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2025-03-26 12:11:25

熬过了乍暖还寒的初春, 很快就要入夏了,似乎没有一点征兆,刮几场大风,下两场雨, 天就晴了。

医院的单人病房里, 布满了阳光。

李潮灿生龙活虎坐在病床上, 正在吃苹果, 一口下去就是半个, 还和人有说有笑。

哎, 你知道吗,队长一看马上就急了, 指着那人骂:你再动一个我看看!哎呦当时那孙子就怕了, 差点没尿裤子!哈哈哈哈哈哈李潮灿在床上笑的直打滚,紧着追问:那后来呢,后来呢?他在医院已经住了一个月了,腹部的两处伤口正在慢慢愈合, 从最开始只能躺着吃流食,也变成了生冷不忌,嚷嚷着让人涮羊肉绊了麻酱送过来。

什么都很好,除了右眼上蒙着的一层厚纱布。

上天眷顾, 最终在大夫的努力下, 李潮灿还是保住了眼睛。

只不过——以后的视力会很低,最重要的是,他眼睛上可能会永远留一个疤。

这一个月, 他眼睛一共动了两次手术,第一次修复,第二次角膜移植,手术之前,大夫从玻璃瓶里取出捐赠者的角膜,还在同他讲:小伙子啊,真是好人有好报,你这只眼睛得来不易啊。

老教授七十了,硬是为你站了六个小时,下台的时候是做轮椅让人推出去的,没办法,岁数大了,腰不行了。

李潮灿很是领情,嘴甜:我知道,等我好了,亲自去家里谢谢老爷子。

那就是我再生父母!不!是我亲爷爷!李潮灿移植角膜,捐献者是一位烈士,也是个警察,年纪和他差不多,他做手术那天,烈士的妻子也来了,送了他一束花,嘱咐他好好养病,坚持住,不要因为一次事故对这个职业失去信心产生阴影。

李潮灿在病床上信誓旦旦:嫂子,你放心,不为别的,就为这一只眼睛,我也肯定坚持下去,不辜负了大哥。

李潮灿能有这样的结果,潮灿爸爸和妈妈乐开了花。

李强还安慰自己的儿子:男人嘛,有道疤没什么大不了的。

那是英雄勋章!李潮灿随之附和:那当然,这是我的勋章!英雄的见证!他的病房里摆满了鲜花和果篮,墙上还挂着街道办送给他的锦旗。

等过了这个星期,李潮灿就能出院了。

隔几天,就会有家里的亲戚,原来派出所的同事,分局的同事来探望他,蒋晓鲁也来过。

提起蒋晓鲁——李潮灿又叹气。

好端端的又叹气!陈淑芳洗着毛巾,嗔怪儿子:养病重要的就是心情好,心情好什么灾都没有了。

妈,你说蒋晓鲁跟小诚不能真因为我这事儿闹黄了吧?李潮灿忧心忡忡:你说这……怎么就这么巧啊!陈淑芳默了默,知道李潮灿的心思,于是试探地问:那晓鲁离婚了,你不高兴?那我高兴什么啊!李潮灿从床上一跃而起,蹦的老高:我是想她过得好,不是因为我这点事儿把自己逼到绝路上,万一真离了,那你说我心里不得愧疚一辈子?我是喜欢蒋晓鲁,但是我不至于喜欢她还希望她离婚,她单身的时候,我可以光明正大的,现在她有家,我当然希望她过的好,要是还趁着机会幸灾乐祸,你儿子成什么人了。

李潮灿越想越烦,又嘀咕:这都叫什么事儿啊。

床头还摆着蒋晓鲁送给他的百合花,李潮灿随手扯下一片花瓣,手里揉着。

陈淑芳被李潮灿这么一说,也操心,连连唉声叹气。

怎么就闹出这档子麻烦。

她虽然不知道其中具体细节,但依稀也能明白,潮灿救的那个女孩,似乎跟宁小诚有着说不清的关系。

偏偏,潮灿是为救她受的伤,偏偏,让蒋晓鲁撞上。

正苦恼,蒋晓鲁就推门来了,这回拎了一袋水果,在门口笑盈盈地:潮灿?她今天换上了春装,一件鲜亮地印花纱裙,明艳照人。

这是她第三次来医院看他了,前两次病房里都是人,不方便说话,留下东西,蒋晓鲁每次都是看看他,站几分钟就走。

今天没人来看你?我同事刚走。

李潮灿穿拖鞋踢踢踏踏下地,你快进来坐,我正好有话跟你说。

陈淑芳闻声从洗手间出来,擦擦手:晓鲁来了?阿姨。

蒋晓鲁朝陈淑芳腼腆笑笑,我去银行办事儿,离的不远,就过来看看潮灿,听说要出院了?对,下周就出院了。

陈淑芳看了李潮灿一眼,心领神会,借机留下两人单独说话:阿姨去水房洗洗潮灿的换洗衣服,你们聊。

晓鲁,进来坐。

李潮灿热情地招呼她:上次你来病房里都是人,没腾出功夫。

没事儿,我来看你一眼,恢复的不错我就放心了。

蒋晓鲁把水果轻轻放在柜子上,你要吃吗?我给你洗一个?哪敢劳你大驾,不吃,刚吃完。

你眼睛现在怎么样?下周拆线,刚开始可能只有0.1,恢复得好,以后就能达到0.3或者0.5,不着急,现在跟近视眼没区别,看人看电视什么都不影响。

李潮灿宽她的心,说的十分轻松:眼眉下头那疤……我也问大夫了,不都流行整容吗,以后要有机会看看能不能做掉,做不掉就先这样,也挺酷。

嗯。

蒋晓鲁坐在椅子上,听他还能这么乐观的和自己讲话,很高兴。

那你病好了,还去上班吗?去啊,怎么不去,我托我们单位领导帮我联系了警校,出院以后我先去那儿恢复体能,搞搞训练,在床上躺了这么长时间,人胖了一圈儿。

李潮灿提起以后,充满了计划和憧憬。

他是个安于现状的人,但不是安于妥协和堕落的人。

那你就好好恢复,来看你一眼心里也踏实了,我先走,有点事儿得赶在中午银行休息之前办。

蒋晓鲁略坐坐就要走,李潮灿急忙拉住她:晓鲁,我还有话想跟你说呢。

前几次没顾上问,你跟宁小诚到底怎么回事儿啊?我听人说……你俩分居了?蒋晓鲁反问:你听谁说的?你别管我听谁说的,你就说有没有吧。

有没有也是我自己的事儿,跟你又没关系,别问了行吗。

蒋晓鲁不想谈这个话题,微露出一丝不耐烦。

李潮灿正色:真跟我没关系?蒋晓坦然否认:没关系。

行吧。

李潮灿尴尬挠头:外面传的风言风语,我怕真是为了我,再让你们两口子生出点嫌隙。

刚才同事来看我,跟我说那女孩的案子结了,婚也离了,挺顺利,好像还得到了赔偿,捅我那人也拘起来了,家暴加上故意伤害,够他喝一壶的。

李潮灿犹豫半晌,还是决定告诉她。

蒋晓鲁黯然一笑,显得不太关心:那挺好的,恶人有恶报,至少你没白白付出这么多。

晓鲁,我觉得……你也别太较真了。

李潮灿不知道该怎么说,很为难:毕竟这事儿跟宁小诚也没什么关系,那天情况已经发生了,不管报案人是谁,我都会去救,不是她,也得是别人,你可千万要拎得清,别因为这点鸡毛蒜皮跟自己过不去。

我知道。

蒋晓鲁拉开门,忽而回头粲然一笑,对李潮灿说:潮灿,这段时间工作忙,就不再来看你了啊。

李潮灿应下:放心走,别惦记,我好着呢。

门关上,李潮灿敛起笑容,怅然看着窗外。

他这小半辈子啊,曾经有那么一瞬间,蒋晓鲁是真真切切地在为自己着急,为自己伤心,就值了。

毕竟,谁都要开始新生活。

从眼科病房出来,蒋晓鲁沿着走廊快步离开,心中思绪万千,电梯里依旧人满为患,她站在人群中,不禁想起蒋怀远住院那段时间。

她也是这样天天往医院跑,白天上班,晚上来探望,常常待到八九点钟才回去,电梯里拥挤,有人无声放屁,味道呛人,她会顿时脸憋得通红,死死掐着他的手。

他站在她旁边,回握住她,暗中憋气,始终如常微笑。

待出了电梯那一刻,两人又会迅速走到停车场,大口呼吸,笑作一团。

你笑什么啊。

你笑什么啊?我就是想笑,管着吗。

我笑你,这点屁事儿就憋不住了。

他给她讲自己小时候调皮捣蛋掀人家自行车,带着一众发小反抗毒打的血泪史。

那时候我们就愿意找个没人的地方躲清静,看车棚那女的总多管闲事,巨胖,常年生活不顺,看见我们几个就指着骂骂咧咧,还拉着我爸打小报告,说我带头捣乱不上课,当时心里气啊,又没占你家地盘?实在受不了,我就和他们商量好了去掀车子,有一次让她发现了,我们一窝蜂藏在男公厕里,大门她不敢进,就踩着梯子站窗口数落我们,后来我们想了个招儿。

他还绘声绘色地给她讲:哎,你知道什么叫粪糊墙吗——她炸毛:滚滚滚!!!我不听!!!他故意逗她,讲这么恶心的事情一派淡定,顺便还能熟门熟路跟车场收费的大爷打招呼,隔空给人家扔包烟,潇洒吹着口哨带她回家。

叮。

电梯提示到达一层,诊疗大厅的屏幕上正在循环滚动着今天的出诊医生,蒋晓鲁不经意看了一眼,忽然停住。

蒋晓鲁原地站了几秒。

抿了抿唇,忽然又往回走。

耽搁了一上午,去银行的事情已经泡汤了,只能下午再去,中午这两个小时空出来,这两天她在新工作岗位很不适应,强度大,要求高,倍感沉闷,蒋晓鲁忽然想起郑昕来。

于是。

她手里攥着一堆化验单据快步往外走,举着手机:你在哪儿?郑昕好像刚睡醒,懒洋洋的:备班,今天休息。

蒋晓鲁按了下遥控器,坐进车里,拎出一双开车用的平底鞋换上:出来一趟,我在xx等你。

她报出一家餐馆的位置,郑昕觉得奇怪,从床上坐起来:你急吗?急。

窸窸窣窣起床:行,我这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