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方觉坐在椅子上,语气懒懒散散,说得却是能惊动天下的大事儿。
他道:我入汀兰山那一年,汀兰山发生一件大事。
嗯。
我知道这事儿。
我刚入门一年,就没了师尊。
祝方觉微嘲,这事儿,至今也没个定论。
但也有人说,是有人故意为之。
汀兰山可专出叛徒。
郁天极看了查灼庆一眼。
祝方觉不以为意地笑笑:没事儿,小郁。
你说汀兰山出叛徒,不如说汀兰山就喜欢把犯了错的弟子逐出去。
汀兰山爱名啊。
查灼庆点点头,然后道:这与小郁又有什么关系?且先听我说。
祝方觉道,之前我和蒹葭谈过星里云盘的事情。
要想从她那儿偷到星里云盘,至少得知道那玩意儿在她那。
能知道这事儿的,都是知道五百年前真相的,知道我不是被邪修杀害,而是被逐出汀兰山,并被剥夺了星里云盘的使用权,所以那玩意儿才会按山长继承顺位给了蒹葭,否则就该等新山长选出来。
查灼庆点点头:这事儿我知道。
那你猜,有多少人知道真相——除了你?查灼庆皱了皱眉。
他那张白白胖胖的脸上,露出了一丝不可置信的表情:……内鬼?汀兰山那么……哈,怎么不可能?祝方觉冷笑道,他脸上显出一种极为冷酷的神情。
这两天他没事干,就躺在太阳底下想这些事儿。
他最先想到的,自然是星里云盘被窃一事。
关于这事,有些东西他还没告诉查灼庆。
星里云盘是汀兰山圣物,想要操纵星里云盘,一定得是被星里云盘承认的人。
换句话说,就是汀兰山人。
不管穆蒹葭是假装不知故意钓鱼,还是她真的没被告知这件事情——也是可能的,毕竟她上无师长,在门中无人庇佑,总之,偷窃星里云盘的人,有一半可能就是穆蒹葭身边的人。
当然也有可能是别人。
毕竟,汀兰山喜欢逐出子弟,但那些子弟也是曾经被承认过的。
祝方觉神情慢慢缓和下来,他又懒洋洋地说:无所谓了,我已经不管这些事儿了。
查灼庆苦笑道:老祝,你这可就是为难我了。
别人若是到我这里来买消息,你要我如何做?自然是告诉他。
两个消息贩子相视而笑,和谐友好。
查灼庆想知道更多真相,祝方觉需要掌握更多动向,两人自然是一拍即合,各取所需。
查灼庆便起身告辞,笑着离开了。
祝方觉看了看时间,又接近中午了,便高声叫道:常其童!小道童从后边匆匆出来,没好气地说:又做什么?!祝方觉讪讪一笑:吃饭么?在烧呢!常其童道。
祝方觉点点头,又看他一眼:你过来。
常其童皱着眉过来了。
这小道童脾气不好,但本性聪慧,灵根也不错,跟着祝方觉几年,算是他半个弟子了。
此前祝方觉一直让他做些简单的身法和打坐练习,没给他真正传法,今天祝方觉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忽然就想起来这事儿了,一时兴起便打算给常其童讲讲。
他道:你跟着我几年了?常其童愣了愣:……三年。
祝方觉便微笑:可愿做我……郁天极忽然扯了扯祝方觉的衣袖,打断了他的话。
祝方觉偏头疑惑地看了他一眼,发现郁天极那漆黑的瞳孔中似乎冒出了血色。
他心中一惊,剩下的话也没能说出口。
他怔在了那里。
常其童虽然聪慧,但到底不懂这些人情世故,因而也没听懂祝方觉在说些什么,只是茫然地看着他。
祝方觉匆匆一笑,他道:那我便来考考你。
他又瞥了眼郁天极,发现这人依旧乖顺地坐在他身边,但眼睛却垂了下去。
祝方觉微皱了皱眉。
常其童道:好!先生欲考校我什么?祝方觉道:先问你些基础的。
世间有多少种修道法门?常其童点点头,想了想,然后说:大道五十,天道四九,留一道遁去留与人世,是以成仙之道不知凡几,修道法门仅有一处。
祝方觉满意地点点头,然后道:是为何法?修心之法。
常其童恭敬道,肉体为虚,灵魂长存。
惟以修心,方得大道。
祝方觉又问:若修心不成?则心魔丛生。
若心魔滋长?则灵智湮没,不可成仙。
是为?是为邪修。
祝方觉笑了一声,夸奖道:不错。
常其童也一笑。
郁天极悄悄抬眸,看了看祝方觉,又看了看常其童。
他又垂下眸。
祝方觉道:你可知邪修为何是修真界大患?不知。
祝方觉道:心魔丛生,执念横行。
他又叹了一声,求而不得,最苦。
郁天极浑身一震,他的手不自觉握成了一个拳头。
祝方觉看到这一幕,登时明白了几分。
他心中有了几分把握,便又对常其童道:如何修心?人为万物之长,因生出自我意识而超脱众生,唯有修炼智慧之道,才能修心。
祝方觉一笑,点点头:你欲开智,这也不错。
我修的是术法,对智之一道不如何了解。
他顿了顿,笑道,你不如和边上老和尚混吧。
常其童面色一变,稍稍有些恼怒,但他生气了一会,又茫然道:真得做和尚么?当然不。
祝方觉哈哈大笑,我不过诓你罢了。
祝方觉想了会,表情慢慢淡了。
他道:若是遇到妖兽,如你这般的智道修士,说不定便身死道消了,虽然这年头,妖修很少了。
常其童咬咬唇:为何?这类道修觉得人类为一切尊长,是唯一的智慧生物。
祝方觉淡淡道,只是世界之大,无奇不有。
谁知道会有什么神奇的存在,诞生了属于自己的智慧,而人类却一无所知呢。
常其童茫然地啊了一声,那张小脸皱了起来。
祝方觉叹了口气:我以前也有过一位修智道的朋友。
他有一日对我说,修智道便如同在自己画的圆里来回徘徊,圆越来越大,每走一圈都要耗费更多的时间,而圆所接触到的东西也越来越大,直到你对你的圆失去自信。
常其童皱起眉,然后他道:我必不会如此。
哦?我只愿看见我自己圆里的东西。
我知足。
祝方觉便笑笑,然后道:我知道了。
常其童啊。
什么?常其童难得用一种极其崇敬的目光看向祝方觉。
祝方觉道:吃饭么?常其童:……他脸色大变,哼了一声,转身便跑了。
祝方觉摇头叹气。
他扭头对郁天极说:你可知道我从哪里捡到这孩子的吗?郁天极摇摇头。
祝方觉说:我几年前才到长德来,当时身上还有些伤,便到一家药房买药,这孩子就在那里做小药童。
我看他根骨不错,便把他养在身边。
这孩子也乖巧,会做饭、会收拾家务,倒把这里弄得井井有条,让我省了不少心。
郁天极心不在焉地点点头,他问:有伤?祝方觉不在意地笑笑:哈,正常。
小世界也是藏龙卧虎的……小郁,可别揭我老底了,我这五百年在小世界呆得可不怎么开心。
那便回去。
郁天极脱口而出。
祝方觉刚要接话,又皱皱眉,道:你知道我当日……我知道。
郁天极有些着急,他焦虑地坐在那儿,身体却倾向祝方觉,他说,你可以回去的……大世界,你可以回去。
祝方觉深深地望着他,他慢慢说:小郁……告诉我,你做了些什么,这五百年里。
郁天极表情一滞。
不要骗我,小郁。
祝方觉把身体往后一倒,整个人懒洋洋地倚靠在椅背上,但他那身气势,却终究是由顶级门派汀兰山养出来的继承人气派。
郁天极唇角抿出一抹僵硬的弧度。
常其童出来叫他们吃饭,却听见郁天极说:我把他们都杀了。
常其童傻在了那边,然后噔噔噔跑回了厨房。
两个大人都没有理他。
祝方觉点点头,然后道:心魔?……是。
郁天极低声说,他闭上了眼睛,用一种飘忽的声音说,我看不惯。
看不惯那些人嘲笑你的样子。
哪些人?汀兰山……还有别的,我不记得了。
祝方觉点点头。
他就说,为什么穆蒹葭没怀疑过汀兰山里的人,原来是那些看不惯他们师兄妹的人早被清理了。
现在的大世界,你说了算?郁天极睁开眼睛,乖乖地摇了摇头:没有,有些人没杀完。
祝方觉翻了翻白眼。
郁天极又惴惴道:哥……你会不要我吗?他的眼睛又泛起了血色。
祝方觉望着他,轻轻叹了口气。
郁天极脸色一变:你不要我了吗?祝方觉立刻道:当然不是。
那为何……不说话?小郁,祝方觉疲惫地叹了口气,这样是错的。
他们骂你。
郁天极睁大了眼睛,他们说你活该去……死。
他忽然皱了皱眉,你没死,你只是去了……别的世界。
他看向祝方觉,然后露出一丝笑,终有一日,你会回到我的身边。
我就在你心上,那颗痣。
祝方觉怔了怔。
他觉得有些棘手,他不知道从何改变郁天极的观念,只能暂时扯开了话题:现在你的心魔,怎么样?还好。
郁天极含糊地说。
在得到祝方觉不会抛弃他的答案之后,他整个人都安分了不少,至少不再那么神经质。
祝方觉没能松口气,因为他感到郁天极那样的语气,就像是在遮掩着什么。
他看着他亲手养大的孩子,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
郁天极看到他皱眉,问道:是饿吗?有点。
祝方觉点点头,站起来,走吧,吃饭。
郁天极跟在他身后。
修道的事情不要信。
嗯。
今天也早早更新了呢……早了一点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