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昏迷

2025-03-26 12:12:56

一辆黑色小车缓缓停在展家门口, 展令羿趴在玻璃窗前一眨不眨地看着外面。

车门缓缓打开,一根古铜色的盲杖咔哒一声轻杵在地面上, 之后出现了一双鹿皮手工定制鞋。

鞋的主人穿着一身短款小眼尾服,系着漂亮的黑领结, 头发全部梳到后面,站定之后,微微扬着下巴,骄傲得不可一世。

展令羿看着那身燕尾服, 许多细碎的画面开始在脑海里快速闪现,直到慕江天被萧绡扶着进门,才堪堪回过神来。

天天……之前一直想不起来慕江天名字的展令羿,突然开口了。

慕江天脚步一顿, 拄着盲杖的手微微颤抖,拒绝了萧绡的搀扶, 循着声音一步一步走到展令羿面前。

展令羿伸手,拉住慕江天的衣角, 你蹲下来点, 我看不到你。

萧绡看得想哭又想笑,搬了个凳子给慕江天。

展令羿终于如愿以偿地看到了慕江天的脸, 那些存在于梦境中的模糊影像,终于清晰了起来。

星光璀璨的舞台中央,那个十指翻飞弹琴的人,回过头来,却变成满脸鲜血痛苦挣扎的无脸人, 这时候,漫天的烈火便会把梦境吞没,一切化作乌有。

这个梦反复地出现,却始终看不清那张脸,用力去想,就会引起剧烈的头痛。

慕江天脱掉手套,慢慢伸手去摸索,轻轻触碰到展令羿的脸颊,而后毫不犹豫地附上去,上下摸了摸。

瞎了十年,他对事物的触感比寻常人要灵敏许多,摸一遍就能在脑海中形成画面,你怎么,一点都没变?时间似乎在展令羿身上停止了,十年过去,他竟然还是二十出头的模样。

脸上满满的胶原蛋白,没有任何的细纹,根本不像是个三十多岁的男人。

你摸我干什么?展令羿有些不解,伸出手在慕江天面前晃晃,发现他根本没有反应,渐渐皱起鼻子,你怎么看不到了?你傻了,我就瞎了。

慕江天言简意赅地说。

啊?展令羿有些迷茫,心智下降的他,难以理解这句话背后复杂的逻辑关系,求助地看向萧绡。

令羿哥不记得以前的事了,你……萧绡也不知道怎么说好。

慕江天叠盲杖的手骤然握紧,然后又若无其事地慢慢松开,我竟然忘了。

关于展令羿的状况,他是听展令君说过的,但几年没见,展令羿在他印象里还是那个脑洞比天大的妖孽,一时间就把现实给忘记了。

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精致的小盒子,递给展令羿。

这是十年前准备的礼物,在欧洲演出,偶然认识了一位做木制钟表的匠人,便想着个展令羿定做一件礼物。

银色大厅的演出,你来吗?我很忙的,你知道我现在一件设计值多少钱吗?听完有礼物给你。

这还差不多,那我就勉为其难地去一下吧。

展令羿去了那场音乐会,却没有得到这份礼物。

慕江天时常想,如果当初自己没有叫他来,该有多好。

哇,礼物!展令羿看到礼物很是开心,接过来拆开表面的蝴蝶结丝带,盒子里面是另一个盒子,像盛装昂贵首饰的盒子一样,黑蓝色的丝绒面,在灯光下泛着莹莹的光。

丝绒盒里,静静地躺着一根小巧的云尺。

那尺子是用昂贵的柚木手工雕刻的,光滑流畅,尺身上镶嵌着高档手表常用的蓝宝石和机械轴,无一处不精致的。

虽然是十年前的东西,现在拿出来依旧不过时,依旧,价值连城。

云尺……展令羿打开固定尺子的小扣,把尺子拿起来,仔细摩挲了片刻,也不知在想什么。

两人十年未见,一个瞎了,一个什么都忘了,却像是从来没有分开过一样,鸡同鸭讲,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你看不到,吃饭会不会吃到鼻子里?你不记得以前的事,展令君有没有骗你叫哥哥?我们君君不会骗我的,只是以前的事他也不肯告诉我。

我一问,他就要哭。

慕江天抽了抽嘴角,展令君会哭?你不懂,展令羿老神在在地摇头,你还没说,会不会吃到鼻子里。

……慕江天并没有跟他讲十年前银色大厅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也没有回答吃饭会不会吃到鼻子里,聊了一会儿就起身告辞。

估摸着出去开会的展母该回来了,展家并不欢迎他,被展母或是展令君看到他不太好。

天天!展令羿转动轮椅跟着慕江天走到门口,用那双清澈见底的眼睛紧紧盯着他,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想问你,请你一定实话实说。

虽然慕江天看不到,但他能从语调中听出来,展令羿一定有非常重要的事要问他,这最后一个问题,才是他非要见慕江天不可的真正原因。

你问吧。

慕江天深吸一口气。

萧绡紧张地双手交握,害怕哥哥问出什么会刺激到他自己的问题,万一出了什么差池,她没法向展令君交代。

展令羿微微蹙眉,一字一顿极其认真地问:你是不是,有一条海绵宝宝内裤?慕江天:……萧绡:……慕江天气哼哼地走了,十分后悔今天来见展令羿,他就应该听展令君的话,跟这家伙老死不相往来。

萧绡把他送上车,一路低着头憋笑,等黑色汽车扬尘而去,噗嗤一声笑出来,哈哈哈哈哈,海绵宝宝内裤,哈哈哈哈……展令羿却没有笑,只是眼神渐渐变得清明起来。

他一直记得,自己有个穿海绵宝宝内裤的朋友,却不记得是谁,这些年重复在纸上画海绵宝宝,百思不得其解。

现在慕江天承认是他了,那些断断续续的碎片突然就接了起来。

那年夏天,弟弟在房间里睡觉,他、慕江天和周泰然,冲到弟弟房门前,想吓他一下。

哎,这样,咱们把灯关了,一起脱掉裤子,数一二三敲门。

展令羿笑嘻嘻地提议。

行啊!周泰然立时附和,跟展令羿对了个心照不宣的眼神,没等慕江天同意,就咔哒一声关了客厅的灯。

展令君被敲门声吵醒,揉着眼睛开门,外面漆黑一片,随手开灯。

君君!三个人齐齐跳出来,展令羿和周泰然依旧穿得整整齐齐,而诚实的钢琴师只穿了一条黄橙橙的海绵宝宝内裤。

他跟周泰然、慕江天,从小一起长大,只有他有弟弟,其他两人都羡慕得不得了……周泰然去学了商科,慕江天去欧洲学音乐……慕江天在银色大厅举办演奏会,他带着弟弟去听,弹奏到一半,有一群恐怖分子冲了进来,拿着机枪扫射。

当时他只有一个念头——保护弟弟,那一瞬间的动作已经记不清了,只知道后脑勺一阵剧痛,之后的一切都变得朦朦胧胧起来……哈哈哈哈,你们为什么要玩脱裤子的游戏啊?哈哈哈哈……萧绡听着这个故事,笑得差点坐到地上去。

男孩子的游戏,你不懂,展令羿老神在在地摇头,忽然脸色一僵,一声痛吟脱口而出,唔……疼……身体猛地向前栽去,整个轮椅都跟着倾倒。

哥哥!萧绡吓了一跳,一个箭步扑上去接住他,没有让他的脑袋磕到地板,哪里疼?把人扳过来一看,萧绡只觉得鲜血从头顶骤然退去,一直从脑袋凉到脚底板。

展令羿紧紧闭着双眼,浑身软绵绵的,已经失去了意识!展令君把车扔在停车场,一路狂奔着跑进病房,看到躺在床上戴着氧气罩的哥哥,身体有一瞬间的麻痹,怎么样了?萧绡就站在病床边,嘴唇发颤,突然昏迷,情况不明,医生让先做个脑CT。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展令君看了看旁边的检测仪器,又摸了摸哥哥的脸,声音有些沙哑,但尚且平静。

对不起……萧绡眼中蓄满了泪水,现在展令羿的情况不明,她不敢撒谎,就把今天慕江天来过的事说了出来。

展令君猛地回头,紧紧盯着她,那双深邃的眼睛里,是萧绡从未见过的东西,像是星河崩塌之前的坍缩,明明一片漆黑,偏偏让人能感觉到绝望和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