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怡眉的身体还算是康健,服了药,休养了几天也就慢慢地恢复了;可惠母却因年老体弱,虽然受到了更细致的护理和医治,却一直卧床不起……惠怡眉心生愧疚,便一直在家中奉养母亲和公婆。
林岳贤开始了早出晚归的生活。
他要看管着林家园子的重建,还要跟进宗族中人对严氏案子的调查……一段时间下来,惠母和林大老爷在惠怡眉的照顾下,身体和精神都大有好转;林岳贤那边的事情也进行得很顺利,只是……他狠狠地瘦了一圈下来。
惠怡眉给林岳贤出了个主意。
她知道在她的母校英伦荷福大学里,有位克莱尔教授正在研究孟德尔遗传规律;这是一个大冷门的学科,主要是讲遗传学基础理论的。
在这个目前还没有很好的,绝对的办法可以确认严氏与夏如花之间的母女关系时;她向林岳贤建议,不妨写信给这位克莱尔教授,向他询问一下亲属之间如果没有从未见过面的话,能否确认亲子关系……惠怡眉的建议得到了林岳贤的认可。
不就是吓唬人么!现在的严氏已经是只惊弓之鸟,任何一点点的压力,说不定都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只要能多收集一点证据,都将成为讨伐严氏的重要武器。
于是,惠怡眉立刻就写了信去给这位克莱尔教授;克莱尔教授果然对这件事情着很浓重的兴趣,便回信给她,除了在信中详细地介绍了他这大冷门学科之外,还向她讨要了严氏和夏如花的头发,指甲,唾液和血液样本什么的,用来做试验。
林岳贤特意大张其鼓地请了上海医科大学的教授带了仪器过来,摆出了科研姿态十足的模样,收集严氏和夏如花的唾液和血液样本,并火速请专人带着样本搭乘邮伦去了英伦……严氏始终很平静。
对采血采唾沫什么的,她丝毫不反对,但也一言不发。
而她也是个能忍的,竟然从头到尾都没有要求过……想见夏如花一眼。
林氏宗族里那两位在外地大城市当警察督办和帮办的两位远亲都是能干人,再加上林氏宗族倾全族之力大力配合……当年参与林太夫人之死,与林老太爷,并林老太爷的妾侍胡氏之死的郎中,仵作,近身服侍之人……但凡是尚在人世之人,全部都被传唤了过来;在这些人的证词证言之中,当年的事件真相终于大白于天下。
这一天,严氏被媳妇子们请出了醉花楼,一众人面目沉肃,浩浩荡荡地去了林家祠堂。
严氏不住地用眼神扫视着周围黑鸦鸦的人群。
她在人群的角落里,看到了一个身形微胖,衣着朴素却面容憔悴的中年女人……严氏瞪大了眼睛。
那女人也不错眼地看着自己。
她眼神冰冷,看向自己的目光中掺杂着激动,愤怒,怜悯等诸多难以言喻的感情。
严氏的眼圈突然就红了。
她浑浑噩噩的,也不知从何时开始审判大会开始了。
二叔公和七叔婆高坐堂上,一老一少两个男人站在堂下,开始询问起严氏那一桩桩一件件她永远也不愿意回忆的事情来。
见严氏始终不言不语的,那两位被宗族委以重任的二堂叔和四堂兄也不气馁,开始一一传召证人证词。
甲证人证词:那时候我是严氏屋里的扫地丫头,老太爷死的那天……我本来在屋外做活,突然听到老太爷和严氏在屋里争吵了起来,跟着就听到严氏喊了声你不让我好过,索性大家一起死了干净……,跟着,老太爷就惨叫了一声,喊了一声毒妇;再后来,刘嬷嬷过来关上了窗。
当时刘嬷嬷看到了我……第二天我就被配了人,去了庄子上……过了好久,我才听说老太爷和胡姨娘死了,我心里很害怕,这事儿我从没跟任何人说过……乙证人证词:我是胡姨娘院子里的粗使丫头。
那时候胡姨娘病在床上已经好几天了……严氏苛扣我们院子里的例供,主子和奴才们都吃不饱,胡姨娘又还在病中,根本连床都下不了,又怎么可能去严氏的正屋里与老太爷博斗?我只知道那一天,严氏房里的通房丫头娇蕊带着人过来了,她们架起了病得迷迷糊糊的胡姨娘,说严氏要问话;胡姨娘身边的丫头还想劝一劝来着,却被娇蕊一脚踹在了地上……后来,胡姨娘去了以后就再没回来……再后来,院子里的丫头婆子都被遣散了,胡姨娘身边的贴身丫头也莫名死了……丙证人证词:我爹是仵作。
老太爷死的时候,正是我爹验的伤,当时我还是学徒……当时老太爷胸口正中了一剪子,但他的尸首早早就生出了尸斑,而且还有眼睑出血,颜面发绀肿胀,指甲也发紫现象……这也就是说,老太爷的致命伤虽然是心口中了利器,但真正的死因却是……被人捂死的!只是当时,我们一家,包括三族在内一共七八十口人的性命都在严氏手中,所以……我爹也只得顺着严氏的说辞,说老太爷是死于利器伤……过了一段时间风头过去了,我爹悄悄地迁了族,他自己则留在了储云镇……过了一年,我爹就死了!可我,我到现在为止,还不知道我爹是怎么死的……丁证人证词:那个时候,我是太夫人院子里的小丫头,在何妈妈手底下做事。
那时候何妈妈总叫我拿了瓶子去花园的池塘边上去装水,说是要养花,我就去了……可后来,我看到何妈妈总用我从池塘里取出来的水直接倒进太夫人的茶壶里,太夫人后来总拉肚子……可我也不敢多问,心里就只觉得……那池塘水多脏啊!也就是从那个时候起,太夫人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动不动就伤了风寒,发热还腹泻什么的……太夫人在最后几天里,是何妈妈叫我看着炉子给太夫人熬药的,我从不敢怠慢……可后来太夫人去世了,我和其他的丫头们被一起遣到了庄子上,我问了我的伙伴红花,红花也是在太夫人房里做粗使丫头的……她说最后那几天何妈妈也让她给太夫人煎药来着,当时我就觉得纳闷,太夫人一天到底要吃几副药?可后来,另一个小丫头桔花说,那几天她也给太夫人煎药来着……后来,后来我们都不敢再说这事儿了……再后来,我们都被配了人,被打发得远远的……戊证人证词:我的师傅是当年给林太夫人问平安脉的郎中……己证人证词:我爹是当年老太爷身边的长随……这一场问证会,从早上七点开始,一直到中午两点钟,整整持续了七个小时。
所有人的证言证词都是支离破碎的。
但凑在一起,却是对这起连环杀人案的最完美诠释……退休前曾任广州府警察署督办的林二堂叔思维敏捷,逻辑严密;他带着一身浩然正气,低声喝问道,严氏,你还有什么好说?严氏冷冷地说道,并我没有什么好说的。
那太夫人之死,老太爷之死,还有胡氏之死,可是你所为?二堂叔追问道,还有后来的……娇蕊之死,何妈妈之死,胡氏的贴身丫头,给老太爷验尸的仵作……这些人是否也是你谋杀的?严氏缓缓地摇了摇头,不是。
不要脸!难道这么多人都无缘无故地指证她?定然是她在说谎!……真是个心狠手辣的蛇蝎女人啊!都证据确凿了还想狡辩!脸皮不要太厚……这种人就该处于极刑,为太夫人和老太爷报仇啊!围观的众人纷纷发出了鄙夷的议论声音。
其实,不管严氏认不认罪,这些证人也是林家费了老大的劲儿才从全国各地找了出来的;而且事发以后,这些人就分散各地,大多数人从几十年前起就再也没有踏足过皖苏省,他们之间也大多不认识,自然不可能串通起来共同指证严氏……这也就是说,就算严氏不认罪,但完整的证据已经不是她可以可抵赖的了。
但以二叔公为首的宗老们还是有些为难。
如今已经是新社会了,宗族不能再随意定人生死……那么,把严氏交官?可若是将严氏交了官,这案子大白于天下……林家还剩下什么脸面?可若是任由严氏继续留在族里,又怎么向唯一的嫡系血脉——林家大房交代?又怎么向那已经被严氏害死的人和他们的亲属交代?二叔公想来想去,最终说道,子谦哪!你看看……如何处理这事儿吧?林岳贤站了起来,从口袋里拿出了一封信。
他示意后生子将这封信递给二叔公。
二叔公接过来一看……洋文的?而且还是长篇大论的……子谦啊,我和你七叔婆的年纪都大了,你就直说吧,这信……这些洋文都说了些啥?二叔公摸着花白胡子问道。
林岳贤答道,我们托人,把严氏和宝玲的头发,指甲,唾液和血液样本送到了英伦去做检查,这封信,正是英伦那边的权威机构给我们写的回信,信上说……严氏那坚如磐石的脸上终于绽放出不可置信的神色。
林岳贤看了看严氏,露出了意昧不明的笑容。
严氏的心高高地悬了起来。
第102章 101.100.99.98.1严氏的脸上露出了古怪的神色。
她不由自主地就朝着人群中那位穿灰色的微胖中年女子看去。
两人的目光胶在了一起。
林岳贤一字一句地说道,……英伦方面说,祖母与宝玲……是亲生母女。
事实上,荷福大学的克莱尔教授在信件里只是说,大约有百分之六十的把握,可以根据这些材料在理论上认定这两人是近亲属关系;但因为科研条件所限制,所以不能百分之百完全确认……但对林岳贤来说,结果怎么样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只要拿到这封信就成了。
不就是唬弄人么!果然,严氏脸上露出了似嗔似喜的神情。
或者说,其实她也一直都在等待着这个消息……当她亲耳听到,宝玲就是她的亲生女儿时,不由自主地就朝着那个灰衣中年妇人看去。
果然不出她的意料,那妇人也正紧紧地注视着她。
而围观的众人却像被泼进油锅的水似的,陡然迸发出各种各样的惊叹声音!严氏死活都不肯承认谋害数人性命。
即使族里的两位探案精英已经将完整的证据链呈现在众人面前,但因为缺少几位最关键的证人(已经去世)证词,所以即使能够证明这些人是死于严氏的阴谋,但仍然无法指证就是严氏亲口指使人将这些关系人杀害了的(刘嬷嬷虽是人证,却又缺少关键证据)……可是,现在居然有西洋技术可以证明宝玲就是严氏的亲生女儿?就光这一条换婴大罪,至少严氏已经不能立足于林氏了!二叔公十分激动,蹭地一下子就站了起来,问道,……此事当真?林岳贤煞有其事地说道,您可以仔细看看那封信,那信里说……祖母与宝玲的血型‘完全相同(其实就是同一血型的意思)’……但在国人的传统思想中,血型完全相同就等于血脉完全相同!这下子,所有的人都不再怀疑了。
严氏瞪大了眼睛,怔怔地看着那位灰衣妇人;而那位灰衣妇人已经掩面痛哭了起来…………让我和她说说话!严氏的声音也有些哽咽,快让我和她说说话,我,我要单独和她说说话!祖母莫急,且听听长老们怎么说。
林岳贤客气而又疏离地说道。
二叔公和几位宗老交谈了许久,又把林岳贤叫了过去商议了一番;最后,二叔公站了起来,朗声说道,……诸位,这严氏蛇蝎心肠!她谋害了数条人命,还混淆我林氏血脉……我代表族中宗老,做出以下决议……第一,将严氏与二房一家逐出林家!咱们这就择日开祠堂,废除严氏的嫡妻身份,扶老太爷的妾侍胡氏为正妻,长房为嫡脉,并昭告祖宗们的在天之灵!!!第二,咱们把严氏交官……各证人证词也一并转移,若是政府判她死罪,我们林家没有任何异议,若是政府觉得她无罪,我们林家也不再追究严氏的责任……可二叔公刚刚才说出这第二点,围观的众人顿时愤怒了起来!这怎么行?难道我爹就这么白死了?老天不长眼啊!当年我娘本来都已经议了亲,马上就要成亲了,就是因为撞破了这事,被严氏匆忙配了人……后来我娘被她前头那个混帐丈夫给卖了,我爹寻了好久才寻到她,又卖祖屋卖地的,这才赎回了我娘……现在你们说,就这么算了?我们不同意!族里也该给我们一个交代!就是!我们不同意!不同意!弄死严氏!这种人怎么还能让她活着……打死她!打死她!现场的人们群情激奋了起来,场面一度失控。
二叔公嘶哑着嗓子,在众人的愤怒尖叫之下,继续说道,……第三,族里恢复宝玲的身份,但她是个孀居妇人……只要她肯回我们林家,守着贞洁牌坊吃斋念佛地过一辈子,咱们族里愿意供养她到老死为止!如果她不愿意……你们安静!安静,听我说啊……众人稍稍安静了下来。
如果她不愿意留在我们林家守着贞洁牌坊过日子,那族里就分给她五千块钱……以后我们就再也不管她了……她在外头,不拘她说什么做什么,但她不能说她是我们储云镇林家的人……可众人对宝玲的将来并不关心,只是一股脑地大喊大叫……处死严氏!……烧死她!烧死她!二叔公!这样的恶人,你们居然让她活着……真让人心寒哪!别废话了!你们放任严氏不管,那我们自己弄死她!砸死她!砸死她……说着,突然就有人朝着严氏的方向掷去了一只臭烘烘的破鞋!盛怒之下的众人开始有样学样,纷纷朝着严氏扔去了各种各样的东西……石块,泥巴,臭鞋子,晒在空地里的菜干,小孩子吃剩的半个鸡蛋……人群中那个穿灰衣的中年妇人再也忍不得了,推开了人群,朝着严氏狂奔了过去,娘!娘……娘啊……那妇人正是年过半百,粉黛不施的夏如花。
自从林岳贤顺藤摸瓜地找到了她之后,就把她从上海带了回来,一直把她软禁在林家;可夏如花何等聪明!她已经在上流社会已经沉浸了数十年,这旁敲侧击和察颜观色的本事是很厉害的……再加上林岳贤也不想瞒着她,所以说,她很快就从看押自己的媳妇子们的嘴里,明白了整件事情的原委。
说她不恨亲娘严氏,这是假的……林家家大业大,如果当年严氏没有换婴,自己就是林家金枝玉叶的嫡出小姐,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很有可能嫁与一个才貌双全的富家公子……她会一直生活在蜜罐子里!可是……严氏为了一己之私,牺牲了自己换取她当家人的荣耀;自己却活在社会的最底层,为了生存和最基本的温饱而苦苦挣扎!她怎么不恨!怎么不怨!但看着白发苍苍的严氏被人如此对待,夏如花心中又如刀割一样……她不顾一切地朝着严氏扑了过去。
严氏也张开了双臂,一把就将这灰衣妇人抱在了怀里,眼泪顿时滚滚而下。
宝玲!我的宝玲……娘对不起你,娘对不起你啊!严氏再也忍不得了,抱着夏如花大哭了起来,娘这一辈子,最对不起的人……就是你啊!宝玲,我的宝玲……说着,严氏泪眼婆娑地执起了夏如花的左手。
在夏如花左手中指靠近无名指的那一面,赫然有个绿豆大小的,颜色浅浅的痣!严氏忍不住再一次痛哭出声……虽说女儿一落地,严氏就再也没见过她了,但天生的血缘亲近却让严氏在人群中一眼就锁定了她……严氏已经猜想到,她就是自己的亲生女儿宝玲!现在,西洋技术确定了她果然就是自己的女儿!而且她的手上还有着严氏惦记了一辈子的,从娘胎里带来的痣!!!自己寻了女儿一辈子啊!最终却是在这样潦倒狼狈的时候遇到了她……夏如花也哭得不能自已。
严氏抱着夏如花痛哭了一场,渐渐收住了哭势。
她理了理衣裳,神态平静了下来。
严氏并不理会围观者们的谩骂和向自己投掷过来的乱七八糟的杂物,只是稳稳当当地对二叔公说道,既然是择日开祠堂,那我今天总还是林彦显的嫡妻吧!现在,我需要一间屋子,要热水,要干净的衣裳,要热饭热菜……二叔公阴沉着脸看了她好一会儿,点了点头。
有媳妇子过来引了严氏往醉花楼去。
可严氏却站住了,看了看静立在一边的林岳贤。
你是个人物。
严氏声音不大,可林岳贤却听得清清楚楚。
……我恨胡氏,所以也恨胡氏生的儿子,我也恨你……严氏一字一句地说道,胡氏活着的时候,夺去了我丈夫的心;她死了……可她的儿子还要夺走我仅剩下的东西……回去和你爹说,让他别再惦记我和他之间的那点儿母子情份了……我们都在做梦!他一直把我当成他的亲娘,我也一直都想着糊弄人……严氏继续说道。
她顿了一顿,突然叹了一口气,继续说道,……你是个好的,年纪轻轻还有本事……你不像你爹这么软弱,也不像你祖父那样莽撞……不过,你倒是有几分你曾祖父的本事……林家的产业,在太夫人和我的手上,这么些年来仅能守成,而且一直在慢慢地退步……现在,也只能靠你,看你能不能将林家发扬光大了……林岳贤皮笑肉不笑地说了句,多谢您的教诲。
严氏一怔,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娘!娘……突然有人大喊了一声。
严氏回头一看,竟是二房四个大人拖着三个孩童跌跌撞撞地挤开了人群奔了过来。
娘!我们怎么办啊?林二太太委屈地说道,您不知道,这些天我们是怎么熬过来的!我的私房钱全都被烧毁了……林子谦又不让我们去厂子里,家里的仆妇也不愿意听我们的……现在我们连住的地方都没有,娘!娘……我们怎么办啊?严氏打量了这几人一番,说道,你们跟着我过了这么多年的好日子,这会子也该想法子自立了!我就不信了……你会把你所有的私房都收在屋子里?你们在外头,没有自己开铺子?没有自己去商号存款子?我也年轻过,你们莫要哄我…我与你家老爷并无血缘干系,却让你们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了一辈子……你们也该知足了。
林二太太和白莹莹对视了一眼,两个女人都有点儿讪讪的。
林岳鸿突然说道,祖母,您别泄气……等这边的事情了了,我带您去杭州,我可以去教书,还能写诗出书,总能活下去的……严氏一愣,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好,好孩子……严氏微笑着说道。
可林二太太却不动声色地悄悄地扯了扯儿子的衣角。
严氏看了林二太太一眼,说道,我已经老啦!而且自身都难保,你们……好自为之吧!说着,她竟拉了夏如花的手,跟在媳妇子的身后,朝着醉花楼去了。
愤怒的围观民众仍堵在林家宗祠门口叫骂不休,但林岳贤却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他急于将今天发生的这一切速速回去告诉妻子和母亲……林岳贤归心似箭。
第103章 102.101.100.99.98.1林岳贤赶回了惠家。
惠家众人早已经翘首企盼。
虽说惠家人早就打发了人过去打探消息,也一直都有人把最新的情况一趟又一趟地往回报……但这仍不及林岳贤亲口将严氏被逐出宗族的消息告诉家人来得高兴!林大太太一边抹眼泪一边说道,……她明明害了那么多的人,怎么就只是除族呢?依我说啊,就该问她个极刑不可!真是个烂透了根的毒菜头,把这么多人都害苦了……惠大太太劝道,亲家太太息怒!这严氏得罪的人……可不是止咱们一家,她害的人可多着呢!现在她还能躲在林家,等过几天开了宗祠除了族,她也就被赶出林家啦!到那时候啊……哼哼,我看她是死罪能免,活罪能逃……不!就算她逃过了宗祠的追究,也不一定就能逃过这么多被她害了的人……可不是我说,这一人一块板砖啊,就能活埋了她!惠母道,好了好了,你就别出这些馊主意!她已是旁人,你一个别人家的当家太太,管那些不相干的人做什么!子谦都累了一整天了,还不快些热汤热饭地端上来给他用了,早些回房去歇着!惠大太太连忙应了一声,命人开饭了。
一家子坐在一起热热闹闹地吃着饭。
可惠大太太还是没能忍住,端着饭碗一边吃一边问林岳贤,那二房呢?二房……为非作歹了这么些年……就这么算了?林岳贤答道,以后怎么样还不知道呢!惠怡眉突然抬头,看了他一眼。
他朝着妻子微微一笑。
惠怡眉到底没说什么。
只是,一家人刚刚才吃完晚饭,林家那边就递了消息过来,严氏坠楼自尽了!惠家人先是一愣,却也没有太大的惊讶。
严氏高傲了一辈子,怎么受得了被逐出宗族的屈辱?何况只要宗族还没开祠堂休弃她,她就仍然还是林老太爷的嫡妻,就是死了,宗族也必须要为她料理后事……并且以林彦显嫡妻的身份为她风风光光的送葬。
惠家众人沉默了一会儿。
惠母终于出声了,……慌什么!子谦啊,你先把饭吃完。
林岳贤嗯了一声,开始飞快地扒起了饭。
惠母又道,你慌什么!这一整天都没好好吃顿饭……天塌下来也有宗族先顶着,你只管好好吃饭!今儿煲了冬瓜老鸭汤,你多喝两碗……惠怡眉便又亲手替林岳贤添了一碗汤。
林岳贤先是看着妻子笑了笑,又对惠母说道,多谢岳母关爱。
说句实在话,严氏的心腹跑到林家来下毒,主旨是想害了林家大房一家,可波及的却是惠母……可惠母并没有因此迁怒自己一家,反而是推心置腹地替自己一家人着想;这个情,林岳贤是一定要承的,且一定会报,只是目前惠家还没有到需要雪中送炭的地步,所以这个情先记着。
林岳贤扒了两碗饭,又喝了两碗汤,吃得心暖身暖,舒坦极了。
吃完了饭,佣人又送了饭后果上来。
林岳贤陪着家人吃完了水果,喝了茶,惠母才又说道,妇人阴气重,这夜里啊……怡眉和你娘就不过去了,你大舅哥陪着你过去料理……等明儿天亮了,怡眉再过去看看。
林岳贤和惠大老爷应了一声,齐齐地站了起来。
惠怡眉道,夜里露水重,多带件风衣过去……小红连忙急急地往小楼跑,很快就拿了件风衣过来。
惠大太太打趣道,可见得啊,还是他们年轻人的感情好!惠怡眉嗔怪似地看了嫂子一眼,有些不好意思。
林岳贤又匆匆地和惠大老爷去了林家。
当两人赶到林家祠堂的时候,严氏的尸身都已经安放在宗祠门口了。
夏如花带着羽铭一起跪在严氏的尸身前,泪如雨下。
二房一家人畏畏缩缩地守在一边,看样子像是想上前,又不敢上前的模样。
林家二叔公摇着头说道,……已是决意要将她除族了,怎么可能还将她埋在林家的祖坟里?万万没有这样的道理。
林岳鸿上前道,此时祖母尚未除族,便应该以祖父嫡妻的身份下葬。
更何况……二叔公,祖母都已经过了世,你何苦与离世之人一般见识?二叔公只是摇头。
见林岳贤过来了,二叔公连忙说道,子谦来得巧,你给出出主意……这严氏如何安葬,你倒是说说……之前林岳贤心中就已经有数了。
严氏选在这个节骨眼上坠楼自尽,自然知道……一来是因当年害过的人实在太多,虽说宗族放她一马,但这些人却不会放过她;二来,离了林家,那贫困潦倒的日子如何过得!再说了,她已经风光了一辈子,难道到老了还要遭这些罪?倒不如死了……至少还能风风光光的下葬。
林岳贤想了想,对二叔公说道,二叔公,要不这样罢!将她生前置办的那副楠木棺材给了她,把她葬到后山上去。
严氏生前早已为自己准备了一副极奢华的楠木棺材……林岳贤想着自己和妻子的事还早,父母的东西早就已经备下了,这严氏的东西……搁在三五十年之内,不管给谁用都会觉得恪应,还不如让她自个儿用了算了。
至于林家的祖坟,那是万万不能让严氏葬进去的。
于风水而言,这样蛇蝎心肠的女人如何能与林家的列祖列宗并列,享受林家后人香火的供奉?于私心而言,严氏养废了自己的父亲,现在还把他的父亲剌激得都疯掉了,他怎么可能让严氏如愿,以祖父嫡妻的名议下葬?但站在旁人的角度上想,林岳贤真的已经算是很大方了。
——那套楠木万寿棺木的价值简直抵万金啊!可林岳鸿却有着自己的顾虑。
如果祖母没有被葬进林家的祖坟,而是被埋到了后山上……后山可不像林家祖坟。
林家祖坟是有专人看守并打扫的,后山不过是块荒地罢了;依着如今族人对祖母的怨恨,很有可能他们前脚埋葬了祖母,族人们后脚就会去祖母的坟头泄愤……甚至挖坟鞭尸都是有可能的!于是,林岳鸿据理力争道,只要一天没开宗祠,祖母就是林家嫡妻,如何能将她葬到后山那荒无人烟的地方去?再说了,祖母执掌林家数十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二叔公,就是看在祖母这些年来置办了族里的善婴堂,令弃婴病孩们能好好的活下去的份上,您也该同意把她埋到祖坟里去才是……夏如花听着林岳鸿与二叔公争了这半日,终于明白过来,为何林岳鸿非要把严氏埋到林家祖坟里去的缘故了……她沉吟片刻,低声说道,也罢,我的娘……就由我来做主吧!我娘她……不下葬了,求着族里为她安排火葬,我再将她的骨灰带走,我们母女日后再不踏足储云镇半步就是了。
听了夏如花的话,二叔公松了一口气,林岳贤也没反对。
于是,这事儿就这么定了下来。
严氏素日积威太甚,心腹虽有几个,但方妈妈一家人的下场也着实令他人心寒……原来,方四被惠大太太命人灌了一肚子的耗子药,跟着让他服了解药;然后就敲锣打鼓地沿街告知路人方四的行径,绕着储云镇走了七八圈,这才命人把方四扔回了方家。
结果方四一回家,才知道母亲方妈妈,并他的老婆,以及三位兄长和嫂子……已经被林岳贤抢先一步先灌了耗子药又喂了解药……这下子,方家除了七八个半大的孩子和老祖母以外,青壮年都变成了药罐子!是以严氏的心腹也都被林岳贤的手段给吓坏了,直到严氏身死,除了林家二房之外,没有一个人敢前来探望和慰问……见无人反对严氏火葬,二叔公便召来了族里的仵作,先验了尸,又报了官;警察署的黄探长带着几个人过来转了一圈,和林岳贤聊了一会儿天以后,大摇大摆地走了……二叔公这才安排了几个后生子,合力将严氏的尸身抬到了河边的空旷地里,拾了不少的柴火回来,又河堤上挖了隔离防火带……忙碌了大半天,一个后生子小心翼翼地过去点着了火……就这样,一把火,严氏就烟消云散了。
众人在河岸边坐了一晚,直到火势慢慢收小,夏如花突然走过来朝着林岳贤施了一礼,低声说了句,……子谦,多谢你。
林岳贤客气又疏离地说道,姑姑这么说就见外了,这不过是……二叔公不高兴地打断了林岳贤的话。
子谦啊!这声‘姑姑’你可能不能随便乱叫!宝玲啊,咱们先前就讲好了的……若你愿意留下来,守着我们林家的贞洁牌坊吃斋念佛的过一辈子,我林家愿意供养你,也愿意恢复你姑太太的名声……可你又不愿意留下来,还说要去上海……你说你一个单身女人,去大上海如何谋生!要是做出什么丑事来,岂不是坏我林氏一族的名声!所以咱们昨天就给了你五千块钱……以后啊,你和我们林家毫无干系了!子谦,这声姑姑……以后可不能再叫了!夏如花没吭声。
林岳贤则应了一声是。
天渐亮的时候,那堆火终于渐渐地熄了;几个后生子走上前去,用个瓷罐子把严氏的骨灰拾掇好了,交还给了夏如花。
夏如花红着眼眶紧紧地捧着骨灰罐,先是朝着那几个后生子说了声谢谢,又朝着二叔公说了声谢谢,就领着羽铭,母子俩慢慢地朝着镇子外头走去……也不知怎的,这明明就是盛夏的天气,河岸边有绿树成荫,又有山花摇曳;但那两人的身影却显得格外萧索。
林岳贤叹了一口气,掏出了钱包,从里头掏了几张钞票出来,递给那几个后生子,这些钱,你们拿去打酒喝,去去昨晚的污秽……众人一见就欢喜了起来,那么一迭钞票,怕是有两三百块钱呢!就是七八个人分了,每人至少也能分到二三十块钱;这可是寻常人家两个月的开销了!接过了林岳贤递过去的钞票,众人由衷向林岳贤道了谢。
林岳贤摆了摆手,对二叔公说道,二叔公,先前备在庄子里那副楠木万寿宫(棺木),如今也是无主的东西……去向如何就由二叔公说了算,怎么样?闻言,二叔公的老脸一下子就笑成了一朵老菊花!那副楠木万寿棺材,先前严氏准备了多年才淘换到的好木料,又请了上好的工匠在那棺木上雕刻了一万个大大小小的寿字,这东西值钱不说,难得是稀罕,少见,可真是件好东西啊……一直守在一边的林二太太终于忍不住了。
子谦啊!出了这样的事,我,我……林二太太期期艾艾地说了起来。
林岳鸿扯了扯林二太太的袖子,娘,算了,我们也走吧。
林二太太摔开了儿子的手,一鼓作气地对林岳贤说道,先前你爹放的那把火,把我们家的东西都烧了个精光!那些都是我的嫁妆啊……难道你爹这把火把我的嫁妆都烧完了,你这个当儿子的不该赔么?我,我的嫁妆……啊!对了,还有莹莹的嫁妆,我们也不管具体有多少了,你,你一起赔给我们十万块钱就算了……林岳贤冷笑了几声,太太这话说得好没道理!他看着林二太太,露出了鄙夷的表情。
你们一家并不是我林家的骨血,却心甘情愿的享受着林家这么多的供养……二老爷今年五十岁了,您嫁到林家来也近三十年了……还有您生的三个孩子……这么些年来,林家花在你们身上的钱,超过十万块钱没有?林岳贤冷冷地说道。
我就只跟您算一笔帐!您从嫁到我们林家来的第一天起,每天早晚都要吃一盅金丝燕窝,这一天的份量就是二两,一个月六斤,一年七十二斤,三十年就是两千一百六十斤……这金丝燕窝可是论两卖的!如今也要五块钱一两,这也就是说,到如今,就光是您在我们林家吃的燕窝……都已经超过十万块钱了!更别说您除了每天要吃燕窝以外,参鲍翅肚……对您来说可是家常便饭……怎么样?咱们要不要再继续算算其他的帐?林二太太涨红了脸。
娘!我们走吧!站在一边的林岳鸿只觉得面上臊得慌,连忙架着母亲走了。
林二老爷看了看林岳贤,嘴巴张了张,却什么也没说出口……最终,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急急地去追妻子和儿子了。
白莹莹一个人落在最后头。
她拿着块帕子,怔怔地看了林岳贤很久,也慢慢地走了。
林岳贤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熬了一夜,他身心疲惫……拖着沉重的步子回到了惠家,一跨进二门,就发现妻子和小红,张妈妈已经守在二门处了。
林子谦,从火盆上跨过来!惠怡眉叫道。
林岳贤一挑眉,看到地上一共摆了三个火盆。
他笑了笑,依言跨过了第一个火盆。
哎,快把你身上的外套脱了,扔进火盆里!惠怡眉又喊了一声,衣服里的钱包先拿出来扔在地上,裤子也要脱……裤子也要脱!!!在这里?直到这时他才注意到,院子里已经清了场,除了眼前的一主二仆之外,宽敞的院子里空无一人……可在这光天化日之下的……脱裤子???这……哎,你快点啊!惠怡眉连连催了他几声。
看着她焦急的模样,他知道她这是为他好……林岳贤把心一横,先是从衣服口袋里把钥匙钱包什么的掏了出来全扔到了地下,然后就把外套给脱了扔进了第二个火盆里;跟着,他又飞快地脱了西裤和鞋,仅穿着大裤衩和棉袜子,迅速地一脚就跨过了第三个火盆。
惠怡眉松了一口气。
她将双手大大地撑开……他看到她手里正举着一件宽宽松松的浴袍。
林岳贤笑着走了过去,任由她服侍着自己穿上了浴袍。
惠怡眉小心地捧住了张妈妈递过来的,装了艾叶水的水瓢,并且用纤细秀气的手指,沾湿了水瓢里的艾叶水,然后将手上的水尽数弹向他的头顶和身躯……储云镇的风俗,据说艾叶有着去邪清秽的意义,如果遇上了什么不好的事,就要先跨火盆去邪,再用清香的艾叶水洗去污秽,这样,以后就能顺顺遂遂的了。
惠怡眉看着他,担心地说道,……累了吧?我让厨房准备了鸡汤青菜面,呆会儿好好吃上一碗,就赶紧补觉去……他确实累坏了,就点了点头。
夫妻俩先后上了阁楼。
惠怡眉已命人送了热水过来,林岳贤强撑着洗了个热水澡,换上了干净地衣裳,又吃了两大碗鲜香热辣的鸡汤面……跟着就倒在床上闷头大睡。
这一觉也不知睡了多久。
迷迷糊糊地,林岳贤似乎听到了外间有人在隐隐约约说话的声音。
……怡眉?他轻喊她的名字。
有人轻轻地走了进来。
醒了?可是我吵醒了你?惠怡眉轻声问道。
他心头大石均已落下,此刻懒懒地躺在床上,反问道现在几点了?下午四点……她拿了件衣服过来,示意他起来穿衣,哎,快起来把衣裳穿好……林子谦,中午的时候,小春过来回话,说……说到这儿,她的声音一下子就放得轻轻的。
小春说,他们在废园子里挖出了一条秘道……那秘道的尽头好像还连着一个库房,只是那库房的大门浇了铁水的,小春他们进不去……又没有你的示下,所以他们既不敢把这事儿报与宗族,也不敢轻举妄动,哎!你拿是拿个主意啊……林岳贤一下子就清醒了!他急急地从床上坐了起来,一边在妻子的服侍下穿好了衣裳,一边问道,是什么样的秘道?惠怡眉道,我哪里晓得!本来我也想去看看的……可我觉得,要是你不在,我去了,说不定还有人想趁着我去看园子的时候,跟着去看……那就不好了,索性我当作什么也不知道……反正平日里也是你管着废园子的重建,你去查看,那倒是天经地义的……林岳贤略一思忖,突然大笑了起来。
惠怡眉不明所以地瞪圆了眼睛。
他噌地一下就下了床站了起来,猛地一下抱住了她,还狠狠地在她脸上啾了一下!要死了你!她嗔怪道,这大白天的,门也没关,你……可林岳贤已经放开了她,顺手拿过了搭在床头的长裤,手忙脚乱地穿了起来。
穿好裤子以后,他又慌慌张张地套了袜子,趿了鞋就往外跑。
惠怡眉连忙喊了一声,……哎!这都要吃晚饭了,你还往哪里去!给我留饭!他急急忙忙地应了一声,飞快地跑下了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