尖锐刺耳的刹车声在密闭的空间中回荡, 轮胎摩擦地面,擦出一溜火星。
跑车在距离郝玫几米的地方停下,周秘反应慢上半秒, 郝玫就要横尸当场。
周秘拉开车门, 冲下车子, 对着郝玫大吼,你疯了!刚才那一下, 吓得他手脚都软了。
郝玫仰头,看着他,眼神晦涩不明:周秘, 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你是抑郁症又发作了,对吗?这些天思来想去, 也只有这个理由最能说服她自己。
周秘垂眸看她, 有居高临下的审视意味。
他个子高,郝玫虽然穿了高跟鞋, 可还是矮他半头。
他跟她一样, 整个人瘦了一圈,眼窝深陷,头发乱糟糟的。
认识他这么久, 郝玫还是第一次见他这样邋遢。
周秘靠在车身上,手插进兜里, 掏出烟来, 又摸出打火机, 右手手指轻轻一拨,青白色的火苗升腾起来,他就着火苗点上,吸燃,吐出浓浓的烟雾。
郝玫有些吃惊地看着他,实际上,他劝她戒烟之后,自己也把烟给戒了。
地下停车场光线昏暗,烟头明灭之间,周秘的脸也跟着忽明忽暗。
我没发病。
沉默良久,他终于慢慢说。
那你为什么这样对我?不接我电话,不会我微信,冷落我,无视我,你以前答应过我,要对我好的。
周秘胸口闷痛闷痛的,像是有人拿着卡片在内脏里刮,他狠狠吸了一口烟,然后说:咱们分手吧。
郝玫错愕抬头,望着他:为什么?这样猝不及防,让她几乎以为自己是听错了。
我不爱你了,厌烦了你的虚情假意。
咱们俩在一块儿,根本就不合适。
周秘语速又急又快,将烟头扔在地上,狠狠一脚踩熄。
你说谎。
明明前几天,他们还如胶似漆,好得像是一个人似的。
我说的都是我的真实感受,周秘语气冰冷无望,我早就跟你说过,我不是一个好人,跟着我你不会幸福!郝玫看着他的眼睛,男人不敢跟她对视,移开了目光。
你骗我,我不相信。
她走上前一步,忽地抱住他的腰,声音低低的,但很温柔:周秘,不管发生了什么,你告诉我,咱俩一块面对,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解决不了的问题,你就算不信任你自己,请你相信我好吗?周秘垂眸,这个角度只能看到她的头顶,他心像是被挖下来一块似的,痛得无法呼吸。
这个世界上真的没有什么解决不了的问题吗?你这样拖着,有意思吗?他抓住她的手,硬着心肠,向外拉开。
郝玫死死攥着,不肯松手,周秘害怕伤着她,不敢太过用力,一时间,两人僵持在那里。
这时,郝玫的手机响了起来。
她没心思接电话,但是手机一次又一次,顽强地响个不停。
周秘声音软了下来:接电话吧。
郝玫犹豫了一下,松开手,接起电话。
你怎么不接我电话?质问的语气,电话那头是耿子扬。
这么着急找我,有什么事?郝玫鼻子有些堵,说话瓮声瓮气的。
耿子扬不知是没注意到,还是注意到了没时间管这些小细节,他在电话里又急又快地说:邵义死了……你找时间来一趟局里,我们需要给你做个笔录。
耿子扬简单说了几句,就挂了电话。
郝玫拿着手机站在那里,整个人还处在混沌的状态中。
总感觉哪里不对,这才过了几天,怎么整个世界就天翻地覆了呢?郝玫和耿子扬的对话,周秘也听到了,他靠在保时捷车身上,双手插兜,垂着头,看上去有几分颓废。
良久终于抬头,声音沙哑:我送你回小姨家。
郝玫眼中闪过一丝惊喜。
刚才一番折腾,几乎耗尽了她所有力气,她点了一下头,坐上了副驾驶。
车子慢慢开出地下车库,郝玫转头看着周秘。
男人的脸瘦了一圈,下颚线条更显硬朗。
他还是那样专注地开着车,可整个人的气质都有些不一样了,像是忽然颓废了下去。
什么时候从美国回来的?郝玫忍不住开口问。
前天下午,在家里睡觉倒时差来着。
周秘微微垂眸,并不看她。
到了小姨家,郝玫没有立刻下车,她看着周秘,说出了心里话:你不是要和我分手吗?为什么还要把我送回家,是不是,你听到邵义被人杀死在家里,担心我一个人在外面?你想多了。
周秘的手抓紧方向盘,又松开。
就算分手了,咱们也还是朋友,不是吗?他始终垂着眸子,不看郝玫一眼。
你上去吧,我该回家了。
郝玫解开安全带,推门下车。
她脚下像是灌了铅一样,才走两步,又返身跑了回来。
彼时周秘已经发动了车子。
郝玫在车窗玻璃上猛敲几下,周秘无奈,只得把车窗降下来。
周秘,郝玫目中闪着希冀的光,刚才的那些话,就当没说过,我也没听到过,好吗,不论你做了什么,我都可以原谅你。
和周秘比起来,什么尊严、骄傲,统统都可以抛弃。
周秘看着她的眼睛,默了片刻,终于开口说道:话已经说出口,怎么可能再收回去?他慢慢升上车窗,开着跑车扬长而去。
天上不知什么时候下起雪来,地上已铺了白皑皑的一层,万籁俱寂,郝玫站在雪地里,冷得彻骨。
郝玫这时还没意识到邵义的死,对她意味着什么。
第二天她挣扎着到单位来上班,不到中午,就有两个警察到律所找她了解情况。
通过这两名侦查员她了解到,鸿运中国的李彼得、乔治,甚至佟青都受到警察的调查盘问。
郝玫终于想到:警察在怀疑周秘。
毕竟周秘和邵义的矛盾闹得人尽皆知。
她意识到有些不妙,到15楼去找周秘,秘书告诉她周秘今天根本没来上班。
郝玫打他的手机,不通。
她便直接开车去了静安小区。
周秘并未换锁,她用之前配好的钥匙打开房门,烟味、酒味混合成一股奇怪的味道扑面而来。
郝玫不由吃惊。
走进屋子,之间客厅的茶几上横七竖八摆着一堆啤酒瓶子,整个屋子乱成一团,哪里还有从前的整洁和温馨?跟周秘同居这么久,他的习性她很了解,他不爱酒,只有心情极端恶劣的时候,才会借酒浇愁。
周秘?郝玫担心地叫了一声,急匆匆推开卧室的门,床上的被子没叠,就那么乱糟糟堆成一坨,根本不是周秘的风格。
人没在床上。
她又去次卧看了一眼,还是没人。
郝玫觉得额角突突直跳,她想到了什么,冲到储物间前,猛一下拉开拉门,就见周秘醉醺醺地躺在里面,蜷缩成一团,像是一只虾子。
那一瞬间,郝玫的心像是坠入了无底深渊。
她担心的事情又发生了,周秘的抑郁症真的又犯了。
之前为了帮他克服不安全感,她花了多少心思,付出了所有的细心和温暖,周秘才终于不再睡在这间小黑屋里。
之前的努力,全都白费了。
周秘,你出来,不要睡在这里,你快出来!她摇晃着他的身体,眼泪禁不住流下来。
就算她跟周秘真的分开了,她也不愿看到周秘变回原来那个样子。
周秘不知喝了多少酒,郝玫抓住他的肩膀摇晃了许久,他也完全没有醒过来的迹象。
梦里,他的眉头紧皱着,嘴里呢喃着什么,郝玫却一句话也听不清楚。
郝玫抓住他的手,想把他从储物间里拖出来,可酒醉之后男人死沉死沉的,她努力了半天,除了累出一身汗,根本没有一点作用。
最后她的力气用完,就这么靠在储物间的门上,喘着气。
看他睡得那么难受,郝玫倾身抱着他,哪怕能让他减轻一点儿痛苦,也是好的。
就这样抱着他,她不知不觉睡着了。
郝玫再醒来时,发现自己已躺在地板上,脑袋下面还枕着一个枕头。
郝玫揉了揉睡得酸痛的肩膀,起身走出储物室。
周秘正坐在沙发上吸烟,双腿敞开,一只手夹着烟卷,一只手插在裤兜里。
青白色的烟雾缭绕,看不清男人的样子。
你还说你不是犯病了?郝玫走到她的跟前,一把夺下他手中的烟,在茶几上狠狠按灭。
周秘斜睨她一眼,嗓音沉哑,我的事情,你别管。
他再抽出一支烟,夹在修长二指间。
正要点燃,郝玫火了,伸手来抢,周秘一下抓住她的手腕。
郝玫挣了一下,没挣脱。
你走吧。
周秘敛眉,不再看她,咱们现在这样的关系,你再来我家里,不合适。
话落,郝玫心里不由一痛。
这时周秘放开了她的手,那只烟仍在他指间把玩,但到底没再点燃。
警察正在调查你,你知不知道?周秘的脑袋还有些不清醒,他揉着太阳穴,不以为意地说,警察调查我做什么?我又没干什么违法乱纪的事。
警察怀疑你杀了邵义。
你有杀人动机。
郝玫在他旁边坐下,揉着手腕,周秘的手劲儿很大,她腕子被捏得很疼。
呵……周秘把烟扔在茶几上,我的确是讨厌邵义这个人,可我也没必要杀了他。
他偏过头,目光在她脸上停顿了两秒,又垂眸看了一下手表:谢谢你告诉我这些,我送你走吧。
他起身,走到玄关,帮郝玫打开房门。
我不走。
郝玫打定了主意,就算是赖也要赖在他的家里。
周秘面无表情,连拉带拽把她扯到门外,砰一声关了门。
郝玫咚咚咚敲门,周秘假装听不见。
郝玫有些担心她的忧郁症,不敢逼他太紧,给他发了一条微信,我明天再来看你。
怏怏离开了静安小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