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肥猫不搭理杜声声, 很快地, 门口响起了敲门声。
敲门的不是别人,正是刘巍。
杜声声冷淡地看着他,不置一词。
杜声声的目光很具有穿透力,好似不说就能明白他在想什么要说什么。
可这一次,利益的诱惑太大。
他即便心里讪讪的, 面上依旧是一团和气的笑。
声声啊……他话未出口,杜声声直截了当地说:我说过不下棋了, 就是不下棋了。
你该知道,我一向说话算话。
刘巍脸上的笑僵了僵,他咬牙,依然笑着:话不是这么说。
有什么事儿能值得你堵上自己的钱途?杜声声知道他要说怎样的一篇话。
作为黑色堵市的掮客, 毫无疑问, 刘巍有一副能把任何事吹得天花乱坠的本事,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事贼溜, 为人也机警。
当初她被唐山海请进天元棋馆时,刘巍的第一反应, 就是装作不认识她。
甚至通过在唐山海那儿多番打听, 才知道她就是被舆论莫名其妙地攻击过的杜宇。
实际上呢?她第一次以杜宇的名字下海,就是刘巍牵的线。
假, 实在太假。
假得特别可以。
杜声声看着他:这是心理障碍。
刘巍摇头:心理障碍是啥子?都是借口!我晓得你在想啥子。
杜宇,你会有心理障碍?哈哈哈,借用一句网络语,你想把老子笑死, 好继承老子的财产。
如果你都会有心理障碍,那这世上还有哪个人没心理障碍?杜声声不置可否,这愈加验证了刘巍认为她在抬价的想法。
想到这个,他反倒不急了,气定神闲地摆着和气的笑容,仿佛他是天底下头一号好人。
他抽出一根烟,正要点燃,见杜声声皱了眉头,又收起:我说你这妹崽,年纪轻轻的,怪癖倒多得很。
全天下的男人,没几个不抽烟的。
唉唉,你莫瞪我,我晓得你不喜欢烟味儿,我不抽还不行嘛?我都放进去了。
我和你说,杜宇,也就是你,有那么几分奇才,不然像你这样怪、又傲气的人,分分钟让人想把你打死。
你看看我们棋馆儿,除了我和唐老师,哪个喜欢你?哪个搭理你?杜声声面色平静无波。
她漫不经心地看着刘巍,难得地扯唇,和刘巍扯嘴皮子:他们不喜欢我,是因为他们蠢,又不肯承认,巴不得别人都说奉承话,只愿活在虚假的表象里,不愿正视现实。
刘巍磕了磕烟盒,装进衣兜里,点头:是,全世界就你最聪明。
但是,你晓不晓得杨修是怎么死?杜声声往椅背上一靠,气势摆足,似笑非笑地说:呵,你还知道杨修。
刘巍道:我呸,老子好歹也是大学毕业的好吧。
我们那年的大学生,比你们这年代的值钱多了。
想当初,老子在帝都混的时候儿,在学校,那也是一大风云人物。
走到哪里都有一堆女人喜欢,哪个提起我不佩服?本来嘛,当初我是要创业的,只是事情多,一创业,哪里还有时间下棋?我又想当职业棋手,才放弃了的。
想当初,我也是懒得参加升段赛的人,全国冠军世界冠军,哪一个我没得过?只是那个年代,我们没赶上好时候,没有冠军升段的政策。
他一脸深沉,活像是自己说的是真的。
杜声声嗤笑一声:白日梦还没醒呢?刘巍笑:也就是咱俩说玩笑话而已。
说真的,我还是得过冠军的,只是我没赶上好时候,和柳元儿生在了一个时代。
柳元儿你晓得的撒,要说当初我们华国棋坛,最开始是唐老师和聂老师打下了一片江山,他们退下来,就是柳元儿和赵禹的时代。
我赶他们两个,还是差一点儿。
刘巍不过四十多的年龄,不算大,亦不算小。
杜声声能明白,在棋坛,能让人知道的,永远都是第一名,各种第一名。
职业道路上的棋手千千万,能为人所知的,也就只是顶尖儿的几个人。
能被唐山海相中,能跟着唐山海来天元市做天元棋馆的二把手,能做地下围棋赌市的掮客,刘巍必然不会蠢。
只是,人嘛,在安逸的环境生活久了,总是会有大脑生锈的时候,而他们之后的年轻后生风华正茂,马不停歇地奋起直追着。
正所谓江山代有才人出,正所谓长江后浪推前浪一浪更比一浪高……杜声声眼神儿漠漠,不做声。
刘巍翘起了二郎腿,道:我还是要说,你们年轻人,做事情要慎重,也要有度。
啥子心理障碍,都不如钱来得实在,对吧?我劝你呢,是作为一个前辈,一个过来人,对后辈的告诫,总归不会害你。
他摸了摸下巴,故作深沉:其实这个事儿吧,不是非你不可。
当然,我是只得你一个人选,我当然是想你去,我跟着捞一笔养老费。
但是吧,你也晓得,时间没得几天了,你又一直不松口,那边呢,还有一个中间人,也在接洽一个民间高手。
你好好考虑下,我也不逼你,只是眼看到一个赚钱的机会摆在这里,不想它就这么飞走了。
你好好考虑下,这就是喂到嘴边儿的肉,不吃都对不起这块儿肉不是。
如果杜声声是一个单纯的人,如果杜声声没有过去的经历,很可能会被刘巍画的一个大饼砸晕,昏了头脑就这样答应他。
她承认,他的说辞,确然有让她动心。
所谓的不是唯一选择还有其他人,也是一大激将法,要她着急的手段。
只是,想是这么想,她拿不准的是,也许刘巍真的还有别的人选。
在地下赌市,掮客很少把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
杜声声面露迟疑,旋即苦笑一声,讥诮道:不是我拿乔。
‘名人战’那点儿破事儿,算什么?人自己不惜命,指望我?不相干的人躲在电脑屏幕后伤人,杜声声一顿,面露鄙夷之色,我怕个屁。
‘名人战’后面发生的事儿,我不信你半点儿风声都没听到过。
那些人做事有多狠,你比我更清楚。
不是我不喜欢送到嘴边儿的这块儿肉,实在是,上次被肉烫伤了嘴。
你现在还指望我去,是在把我往火坑里推。
刘巍被杜声声说得有些心虚,嘴巴一撇,有些不以为然,他刚要拿好话来忽悠宽慰杜声声,便听杜声声道:我知道,你说我为人子女,该孝敬父母,该给我妈创造好的生活环境。
但你不要忘了,我妈就在天元市,这赌局也在天元市,万一对方把我妈控制起来,威胁我输棋,你说我怎么办?你这也想得太多了。
这里是天元市,咱是地头蛇,他们B市来的强龙压不过咱。
也许在B市你还需要担心一下,但在这边,咱们认识的人不少,谁敢这么做?现在毕竟是法治社会,你不要总把事情往阴暗面想。
你不妨可以想想,但凡你应下这场赌,你下半辈子,你妈的余生,都吃喝玩乐不愁了。
你总是以最大的恶意来揣测人,我说多了,你当我害你。
我也不说别的,好吧?我不强求你,你自己考虑,我也物色物色别的棋手,要是你想通了再和我说,你毕竟是老主顾,我优先安排你,这够意思吧?刘巍的态度看上去特别的真诚。
杜声声有些心动:你让我想想。
刘巍摇头:你我都知道,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一日不练手生,就算你答应,也不是这么简单的,你将近半年没碰围棋,你确定你还能有以前的水平?如果你真答应,就该好好练练手感,别到时候坑哥。
杜声声沉默了一瞬,锐利的眼神像是钉在刘巍身上:你是知道我的,我做事,不管违法不违法,也不嫌钱多咬手。
如果我真毫无障碍地下棋,我他妈能忍住半年不碰?她似乎是有些疲惫,闭了闭眼,睁开,又是云淡风轻的模样:你让我再想想。
刘巍摆手:算了,不说了。
你好好想。
咱们先把就近的事儿解决了。
等21号的棋赛一开始,你需要同时解说五场对局,能行吗?说到这个,杜声声唇角微勾,姿态很是高傲。
她双腿交叠:舍我其谁?刘巍点头:行,你心里有数就行。
你是天元直播的招牌,只能你去解说,毕竟那些看直播的,都是冲着你来的。
现在你名气大,又成了网红,这方面的事情你们年轻人比较懂,按理我不该多说。
但是,‘棋圣之争’你是晓得的,年末的总决赛,是我们天元市一年一度的棋坛盛事,绝对不能搞砸了。
那个啥子爱劈劈,你好好整一整,先搞好测试,不要真的上阵的时候出啥子纰漏。
赞助商那边话多了点儿,你也稍微忍一下,莫放纵脾气,把人得罪惨了。
随后,刘巍又和杜声声说,让她下午三点参加棋圣之争承办方组织的最后一次会议,商讨具体事宜。
因着杜声声所在的雅间隔音效果并不是十分好,二人说话时,全程都压低了声音。
外边儿只能听到里边儿在说话,并不能听清楚。
杜声声自然应承。
刘巍走出杜声声的办公室,简单地通知过何露文学李强雷倩等人,又吩咐他们今天做点儿什么事儿,比如检查茶叶存货、打扫清洁、贴横幅弄海报、试麦克风、布置场地等等。
如此,诸事安排完毕,他又往后堂去找唐睿以及唐睿临时找来的几个程序猿。
等离开众人视线后,他才对着墙角吐了口唾沫道:我呸!马勒戈壁,神气的那个样儿,以为自己是个什么东西!老子看你几时完!大厅内,何露把吧台处擦干净,又检查了茶叶存货,记录一番。
她做事麻利,还一边做,一边思考杜声声的事儿,只不得章法。
约莫上午十一点左右,杜声声接到晏清都的电话。
有几个朋友,知道我俩恋爱,想见见你,中午一起吃个饭,行吗?他征询杜声声的意见。
他的声音清澈而低沉,杜声声想起他昨夜被她作弄得情动又被她堵住不让出来时的呻/吟声,眸色加深,她低笑一声:可以。
旋即,她声音轻淡地揶揄:怎么,我感觉你很怕我?被几个好友盯着打电话的晏清都脸上微微地染了些红晕,他看似面无表情一本正经,声音却柔得很:是吗?杜声声走到窗边,看着外边儿的绿竹和麻雀,唇角微扬:有一点?晏清都嗯了声,一句怕你后悔,突然不喜欢我了怎么都无法在众目睽睽之下说出口。
杜声声根据晏清都的性格以及他可能打电话的场合,基本能想象得出他的窘迫,反倒有了逗他的兴趣。
她沐浴在阳光你,双眼微眯,眼角翘起一个好看的弧度:不说话,嗯?难道你是那种把兄弟当手足女人当衣服的人,朋友一来,就和我没了话说。
晏清都心跳加剧。
同样地,他能想象得出杜声声说这话时妩媚又得意的神情,他声音小了些,柔了些:我没有。
杜声声仰头,把手伸出窗外,似乎是要掬一捧阳光。
她故意逗晏清都:和我没有话说了?晏清都:不是。
哦。
杜声声弯了弯唇,看来你对我没变,还是喜欢的。
晏清都点头:当然。
杜声声思忖半晌:你和你的朋友们在一起?晏清都:嗯。
杜声声:都有谁?晏清都:柳元,赵禹,吴雍和,尤捷才,谭弈。
柳元和赵禹是仍然活跃在一线的传奇棋手,是曾经统治了世界棋坛一个时代的大牛。
只是后来棋手到了一定的年龄,计算能力会开始退化,棋力也会有所下降,现在毕竟不是他们的巅峰状态了,而他们仍然能在当今棋坛占据一定的地位,可见其实力非同一般。
至于吴雍和与尤捷才,这二人是先于晏清都几年出名的棋手,也都拿过世界冠军,也是九段的棋手。
比较陌生的是谭弈。
谭弈被誉为棋坛第一美女,段位不算高,棋力不算弱,还很年轻,一头及腰的长直发看上去相当有气质。
她曾作为棋坛第一美女上过《围棋风云》的杂志封面。
杜声声轻笑了一声:原来有美女?晏清都声调上扬,不解地问:美女?棋坛第一美女。
我记得杂志是这写的,她以一袭清雅之姿,纵横于棋坛之中,会过各路英豪,不改青云之志。
美色易得,才情难得。
才情得者,而无美色。
而她,是在棋坛中最美好的存在,更兼有才情与美色,应是书中的颜如玉,人间的施夷光。
杜声声念着念着,心里似乎有一丢丢异样。
手机那边,晏清都明白过来:你说谭弈?她和美女的差距有点儿远吧,写那些酸文的人是不是眼瘸?不远处,谭弈听到晏清都如是说,气得红了眼,她瞪晏清都:你讨好你女朋友,损我干嘛?晏清都很淡定:我只是说了实话。
尤捷才和吴雍和连忙打圆场哄谭弈。
他说话不一直都这样吗?你和他计较,生不完的气。
你别理他,这家伙,之前咱劝他说可以试着谈恋爱了,他说啥?他说女人都是麻烦的生物,他惹不起只能躲。
还说什么要他找女朋友,除非老铁树开花,太阳打西边儿出来。
就是就是,他眼瘸,不是你眼瘸。
谭弈瞪吴雍和:你才眼瘸呢。
杜声声听到这边儿吵闹,陈述事实:谭女士因为我说的大实话生气,尤捷才和吴雍和在哄她。
嗯,他们这种哄骗行为不好,容易蒙蔽谭女士的双眼,真把自己当美女。
杜声声嗤的一声儿笑了。
听到杜声声笑了,晏清都清冷的面孔也浮现出一丝笑意,令在场的其他五人瞪大了眼,好像看到了什么稀奇一样。
两秒钟后,杜声声道:我看杂志封面,还不错啊。
晏清都:我朝PS神功很强大。
杜声声想了想,问他:那你心中,还有美女吗?晏清都面不改色:有。
杜声声:比如?晏清都唇角略弯:你啊。
杜声声眼中多了一丝笑意:哄我?晏清都笃定地说:实话。
杜声声想了想,说:我突然很想听你用情侣的昵称叫我。
晏清都:声声?杜声声弯了弯唇角,明知他讲电话时还有别人在座,故意捉弄他:心肝儿,宝贝儿,甜蜜饯儿,三个,每个叫一次。
晏清都面上浮现出一丝红晕。
当着柳元、赵禹、吴雍和、尤捷才四个老司机,他一个都叫不出口,背上直冒冷汗:只觉今日一开口,他的形象便要就此扫地。
杜声声没听到晏清都回话,声调低了些,声音愈淡:你要不乐意,那就算了。
晏清都听不得这样的话,面上一派镇定,好似与平常在好友面前的冷淡一般无二,连声音都是禁欲的:心肝儿。
杜声声心头一跳,没想到他真的叫了出来。
宝贝儿。
甜蜜饯儿。
叫完了。
杜声声咬着下唇,脸色先红了。
其实她最听不得这样肉麻的话。
她轻轻地咳了咳,说:我逗你的,没让你真叫。
晏清都嗯了声,说:我叫完了,你也要叫我。
杜声声:嗯?晏清都:乖,叫老公。
杜声声唇角斜勾,目若寒星,连声音都透着危险:晏清都,你过来,姐姐打死你。
晏清都面上发热,喉头发紧:哦,可以。
杜声声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我发现你现在很不要脸了。
晏清都:……我要你就够了。
他说完,手机传来嘟声,杜声声果断把电话挂了。
晏清都反倒微微笑了起来。
柳元等人只觉得像是彗星撞了地球。
赵禹用手肘捅了捅柳元的手臂,道:啧啧,我们的纯情少年,谈起恋爱来,真是……柳元接过话道:惨不忍睹。
这恩爱秀得,可惜你年龄太小,没到法定结婚年龄。
吴雍和挑眉,对着尤捷才、柳元、赵禹挤眉弄眼,打趣道:是谁说的,女人就是烦人?是谁说的,谈恋爱实质上是人体分泌的几种化学物质导致的结果?是谁说的,谈恋爱不如看棋谱?是谁说的,要他谈恋爱,除非世界末日到来他死了纯属后人杜撰?谭弈没有说笑的心思,脸色铁青。
她瞪了晏清都一眼,心中尤不解气,又觉愤懑,伤心难过。
晏清都虽知道她的心思,她也悄悄地告白过,可他回绝她的话,让她伤心而难堪。
她一度以为,她和晏清都,当是小说中所写的冤家,吵吵嘴,感情就来了。
然了一个大而……她没想到晏清都就来了趟天元市,就把他自己给丢了。
正所谓:你站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楼上看你。
这厢,杜声声的窗子正对着后院儿,隔着中间一个秋千架,不远处,就是后堂唐睿等人办公的地方。
唐睿工作的时间久了,揉了揉脖子,去了趟卫生间回来,偶然间往杜声声办公室的窗子一望,就看到推开的圆窗前,杜声声坐在上面,整个人弯成了半月。
阳光撒在她身上,她纤细白皙的手在阳光中,似乎舀了一手的阳光。
而她整个人,都像是在光里,如梦似幻。
他看得呆了,视线中的人全无平日里面部表情的冷淡,巧笑倩兮,美目盼兮,无一不好,只叫人心动。
他心下又蠢蠢欲动起来。
只这样的场景并未持续多久。
很快地,杜声声挂断电话,跳下窗子。
约莫过了一分钟,杜声声的手机收到了晏清都的信息,上面是说好的和他朋友见面的具体地址。
杜声声检查过自己的工作,踢了踢正打瞌睡的大肥猫,轻声说:人生得意须尽欢,对吧。
大肥猫感觉它有点儿不喜欢杜声声了,总打扰它瞌睡。
杜声声轻轻地笑了声:喏,他好像真的很喜欢我,希望到时候他不会后悔。
大肥猫扭过脸去,不搭理杜声声。
杜声声拎着包,将将路过吧台,就被何露拦住了去路。
她盯着杜声声,说:你必须当众向我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