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氏其实已经醒了一会, 这会儿听见外边男子远去的声音, 而后闻着傅未时进来, 便又闭上眼睛假寐。
你醒了, 便就把这丸药再吃了。
傅未时没有瞧她,只是端了水过去,手里掐着一枚猩红的药丸,我方叫人去取来的,应是可以保命。
床上的人合上的眼皮微微波动了一下,而后,终是睁开来, 冯婉茹对上床前人的眼,那眼中净是平和,似是什么都不曾有。
撑着力自己坐起来,冯婉茹却没有接那丸药:你收起来吧,我用它也是浪费。
你想清楚些,我并不是什么善心好人。
傅未时没有动。
冯婉茹却已经不再看她,只忽然问道:可是天已经亮了?既是如是,傅未时便也就不再坚持, 收了手便就在远些的凳子上坐下来:大亮了。
快要结束了, 真好。
床上的人幽幽道,未怡, 什么时候能来?快了吧。
傅未时。
床上的人突然郑重唤道,惹得人不得不好生听着。
入眼皆是青帐,帐上还系着熏香挂, 冯婉茹盯着那摇曳的小玩意儿:我曾经很嫉妒你的母亲,傅煜待她好,是那种不动声色的好。
阮氏喜欢对弈,他便就收集了棋谱与她,阮氏喜静,他便就远远看她,阮氏选择了去西苑,不叫他去,他便就再不曾去。
你怕是想错了,父亲不去,只是无心。
傅未时淡道。
原本,我也这么想的,直到有一次,我看见你爹一人坐在阮氏的屋子里,那表情,足够落寞,我便就再也骗不了自己。
傅未时轻轻抬起眼来,想要反驳,却轻易说不出来什么。
你一定不相信,你一定是以为我在骗你。
冯婉茹苦笑出来,是啊,他爱着那个宫中女子,爱得疯魔。
阮氏早便就知晓了,所以才会走得那么决绝。
可是……怕是连他自己也不晓得,那女子不过执念,而你,你的母亲——才是他真的留在了心里的人吧。
顿了顿,她复道:所以,应是得不到,才是最好……你想用自己的死,在他心中留上一席之地吗?傅未时沉吟一刻,你不恨他?恨?恨又何尝不是爱?冯婉茹兀自摇摇头,可笑,到最后,我竟是要与你这一个小辈说这些。
傅未时不答,空气静止一般,沉吟半晌,她才忽然开口:谢谢你。
谢我?冯氏诧异。
谢你此时稍微减轻些我对他的恨吧。
傅未时说得诚恳,虽然她明白,冯婉茹并不是在安慰她,可她却说了实话,傅煜此生,一个,也不曾得到,或许,这便就是——报应。
闻言床上的人止了笑,不知在想些什么,傅未时留意了些,才发现她在看那床幔,看得入了痴。
那一刻,她突然明白了,冯氏说这些话,不是寂寞,不是絮叨,不过是在给自己找一个理由,找一个下定决心的理由。
傅未时,你说,若是我也死了,他会不会也能记得我?傅未时没有说话,冯婉茹是真的病得厉害了,厉害到,已经顾不上与她说话的人是谁。
好在她也并没有想得一个回答,依旧自言自语道:不,我不一样。
傅煜快要死了,我是去陪他的,到最后,还是我陪着他,还是我。
不愿再听,好在外边已经传来声响,傅未时站起来,便就看见韩田带了傅未怡进来。
碰见她,傅未怡稍微顿了顿,不过下一刻已经去了床前,冯氏已经开始说起了胡话,只听着那一声娘才终于停下。
我们先出去吧。
傅未时背过身关了门。
少夫人,韩田上前一步。
傅未然如何了?押在了牢里,皇上要亲审。
陈磊回去了吗?回来了。
韩田点头,回来得甚好,他很重要,若不是少夫人游说,这人证怕是少得多了,不知少夫人与他说了什么?没什么,聊聊家常罢了。
傅未时想起那个男子,她并没有自谦,陈磊应是早便就已经有所察觉了,不然也不会轻易放了她。
韩田也就不再多问,只听身侧人忽而又问了一句:傅煜呢?回话之前,韩田特意观察了一下少夫人的神色,并没有什么起伏,可仍是斟酌着道:押回来的时候,他已经一身血污,应是路上事故受的伤。
进京的路上,口中不敬,看着精神似是不很好,还……还如何?还将一应事由全数安在了自己头上,说都是他一人指使,五皇子什么都不知道,是他一人谋逆。
那怕是——时日无多了。
韩田看着面前人扬起头来,看着那凌空艳阳,分不清什么情绪,只敢接口道:将军说,应是想最后护住些,可——到底不该提五皇子几个字。
是了,傅未然如今身份终究还是个见不得的秘密,傅煜提了,皇帝不会念父子之情反会猜疑,皇后东宫一党,更是不会善罢甘休。
到头来,竟会如此。
说话间,门已经被吱呀一下拉开,因为太过短暂,傅未时甚至都没反应过来,只看见傅未怡一张苍白着的脸出现在门口,对她道:与你有话说。
进去的时候,傅未怡将门重又关了,冯氏已经躺了下去,看起来了无生机,直到她走到了近前,才艰难转过眼来。
冯氏伸着手出来,傅未时本不想去握,可她太过执着。
待得她终是握住她的手,才听冯氏道:未时,我求你。
你不必如此,有什么事情,说便是。
求你……未怡纵有不是,也是被迫。
冯氏喘着气,求你,你是韩夫人,只有你……能护得她。
傅未时看着床上的人,冯婉茹直直盯住,不容拒绝。
傅未怡站在一边,看不清楚神色,只是上前一步悄悄拉了拉傅未时的衣服。
傅未怡是我妹妹,我定不会害她。
几乎是她说完的瞬间,手便是一松,冯婉茹闭着眼,笑出了一滴泪来:那就好——谢谢。
许久,站着的二人都没有说话,直到韩田敲了门:少夫人,傅二小姐还要跟属下去一趟宫里。
她走了。
傅未时转过身来。
嗯。
傅未怡抹了把眼睛,谢谢。
我并未答应要护着你。
我知道,我是谢你没有直接拒绝她。
傅未怡笑了笑,唉,也不晓得为什么,明明我与她也不熟,可就是还有点难过。
知晓她已非原本那人,傅未时却还是点了头:应是替她难受吧。
我走了。
傅未怡说着便就要去开门。
你可脱离傅府了。
傅未时突然出声,但看你如何做。
谢谢提醒。
傅未怡扬扬手,跟着韩田走了。
着人进屋来收拾,傅未时长叹一口气,终是往暖阁那边行去。
柴房在暖阁的偏角里,有两个护卫守在门口,见得有人来,皆是看了过来,傅未时挥了挥手去,二人面面相觑,片刻,才站得稍远了些,并没有退下。
如此,傅未时也没有再说。
她行至门口停住,里头窸窸窣窣有些声音,而后便是熟悉的声音:小姐!小姐你可算来了!小姐救我!你怎么被祖母关起来了?绿萝不知,你与白芷姐姐离开没多久,便就有人将我捉了来,小姐!小姐救救绿萝!无事,应是误会你了。
怎么会?绿萝做了什么叫人误会?里头顿了顿,小姐,韩家人捉了我倒是无事,可怎么能这样对小姐呢!小姐可是韩府的少夫人啊!微微闭了眼,傅未时觉得日头晒得有些叫人晕厥,却还是稳了身形,依旧缓声道:你可有吃饭?不曾的!小姐,他们关了我,什么也不说!也不让吃!声音就在门后,小姐,绿萝好饿啊!一会出来吃些东西。
傅未时慢慢在石阶上坐下来,绿萝,我有些累,想与你说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