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兰翻了个身, 睁开眼睛,手指抚摸着身旁的人, 轻声道:我在做梦吗?是, 公主在做梦。
晴兰问:儿子呢?我就是。
步溪客不要脸地叫了声娘, 我长大了。
晴兰轻轻笑了起来。
你怎么来了?我一直跟着。
步溪客说, 我呀, 看不到送你的车马后,心里难受, 特别想见你,所以我就跳上马来了。
躺在他怀中, 再次闭上了眼, 月光下, 她脸颊蜿蜒出一道晶莹的泪水。
步溪客愣了一下,伸手轻轻擦去她的眼泪, 捏着她的脸:不要哭, 回家就开开心心回, 你要是皱皱眉头,皇上和太后还以为我对你不好, 万一再也不让你回来了,我上哪说理去?那你就不会来皇都找我?晴兰任性了起来, 问道, 假如,皇兄真的不让我回来,你会为了我到皇都去吗?我家三代忠臣, 家中亲族所剩无几,先帝怕我们带着家兵与月犴合谋,南下取皇都,那些年几乎每个月都有封赏,甚至还要把长公主下嫁到燕川,虽然父亲拒绝了,但我们却用血肉证明了忠心。
你皇兄也一样,但形势不同……晴兰,北境即将迎来和平,到时候,手握三十万兵将的我们,再忠心,也敌不过帝王疑心,所以,我娶了你,我们的忠心,看起来也更可信了……说来说去,你的意思是假若皇兄不让我回去,你顾忌你身上挂的那个忠心,不会来皇都把我抢回去?步溪客慢慢道:若是真有这一天,我会离家抛姓,只身到皇都,和你在一起。
燕川步氏无论何时都不会背叛大梁,而我,无论何时都不会让你与我分离。
晴兰捂脸哭了起来:你只是嘴上说说而已,只说无论何时不会与我分离,可天亮后,我就要与你相隔千里。
傻姑娘。
步溪客摸着她的头发,你是回去看望母亲,这不是分离,我和你在一起,心都给你了,哪里还能分开?第二天醒来后,身旁无人,晴兰恍惚中以为自己太过想念,做了场有他的梦。
等再次启程后,车后传来清脆的马蹄声,晴兰撩开车帘,对上步溪客的一双温柔眼。
我就知道,那不是梦。
晴兰说,啰哩啰嗦的,那么多道理,绝对是你。
步溪客弯起眼睛,悠悠策马上前,与车并行:自然不是梦,殿下醒了之后,竟然没发现儿子不在身边,若要是梦,一早起来,你身边应该是一只狐球。
呸,你才是一只!哈哈哈哈……步溪客弯下腰,挑了挑她的下巴,看向车内,打了声口哨,狐球,到了皇都,可不要忘了爹。
狐球压根没理他。
步溪客骂道:小没良心的。
晴兰道:放心吧,我会天天想着你,只要我想着你,狐球也不会忘了你。
这么晚了,不回去吗?步溪客收起笑意,摇了摇头,沉默半晌说道:再送送你。
燕川骠骑将军,无令不得入关。
他只能送她到燕门。
既然皇上让你回去,一路上自然会有人照料。
步溪客强装无事,语气淡然道,想写信就写,我等着你的信……走吧,我就送到这里了,替我向太后皇上问声好。
有什么需要的吗?晴兰问,粮草棉衣铁器……有什么想要的就告诉我,我向皇兄要。
小友嫁了人,胳膊肘就往外拐。
步溪客逗道,皇上指不定要在心里这样骂你。
晴兰:步溪客。
步溪客垂下眼,再也笑不出了。
前来接晴兰的官员们远远站在隘口等着。
步溪客下马,钻进车内,抱住了晴兰。
两人沉默很久。
会没事的。
步溪客说,很快就会回来。
他抱住狐球,亲着狐球的额头:小没良心的……要去皇都了,记得乖乖守规矩,不要让你娘烦忧。
他知道什么!晴兰道,傻乎乎的。
他知道的。
步溪客道,我家的男人,生来就知道守护家人,他身体里也流淌着这样的血。
晴兰,三年了……燕川无拘束,回去后,你若觉得烦闷,就给我写信,不会很久的……说到这里,步溪客顿了一顿快速接上:太后一定会平安无事,答应我,早点回来。
知道了。
步溪客笑了笑,放开她,又低头猛地吻住她的嘴唇。
不会很久的。
他说,会永远平安。
燕门分别时,晴兰哭了,狐球到底不是什么都不知道的铁豆,似乎明白父亲不会再跟来,小狐球也瘪着嘴,眼泪汪汪挥着手。
步溪客笑了一下,略有些苦涩。
等再也望不见车马扬尘后,步溪客掉头回雅明。
他走得很慢,人和马都有些沮丧,无精打采。
步溪客揉了揉马头,笑道:打起精神来,为了她,我们诛灭月犴,扫清北境!鞭子声清脆,马飞驰起来。
半个月后,晴兰回到了皇都。
沐浴更衣后,晴兰见了皇兄。
三年多未见,皇帝瘦了许多,也老了许多,明明正值盛年,却两鬓星白。
皇帝招招手,让晴兰靠近些,对比画师送回的那副画像,看了许久,道:嗯,是我的兰儿不错。
晴兰笑道:皇兄!这些年还好吗?皇帝眼中有泪,脸上带着笑,让你受苦了。
我很好。
晴兰道,是皇兄……这些年辛苦了。
唉……皇帝苦笑,果然还是兰儿心疼我,知我辛苦。
母后怎么了?……皇帝微微顿了顿,道,倒无大碍,只是一日突然发梦,醒来哭着说想你了,闹多了胸口发闷,没食欲,有几日起不来身,太医说是心病……我去看看。
倒也不急。
皇帝笑道,这会儿见了廷耀,估计来了精神,顾不上你。
你啊,多跟皇兄说说话。
他叹了口气,双手背在身后,慢悠悠说道:兰儿……你远嫁三年,朕……失了四子,朕的皇儿啊…………皇兄。
晴兰眼眶红了。
皇帝摆了摆手,背过身去缓了会儿,道:还没见朕的外甥,走,一起到母后那里。
晴兰扶着他,垂头慢慢走着。
皇帝轻声问:骠骑将军如何?提起步溪客,晴兰微笑了起来,答道:他是个英雄。
前面月犴扰边,听说很是厉害……年关的时候,是北狄那群两面三刀的土狼挑起的,害的莲华受了伤……晴兰咬牙切齿脱口而出,说完见皇帝目光惊诧才觉不妥,连忙闭嘴,低头装哑。
乍听到说话一向轻柔文雅的胞妹用这种语气说出这种话,皇帝是震惊的,好久之后,皇帝笑道:这下,朕也算是知道骠骑将军如何说话了……皇帝有些心疼。
再怎么说,常在沙场征战的人,也是粗人,到底是不如皇都里体面文雅的世家贵族。
皇帝略愧疚道:是朕不好,苦了你……不是!晴兰忙解释道,其实他人很好,也读过书,并非粗人……皇帝更是心疼。
见了太后,太后抱着晴兰,似要把她揉碎,放声哭了起来。
于嬷嬷也在旁边抹泪。
太后听说北狄袭击公主府的事,听到莺歌没了,又是一阵哭,边哭边骂:我的心肝肉他们都护不住,我的兰儿啊,要是见不着你,我可怎么活啊……太后和晴兰抱头痛哭的时候,皇帝看向一旁乖乖坐着的狐球。
狐球也在打量他。
皇帝笑了:这孩子,像兰儿。
太后瞬间止住哭,一边擦泪一边道:可不是,刚才我就跟她们说,廷耀像极了兰儿,越看越欢喜。
是个好模样。
皇帝满意道,只是有些秀气……晴兰叹息道:哪里是有些秀气,简直像个姑娘……和他那个小姑姑天天一起玩,人家一个姑娘家,采花弄草的,他也跟着玩,燕川的衣服又色艳,不熟悉的都以为他是女孩儿。
我看啊,皇兄当初应该给他封个郡君,说他是郡王,哪个信?皇帝张开手臂,道:来,过来,让朕抱抱这个小郡王。
狐球爬下椅子,跑过去。
皇帝抱起他时,狐球软绵绵叫了声舅舅,趴在他肩膀头,抱着他。
皇帝道:这孩子我喜欢。
晴兰道:在家没规矩惯了,也不好好叫人,硬生生长到现在也不怎么开口说话,我连做梦都惦记着,生怕他将来做个哑巴将军。
太后在一旁不开心道:做什么将军!刀里来剑里去,那地方又冷又荒,于嬷嬷说的那些快要把我生生吓死,将来让廷耀在皇都,让你皇兄给他找块水土好的封地,才不去当什么将军!晴兰张了张口,却不知说什么。
皇帝没有说话,他拍了拍狐球,喃喃道:好孩子。
一旁的妃嫔们拉着晴兰,关心她的同时,七嘴八舌说着皇都最近时兴的衣服花样。
晴兰心不在焉,恍惚中,似乎听到了千里之外的沙场上短兵相接战马嘶鸣的声音。
有一瞬间,晴兰知道,她人在皇都,心却已留在燕川。
这里不是她熟悉的家了。
回家?不是,她的家在燕川,在她们眼里,寒酸荒凉,让人同情的燕川北境。
晴兰看向狐球。
她动了动唇,很想对儿子说:狐球,咱们回家吧。
太后又抹起了眼泪,迭声吩咐着让宫人拿来新贡的绸缎给晴兰做新衣。
妃嫔们低声商量着,给晴兰挑着花样,一匹匹比对着她的肤色。
晴兰想起了那天,步溪客双眼放光,喜滋滋进门,说:晴兰,我发现一个秘密。
什么?你穿绯色的衣裳,最好看。
--------------------------------------------------------------------------------作者有话要说: 赶上了!明天人在路上。
会在车上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