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医生诊断, 周秘摔断了两根肋骨, 郝玫倒没受什么伤。
郝玫忙里忙外帮他办完了住院手续,已经是半夜时分了。
她坐在周秘的床前, 一边给他削着苹果,一边说:火已经扑灭了。
嗯。
周秘答应了一声,直勾勾看着她的脸。
我报警了。
又是一声嗯。
郝玫停下手中动作,偏头看着周秘。
月光透过窗户, 洒进来, 落下一层清辉。
他穿着病号服, 躺在床上, 看起来有些虚弱。
也正因为虚弱,没了往日的禁欲清冷, 多了几分亲昵可亲。
郝玫忽地一笑:我那么好看?都看多久了!好看。
他一本正经,郝玫笑了, 瞎说什么大实话。
周秘微微沉了嗓:今天这次,实在太过危险,以后你一定要保护好自己。
郝玫无所谓地说:那你保护我好咯。
静一瞬。
郝玫抬头,正好对上周秘的眼睛。
她忍了又忍, 终于憋不住问出来:刚才在我家楼下, 你说的那些话,是哄我的对吧?周秘敛了敛眉, 又抬头对上她明亮的眼睛, 声音沉了沉, 当然没骗你, 我说的每一个字都是真的。
你真要跟我……结婚?郝玫有些不敢相信。
你确定你不是在骗我?嗯。
周秘微微点头。
他是真的害怕失去郝玫,就在接到郝玫电话的那一瞬间,他深刻地认识并体会到这一点。
那个时候,他愿意用自己的命换回郝玫的命,什么父仇,什么执念都可以统统放弃。
郝玫微张着嘴,看着他半天不说话。
周秘忽然说了一句:我爱你。
他说得很轻很快。
话落,郝玫像是被点穴一样,只是嘴张得更大了,半天反应不来。
她跟周秘交往了那么久,床都上过那么多次了,他从前都不肯说一句爱她,今天却听他说了两次。
说不激动,那是骗人的。
内心起了多大的波澜,可想而知。
周秘缓了缓语气,继续说:等我的伤好了,咱们就去民政局扯证。
不知不觉间,郝玫已眼角微湿。
谁答应你了?她说,我还没原谅你呢。
之前是我想岔了,我不该跟你提分手的事,不该伤害你。
周秘语气真诚,其实我,一直没忘了你,一直在想着你。
郝玫撇了下嘴,那你还跟我分手?我迫不得己。
到底是什么理由?虽然猜到了,但还是想从他的口中亲自得到证实。
现在可以不说吗?周秘不太想说这件事。
不行!郝玫加重了语气。
周秘目光微闪,我怕我说出来,你要伤心。
那你也得说。
周秘犹豫了一下,郝玫抓住他的手,握紧,声音转柔:说吧,我有心理准备。
周秘微微叹息,变得有些消极低沉,其实我这次回国,并不是为了做生意,而是为了寻找杀父仇人。
郝玫垂下眼帘看他,这我猜到了。
我父母死后,我没有过上一天好日子,即便是后来我跟着汤先生去了洛杉矶,也是这样。
从来没有睡过一个好觉,每次都是从噩梦中惊醒。
我原本也有一个慈祥的父亲,和蔼的母亲,我恨那个杀死我父亲的人,没有他,我就不会变成现在这样。
我要把他找出来,我要报仇!郝玫静静听着他讲述,白色月光透过窗户洒在他身上,衬得他脸孔雪白。
所以,尽管在美国生活条件很好,我还是回国了。
找出杀父仇人,这是你的执念?不知不觉,她的声音也变得沉重起来。
汤先生也是这样说。
周秘笑笑。
他说我背负了太多,活得太累太沉重,不把这些硬壳卸下来,一辈子都不会快乐。
回国之后呢?在美国的时候,我就找了国内一个有名的私家侦探帮我调查我爸爸被杀的案子,那个人叫钱东。
钱东?原来是他。
郝玫毕竟是这个圈子里的人,所以知道这个钱东。
坊间传言,他曾经做过警察,神通广大,人脉广泛而又深厚,但私家侦探毕竟是个边缘化的职业,相比较而言,郝玫还是更相信警察的能力。
师兄他们其实也一直没有放弃你爸爸这件案子。
我不相信警察。
周秘微微摇头,这个案子已经拖了整整十年,我不知道到底是警察能力不行,还是里头有什么猫腻。
你想太多了。
郝玫知道他指的是司法腐败。
不过就她所见,应该是没有这样的事,那钱东的调查,有什么结果吗?有。
周秘回答:钱东发现,我爸爸的死,似乎和十二年前的一桩车祸有关。
啊?郝玫深感震惊,不得不佩服钱东的能耐,他真的连这个都查到了?嗯,他拿到了当时的卷宗。
认为当时的那个交通肇事案疑点重重。
郝玫问:钱东有什么结论?钱东认为,我爸爸根本就不是肇事者,真正的肇事者应该是薄仁。
杀死我爸的人,应该也是这个薄仁,他是买凶杀人。
动机是为了杀人灭口。
有证据吗?还没找到。
也就是说都是猜测了?周秘点头。
佟青就是当年被薄仁撞死的佟大雷的女儿。
你正是因为知道了这一点,所以刻意接近她,帮助她?郝玫明白过来。
她也是一个可怜人。
周秘叹口气,若她亲生父亲还活着,她又怎么会为了那点钱,出卖自己的裸-照。
或者是同病相怜吧,我才对她照顾一些。
郝玫点头表示理解,这些事情她反反复复想了很久,其实早就了然于心。
终于说到了重点,周秘的声音愈发低沉,你爸爸,就是处理当年交通肇事案的律师。
让我爸顶替薄仁,当这个替罪羊,就是他的主意。
郝玫握着他的手不由自主地又紧了些。
果然是因为这个……周秘掀了掀眼皮,一切事情的开端,就是那次交通肇事的车祸,说你爸爸是罪魁祸首也不为过,那时候让我原谅他,我真的很难做到。
按照周秘的猜想,先是薄仁开车撞死了佟大雷,郝承德建议由他的司机周自强李代桃僵,代他顶罪。
周自强出狱后,薄仁害怕他把这个秘密说出去,就派杀手杀了周自强。
按照这个思路,一切都说得通。
郝玫其实也是这么认为的。
对不起……郝玫看着他的眼睛,轻声。
你是你,你爸爸是你爸爸。
周秘声音低沉,这个道理我一直都懂。
就是因为这些,所以你要跟我分手?郝玫盯着他,问出这个一直盘旋在心头许久的问题。
其实也不尽然。
周秘摇摇头,他浓黑的眉毛紧蹙着,似乎在组织语言,这件事可以说是一个引子,更重要的是我对自己的人生有些绝望。
他口气淡淡的,听在人的耳朵里,却有种意外的悲凉。
郝玫有点紧张地问: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周秘递给她一个安抚的眼神才开口:我似乎一直不大受老天爷的待见,这辈子没有一件事是顺心的。
直到遇见你,我终于体会到了幸福的滋味,跟你在一起的每一天都那么开心。
你就像一线阳光,驱散了我生命中的阴霾。
可我心里总感觉不踏实,我害怕有一天,我会失去这一切。
所以当我看到那份调查报告的时候,我深切感受到了宿命的可怕。
虽然没有明确证据表明,那起交通肇事案的处理结果就是郝承德一手策划,但是钱东查出了不少旁证。
他想着要结婚的女人,原来竟是把自己害得人不人鬼不鬼的仇人的女儿,这件事实在太过荒谬,他现在还能回想起拿到调查报告时的荒谬感,那一刻,他仿佛真的感受到来自世界的恶意。
你这算什么理论?郝玫这才想起他对佛学有着很深的研究,或者是受了佛家理论的影响?你知道的,他抬头看她,我有抑郁症,我本来就习惯了对生活感到绝望……我更怕的是,我这样跟你好下去,会连累你受苦。
我自己苦惯了不要紧,我不希望我深爱的人,也跟我一样,每天早晨都不想张开眼睛面对这个世界……郝玫震惊到无以复加,原来他是这样想的。
既然如此,你为什么又改主意了,甚至还想跟我结婚。
周秘垂下眼睛,或者是我自己太自私了吧,他苦笑,我放不下这段感情,真的还想再试试。
本来我是想报复你爸爸的,但现在,我决定放他一马。
郝玫吃惊地望着他:你准备怎么对付他?我让钱东帮我调查他经手的案子,我想他在当年的交通肇事案中徇私舞弊,其他的案子也未必有多干净。
他扯了扯嘴角,后来你那么拼尽全力地救我出来,我就让钱东把调查到的东西全都销毁了。
他真的还有别的事情?郝玫呼吸急促了起来。
周秘点了点头,我想这是毋庸置疑的,不过钱东的调查报告我并没有看,就直接让他销毁了,我也不知道他做了什么,做了多少违法乱纪的事情。
这些,你还是不要知道为好。
郝玫坐在那里,脸色铁青。
你原本打算怎样做的?我本来是想把钱东调查到的东西寄给公安,但自打我从看守所出来,我就中止了这个计划。
周秘看着闷声不响,其实他做事很有一套。
珍妮特曾跟我说过,爱与恨,我总得选择一样,其实我很早之前就做出了选择。
郝玫问:那你为什么不早点回来跟我复合?周秘叹口气:那段时间,我每天都做噩梦,梦见我父亲被人用砖头砸死,可我怎么也看不见凶手的脸。
所以我老是觉得对不起他,心里满含着愧疚,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你,每次见你都只想逃避。
顿了顿,他又说:说出这些,我心里轻松多了。
就连珍妮特我也不愿意告诉她这么多,只有面对你的时候,我才能这样痛快地说出心里话。
他抬头看着她,一脸希冀的表情:那么,你现在可以原谅我了吗?哼,哪有那么容易。
郝玫站起来,从旁边的桌子上拿起水果刀继续削苹果。
你想要再跟我好,也行,那你麻烦你追我一次。
这段日子,我是想明白了,你之所以那么轻易就能说放手,就是因为是我追的你,我的姿态太低了,叫你瞧我不起。
周秘苦笑:哪有的事儿?郝玫眉毛竖起:你答不答应吧?我答应,当然答应。
她虽然没有一口应承下来,但总好过之前,不给他一点希望。
只不知这漫漫追妻路,还要多久。
苹果很快削好了,她把切成一小块一小块的苹果放在盘子里,用牙签串起,递到周秘的嘴旁。
我不想吃。
周秘全身疼得厉害,没有食欲。
必须吃!郝玫瞪着他,凶巴巴的,可语气远没有预想中的严厉。
男人只好张开嘴,就着她的手慢慢吃了一块苹果,咬合肌牵动伤口,疼得他额头见汗,周秘却一声不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