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 许是昨天吃了药的缘故,董兵兵的感冒好了很多, 她起身穿戴好准备去楼下吃早饭, 然而刚下到一楼,却发现客厅里的气氛十分微妙。
拄着拐杖的董老太爷站在茶几旁, 手中正拿着一张纸不停地询问着董四夫人什么。
两人离她有些远,谈论的内容也听不大清, 但从董四夫人僵硬发直的背影上来看, 他们的话题应该还挺严肃的。
见两人在谈事, 董兵兵也不好出声打扰他们,索性直接就去了餐厅吃早饭。
餐桌上已经摆了几碟子可口的搭粥小菜, 见董兵兵过来,守在厨房门口的厨娘立刻给她端出来一碗冒着热气的杂粮养生粥,随后又语气讨好地建议道:三小姐, 要不要吃一个蒸卷子, 今早刚做的, 软乎着呢。
董兵兵笑着摇摇头拒绝了, 董家人是地道的北方人, 爱吃馒头和馍馍, 但她本质上并不是, 也不太喜欢以面食糕点作为主食。
杂粮粥以五种谷物为基础, 伴以红枣、枸杞、花生等食材做点缀,花样繁多入口鲜香,搭配着爽口小菜营养又滋补。
见别的主子还没有下来吃早饭, 厨娘也闲得很,索性陪在董兵兵身边跟她唠了会儿嗑。
三小姐,尝尝这个吧,拿来搭粥是最好不过的。
看上去似乎很有经验的厨娘将一盘腌豆角往董兵兵跟前送了送。
豆角被腌得十分入味,吃在嘴里咸香爽脆,风味十足,确实相当美味。
被人这么主动地照顾,董兵兵也有些不好意思,嚼得吱嘎脆响的豆角被咽下肚,她想着还是应该夸一夸对方。
这咸菜倒是挺好吃的,是你做的吗?董兵兵抬头望向厨娘。
厨娘大笑着回答道:我哪会做这种南方的腌菜,都是外面摊头上买的,这些小菜便宜的很,一两块就能买上一大罐子,够吃好久的了。
董兵兵闻言笑着点了点头,倒也没因猜错而不高兴,一副没有架子的模样,瞬间拉近了与厨娘之间的距离,许多话对方也愿意唠叨给她听。
正当两人聊得十分开怀时,客厅里突然传出了一声巨响,还有哭叫和怒骂声,那是董老太爷和董四夫人所在的地方。
董兵兵和厨娘相视一眼,立即起身赶去。
客厅里董老太爷怒气冲冠,高举着拐杖要打董四夫人,而满脸涕泗横流的董四夫人则在地上团缩着身子不停地躲避着,瞧着十分狼狈。
丫鬟春香已经跑到楼上找救兵了,客厅里就只剩下董四夫人一人生生挨着打,竟也没一个能拦着的。
爷爷,您这是做什么?不明就里的董兵兵连忙站在董老太爷和董四夫人之间,伸手想阻挡。
但董老太爷正是在气头上,见董兵兵出手拦他,更是怒不可遏。
他颤抖着身体,神情十分愤怒:你给我走开,不然我连你一起打。
高举着的拐杖在空中挥舞不定,仿佛下一刻就要砸到董兵兵的身上。
原来阿昌自昨日被允诺了婚事后,做事便勤劲得很,一大早就去银行想为董老太爷兑了那张存根,然而银行里的人查验了半晌,却说是伪造的,还不由分说地在纸面上敲上了假字红章。
阿昌拿着假存根回来同董老太爷一说,老太爷又去找董四夫人想问个清楚,然而对方根本解释不出,事情才变成现在这样。
三小姐,快躲开吧。
原本站在后头的厨娘见状立刻上前了两步,扯着董兵兵就往后退。
见阻碍的人终于离开,董老太爷也不必再克制自己的怒气,他猛地挥下手中的拐杖,还一连打了跪趴在地上的董四夫人好几下。
除了第一次被躲过,砸在沙发扶手上,发出类似董兵兵在餐厅听到的巨大声响外,剩下的次次都没有落空。
铜铁制得的拐杖头狠狠砸在董四夫人的背脊上,疼得她一阵惨叫。
董兵兵皱着眉看着眼前骇人的场景,又转过头看了看空无一人的楼梯,怎么还没人下来呢。
一旁紧紧拉着董兵兵手臂的厨娘也面色担忧地看着,但眼里的幸灾乐祸却也十分明显。
自严厉刻薄的董四夫人当家以后,她在家用上的控制几乎到了十分苛刻的地步,好像生怕他们这些佣仆会贪钱一样。
对他们做事的要求也更加严格了,稍有不如意就需推翻重做,在她手底下干事真是别提有多憋屈了。
厨娘阴暗地想,指不定是董四夫人想整他们这些跟着董老太太的老人,所以现在看到对方倒霉,她是忍不住有些开心的。
楼上忽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董老四满脸担忧地冲下楼,去叫他的阿昌紧跟在其身后。
爹,您这是做什么?董老四心疼地看着自己的妻子可怜兮兮地蜷缩在椅角处,内心像是在被刀在绞一样。
老四啊,你来得正好,你快问问你婆娘,她把咱们董家那么多的钱都藏到哪里去了?气喘吁吁的董老太爷在阿昌的搀扶下坐到了沙发上稍作休息,但紧盯着董四夫人的眼神仍像是淬了毒一般。
什么藏在哪里?董老四蹲下身将惶恐不安的董四夫人抱在怀里,那些钱不是都存在银行里吗?见儿子一副毫不知情的模样,董老太爷是痛心疾首:老四,你也被这个贱妇给骗了!那张存根是假的,咱们的钱根本不在银行里。
什么?董老四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个消息,他的脸上满是困惑怀疑,但他还是没有怀疑自己的妻子,爹,你是不是弄错了,怎么可能会是假的呢?阿梅明明跟我说她存银行了啊?董兵兵闻言也是一惊,董四夫人未免也太大胆了吧。
哎呀!董老太爷狠狠拍了一下自己的大腿,语气十分恨铁不成钢,我是你爹还会骗你不成,你自己问问她去吧!很快,春香抱着董斯年小少爷下来了,仍穿着睡衣的董漱雨和董漱雪两人跌跌撞撞地跟在后头,她们还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只知是母亲惹怒了爷爷。
阿梅,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董老四低着头问着怀里的人。
然而董四夫人只是埋着脸一个劲地哭,怎么问都不说,实在让董老太爷气闷得很。
那么多的钱,一下子全不见了,搁谁身上能受得了啊。
老四你让开,我倒要看看这贱妇的嘴是有多硬。
他执着拐杖站起身,瞧着像是又要打。
见状,董老四连忙将董四夫人护在怀里,董漱雨和董漱雪也纷纷拦在前面。
董漱雪:爷爷,有什么话好好说,您就别打我娘了。
董漱雨:是啊爷爷,您坐着消消气,可千万别气坏了身子。
有这么多人拦在董四夫人身前,董老太爷也不好下手,他只能咚咚敲了几下地板发泄心中的怒气,却没想到被忽然冲上来的董斯年像小炮弹一样撞了个满怀。
董老太爷一下子就被撞倒在后头的沙发上,索性有柔软的靠垫做缓冲,没什么大碍,但胸腹间还是隐隐作痛,场面一下子就混乱了起来。
被春香紧紧抱在怀里的董斯年一脸戾气地看着董老太爷,嘴中不停叫嚣着:不许你欺负我娘!哎呦,哎呦。
一旁则是董老太爷气若游丝般的□□,当真是热闹极了。
吵吵闹闹的这是在做什么呢?楼梯上忽然传来董老太太清冷的声音,她皱着眉正扶着赵婶的手往楼下来。
董兵兵急忙迎了上去,将发生的事轻声快速地说了一遍。
董老太太顺势握住孙女的手,脸上带着一丝惊诧:老四家的,这可是真的?你胆子也太大了些吧。
董四夫人支吾着,这下大家都知道了,她再也无法瞒下去了。
春香取来了董四夫人一直藏着的手袋,里面是厚厚一叠崭新的北区债券。
看着这些债券,董老太爷心都凉了,他捂着胸口躺靠在沙发上不再言语,心里却恨不得将董四夫人挫骨扬灰。
仆从们早就都被打发走了,主人家的隐私不适合让他们知道,客厅里就只剩下董家主子八人。
众人分坐在茶几周围,董四夫人也被董老四携抱着坐上了沙发,他们的脸色很难看,这下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董老太太倒是面色如常,她轻抚着董兵兵的手背,脸上一点忧色也无,甚至还觉得是老天爷开了眼,才降此一遭。
沉默了良久后,董老太爷终于开了口:老四啊,你把这贱妇休了吧!雾霭弥漫的晨冬,上海大道上的行人却不少,虽然离年关也没多久了,但执意进沪的外地人却多了起来。
姨娘,别担心了,三小姐一定会没事的。
翡翠一边搀扶着蒋姨娘出了火车站,一边轻声安抚道,督军知道三小姐是他的女儿一定会尽心竭力寻找的,您还是先保重好自己的身子吧。
许久未见的蒋姨娘闻言轻蹙着眉,她抚了一下肚子,依旧满脸的愁容。
她们原本是一直守在北方等候消息的,却没想那里的仗打得越来越厉害了,流弹□□不要命地挥洒,眼看着情况一天比一天危急,她们只能暂时先撤到比较安全的上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