在他的手心手背上,有微微的冲击力。
他的目光透过眼前的镜子,落在正低头冲洗双手的应如约身上。
她低垂着眉眼,表情温顺乖巧,细瓷般白皙的皮肤在灯光下透着莹润的光。
被眼睫覆盖落下阴影的眼底正透出几分疲惫,她抿了抿唇,拿过无菌的小毛巾擦手。
明明生了那么久的闷气,还决定一天都不理她。
可这会在这里碰到,光是看见她就觉得那闷气散得一干二净。
不然能怎么办?真的和她较真不说话?安静得只有水流声轻响。
如约擦干手后,转头看了他一眼。
温景然刚往手上抹好无菌洗手液,双手掌心相对,修长的十指并拢,正以细微的距离摩擦搓洗。
他洗得认真又专注,目光落在手指上,整张侧脸在灯光下如素描勾出的画作。
如约看着他交错了手指,手心覆在手背上沿着五指的指缝继续搓擦,然后交换。
她一直都知道他的双手好看,手指修长白皙,骨节匀称,就连手指皮肤上的纹理都偏淡。
术前洗手对于每一个医生而言,都像是功课,每台手术都要细致的完成。
可在他这里,洗手都变成了艺术。
不知温景然是否察觉到她的目光,他低着头,弯曲手指的各个关节,在另一手掌心旋转,搓擦,然后交换。
每一个动作停留的时间一致,就像是有一个精细的仪器在不断的计时。
直到他清洗完毕,抽了无菌的小方巾,由下至上慢条斯理又格外细致地擦干了手掌以及胳膊上的水珠。
应如约才回过神,一边涂抹着免洗的消毒液,一边迈进手术室。
从头到尾,几分钟的时间,两个人之间连一句交流也没有。
进手术室后,如约从柜子里抽出一副六号半的无菌手套,她的手指细长,手掌却小,六号半尺寸的手套还微微留些空隙。
温景然随后进来,洗好的双手手指微曲轻举着,经过她身旁时微微停留了一瞬,映着满室灯光的双眼和她相视一对,很快移开。
如约戴好手套,正准备给病人上麻醉。
看着不远处他挺拔的背影,忍不住嘀咕:还在生气啊……由于主刀医生的低气压,整台手术的氛围也有些压抑。
小邱甚至不敢开小差,等手术结束,她用凉透的手指抚上如约的手臂,望着温景然准备离开的背影哆哆嗦嗦地低声说道:看来昨晚那帮社会青年把温医生招惹得不清啊,你看温医生手术时都皱着的眉头,吓死我了。
真正招惹温医生的始作俑者有些心虚,敷衍地拍了拍她的手:好了好了,下班了。
小邱仍抓着她的手指不放:如约,你赶紧代替我们这帮小迷妹去安慰安慰温医生啊。
好好好,我去安慰。
话音刚落,小邱脸上的神情就是一变,诡异得青红交加。
应如约心底顿时越上一丝不详的预感,她僵硬地转身看去。
本该已经离开手术室的人不知何时折返了回来,就站在她的身后。
一屋子善后忙碌的医生护士,唯有这一角安静得像是时间都凝住了一般。
应如约站在他面前,从脚底蹿起的冷意一路蔓延到心口,她浑身都在打颤。
明明她也没做什么啊……可就是心虚地害怕他说出些什么不合时宜的话来。
好在,温景然做事也是分场合的,他摘下手套,微垂着眉眼,用一种漫不经心的口吻说:下雨了,坐我的车回去吧。
手臂上,小邱的手突的狠狠掐了她一把。
如约吃痛,眉头一皱,在温景然渐渐有些犀利的目光里佯装淡定地点点头:那你等我一会,我还要送病人去恢复室。
温景然嗯了声,再未多话,转身离开。
——如约到停车场时,温景然撑着伞,站在车门旁,正在检查后视镜。
她一路小跑着过来,身上沾湿不少,未走近,他已经皱着眉站直了身体,让她先上车。
魏和今晚要值班,到科室后才发现手机落在了车上,又匆匆折回去。
从驾驶座到后座,就连放车辆行驶证的收纳小抽屉他都翻找了一遍,愣是没找到手机落在了哪里。
正无奈,瞥到停在不远处的那辆白色路虎以及此刻撑伞站在车旁的温景然,喜出望外地几步跑过去。
温医生。
魏和朝他挥挥手,绕过车尾站到他面前:你能不能用手机给我打个电话?我手机放在车里找不到了。
温景然用指尖擦掉后视镜底下那一条漆黑的痕迹,微微颔首,敲了敲车窗。
应如约从副驾倾身过来,开了车窗。
就站在窗口的魏和正对上应如约,一懵:应医生?如约在魏和跑过来时就看见他了,称呼了一声魏医生后,转头看向仍站在伞下的温景然:你手机放哪了?车内虽然隔音,但两个人站得离车近,她听得一字不落。
温景然叫她开车窗,想也知道是手机放在了车里。
温景然眼里有笑意一闪而过:后座。
如约回头看了眼,手掌撑在中控的扶手区,倾身过去,拿了手机递给他。
后者从容地举起蹭黑了的手,淡声道:锁屏密码和你的一样。
应如约狐疑地看了他一眼,她的锁屏密码他怎么会知道?她试探着在屏幕上输入1120四个数字,屏幕立刻从锁屏切换成了主屏幕。
魏和现在已经不想知道自己的手机在哪了……他觉得自己知道了个不得了的秘密……此时此刻,他只想插上翅膀飞到护士台把他的惊天发现告诉全世界!温医生的私人手机不止准许应医生动,就连锁屏密码都和应医生的一毛一样!还说没□□没暧昧,他魏和把脑袋拧下来当球踢!3434.他站在时光深处33魏和一走, 雨下得更大了。
温景然合上伞, 坐上车, 回头见应如约盯着他的手机在发呆,主动交代道:上次看见你解锁后换的。
他的手指落在方向盘后的操作杆上,微微一挑,车前玻璃的雨刷立刻冲开布在车窗上的雨帘, 视野里顿时一片清晰。
应如约迟钝了会才眨了两下眼, 哦一声算作回应。
没敢问上次是哪次, 更不敢问他怎么就心血来潮把锁屏密码换得和她一样。
心里无端的就有个地方像是被丢了一堆点燃后的火柴, 火焰烧得旺,直把她的耳朵都烧得有些烫。
握在手里的手机顿时就有些烫手,如约锁上屏幕, 捏着光滑的机身一角, 把手机放进了中控的储物盒里。
温景然侧目瞥了她一眼, 握着方向盘往左边打了一圈,慢慢地从停车位里退出来。
经过岗亭时,车轮压着减速带微微一震。
如约转头去看他。
温景然正一手握着方向盘, 一手调节座椅的前后位置。
目光落在正前方,又滑至左侧留心了一下街道上有没有过往的车辆行人。
音响里正徐徐地播放着一首陈年老歌,复古的曲调, 唱着粤语的男声磁性又优雅,配着窗外伶仃了一地的雨水, 竟莫名得有种安宁的氛围。
车终于汇入车流。
雨天天色昏沉, 夜晚也比平时要来得更早一些。
本该还是日落西山, 黄沙洒在云端的黄昏,此时天幕却如同晕染了墨色的水布,云雾层叠,远望城市像是被笼在了烟雨远雾之中,朦胧得看不清晰。
十字路口,缓缓前行的车流停下来,雨刷刷过的车前玻璃里,满目红色的汽车尾灯,一点一点缀连成了一片。
车内安静得有些沉闷。
温景然手肘撑着窗沿,在出风口徐徐的风声里,问:不说要安慰我?应如约放空的大脑反应了几秒,才想起他提起的是在手术室里,那场压抑的手术结束后,小邱让她代表广大温医生的迷妹去安慰情绪低落的温景然……她随口就答应了下来,不料被去而复返的温景然听到了。
亏他当时表情那么镇定,没想到是记在了心里,等着盘问她。
小邱以为你是因为昨晚那些社会青年心情不好……应如约悄悄抬眼,见他面色如常,继续补充:本着关爱同事的想法,让我安慰下。
信号灯倒计时结束后已跳转至绿灯,停滞了片刻的车流又缓缓往前移动。
温景然一手握着方向盘,一手拨了拨出风口的方向,抬眼时,顺便看了她一眼,丢出一句:你也这么觉得?应如约语塞。
她倒是想装傻。
昨晚他抛出那一段话问她他属于哪种时,应如约就打了退堂鼓。
事实上,她也的确这么做了。
在他车前僵持了大约一分钟,到底是不敢再惹他不悦,灰溜溜地夹着尾巴跑了。
等她上楼,拉开窗帘往外看时,他的车仍旧停在原地,笔直的两束车灯把车前的路照得亮如白昼。
应如约低头对着手指,很没有底气地嘟囔:我还是觉得,我们需要好好的聊聊。
温景然瞥了眼后视镜,雨天后视镜被雨水浸湿,即使用了加热,隔着一扇车窗的视野也并不是那么清晰。
他放缓速度,淡声应道:好,那就找一天,好好聊聊。
——雨下得太大,应老爷子从午睡中被惊醒后就一直坐在卧房的窗前出神。
华姨上来换了两次茶水,见他还是一动不动地坐着,替他拿了条薄毯盖在他的膝弯处。
上了年纪的人,总有这样那样的小毛病。
应老爷子的关节不太好,一到雨天就会酸疼泛冷。
有时候想想也觉得可怜。
应老爷子没退休前的日子虽然很忙碌,可总比现在有人气多了。
应荣峥的名字在S市响当当的有分量,谁人都要尊敬地称呼一声应老先生。
但英雄总会迟暮,应老爷子从第一线退下来后,日子倒是闲散了,只是这人瞧着过得有点孤单。
应老夫人去世的早,如约还小的时候,应老夫人就撒手人寰。
就连唯一的儿子也因过劳,英年早逝,身边只留下一个孙女。
偌大的应家,人丁稀薄得都没什么热乎气。
华姨叹了口气,把凉掉的水撤掉,重新换了份热的。
咕嘟的水声里,她听得应老爷子一声低叹,似是在问她又似在自言自语:这么大的雨,如约下班了可会淋着了?华姨抬头看了他一眼,笑道:老爷子你尽管宽心,景然也在医院呢,这么大的雨若是方便肯定会捎如约一程的。
应老爷子沉默了一会,再开口时,声音都似苍老了几分:你坐着陪我说说话吧。
华姨顿了顿,拎着水壶放在桌脚,哎了一声,就着沙发坐下。
你觉得……应老爷子顿了顿,眉头皱起:你觉得景然这孩子怎么样?这开场白透着一股子熟悉。
华姨怔了下,稍一思忖就知道应老爷子这会在想些什么,她想了想,回答:景然这孩子在你身边也有十年了,什么性子你比我清楚。
但我知道,你想问的不是这个。
应老爷子一下就笑起来,昏暗的日光下,那笑容带了几分释然,一扫之前的沉郁:你倒是明白。
老爷子肯定比我这婆子看得透,景然沉稳自持有担当,平日里作风也检点,是个知理自重的好孩子。
如约自幼有主意,可架不住是个女孩家,再怎么厉害也会希望有个能承重的肩膀可以依靠。
华姨说得细,一字一句都没有任何偏颇。
景然这孩子无论谁嫁给他,日后都是享福的。
华姨**着膝盖,低头笑道:这两孩子我看着不错,你看景然平时对如约也上心,没准真能有戏。
就是如约啊……华姨一顿,没再往下接着说。
应老爷子点点头,显然也想到了如约的症结。
他从小看着如约长大,亲自教导,她的脾性没人比老爷子自己更加清楚。
我之前倒没想过让景然和如约一起。
他端起茶杯呷了口茶:一脚踏入棺材的年纪了,再不替儿孙想想,以后就没机会了。
我应家就如约一脉,她那母亲从小对她就不上心,我走了之后她就跟一个人没什么差别了。
我这么一想啊,一个下午都没缓过神来。
午睡惊醒,应老爷子那只来得及入个梦的梦境里小如约从老医院旧址的那棵大树下跑上台阶,奶声奶气地叫他:爷爷。
这么小的人,出生后就像个孤儿一样,没人看养。
小时候还没多大,就开始独自一个房间睡觉。
害怕的时候,自己就闷在被子里哭,往往哭得隔日起来时,双眼肿得不成样,也会笑着甜甜地叫他爷爷。
刚上小学的年纪,就自己搬着板凳爬上流理台煎蛋当午饭吃。
周末难得有空能带她出去逛逛公园,看见池边的锦鲤都开心得像是吃到了麦芽糖,那埋在浅池里供游人过池的石头路走了一遍又一遍。
每个风雨交加的天气,她都只能自己穿着雨鞋,撑着小伞沿路回家。
逢他问起会不会觉得委屈时,明明眼眶都红了,还硬撑着说不委屈,爷爷奶奶爸爸妈妈都是救死扶伤的医生,她牺牲下这点时间,这世界上就能多一个人健康的活着。
他坐在窗边,一下午全在回忆。
岁月的长河那么漫长,已经有很多记忆都变得零碎寡淡。
可每一幕回想起来,都是亏欠她的心酸。
华姨轻叹一声,拍了拍应老爷子的膝盖,想说些安慰的话,到最后也只是动了动唇,一个字都没说出口。
她来应家也算早了,如约小时候什么样子她知道得清清楚楚。
一路看着她长大,那感情和自己养的孩子差不多了。
此时听应老爷子那颤抖的声音,鼻子立时也酸了,摇摇头,起身准备下楼去准备晚饭。
走到门口,想起什么,华姨又叮嘱:你自己心里想的可别太直白地叫如约知道了。
应老爷子挥挥手:知道了。
——温景然送如约到家门口时,天色已彻底黑了。
他停了车,把放在后座毯子上的雨伞递给她。
如约接过来,小邱以为你是因为昨晚那些社会青年心情不好……应如约悄悄抬眼,见他面色如常,继续补充:本着关爱同事的想法,让我安慰下。
信号灯倒计时结束后已跳转至绿灯,停滞了片刻的车流又缓缓往前移动。
温景然一手握着方向盘,一手拨了拨出风口的方向,抬眼时,顺便看了她一眼,丢出一句:你也这么觉得?应如约语塞。
她倒是想装傻。
昨晚他抛出那一段话问她他属于哪种时,应如约就打了退堂鼓。
事实上,她也的确这么做了。
在他车前僵持了大约一分钟,到底是不敢再惹他不悦,灰溜溜地夹着尾巴跑了。
等她上楼,拉开窗帘往外看时,他的车仍旧停在原地,笔直的两束车灯把车前的路照得亮如白昼。
应如约低头对着手指,很没有底气地嘟囔:我还是觉得,我们需要好好的聊聊。
温景然瞥了眼后视镜,雨天后视镜被雨水浸湿,即使用了加热,隔着一扇车窗的视野也并不是那么清晰。
他放缓速度,淡声应道:好,那就找一天,好好聊聊。
35.他站在时光深处34晚饭的气氛有些不对。
如约喝着华姨添到她手边的玉米排骨汤, 悄悄地抬眼打量一整晚都没怎么说话的应老爷子。
往常她回到家,应老爷子就算不开口问问她今天在医院忙了什么手术, 也会打听打听她午饭吃了什么。
只今晚, 从她进屋后,应老爷子就一直沉默着,看上去心事重重。
借着盛饭, 如约凑进厨房,压着声音小声地跟华姨打听:爷爷今天怎么了?华姨回头看了她一眼,笑笑:午睡被雨声吵醒, 有些不高兴。
华姨在应家多年, 和老爷子朝夕相处, 打点三餐,几乎跟自家人没什么差别。
她说的话, 在如约这里有十足的分量。
是以, 华姨说应老爷子是午睡被吵醒心情不快时, 如约不疑有他, 了然地点点头, 舒了口气:我还以为怎么了,那我等会陪陪他, 哄他早些睡。
华姨也跟着笑。
这姑娘,她说什么她就信什么,也是真耿直。
饭后, 如约当真把手头的事暂且都放下, 陪着应老爷子把院子里的花盆往花架上移。
S市入冬前的大雨, 一下便是几日。
这满院子的花若真这么放在外面淋着,来年这花估计都开不起来了。
陆陆续续搬了十几分钟,如约累得腰都有些直不起来。
她把透明雨衣的帽子摘下,倚在墙角,望着正摆弄花枝的老爷子一会,斟酌着开口道:爷爷,过一阵子外婆会来S大附属医院检查身体。
老爷子心不在焉,嗯完才反应过来:什么时候来?大概下星期。
应如约回忆了下,这两次通电话时向欣虽然提起过,但一直没告诉她确切的时间,只说就近这几个星期。
向欣和应爸爸离婚后,和应家的来往除了如约便彻底断了。
只是来S 市给如约外婆检查身体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如约想了想,还是觉得得提前和应老爷子报备下。
应老爷子沉默了几秒,点点头:L市那边自从你妈和你爸离婚后就再没什么联系了,若是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你到时候尽管开口,小事就自己拿主意。
应如约没立刻接话,她把手边的干毛巾递过去替老爷子擦了擦淋湿的双手,软了声音,温声问他:爷爷,你今晚看着好像不是很高兴,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她自小敏感,身边亲近的人行为处事稍改了习惯她就会变得不安。
今晚观察应老爷子那么久,知道老爷子情绪低落,应该不止华姨说得只是午睡被吵醒有点不高兴而已。
老爷子似是没想到她会直接开口问,顿了顿才道:想你奶奶了,可惜公墓太远,改天等景然有空,你和我一起去给你奶奶捎点花,去看看她。
淅淅沥沥的雨声里,应老爷子的这句话像是蒙上了一层远山的云雾,寂寥又孤独。
应如约哑了片刻,才郑重地点头应下:好。
——哄着老爷子先睡下后,如约回房,拿了睡衣先去洗澡。
半个小时后,她裹着浴袍迈出浴室,半干的长发拢在干毛巾里擦拭着,顺手拿起手机看了眼时间。
这一看,不得了。
从半个小时前她刚进浴室起,小邱就不停地在给她发短信,微信里她那一栏消息翻了好几页才能看到上一次约一起食堂吃饭的历史消息。
如约蹙眉,沿着床沿坐下后,边揉着头发边从小邱的第一条语音消息开始听起。
小邱:普外的微信群炸了,如约你要火了。
小邱:魏和在群里说他下午手机落车里了,找温医生打个电话方便他找手机,结果发现了一件了不得的大事。
她的语气幽怨:温医生不止让你碰他的私人手机,就连锁屏密码都和你一样,怎么办,我好嫉妒你。
随即是一连串的表情图,几乎每隔一分钟就嗖嗖地发来两个,不是坐地大哭就是绝望泪奔,哪怕隔着屏幕,如约都能嗅到小邱那悲伤成河的心情。
她扶额。
终于想起有什么不对劲了……如约咬住下唇,思忖半晌,给小邱回复了一条文字消息:纯属巧合,你别多想。
这种安慰跟感冒就多喝热水是一样的杀伤力。
小邱嘟囔着,有些不忿:你这么想,温医生可不这么想。
上次我就听说温医生当众问过你他是不是在留院观察期,好歹我们也是一个科室的,一起吃过饭,送过病人,那可是有革命友谊的,你怎么对我也守口如瓶什么都不说,我还能出卖你不成?应如约这会是真的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她抓着毛巾,抬眼看向此刻正面对她的梳妆台。
梳妆镜上映出她微微恼怒的模样,唇被咬得殷红,一双眼睛在灯光下明亮得像含着水,眼里水光粼粼,像一尾清澈的池塘。
明明是在生气,可应如约就连生气都是不温不火的……难怪有些人会这么肆无忌惮。
她愤愤地从通讯录里找出温景然的名字,手指摁着触屏,怒气冲冲地打出一段话。
打完,从头到尾审视了一遍,又觉得不妥,按着删除键飞快删完。
反复几次,不是嫌语气太冲太生硬,就是嫌文字软绵绵的丝毫没有力度,直到最后终于发送出去时,只有短短的一句:到家了?三秒后。
温景然回复:过来吧。
应如约:……怎么语气一副熟悉得像是约好了一样,她只是想跟他讨个说法顺便和他约法三章而已啊……并没有想见面好嘛!许是察觉到她的犹豫和沉默,一分钟后,温景然又补充了一句:魏和的事我知道了,你要是觉得不舒服过来当面说吧。
顿了顿,他的嗓音一柔,低低沉沉的醉人:刚来的小家伙有些怕生,我不太走得开。
他一用这种声音说话,应如约就完全没辙。
思想斗争片刻,目光落在床柜上的闹钟上,一咬牙,起身换衣服。
几分钟后,如约撑着伞站在温景然家门口,摁响了门铃。
屋内的人很快就来开了门。
玄关的灯光明亮,顺着敞开的大门,灯光一路撒向门口的台阶。
温景然抱着猫站在门口,看见她时,眉眼一舒,唇角噙了几分笑意。
揉在猫脑袋上的手指轻轻地摸了把猫耳朵,往后退上一步,替她拿拖鞋。
应如约在门口靠了伞,心 里 一 边 懊 悔 自 己 耳 根 子 软 就 这么S送ONG上 门了,一边又淡定地关门,换鞋。
随即,转身去看他怀里抱着的那只猫。
许是有些水土不服,温景然怀里的猫看上去并不是很精神。
它神情淡定,猫耳朵偶尔会轻轻地一个抖动。
那双湛蓝如玻璃般清澈透明的眼睛正怀着几分打量在看着她,一眨不眨。
刚从A市带回来,有些晕机了,猫粮到现在也没吃上一口。
温景然修长的手指轻轻地捏住猫的下巴,指尖**着它细软滑顺的毛,把它往应如约的跟前送了送:要不要抱抱它?如约惊喜:可以吗?她话音刚落,在温景然怀里待得好好的猫,仰头喵呜了一声,很是友善地扑进如约伸来的双手里。
刚沐浴完,她的身上有股淡淡的花香。
猫在她怀里蹭了蹭,一双清透的眸子盯着她,眯着眼又喵呜了一声。
那声音娇软,带着几分示好和亲近。
它又低着头轻蹭着如约的掌心,那撒娇的小模样一下就把如约的心给萌化了。
她跟怀里抱了个不得了的宝贝一样,满眼笑意。
见一人一猫相处甚欢,温景然转身折去厨房替这一大一小都泡了杯牛奶。
下了一天的雨到此时仍旧不停,雨水顺着玻璃蜿蜒着往下,模糊了窗外那片暖色的灯光。
他收回目光,端着牛奶出去。
猫趴卧在她的膝盖上,正懒洋洋地舔着毛。
听见脚步声,它也没有特别的反应,只在温景然的身影笼罩下来时,才慵懒地分去一个眼神,继续专注地舔毛。
如约时不时地伸出手指去摸它的脑袋,光是这么偶尔碰碰它,她的心情也极好,根本不见温景然刚开门时从她脸上看到的淡漠。
这是猫叫什么名字?应如约问。
叫梵希。
温景然坐下时,顺势扯了扯梵希的尾巴,见它不悦地眯起眼露出一丝警告,扯了扯唇角道:是我哥家的猫,当初在梵音寺捡来的。
梵音寺?应如约回忆了一下,瞬间就把温景然捡到猫的那位哥哥对上了号,如果没错的话,她上次在梵音寺见到的那位,就是这只猫的女主人。
你叫梵希啊?如约弯着眼睛把它重新抱进怀里,指间全是它毛茸茸的柔软触感。
她低头,目光落在它那双湛蓝的眼睛里,揉揉脑袋,又摸摸它的下巴。
像是回应她,怀里那只猫虽不太情愿,仍旧喵呜了一声。
抱了一会猫,应如约心满意足,终于想起今晚来找他的正事。
她轻轻地拨了拨梵希的耳朵,组织好语言,这才开口道:魏医生在普外的微信群里说了一些不太恰当的话……她抬眼,目光对上他一副安静聆听的表情时,顿了顿,才能继续说下去:现在不止普外,麻醉科里小邱,沈灵芝都误会了,甚至还不止她们。
说完,她抿唇,唇线绷直,一副兴师问罪的表情。
温景然从她怀里接回猫,把桌上盛着它牛奶的小碗推至梵希面前,看着它乖乖低头舔了几口,这才重新看向如约,反问道:你困扰的是什么?同事之间有暧昧的话,对彼此形象都不好。
如约舔了舔唇,一股无力的无奈涌上心头:小邱现在都在误会你追我……话还没说完,就被他打断:她没有误会。
应如约怔住。
只听他不疾不徐的,又重复了一遍:她们没有误会,我就是在追你。
好吧……如约妥协。
她的确是说了一句蠢话,把自己的谈判优势尽数付诸东流。
魏和那边我会解决。
温景然摸了摸梵希的脑袋,目光沉静地看着她:反正他现在应该知道你不是他该肖想的人。
后面半句话,理直气壮得竟让如约一时找不到词去接。
她大囧,直觉自己这次还打算和他定个君子协定约法三章的念头还不如做场白日梦来的简单。
她沉默,温景然也没有试图此时去试探她的想法。
只专注的,盯着梵希把小半碗的牛奶尽数喝光。
然后,把桌几上泡在牛奶杯里的牛奶推至如约面前:这是你的。
那语气,就像是在哄她一样。
如约不说话,端起牛奶小口抿着,等一整杯喝完,杂乱无章的思绪也理顺差不多。
她放下杯子,端正地坐好,那一本正经的模样让温景然也不自觉认真了些。
她正了语气:温景然。
又被叫了一次全名的人,唇角噙着笑,嗯?了声。
那不疾不徐不紧不慢的态度让如约瞬间觉得自己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满腔的愤然无处发泄。
她抿唇,仍旧保持着一副谈正事的姿态:在我没打算接受你之前,你不能用任何外界的力量逼迫我。
我抗压强,那些对我没用,只是产生的困扰也许会影响我的工作。
温景然顺从的又嗯了一声。
她此时在他的眼里就如同半大的小孩,强硬了姿态非要让人认同理解,委实有些可爱得过分。
应如约忍住想揍人的冲动,翻了个白眼,继续稳着:以后在医院里,我们就保持同事的相处模式。
这一回,温景然终于不再敷衍。
他几乎是没有任何犹豫地就拒绝道:办不到。
应如约语塞。
敢情她刚才说了那么多,他一句也没有听进去?医院里喜欢你仰慕你的人很多……应如约皱着眉头试图跟他讲道理:像魏医生这样单纯爱八卦的人也很多,只要不是自己的,别人的戏都是越丰富越精彩。
我不喜欢……话没说完,再一次被打断。
眼前一直耐心听着的人,眉目间忽然淡了颜色,那只手覆上她的后颈,指腹微一用力就把她按向了他的方向。
眼前骤然掩盖下的暗影里,前一秒还温文尔雅满眼笑意的人一下子变得攻击性十足。
他低下头,微带着几分凉意的唇落在她的唇角,轻轻地抿去她唇上还沾着的奶沫:以后一本正经给我上课的时候,嘴边可别沾东西了。
3636.他站在时光深处35这突如其来的一个举动, 像是有谁往布满火星一触即燃的空气里丢了一把火, 周围的一切仿佛瞬间燃烧了起来, 温度炙热。
应如约僵坐在沙发上,身体还保持着背脊挺直端正的姿势, 人却如同被勾了魂一般。
有那么一瞬间,她几乎不敢回忆几秒前发生的事。
只清晰地记得,他靠近时, 心口像是感应到了什么,难以抑制的酥软下, 有片刻如同窒息了般无法呼吸。
温景然了解她, 他知道她在什么时候会变得柔软, 也知道什么情况下才会触怒她。
他对她的掌控成竹在胸。
明明身处劣势的人是他,可实际上被他逼到无路可退的人只有应如约。
颈后,他修长的手指仍停留着。
那指腹温热, 犹带着一丝力度轻轻地扣押着她。
他那双漂亮的眼睛在灯光下正泛着琉璃一般的光彩, 有光影在他眼里打着转, 或深或浅, 越发把他的情绪隐藏得幽深难测。
应如约抿住唇, 想起刚才他的唇角在她唇上停留过, 又很不自然地松开, 用一种近乎冷漠的语气, 把之前被打断的话补充完整:我不喜欢这样。
一语双关。
应如约不是被欺负了只会用哭闹来表达情绪的人。
甚至很多时候, 她的情绪比常人都要来得慢一些。
是, 被占便宜了。
可理智在得失上一衡量, 她既做不到跟温景然撒泼吵架,也做不到一巴掌甩在他的脸上。
那唯一的抗议方式就是冷处理。
即使此时,她心里犹如窝着一团火,急需发泄。
她再也不想待下去,冷着脸站起身,连一句告辞都没有,转身就走。
走动时掠起的风惊得仍在舔牛奶的梵希抬起头,不知所以地望了眼如约离开的背影。
转身,伸出爪子狠狠地挠了下温景然的膝盖,呲牙喵呜了一声。
玄关能听见屋外的雨声,雨势渐大,有如倾倒之势,哗哗作响。
如约换好鞋,开门正欲离开。
有风夹混着雨点从半拉开的门里卷进来,在冬季的夜晚,凉得如同凝结的冰凌,拍在手背上隐隐作痛。
如约眯起眼,还未来得及走出去,从她身后伸出一双手,一手卷带着她的腰身往后把她拉进怀中,一手牢牢地按住门,微一用力就把屋外滂沱的雨声尽数关在门外。
刚招惹完她,饶是温景然再有自信她不会发脾气,此刻也不敢太妄为。
他站在原地,脚步一步未退,一手撑着门框,一手扶着门把,把她半圈在怀中。
玄关暖橘色的灯光从他身后打来光,光线沿着他衣服的边角渐渐晕开无数个光点。
他清俊的面容在这朦胧的灯光下,就只有她能看得一清二楚。
你刚才说得每句话我都认真听着。
他服软:医院里不会有人议论。
应如约一静,抬眼看着他。
见有效果,温景然顿了顿,继续道:在医院,我们就保持同事关系,我不逾距。
他的眉眼渐渐柔和,语气里更是带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妥协:你不喜欢的事我就不做。
屋外雨势渐小。
隐约能听见雨滴顺着屋檐落下的声响,丝丝窃窃,如雨打芭蕉。
如约和他对视了几秒,心底忍不住暗自嘀咕:一个男人为什么要长这么好看?多看几眼好像都是在占他便宜一样。
她默默挪开眼,有些暗怒自己不争气,他轻描淡写几句话,她都快想不起自己刚才为什么要生气了……应如约低头,轻咳了一声,清了清嗓子:那你记住你自己说的话啊。
她脸皮薄,做不来温景然的得寸进尺,见他唇角噙着笑,一副好脾气的点了头,心中郁气顿消:我要回去了。
温景然从善如流:我送你。
——甄真真今晚追丢了一个犯人,还伤了手,被迟盛厉声勒令回去养伤。
她心里不服气,较着劲。
从警局开车出来,沿江兜了一圈风,心情总算好了点。
伤了的那只手,消毒后包扎了起来,手掌心缠了一圈又一圈的绷带,本来也不是多大的伤,愣是被这包扎唬得像是截肢了一样严重。
甄真真从小就皮实,毕竟在还分不清性别的年幼时期,她就一直梦想着能当个大英雄,长大后能娶像应如约这样的姑娘回家烧饭做菜暖被窝。
当然,这个梦想夭折在甄真真在幼儿园里上的第一节生理课上。
但这丝毫不影响她要当个大英雄,她抱着这个英雄梦,从小跟着男生学爬树学翻跟斗学玩枪。
去玩具店买玩具时,从没有正眼看过真真妈从橱窗里拿来的漂亮洋娃娃,不是木剑**,就是坦克飞机的模型。
等后来渐渐长大,她就真的义无反顾地选择了警察这个职业。
起初负伤立功时,她还学警局里那娇柔的文职姑娘窝在真真妈怀里卖惨。
真真的妈心肠柔软,按老话说那就是菩萨心肠。
甄家只有甄真真一支独苗,她本就反对真真做警察,真真还在警校时,哪里磕着碰着,青了紫了或者见了血了,哪怕只是一条小小的血痕她都能偷偷地一个人藏起来抹眼泪。
那次接到电话去医院看甄真真时,吓得好几年都没缓过来。
此后甄真真再没敢带着伤回家,可做警察的哪会没有磕磕碰碰。
每次负伤时,要么委屈些在局里住几天,等后来迟盛调过来,她就老蹭他的房子住。
结果今天暴脾气一上来……无家可归了。
甄真真撑伞倚着车门,不厌其烦地继续给一直没人接听的应如约拨电话。
她今晚可就得倚仗她收留了,怎么还不接电话……她嚼着口香糖,嘀咕个不停。
嘴里的糖早已被她嚼得没了味道,她拉开车门,从纸盒里抽出一张纸巾,低头吐了口香糖,三两下**成一团抛进垃圾桶里。
这一转头,她差点把眼珠子给瞪出来。
她说怎么电话打不通呢!原来瞒着她跟温医生私会呢,当然不敢接电话!她气哼哼地眯起眼,透过路灯的灯光去看撑伞走来的两人。
老天往地上泼了一天的水,此时夜深人静,下落的雨花落进水坑都激不起大涟漪。
这两人,却一人撑着一把伞,中间隔出的距离简直能再塞下两个她。
甄真真恨铁不成钢地啧了一声,合上伞,也不管伞身还淌着雨水,随手扔到副驾上,几步小跑着迎上去。
陡然迎面跑来一个人,应如约吓了一跳。
等看清是甄真真,还没抬起伞柄把她揽进伞下,人已经很自然地钻进了温景然的伞下,三两下把人推到了她的伞下。
偏偏她自己还颇自我感觉良好,笑眯眯地掩饰:我喜欢温医生的伞。
应如约无语地瞪她,目光落在她握着伞柄的手上时,目光一凝,顿时肃了语气:你手怎么了?甄真真顺着她的目光看向自己缠着纱布的手,不以为意地晃了两下:抓人的时候被划了手心。
话落,她继续笑眯眯,一脸迷妹的看着温医生:温医生你这是要和我家如约去哪儿啊?几次打交道下来,温景然对甄真真印象颇深刻,他拂去肩上顺着伞骨落下的雨珠,答:送如约回来,既然你在,我就先回去了。
助攻失败的人一脸失望:就回去了?那我岂不是打搅了你和如约的雅兴?话音刚落,手臂上被应如约毫不怜惜的一拧,甄真真立刻吃痛地嘶了声,不敢说话了。
应如约眉间的羞恼一闪而过,温景然却看得清晰,他忍不住勾了勾唇角,笑道:时间不早,你们早点休息。
留下这句话后,他回头看了应如约一眼。
路灯的灯光悉数洒在了伞面上,把顺着伞骨往下滑落的雨滴一颗颗映得圆润饱满。
挡了光,伞下是一片昏暗。
他低头,眼窝深邃,那双眼在黑暗中亮得像是自带星辉。
似是有话要说,他目光沉静地看了她好一会,最终却只是抬手轻按了一下眉间,低沉着嗓音,和她道了声晚安。
目送着温景然离开,直到转角的尽头再也看不见他的身影,甄真真才依依不舍地转身,搂着如约的手,黏糊糊地学着温景然刚才的语气,挤出一句:晚安,小甜甜。
话落,自己先绷不住笑起来,取笑道:怎么几天不见,好像你和我温医生进展不错的样子?啧啧啧,说起来,温医生的声音真好听,每次一压嗓音,我就觉得耳膜都在震动……如约才不想和甄真真谈温景然的话题,她轻轻地托起甄真真受伤的那只手,借着路灯的灯光看了两眼,转移话题:没有谎报伤情吧?甄真真大呼:岂敢。
随即,甄真真喋喋不休地把今晚抓犯人的过程给她详细地描述了一遍,有多详细呢……就连她蹲点的时候喝了几口水,打翻了一个垃圾桶捡了半天垃圾的事都事无巨细地打了汇报。
到最后,她眨眨眼,可怜巴巴地望着她:今晚收留我下呗。
应如约叹了口气,轻推了一下她的脑袋:你虽然是警察,但也是个女孩子啊。
虽然维护治安抓捕犯人是你义不容辞的职责,可也要好好保护自己啊。
她边说边开了门,催促她先进去,换了鞋,她把雨伞靠在墙边置放雨伞的架子上,带她上楼:一受伤就谎称加班不回家,你觉得能这么瞒着阿姨多久?她知道估计得心疼死。
天天在那边操心我和温景然,你也缺个管教你的人。
话音刚落,甄真真的手机铃声响起。
甄真真懵逼地看了眼如约,从口袋里摸出手机,见是迟盛的电话,不敢耽搁,立刻接起。
那端是男人刚抽完烟有些沙哑的声音,问她:不在我这,去哪了?应如约离得近,听得一清二楚,眼也不眨地盯住她。
后者心虚地移开目光,几乎连滚带爬地进了屋,闷头钻进了浴室里。
——温景然到家,先抱起梵希去认认床。
然后严格按照温景梵的叮嘱,给这位猫主子拍了张床照发过去。
十五分钟后,温景梵回复:连猫都从我这求走了,再追不上就别姓温了。
3737.他站在时光深处36隔日去上班,出乎如约意外的, 护士台和麻醉科一片风平浪静。
就好像昨晚魏医生并没有往普外科的微信群投放过那枚粉色的**, 一切如常。
再加上这周轮到小邱术后随访,不用跟手术, 她整日都穿梭在病房里。
应如约想打听打听到底怎么回事都找不到机会。
甄真真手伤未愈,不敢回家,这几日都住在如约这里。
应老爷子也算是打小看着她长大的, 知道前因后果后, 拧眉数落了她几句,回头就让华姨去腾了间客房给她。
华姨也想着法的给她补身体,什么十全大补汤啊, 乌鸡枸杞汤啊, 猪骨煲红枣汤啊,汤汤水水的喂得甄真真短短几日小脸圆了一圈。
接送如约上下班一周后,甄真真忍不住感慨:你说我妈看我做警察这么不顺眼, 我要不要辞职了给你当专职司机?你们家司机的待遇简直不要太好啊!结果话刚说完,当天晚上在饭桌上,老爷子忽然问了一句:医院和家里来回不方便, 以后大小夜班多得是,给你买辆车吧?如约正用筷子夹凉菜里的花生粒,闻言,筷子一滑整颗花生粒掉进了乌鸡红枣汤里。
应老爷子抬眼睨她:或者在医院附近买套房, 你自己选一个。
如约打小就是不会索取物质的性子, 应爸爸还在世时, 每每想要送她些礼物,开口提起她总是下意识就婉拒,仿佛这样的懂事能够多换来他们的怜惜和陪伴。
时间一久,应老爷子品出她的用意,询问她意见时,不再问她要不要,而是两厢给出选择,让她自己挑一个。
事实证明,这种方式很有效果。
她不会再有拒绝这种思维,而是二者之间从中选一。
如约埋头抿了几口汤,唇齿留香间,她抬眼望向应老爷子,笃定地选择了前者:那还是车吧,在A市山高水远的那是没办法,现在在S市怎么还能搬去外面住。
应老爷子被她几句话说的高兴,心里跟被熨过一样服服帖帖的:也好,房子以后就当嫁妆吧。
话题莫名拐到嫁妆上,如约一囧,想说这事还早着,话都到嘴边了,甄真真适时地在桌底下轻轻地掐了一下她的大腿,忙把这个话题接了过来:爷爷说得对,如约你也别天天忙着给人扎针啊,多看看医院里有没有什么青年才俊,发展发展。
应如约剜了甄真真一眼,不吭声了。
应老爷子是行动派,晚饭后就拉着甄真真在平板上研究买哪种车。
甄真真是个人来疯,和老爷子也投趣,兴奋得就跟自己要换车了一样,一个劲地在那给应老爷子科普,叽叽喳喳的就快跟清晨扰人清梦的麻雀没两样了。
如约在厨房切好糖心哈密瓜,装了盘,又搁了几支叉子,刚端着送到客厅,就被应老爷子叫住:如约来,先别走,景然问你想买什么类型的车。
应如约顿住,转身一看,应老爷子正在跟温景然视频,甄真真在一旁笑得都快疯了,往沙发旁腾出好大一个位置拉着她坐下。
温景然今天有台手术结束的晚,刚下班,正在厨房里炸小黄鱼。
听见视频外有如约的声音,他分心看了眼。
应如约刚坐下,还弄不清是什么情况,目光笔直落在站在流理台前的温景然身上。
平板放的有些远,他半身都落在视频里,穿着灰色的薄衫毛衣,袖口翻折起,正握着锅铲给被油炸得滋滋作响的小黄鱼翻身。
系在身上的那件围裙微微耷拉着,像是口袋里放着什么重物。
如约还没看清,静立站着的人忽的转身,去碗柜找盛鱼的碟子。
等他返身折回,正面朝向视频时,如约终于看清。
围裙正面的大口袋里正装着一只馋得只盯着鱼的梵希,那双玻璃球一般剔透的双眸正耐心地望着锅里已经被油煎炸得透出金黄色的小黄鱼,丝毫不受外界任何的影响。
温景然和钻在围裙里的猫,这组合真是怎么看……怎么反差萌。
难怪甄真真笑得都快岔气了……她忍不住也弯了唇角:梵希还没吃上饭吗?温景然盯着火候,没回头:这是听话的奖励。
他的声音低沉,声线慵懒,陪着厨房里那叮叮当当作响的配乐,说一种说不出的奇异感。
看惯了温医生白大褂的禁欲精英样,再看这种居家温柔样,感觉小心肝跳得都要报废了。
真真捂住脸,一副病入膏肓地模样瘫倒在沙发上,戳了戳如约的腰间,嘀咕:你定力怎么就那么好?前半句甄真真嘀咕的声音太小,温景然听得模糊,后半句却清晰,侧目看了她一眼,那眼里漾开的又是应如约分外熟悉的,温景然式的似笑非笑。
她敢打赌!如果这会不是甄真真和应老爷子都在边上坐着,他肯定又要捉弄她了。
给梵希喂了小黄鱼,温景然拿着平板走出厨房,在客厅的地毯上坐下。
平板被支架撑住,放置在半米之外。
他懒洋洋地倚着沙发,手指垂落在桌几上,单手划着手机屏幕,问她:车想用在什么地方?代步,门面。
门面什么鬼……应如约毫不迟疑地选择了前者:代步。
温景然抬眼看她,一顿后,又问:品牌呢,有没有特别喜欢或者想买的。
应如约绞尽脑汁:没有,其实买车也是临时决定的。
我对车也不了解……她说的是实话。
自从考出驾照后,她几乎就没摸过车了,对车的了解也只基于怎么起步上路。
再多的,比如内饰要求啊,发动机好坏啊,性能优越性啊一概不知。
景然啊。
应老爷子咬着切好的哈密瓜,含糊地说道:预算在30到40万之内,如约对车不了解,我个老头子一辈子也没摸过车就更不知道了。
温景然思忖片刻,沉吟:那就奔驰C200,宝马320或者奥迪最新款A4L,落地价都在40万以内。
话落,只有甄真真双眼放光地选了奥迪:最新的A4L好啊,内饰科技感爆棚,看着就高端大气上档次。
温景然透过镜头,含笑看了眼一无所知的应如约:这样吧,明天跟我一起下班,我带你去4S店看车。
话落,也不给应如约拒绝的机会,径直道:不会有比我还知道你怕麻烦的人了,你负责点头就行。
除了应如约,场外一片皆大欢喜。
应老爷子对车不感兴趣,这事交给温景然他放心,丝毫没有明天等如约下班后一起同行的意思。
甄真真就更加直接了:不想做电灯泡。
应如约:……——时隔多日再坐上温景然的车,应如约有种时间已经过了很久很久的错觉。
这几日在医院,手术安排好像是特意错开的一样,和温景然同台的手术一星期内都没超过三台。
偶尔几次碰见,不是在他进手术室前,她送病人回恢复室。
就是术前探视,正好碰到他在普外病区。
应如约系好安全带,忍不住悄悄看了他一眼。
像是有感应一般,她偷偷递过去的那个眼神正好被他捕捉个正着。
应如约最会装正经,最初的窘迫之后立刻恢复镇定,一本正经道:又要麻烦你了。
温景然瞥了眼右侧的后视镜,目光落在她身上时停留了片刻,低声回应:只要是和你有关的事,都不麻烦。
又来……如约呼出一口气,摸了摸隐隐开始发烫的耳朵,嘀咕:好好说话。
车汇入车流,经过两个路口皆是红灯。
等沿着右转专用道换了主路后,终于畅行。
临近S大附属医院有个汽车城,汇集了各个品牌的4S店以及二手车市场。
最近的是奥迪4S店,在门口岗亭取了通行证,有接待人员指引着停了车,迈入大堂,便有早在一旁等候的销售人员接待。
温景然目标明确,先如约一步走到新款奥迪A4L的样车展台。
接待人员见温景然气质斐然,心里早就把一起进来的这对划进了婚车陪嫁系列,格外殷勤地介绍道:这款A4L是今年的最新款,内饰上相比较老款有了很大的改进。
温景然旁若无闻,拉开驾驶座的车门后,立在一旁示意如约上车感受下。
座椅调得有些前,如约坐进车内后,温景然弯腰,手指落在座椅前后的按钮上帮她往后退了些许,就着这种半侵入的姿态,握着她的手带上方向盘。
真皮的方向盘触感细致光滑,可比这触感更让如约觉得无法忽视的,是温景然覆在她手背上的手。
他的手指温热,修长的手指从覆盖上,严严实实地把她整个手包裹在了手心里。
偏偏他自然得像是根本没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目光梭巡向车顶的全景天窗,曲指,示意她先启动电源。
一旁喋喋不休介绍车体性能的销售已经识趣的闭上了嘴。
展示台上的样车都是无法启动的,启动键被摁下后,车内的系统被启动,原本静如潭水的样车,车内电源纷纷亮起。
温景然指了指车顶全景天窗的按钮:打开看看。
一堆按键的图案简明扼要,如约试探着落在其中一个按钮上,正想问是不是这个时,温景然已经倾身把她的手指放到了后面那个按钮上,往后一推,全景天窗底下的遮阳板轻声嗡鸣着往后退去,露出完整的墨黑色的天窗。
其实全景天窗对于车而言,没什么用。
他低声解释:胜在美观。
如约不知道该接什么,哦了声,装作对别的按钮感兴趣一样不动声色地从他手心里抽回手,去摸索中控区那个大圆按钮。
孤立在一旁的销售见状,终于觉得自己有了用武之地,绕过车头直奔副驾,殷勤地说明:这个是奥迪的MIMI系统,它相当于是鼠标一样用于选择,锁定。
上面的按钮用手指轻轻触摸就能感应,是系统内的快捷键,还有……温景然微眯了眯眼,打断他:现在有车能试驾吗?销售愣了一愣,似乎是有些无法接受这么快的进展,半晌才点头:有,我带你们过去。
试驾车通常都停在指定区域,横穿大堂后,如约跟着销售又经过了检修车辆的车库。
已近4S店下班的时间,不少穿着工作服的工作人员准备下班。
销售走在前面,竖着耳朵听了听后面的动静,有些意外两人全程没有交流……好歹也交流下对车的感受啊,看法啊。
为了气氛不显得太过僵滞,销售的脚步渐渐慢下来,和应如约的逐渐同步。
他微笑着问:请问XIAO\\ JI姐E您怎么称呼?应如约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被提问,怔了一下才回答:应如约,应许的应,如约而至的如约。
她的声音柔婉,缓和着语气,哪怕只是介绍个名字也让人如沐春风。
销售看两人气质出众,赏心悦目,本就带了几分好感,此刻更觉得欣赏。
一不留神,就自然而然的拍起了马屁:应XIAO\\ JI姐E的眼光真好。
应如约嗯?了声,有些不解:怎么说?销售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能挑选中奥迪,又有这么帅的老公,眼光真的顶顶棒。
跟在身后仅落后了两步的男人,毫不客气地低声笑起来。
38.他站在时光深处37试驾结束, 随行的销售给温景然递过名片后,笑容满面地一路把两人送到了停车场。
奥迪4S店的工作人员已经走了大半,本只有零星几个停车位的停车场此时空了大片,一眼看去全是划着白线的临时停车位。
如约坐上副驾, 系上安全带。
温景然启动路虎, 在车身轻微的抖动中, 一手握着方向盘, 一手去调节中控台上的车内循环系统。
空调口轻微的送风声中,他不疾不徐地问道:刚才怎么不否认?累了一天, 如约的肩胛骨酸涨得发疼, 她用手指推揉着颈侧的皮肤。
闻言, 目光凝在后视镜上停顿了一瞬, 转头看他:你介意呀?温景然回头,似笑非笑地睨了她一眼, 反问:我难道表现得还不够求之不得?应如约没接话。
事实上,对于温景然三句不离撩的习惯, 她到现在也没能找到破解的办法。
我们回去吧。
她松开**肩膀的手, 坐在座椅上的身子往下滑了寸许,一副累瘫了的模样:今天手术排得满满当当,我没力气再去欣赏别的车了。
那就回去。
温景然把通行证从窗口递出去, 等岗亭的保安放行,他复又升起车窗, 低声道:你先睡会, 到家了我叫你。
实在太累, 如约闭上眼没多久,就随着微微摇晃的车身沉进了梦乡里。
她这几天的状态不太好,昨夜更是罕见得有些失眠了。
甄真真睡得鼾声四起时,她还踢踏着拖鞋下楼给自己泡了杯牛奶助眠。
好不容易等凌晨睡下后,又做起了光怪陆离的梦。
一下回到了高三那年她站在讲台上领读英语,一下时光又扭曲跳跃到了研一实习期她第一台手术做术前访视的那间病房。
完全不同的时间点里,唯有温景然模糊的影子一直飘忽在她的梦境里,像挥之不去的一个光点,也像站在时光长河里的一尊雕塑。
这种脚踩不到底的虚无感,惊得她一夜都没睡踏实,可难得入梦又舍不得醒来。
僵持了一整晚,直到晨曦破晓,她才勉强睡了个安稳。
这样下去不行……她皱起眉头。
温景然这件事拖得太久了,就像是心里梗着一根迟早要拔掉的刺。
不处理时,她总是心心念念想拔掉它,可苦于在门诊挂了号还在诊室门口排队等医生,时间未到。
甚至,她心里最隐秘的一个角落里还有不想拔除的念头。
如约双手拧着安全带,有些不安地侧过头。
额头刚挨上冰凉的窗口,便感觉到车速稍缓,随即一只手扶着她的脸颊托着她的下巴往离靠了些。
她睫毛抖了抖,到底还是没睁开眼睛。
她睡了一路,到家时,正好赶上饭点。
应老爷子是知道他们两今天下班后直接去看车了,下午在公园遛弯完回来还怕华姨忘记,特意叮嘱了好几回,让她晚饭把温景然的份额也给算上。
吃过饭,如约借口太累需要休息,先上了楼。
沈灵芝和许医生明天去民政局登记结婚,晚上两家人要一起聚个餐,夜班就托给如约暂代大夜班的上半夜,等她忙完就来接替。
所以,她的确需要好好养精蓄锐,应对明天一整天的工作。
等如约洗完澡,站在窗口吹头发时,听得院子里引擎声响起。
她犹豫了会,还是拉开窗帘往窗外看了眼。
停在院子中央的那辆白色路虎车灯刚亮起,尾灯飘红,正半刹半退地从院子里倒车出去。
应如约松开手,手中薄纱质感的窗帘如水般倾泻而下,很快就把掀起一角的空缺补得严严实实。
——隔日甄真真苍白着脸,黑着眼圈下班回来补觉时,应如约刚睡了安稳的一觉神清气爽地出门上班。
甄真真把她送到门口时,一脸的不忿:你知道你现在这样像什么吗?应如约勾起她的下巴摸了摸她嫩滑的小脸蛋,笑得就跟街边的地痞流氓似的:我就知道你现在像被迟盛给榨干了。
甄真真受迟盛毒害已久,这会听到他的名字都忍不住打了个哆嗦,连调戏如约的兴致也没了,挥挥手,头也不回地进屋补觉。
小邱术后随访的排期也正好到了,重新回到手术室,见到如约就跟见到亲人似的,搂着她就没撒手。
至于一个星期前的事……谁也没提起。
明天有台普外的手术,如约需要去做术前访视。
下午三点,应如约先去护士站拿病人的病例。
把病例递给她的是医院有名的百事通李晓夜,她笑眯眯地称呼了声应医生,语气很是熟稔地寒暄道:这台手术的麻醉医生是你呀,病例我早就准备好了,就等着你们麻醉科的医生下来拿。
应如约其实和她算不上熟,只是有幸成为过她口中的女主角,也打过几次交道而已。
李晓夜和魏医生差不多是一个性子的人,虽然热情好相处,可那张嘴实在是一大利器,不可深交。
她客气的笑了笑,淡声道:有劳了。
李晓夜点点头,眨着眼睛看了她好一会,提醒:这个病人挺年轻的。
应如约瞄了眼病人病历单上的年龄,点头:是挺年轻的。
李晓夜继续小声道:主治医生是温医生。
应如约扫过病例的眼神连片刻停顿都没有,丝毫没有李晓夜想象中会出现的情绪波动,很是淡然道:手术通知单下来的时候我就知道了。
话落,她终于抬起头,正眼看她:有什么问题吗?她的眼神冷淡,就像是一滩温水,无波无澜。
偏偏那语气也是公事公办的严肃,莫名就听得李晓夜脖颈一凉,有一种诡异的熟悉感。
她被应如约的眼神吓住,不敢再多嘴,摇摇头,干笑:没有啊,哪有问题。
我这人就是嘴闲不住,什么都爱拣着说,时间久了你就知道我没恶意的,你可千万别见怪啊。
应如约没作声。
她的情商不低,甚至多年来敏感小心的心态让她对察言观色更加敏锐。
李晓夜遮遮掩掩的那点试探,在她面前就如同皇帝的新衣,一眼就能看穿。
她核对完相关的检查,又了解病人的基本情况后,再没多做停留,去病房访视病人。
她一走,李晓夜一直揣在胸口的那口浊气才敢吐出来。
她拍拍胸口,不敢置信地望着如约低头离开的背影,嘀咕:有人罩着就是不一样,眼神真毒。
话落,她自己就是一顿,茅塞顿开地轻拍了一下桌子。
她想起来了!她说怎么应如约刚才那气势让她觉得这么熟悉呢,可不就是温医生的翻版么!啧啧啧……真的是相处久了就容易潜移默化啊!如约把已经填好病人基本信息的手术麻醉风险通知单夹进病例里,走到病房门口时,顿了顿。
青天白日的,病房门却紧紧关着,时不时的有怪异夸张的笑声从门缝里钻出来。
应如约皱起眉,抬手敲了敲门。
来开门的是穿着黑衣黑裤带着黑色鸭舌帽的年轻人,一脸的笑容在看见应如约时微微敛起,点头哈腰地往后退开一步迎她进去。
病房里除了这个来开门的年轻人,还有五六个同样穿着打扮的,个个人高马大,或站或坐。
这会全都齐刷刷地把目光落在她的身上,一时病房里安静得没有一丝声音。
饶是见惯了大场面的应如约,此时心里也有些发憷。
总有种……这会正站在黑社会地盘上,被一群不良少年盯视审阅的错觉。
患者今年二十五岁,比如约还要小上一岁。
此时正坐在病床上,头也不抬的玩手机,杂乱激昂的游戏背景声里,他一声卧槽像平地一声雷,轰的丢进了平静的水面里。
那几个因为如约进来而暂时安静的男孩们纷纷绷不住笑起来,有提醒患者医生来的,也有倚墙问她来干嘛的,各种声音交汇在一起,乱成一团。
我是麻醉医生应如约。
如约把手中病例翻开,丝毫不理会几个少年的调笑,径直走到床前:明天手术,我来了解一些基本情况,会提问你几个问题。
患者终于抬起头来,愣了下,爽快地点头:姐姐你快问。
姐姐……好吧,也没喊错。
只是这个患者胡子拉碴一副着急长大的样子,光从外观上看……没三十岁也二十七八的年纪,怎么对着她叫出姐姐的?不过,这些显然不是重点。
如约很快收拾起乱七八糟的念头,温声问道:你平时身体怎么样?患者还没回答,一旁吊儿郎当坐着的男人忽的闷笑出声,那眯细的眼神里透出几缕光,反问:医生姐姐,你问的是哪个方面?如约抬起头。
那个男人见状,笑得更加猥琐:我兄弟身体挺好的,一次**,一夜七次都没问题。
比如约还先面红耳赤的是正在打游戏的患者,他偏黑的脸庞微微泛了红,怒而一掌拍向说话的男人:你怎么说话呢?话音刚落,又有一道低沉熟悉的声音插进来:术前访视是为了确保你明天手术过程的安全,至于他一次几飞,一夜几次并不在术前访视需要了解的范围里。
温景然双手插在白大褂的口袋里,信步走来。
目光在病房内懒散坐着的一群男人身上掠过,径直站在了如约的身后,偏头去看了眼她手上拿着的病例。
他一来,整间病房呈压倒性的压迫氛围顿时陡变。
刚才还在开如约玩笑的男人立刻变了态度:对不起啊医生,我们这一群大男人平时混在一起,荤素不忌,说话都没顾忌,冒犯之处真是抱歉了。
这态度跟刚才开玩笑时候的态度可真是天壤之别。
如约忍不住转身看了眼站在她身后犹如给她撑场子一般的温景然:温医生。
朋友家的孩子。
温景然握着她的双肩,让她转回身,再开口时语气里带了几分笑意:有些闹。
有了温景然坐阵,屋子里那么多个男人都安静得跟小鸡仔一样,没一人再敢开口说话。
应如约对患者的基本情况有了解后,正想询问家属,身后的人先一步猜到她的想法:在我办公室,跟我来吧。
走出病房。
刚才那种逼仄压抑顿时烟消云散,如约跟在他身后一步远的位置,看他按了电梯迈进去,紧跟着走进电梯,这时才想着问他:你怎么会过来?电梯里只有他们,明亮的光线里,他转身看着她,似笑非笑地问:散步经过你信吗?应如约很诚实的摇头:不信。
嗯。
温景然点头,修长的手指落在电梯一侧的扶手上,慵懒着声线道:所有你觉得巧合的事情其实都是预谋已久。
预谋已久啊……应如约眨了眨眼,忽的一个念头起:晚上和我一起下班吧,不过有点晚,要等到沈灵芝回来接班。
她眼里的光太过璀璨,温景然有一瞬间的失神,顿了顿,他忽然意会过来,声线微微发紧:那陪我去看日出吧,有什么话,一夜总能说完了。
3939.他站在时光深处38说话间, 运行中的电梯叮的一声,在中间楼层停了下来。
电梯嗡鸣着向一侧推开门。
几步外, 魏和边等电梯边看手机。
魏和平日里的爱好不多, 聊微信打游戏几乎就是他在工作范围之外的日常。
就算是在医院里, 一旦情况允许,那手机也鲜少会离手。
小邱其实很喜欢待在普外的微信群里, 魏和会来事,经常和护士站的百事通李晓夜一搭一唱, 一言不合还总爱撒红包。
应如约在电梯门打开后看见魏医生的第一眼,就下意识地站离温景然远了些。
魏和的眼角余光瞥到一抹白影往电梯里侧靠了靠,他低头,几步迈进电梯里,装作不经意地抬眼望了眼。
这一眼,魏和忍不住瞪圆了眼,唇角一弯,露出个有些热情的笑容来:应医生。
自从停车场事件以后,应如约对魏和有了条件反射的防备心。
几乎是皮笑肉不笑的, 她微微颔首算作回应。
魏和却像是看不懂她的冷淡, 边回头去按楼层边问道:应医生是来术前访视么?平常可不常来普外病区啊。
应如约默了默。
要不是有正事, 她往普外病区瞎跑什么?电梯门缓缓合上,开始上行。
魏和透过电梯朦胧的金属面扫了眼站在电梯另一侧的男人, 脖颈顿时一凉。
他讪讪地回过头:温医生。
温景然的表面功夫向来做得好, 他温文尔雅地微微一笑, 那清俊的皮相看上去仿佛更加俊俏了一些。
魏和摸了摸鼻子, 有些不自然地挪开眼,心里不住嘀咕:这要是让护士台那帮饥渴的姑娘们看着了,能陶醉一整天啊。
眼看着越来越接近目标楼层,魏和往后靠在电梯一侧的扶手上,用一副寒暄的口吻问如约:我听说沈灵芝今天和许医生去领证了?沈灵芝和许医生相恋多年,这是整个医院都知道的事。
领证的事,沈灵芝也没有刻意要隐瞒。
而医院,人多嘴杂,一有什么风吹草动,消息比什么都来得更灵通。
是以,魏和要是说他不知道,应如约怎么也不会相信。
不过她心里犯嘀咕是一回事,怎么应答又是一件事。
虽然不知道魏和这么明知故问的原因,应如约仍旧笑着点了点头:是啊,今天领证。
温景然静静地抬起眼,目光落在魏和的身上。
魏和还在酝酿着怎么开口比较自然,冷不丁被温景然这么看着,骨头似乎都从里到外的透着股寒意。
他忍不住搓了搓手臂。
一个星期前,魏和在普外科的微信群里爆出温景然和应如约是同款锁屏密码。
当晚,他就接到了温景然的电话。
温景然这个人吧,在普外一直都是很吃香的……不,或者说他无论搁在哪里,都很吃得开。
毕竟年纪轻轻,专业技术过硬,无论是软实力还是硬实力都达成了一堆旁人可望不可及的成就。
搁在同龄人里,他无疑是那高山,高得无法攀爬。
魏和和他一个科室,庆幸之余,因为温景然带来的压力也是实打实的压在胸口,有时候天气一个阴沉,他这胸口就不太舒坦。
不过男人的世界比女人要简单许多,魏和知道自己和温景然不是一条起跑线上的人,也从未因为他的优秀而让自己在工作生活上有过太多执迷不悟的纠结。
只是那晚,温景然温凉着语气,用不可商量的态度让他撤回自己说过的话时,他其实心里忍不住暗骂了一句MMP。
虽然最后出于各方面的考虑,他还是妥协了,在普外的微信群里认真地抹去了有关温景然和应如约的绯色新闻。
可心底忽然就梗了一根刺,见不得温景然一副高高在上,哪哪顺风顺水的样子。
这么一想,那点从脚底席卷来的冷意仿佛被他又踩回了地面。
魏和眼尾微微勾起,笑得十足暖男模样,语气温柔道:你是S市本地人,喜事的风俗你应该知道。
领证后,两家免不了合成一家聚个餐。
晚上不到十点,沈灵芝估计也回不来。
应如约用眼角余光瞥了眼已经站直了倚着电梯的温景然,轻咳了声,答:没关系,灵芝托我暂代的时候有跟我说过。
魏和才不是想说这个,他挠头,眼看着电梯就快到了,他也懒得绕弯子,直言道:我知道你家住得离医院有些远,等十点沈灵芝来接你的班,地铁也没了,你回去不方便。
顿了顿,他忍不住瞥了眼电梯一侧一句话也没说,周身气场却越发强盛压迫的男人,口干舌燥地舔了舔唇,轻声补充完最后一句:我今晚忙得有些晚,可以顺路送你回去。
应如约忍不住挑眉。
她没听错吧?魏和要送她回家?安的什么心啊……她手中的病例被她的手指微微卷起,她沉吟着,刚开口说了几个字,就被电梯到达的叮声掩盖。
魏和还耐心地等着她重复,目光渴求恳切。
温景然却不打算再给他这个机会,上前揽住魏和的肩膀,径直揽着他往电梯外走去:别堵在电梯里。
魏和唉了声,急忙回头张望。
应如约落后两人几步走出来,眼看着魏和被温景然毫无商量余地地拖走,再也忍不住,低着头,用病例遮掩住唇角抑制不住的笑容。
男人有些时候,真是很可爱啊……在温景然的办公室和病患的家属谈过麻醉风险,并签好手术麻醉风险通知单后,应如约折回手术室,准备骨外的手术。
忙忙碌碌了几个小时,白天的慢诊手术终于尽数收尾。
而时间,也已经指向了深夜的十点。
沈灵芝来得匆忙,几乎是踩着点赶到了医院。
等如约功成身退时,已经是深夜的十点半。
洗完澡,应如约边换衣服边给温景然发了个条微信:我这边结束了。
温景然等了她一晚,收到微信后,边回了电话边保存文档,关机。
定好在停车场碰面,他挂断电话后,换回常服,拿起车钥匙先走出了办公室。
夜色已深,万籁寂静。
已立冬的S市,夜色萧条,树影层层叠叠,在路灯的投映下相互交错。
白色的路虎,停在这片景致里,如粗矿蛰伏的巨兽。
车身投映着暖色的灯光,也投映着这交错斑驳的树影。
车内的暖气有些闷,温景然开了车窗,手肘倚着窗沿,侧目看向如一条山河般蜿蜒而去的灯河。
一盏盏路灯明亮得像是小太阳,远处无法凝聚焦点的地方,灯光如散开的一团雾,朦朦胧胧地透着几分美。
而他,坐在车内,像是一副静立的水墨画,一眉一颦都似画师用心勾勒,径精致的五官就连暗影都打得那么完美无瑕。
应如约沿着路灯小跑着过来时,看到的就是这幅场面。
本就有些喘不过气来,此时心口一突,像是被什么砸中了柔软的心湖,湖底一圈圈涟漪晃动着,她连站都有些站不稳,停了一会才慢慢走过去。
——应家的祖宅离S大医学院附属医院太远,应老爷子大手一挥,给如约买了一辆车代步。
距离考完驾照实在有些年头,加之应如约来S大医学院附属医院工作之前都在A市,交通工具不是地铁就是公交车,实在是很久很久没有碰过车了。
考虑到这一点,应老爷子略沉吟了片刻,定道:你提车那天,爷爷给你找个人来壮壮胆。
闻言,应如约放心了。
但让如约没有想到的事,不过是提车这么一件小事,应老爷子叫来给她壮胆的人不是别人,而是日理万机的温医生。
她一路错愕到4S店,等走完提车仪式拿到车钥匙时,才忍不住说:温医生,你这么忙,不必要顾忌我爷爷,牺牲休息时间来……话未说完,被他打断:座椅会调吗?应如约:啊?不等她反应,温景然靠过来,修长的手指从她身前越过,落在了如约座位下左侧的调节按钮上:把手伸过来。
应如约不疑有他,伸出手去。
指尖刚触碰到他的手背,还来不及让她收回手,他已经握住她的指尖引导她去感受座椅调节按钮的功用。
离得这么近,他偶尔说话时抬起头看来时,眼里的光像琉璃一样,光华千转。
应如约尴尬地想:要是被医院那帮小妖精看到这一幕,指不定要把她凌迟多少遍呢。
等熟悉了车内的各种功能,应如约一回头,才看到销售小哥站在半降的车窗前笑得暧昧不清:应XIAO\\ JI姐E,你男朋友讲得比我细心多了。
又来了……已经不知道多少次,只要她和温景然走在一起,总是会被误认为男女朋友。
懒得解释,应如约颔首微笑后,果断升起车窗把烦人的销售小哥挡在车外。
右边副驾上的人轻笑一声,意味不明地问:终于习惯了?应如约无奈叹气,默认。
等一路开出了4S店的大门,应如约皱起眉头,越想越觉得……温医生的语气好像有那么点你认命了的意思?不,等等,认命了是什么意思……?等熟悉了车内的各种功能,应如约一回头,才看到销售小哥站在半降的车窗前笑得暧昧不清:应XIAO\\ JI姐E,你男朋友讲得比我细心多了。
又来了……已经不知道多少次,只要她和温景然走在一起,总是会被误认为男女朋友。
懒得解释,应如约颔首微笑后,果断升起车窗把烦人的销售小哥挡在车外。
右边副驾上的人轻笑一声,意味不明地问:终于习惯了?应如约无奈叹气,默认。
等一路开出了4S店的大门,应如约皱起眉头,越想越觉得……温医生的语气好像有那么点你认命了的意思?4040.他站在时光深处39深夜的高速公路, 除了动作迟缓的大卡车以外, 对向车道偶尔会有开着远光灯的私家车呼啸而过。
笔直的两束车灯随着道路的起伏跌宕着, 呼啦一下就擦身而过, 驶入了仿佛没有尽头的黑暗迷雾里。
路边是寂静的田野,有风声从窗前刮过, 凛冽如被寒风撕裂的旗帜, 低声嗡鸣着。
渐渐的,两边的田野就连接成了山脉。
视野所及之处,能借着今晚格外明亮的月光看清那一座座高耸的山头。
云叠着云, 雾缠着雾, 像给这片夜色蒙了一层纱帘。
你去A市上学的那年,有些不习惯你突然不在身边。
温景然从车门那侧的收纳里取了瓶矿泉水递给她:休息的时候就沿着这条路一直往前开,这里的山我都走遍了。
只是那时候他还不曾明白这种让他心口像是闷着一团不透气棉花的情绪是什么, 也无力去排解这种患得患失的情绪, 只能给自己找些事做。
可手术总是会做完的, 沿江的大河也总是会走到尽头,他就开着车,征服一座又一座的山, 站在山顶, 俯瞰整个S市, 甚至是整个脚下的世界时,才有一种血肉都还属于自己的踏实感。
没有足够的时间去散心, 忙到一个星期几乎有一半的时间需要住在值班室。
他接过她拧开瓶盖递来的矿泉水, 凑到唇边喝了一口, 冰凉的水顺着他的嗓子滑下,瞬间冲淡了他嗓音里的那丝寂寥。
那一段时间,我很抵触见到老师。
想知道你的消息,可又觉得对你**的关注太多,已经超出了我的可控范围。
所以下意识的,我克制着自己不去想你,连应如约这三个字都不能提起。
然后久而久之,还真的习惯了把这个名字藏在心底。
再提起时,也能若无其事。
我不喜欢应酬。
温景然把水递回去,余光瞥见她认真地把瓶盖拧回去,就像是在拧一颗很重要的螺丝一样,一丝不苟。
通常她把一件小事都做得那么认真那么徐缓时,就代表她此时有些焦虑,而排解的方式,就是转移注意力。
他放缓语气,尽量把今晚已经开始的谈话变得更加纯粹些:所以我成为不了我哥哥那样的人。
至于为什么会从医,在最开始,不免俗套的是因为我父亲胃癌不治去世。
应如约拧瓶盖的手一滑,指腹被瓶盖上的螺纹刮得生疼。
温景然很少提起自己的家事,对于他而言,A市如同牢狱,而他在A市的那个家也是件讳莫如深的事。
如约知道的那一小部分,还都是听应老爷子说起的。
我说我能理解那些病人家属的想法是真的能够理解,在医生都束手无策的情况下,能做的就只有在他生命最后的时光里珍惜能够陪伴他的时光。
温景然的声音渐渐苦涩。
时隔多年再提起这些事,像早已隔着前世今生。
前方不远处已能看到下高速的路口,导航的提示声里,车速徐徐慢下来,他沿着弯道到收费口。
通过收费口,又穿过了一个拥有小镇规模的村庄。
已近凌晨,停靠了不少车辆的道路两旁,安静得像是荒村,只有风声鹤唳,只有灯光余暖。
不知是有些冷还是因为听了他说的那些话的缘故,如约的指尖微微颤抖着,控制不住的战栗。
他伸手,越过中控,握住了她的左手。
她的手指凉得就似离苍山冬日不化的积雪,触之彻骨。
温景然微微蹙眉,更用力地把她这只手拢在了手心里。
穿过几条小路,终于看到了山脚下离苍山的牌坊。
离苍山不是旅游胜地,牌坊旧了也没有得到修缮,灰白色的牌坊被车灯映照得发白,空无一人的旷野山脚,只有冷风徐徐,似有狼嚎。
这个点应该没有人上山。
温景然半降下车窗,车外呼啸的寒风瞬间就沿着敞开的车窗疯狂涌入,卷起她披散在肩上的长发,打着旋儿的从她面颊上拂过。
如约偏了偏头,避开迎面而来的寒风。
下意识的想抽出被他握在手心的手去抚顺头发,未果。
温景然轻踩了油门沿山门上山,转头看她。
那双眼里的光就像是此刻夜幕上悬挂着的星辰,星辉明亮又耀眼。
如约一时恍了神,只能用自由的右手手指耐心地梳理好长发。
这段时间我想了很多。
她无聊地念出准备了一下午的开场白,被他握住的手心有些发烫,她舔了舔干燥的嘴唇,低声道:我是悲观主义者,做某件事或下某种决定时都会设想出最坏的结果。
温景然拐过一个弯,缓减的车速在平顺的上坡路上又匀速地加了油门,引擎轰鸣着,把风声都掩盖了下去。
我想过接受你的最坏结果。
如约顿了顿,抿唇看了他一眼,见他专心盯着前方的路况,稍稍放心:可能是我们在一起后没多久,你就会发现新鲜感过去,我这个人无趣又无聊,我们和平分手。
温景然蹙眉,握着她的手微微收紧,以示不满。
应如约被他捏疼了手,也不敢抗议:还有可能就是我们在一起没多久就像现在这样,没有任何恋爱的感觉,但你现在也三十岁了……话还没说完,手又被重重地捏了一下。
这次带了几分怒意,是真真切切地报复性地掐住她的指骨。
我话还没说完。
她抬手去掰开他的手指,不料,原本自由的右手刚塞进两人相握的掌心间就被他紧紧地一起握在了一起。
如约维持着面向他的姿势,恼了:松手。
不松。
温景然单手握着方向盘打了半圈,平稳的从散落着碎石粒的路面上碾过去:松开就再也握不住了。
应如约立刻就放弃了挣扎,她纠结地想了一小会,和他打商量:你就牵着左手好不好?温景然侧目瞥了她一眼,有些意外她的妥协。
应如约毫不躲避地迎上他略带了几分审视的目光,尽量诚恳地看着他,然后慢慢地抽出自己的右手。
等右手恢复自由,她揪着安全带,忍不住红了耳朵。
温景然问她:我三十岁了,然后呢?你三十岁了……也该成家了,没准会因为这个原因就将就和我在一起了。
可时间一久,你忙我也忙,还是不能维持这段感情,分手后连在同一间手术室搭档手术都变得很尴尬。
应如约努力设想了一下那个结果,整颗心仿佛都空了大块:忽然就形同陌路了,那多可怕。
不会分手。
他忽然停了车。
一路颠簸,不知何时已经到了山腰上。
他停车的地方,山体空旷,连一棵树木的遮挡也没有,远远的能看见山底视野所及处,灯光连成一片盘踞的灯河,把整座城市勾勒地逐渐立体。
若不是夜深,华灯初上时,这里的景致应该会更好。
只是此时,两人仿佛都无心去欣赏这样的风景。
微微抖动的车身里,他的目光沉静,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内敛在眼底肆意翻涌:为什么不能是在一起后,发现你浪漫了几年的时间,已经错过了我们之间最好的年纪?应如约哑然。
她平静地回视他:你知道,你平时很忙,我也很忙。
医院一旦有事,一个电话就能召回你。
我们恋爱时,也许能够冲淡那种无力感,去忽视这个问题的存在。
可万一我们决定在一起,那就是生活,不是一年两年的忍受就能走下去的。
她的症结仍旧在他忙碌的医生职业上,她不信任这样的组合能够避免当年应爸爸和向欣的悲剧,所以她的抗拒就如同一扇不可推合的石门,难以攻克。
远远的,已经能够看到山顶伫立的那巨大的白色风车。
不甚明亮的灯光下,白色的巨扇被风推动着,呼呼地旋转着。
温景然有一瞬涌起了无可奈何的无力感,可这种挫败的感觉还未持续多久,他忽得想明白什么,手肘撑在闭合着车窗的窗沿,松开握住她的那只手,手背掩住唇,难以掩饰地低声笑起来。
那笑声,像是从他嗓子眼里绷出来的,低低沉沉的悦耳。
应如约不明所以地看了他一眼:你笑什么?现在不是在聊一个很严肃的话题吗?她把自己的心结都剖析给他看了,这么诚意十足的拒绝都不足以让他认真些对待?如约。
他低头,重新握住她还未来得及收回去的手指,手背摩挲着她柔嫩的指心,抬起的眼睛里有一种说不出的魅惑:是不是也喜欢我?是不是也喜欢他?喜欢啊,怎么会不喜欢。
他那么强势地叩开她的心门,屡屡在她的心湖里投下碎石,如果如约说对他没点什么心思,是完全不可能的。
只是她的理智时时刻刻的用父母的悲剧在提醒她,就像是崩在她心脏里的一根弦,一旦被拨动,就能引发山呼海啸。
她把自己困进死局里,也把他置放在高高的神坛上。
仰望着,触手可及着,却从不试着伸手去触碰他。
有些人,有些贪恋,一旦上瘾,就再也戒不掉了。
温景然就是这样的人。
41.他站在时光深处40只是,在应如约打定主意掐灭这段不能绽开的烟火时, 这种藏在内心最深处的真实想法是无法坦白告诉他的。
她微微弯腰, 把堆在腿上的那瓶矿泉水放进车门的储物格里。
如约想说等到山顶我们再说吧,一句话刚开头了两个字, 车后忽的有光闪过,有亮着远光灯的越野车绕过盘山公路的大弯,车灯从已经陷入沉睡的山林里一晃而过, 直直地射入了车内的后视镜上,反射出刺眼的光来。
与此同时,被挡住大半车道的越野车一个急停,摁了一下喇叭。
温景然透过后视镜往后看了眼, 越野车的车主闪动了两下车灯,示意前车往边上挪一挪。
盘山公路虽是双车道,但左边是植被密布的山林地区,右边又是悬崖陡坡, 道路狭窄。
两车交汇必须保证都在中间的白线区域内,才能正好容许两辆车经过。
凌晨。
如果不是心血来潮,的确不会有人选择在这种时候上山。
温景然遗憾不能此时正好叩开她的心房, 握着她手背的手指不轻不重地捏了她一把, 终于松开手,挂挡,起步, 轰踩着油门继续上行。
跟在他车后的越野车懵了一下, 车主疑惑地看了眼绝尘而去的那辆白色路虎, 嘀咕:不是在车震呐。
车内同行的女伴正对着镜子补口红,闻言,睨了他一眼,似笑非笑道:你有没有毛病,车震在前排就能做?车主轻哼了一声,没作声,松开刹车,紧跟着跟了上去。
临近山顶时,气温已越发的低了。
车内外的气温差使得车内的玻璃上开始蒙上一层朦胧的白雾,温景然开了空调,循环的气流把白雾驱走后,他透过后视镜看了眼又重新陷入黑寂的山路,沿着沿路的指示路牌继续往上。
已经能看见山顶上,伫立在各个山坡的巨大的白色风车。
安静了一路,如约随着车身的摇晃,渐渐就有了困意。
她掩唇打了个哈欠,隔着车窗仰头看了眼高耸的风车,迷糊着问道:到山顶了?还没有。
温景然分神看了眼导航,修长的手指在触摸屏上轻点了两下,关闭导航,径直沿着比刚才还要狭窄几分的山路继续驱车前行。
途中经过一个像是临时搭建的窝棚,棚外用铁丝绑着一片木板,被风吹得东摇西晃的牌子上,隐约能看到不太优美的食宿二字。
离苍山没有五岳那么显赫的名声,也不是著名的旅游景点,但因为海拔高,山顶景致不错,倒一直会有人来山顶看日出看雾凇看云海。
久而久之的,这山上除了山腰上居住的农户以外,山顶渐渐就发展了几家条件贫瘠的酒店,供隔日来看日出的游客住宿。
印象里,沿着这条山路再往上五分钟的距离,就能到达真正的山顶。
到山顶时,中控的显示屏上显示的时间是零点三十九分。
山顶唯一能够停车的空地在云顶酒店的正前方,并不算正规的停车场,砂砾碎石被轮胎碾压着发出一阵闷响。
车身摇晃着,缓慢地从已经停了四辆车的路边寻了个停车位。
终于到了。
应如约困顿的意识忽得像是被人用力地拽了一把,她清醒过来,在车辆熄火的刹那,迟钝的神经里终于漫开一种叫做紧张的情绪。
感觉到温景然的视线落下来,她若无其事地弯腰从车门的储物格里拿出那瓶矿泉水。
完全忘记了这瓶水刚才投喂过温景然,旋开瓶盖后,故作淡定的仰头喝了一口。
冰凉的矿泉水滑入她的口中,凉得她忍不住眯起眼。
她透过车窗看向夜空里那翻卷的云层,没话找话的问道:日出什么时候查过了吗?她的声线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仿佛周围的空气都被人掠夺了,她悄悄地深吸了一口气,转头飞快地看了眼温景然。
后者正从中控的储物盒里拿出手机,在有关天气的APP里查询了下日出时间:五点十六分。
他沉吟片刻,指了指后座:后座座椅能调节,会舒适一些,去后面坐吧,累了还能睡会。
如约不疑有他,应了声好,搂着矿泉水开门下车。
门刚推开,她就傻眼了。
那车门被呼啸环绕的风顺势吹到极致,山顶的风威力强大又凶猛,从敞开的车门卷进来,像夹着冰粒,劈头盖脸地覆罩而下。
温度骤降,像是凛冬已至,车外的世界冰天雪地。
应如约未束的长发就在风中被吹得如同群魔乱舞,她手忙脚乱地把贴合在鬓间的头发勾至耳后,用力地关上车门。
转身时,一件毛呢的厚外套从她身后拥上来,把她整个包裹在了这件外套里。
那似百鬼夜哭的风声瞬间远去,她被风吹得刺痛的耳朵终于缓过来,如约转头去看,只看到从身后拥上来把她抱进怀里的男人那线条完美的下巴。
他只穿着单薄的毛衣,隔着那件外套紧紧地把她抱在怀里。
寒风从四面八方侵袭,似有淬着凉意的针尖透过布料扎进身体里,他低着头,下巴在她的头顶胡乱地摩挲了下,替她拉开了后座的车门。
斜坡上,晃起两束车灯,笔直地投映在站在车外的两个人身上。
有引擎的轰鸣声混进风声里,轮胎碾压着碎石发出咯吱作响的杂音,被温景然甩丢的越野车终于追了上来。
车主一眼就看到正准备换到后座的两个人,哇靠了一声,笑得东倒西晃:真刺激。
已经朦胧睡去的女伴睁开眼,透过车窗看了眼前方,只来得及看见路虎后座的车门被关上,而那辆车前,是暗影层叠的远山,景色磅礴又壮丽。
如约上了车,自发的往车辆的另一侧挪了挪,给他留出位置。
等车门关上,车内还有山顶的冷风残余,透着股山林才有的清新草味。
后来的那辆越野车慢悠悠地从他们的车后经过,在不甚宽敞的空地前转悠了一圈,最后很是勉强的塞进了路虎隔壁的车位里。
没一会,越野车熄火,整片空地重新陷入了黑暗。
唯有云顶酒店内,走廊里透着昏黄的灯光,那三层的房屋屋顶,有一盏明亮的灯,余光闪烁。
如约把外套递回去,脖颈受了风,此刻还有些凉。
她哆嗦着把长发捋顺,拨回原位,很是感触地感慨:果真是高处不胜寒啊。
话落,没听到温景然接话,又自言自语般嘀咕了一句:怎么上次来山顶看雾凇的时候没觉得有这么冷?上次来时,山顶还飘着雪呢。
不一样。
温景然开了天窗下的遮阳板,露出车顶的整片星空。
那天到山脚下时就已经阳光普照,阴沉了多日的天气忽然放晴,温度都拔高了不少。
也是凌晨停靠的山腰处,因在阴面,路面上的积雪不化,甚至还结了一层冰,车辆难行。
早起来离苍山看雾凇的车队一波接一波,有一辆高尔夫在冰面上频频打滑,轮胎磨蹭着冰面始终没法跃上去,把所有车全堵在了山腰处。
温景然就在几辆车后,停在结了冰的拐弯处。
前面堵了车,有住在离苍山的居民示意车队掉头下山,说山上背阴面的雪未化,路上冰面多易打滑,不适合继续上山。
如约坐在副驾,听温景然和离苍山居民说话,很是可惜地叹了口气。
原本以为要毫无收获地折回去了,不料,他径直下车,越过堵了大半条路的车队去查看。
如约紧跟着他下车。
那辆高尔夫车旁已经围满了下车查看的司机,有几位正从路边寻了枯燥的草梗树枝搭建在轮胎前帮高尔夫跃爬。
冰面已经撒了细盐,只是这背阴面,阳光晒不到,只有冷风阵阵,一时半会还真的解决不了困局。
温景然束手旁观了片刻,在不少车主掉头准备下山的时候,上前拍了拍车主的肩膀。
如约正在路边踩积雪,没听见他跟车主说了什么,只看见他转头往她站着的方向指了指,那车主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来,笑得满眼和气。
后来……温景然就坐上了那辆高尔夫,尝试着帮车主脱困。
第一次仍旧打滑,他加大了油门,可轮胎着力不均,无法抓地,无力地在原地打转了一圈。
第二次在后座轮胎后加了石头垫住退势,油门轰鸣声中,几次打滑转向后高尔夫从冰面上径直跃出,爬出了冰面。
那些车主的欢呼赞叹声里,他下了车,走到她身旁,目光落在积雪化成水被浸湿的鞋面上,忽得笑起来。
揉着她的头发,替她把松散的围巾重新绕回去,扣着她的手腕往回走。
想到这,如约忍不住好奇,问他:那天在山腰那块冰面,你帮司机把车从冰面上开出去的时候,跟车主说了什么?温景然回忆了片刻,有些想不起来了。
事隔一年,其实想不想得起来也已经无关紧要,他抬眸觑她,不那么正经地回答:大概是说女朋友等得急,怕闹分手,如果可以的话我帮她试试看,看能不能从冰面上开过去。
他唇角含笑,摞成一团的外套被他重新拾起披在了她的肩上,他从后揽住她,微用了点力就轻而易举地把她从隔了一臂距离的位置上抱到了身侧。
如约懵了一瞬。
刚才在车外他也隔着一件外套抱着她,可那是情有可原,她计较就是矫情。
可这会,两人好好地说着话,他一言不合就动手,是不是过分了?她面上有些发烫,双手一抬想把他从两臂间环上来的手格开。
刚一动,他就抱得更紧了些。
温景然微侧过身,寻了个更舒服的姿势,下巴搁在她的肩膀上,嘴唇凑近她耳边,低声的嘘了一声:别动。
应如约果真不动了。
她僵硬着背脊被他抱在怀中,双颊像是被火烧撩了一般,烫得似乎头顶都在往外冒烟。
她呜咽了一声,无法抗拒又自我为难地低声恳求:温景然,你放开我。
你现在最好别说话。
他压着声音,低沉的嗓音透出几分暗哑,像是磨着砂砾,轻轻地碰撞着她的耳膜。
她耳边有他温热的吐息,耳垂一阵麻痒。
心理斗争了几秒,她认怂,乖乖地闭上嘴,再不去惹他不快。
我是医生有什么不好?每天我都能送你去上班,不用周折地再赶去下一个地点。
即使在工作时间,只要我们在同一间手术室里,你一抬头就能看到我。
虽然我们不属于一个科室,可每天做的其实都是同一件事。
你的信仰我守护着,遵循着,可以为你领航,也可以替你保驾。
他侧目去看她的反应,看她低垂着眼眸,那眼底似有一弯墨色的星河。
他顿了顿,把她抱得更紧了些,微凉的鼻尖蹭了蹭她颈后那处柔软的皮肤,在她发出抗议之前,又及时地撤离,一本正经地继续卖瓜:我没有有些男医生的陋习,我顾家有责任感。
除了你以外,我从来没给别的女人收拾过烂摊子。
她们是麻烦,可和你有关的麻烦我求之不得。
你躲了我那么多年,也只有在我替你解决那些大的小的麻烦时,才愿意对我好那么一点。
他无可奈何地低笑了一声:如果这些话都没法让你撤下心防的话,我是真的没有办法了,如约。
如约两个字他咬的又轻又委屈,他的嗓音本就好听,这样低低地在她耳边响起,就像是直入她心底,让她无从抵抗。
本就已经不能拒绝他了,他还偏偏一而再再而三地直击她的软肋……如约咬着唇,开口时,严重的底气不足:我什么时候又给你惹麻烦又给你添乱了……温景然沉吟片刻:住进我心里,却赶也赶不走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