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外天阴,光线被厚重的云层遮蔽,只轻薄的雾霭撒了一地。
湖区静谧,晨起姜湖睁眼的时候,能听到轻风吹翻湖畔柳叶的声音。
声不算重,在她耳膜上划出的痕迹隐隐约约。
床畔是凉的,没睁眼之前姜湖已经摸了一把,一清二楚。
睁眼后果见室内已经没有另一个活人的影子。
姜湖起身后在近身处逡巡一圈,最后从床头撕掉一张便签,上面有娟秀的小楷规矩地列成一排。
是瞿蔺的笔迹,他笔锋柔但字脊硬。
如今看,这字和他这个人是般配的。
瞿蔺写:出去采购,等我回来。
不等也行。
姜湖看后笑了声,莫名看出一种委屈的味道。
她裹着薄毯下床。
走了几步,她松开扯着薄毯的手臂,毯从她白肩处滑坠。
姜湖赤条踩在地毯上,从一旁的落地衣架上摸了条松垮的背心裙穿好。
她往浴室走,顺便扫了眼时间,时针差一丁点儿将要指向十点。
看到十这个数字的时候,姜湖募然停下脚步。
瞿蔺不会是□□点才走,姜湖并未见证,但她这么笃定,他起得会很早。
可现在已至十点,瞿蔺仍未回来。
有不对的地方,姜湖直觉如此,可她没有答案。
太阳穴处嗡嗡吵嚷几声,姜湖想不出什么东西来。
姜湖眉峰刚蹙,有敲门声响起。
姜湖松了口气踱过去开门。
出现在门后的却不是未归的瞿蔺,而是让姜湖颇觉意外的,此时不该出现在这里的时酒。
**见姜湖开了门却不作声,时酒单手撑着因青砖表层脱落略显斑驳的墙,问:这么看着我,这意思是不欢迎?姜湖的确没有即刻闪身让他进门,对上时酒那张花儿一样的脸眸底也没有笑意。
上次见他,是被他坑。
时酒也不介意:站外面说也行,反正方圆十里除了拉屎的鸟儿也没别的能听懂人话,泄露天机的东西。
时酒调子轻松,但眼周都是青影,是夙夜未眠的象征,嘴掀开后更是尺度大放。
历来重视仪表的一个人,弄成这样,是有事儿。
姜湖轻摇了下头,忍他,放他进门:来面圣怎么不预约?时酒长指轻轻摩挲下巴,长笑了声:哎,小二,我刚发现我和你哥从小干了件错事儿,没给你树立起长幼有别的阶级观念。
你对我这样的前辈说话用这种词儿对吗?他没客气,大喇喇坐在姜湖搁置在客厅内的竹编椅上。
姜湖睨他一眼,放任他的作为。
时酒精明,不止在于从商,他从小就是人精。
他打量了姜湖这房子一圈,嗅了下室内的味道,已经有了些成形的认知。
他和姜行看着的闺女长大了,知道带人回窝了。
姜湖没跟他掰扯。
她不问,时酒也不再吭声儿,坐在竹编椅上看她慢条斯理地整理工作台上的文稿。
姜湖整理得似乎有点儿忘我,好像忘了他的存在。
时酒坐姿换过两回之后,有点儿憋不下去了,最终咳了声主动开口继续说:别无视我,哥找你有事儿。
姜湖清冷的声音随即传来:你已经给我惹过一次事儿。
拿结婚坑人。
时酒又咳了几声,咳得有些做作:那当你再忍我一回。
他很好意思……姜湖轻呵了声。
但最终姜湖还是给了时酒机会:行了,麻溜儿说。
时酒就不再客气了:茯苓有个外派名额,你劝一劝,让她接手,别直接放弃。
姜湖道:给我原因。
时酒默了下,而后回:老头儿年纪大了,身体也差,不经吓。
她继续在我跟儿前晃,我会忍不住公开和她乱/伦。
如果气死老头儿,谁都活不安稳。
姜湖无话可说:……叶茯苓是时家已经公开认下的女儿,即便没有血缘关系,那也是时酒的妹妹。
时酒面上轻浮,但对长辈从来尽心,姜湖并非不知。
七十年前,时家先人从战时陪都重庆艰难留了一脉下来,如今在南山圈里算是谨言慎行,重门楣礼教,忌讳风言风语,叶茯苓的出现,已是破了许多例。
时酒声音淡:我不是自己手下那些机器人,没有解决疑难杂症的程序。
忍不住的。
他一段话说得正经:小二你应该也知道,从前她看上那个人的时候,就挺没心没肺的。
对方拒绝地直接,她也不灰心。
认识了我,我把她从那个坑里拽出来,她对我坏的时候挺不长心。
上个月她良心发现之后,我发现我把她带进我这个坑里来了。
最近对她够不好,也不知道疼,傻了似的,不离我远点儿。
他越说音量越低,最后像是呓语。
姜湖身为旁听者,那片平静的心湖,也被时酒的这声声呓语激出了数圈涟漪。
感情,是最由不得人控制的。
人也不是心肝全无的稻草,没办法将它完全隔绝在自己的世界之外。
你毫无防备时,也许有人已经在你心之荒原上撒下种子,此后你们点滴相处催生这种子发芽,让你十几、二三十年独行于世的修为尽毁。
距离能让这些芽儿死吗?也许距离一放任,思念发酵后,这芽儿会被那无尽的相思拔苗助长为生根的草,靠再强的野火,都烧之不尽。
姜湖等时酒自己平复惨淡的情绪。
没多会儿,时酒就下了结语:你的话她听,帮我劝劝她。
姜湖:那你呢?时酒:……他开不了口让她走。
手中的文稿顿时有些重了,姜湖再开口态度变得配合不少:她听的不是我的话,她听的是她觉得对的话,我只是恰好和她有一致的想法。
时酒抬眸看姜湖,略带茫然。
姜湖道:我和茯苓之所以是朋友,这关系还维持了很多年,是因为我们像。
时酒想要再问她些什么,却不知从哪儿开始问起。
姜湖等他,他不问,她才继续说:如果是我,如果对方招我入了坑儿,我会希望他坦诚。
我愿意听他说,而不是听第三个人说,懂吗时酒说:没那么简单。
姜湖道:那也简单,对方的决定和念头不说,也没什么。
无非是我自己坦荡的真心被喂了狗,对方在我眼里变成他感动他自己,万事儿闷心里的魂淡。
时酒:……姜湖说:我还要不要劝,你好好想想,想好了告诉我。
时酒思索了会儿,姜湖将手里的文稿扔了。
过了会儿,时酒喊她:给我上了一课。
姜湖:别给我扣帽子。
时酒又说:行吧,我自己来。
也卖你一消息。
程姨对你的人下手了,我要没猜错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