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密麻麻的夜色被破了一道口子,依稀露出点光亮,柳蕴嘴角噙笑地走出寝室,曦光伴着他到了书房。
秦太医早已恭候在内,伏地将昨夜太医院会诊情况详细一禀,我们暂且出了一张诊治方子,夫人可能要受些苦。
说完小心地等着反应。
出乎意料的,柳蕴倒不怎么关心方子,有无令她十分开心的方法?秦太医愕然地怔了怔,极快回神,夫人只记得十年前,现今这一切恐怕令她恐慌不安,若是能让其置身十年前的情景,兴许安心许多,还有,若能什么都依了她,自会开心万分。
倒也不难,令太医院再会诊,让人吃苦的方子就别再拿出来了。
是。
秦太医揣着满腹的压力退了出来,不过一会儿,府里大半的下人被召进了书房。
正值三十岁的首辅大人坐在圈椅上,一手撑着下巴,少有的懒散模样,仿似风淡云轻,分明是一副温和清俊的模样,下人们却都战战兢兢地垂着头,无一人敢问,大人今日怎地没上朝,反而悠闲地坐在了家里?倒是有个勇敢的,是府里的大管事,聂荣壮了壮胆子,放轻脚步上前求问,大人有何吩咐?柳蕴撩起眼皮,下巴点了点桌上的画,我记得城西有处陈年老巷,旧宅子甚多,你去买下,再带着他们按这布置,一个时辰内办好。
聂荣半是恭敬半是疑惑地取了画,领了下人去了。
书房顷刻一空。
柳蕴手里把玩着细长的毛笔,门外脚步声连连,接着随从的声音传了进来,大人,宫里来人了。
所为何事?长公主将要回京,陛下召您过去商议。
文渊阁那边?并无动静。
柳蕴一手支着下颌,一手随意地握笔,笔尖在宣纸上游动,一双杏眼跃然纸上,楚楚动人,他凝视许久,就说夫人病了,离不开我,我不便前去。
幼帝就这样被他轻描淡写地拒绝了,随从小心应下,暗暗掩下惊惶的心,应付宫里人去了。
柳蕴对着那双杏眼摇了摇头。
十年前小妻子的双眼,哪能有现在这般的风采,只不过看着娇娇憨憨的罢了。
*曦光铺满室内,冬葵沉沉醒来,浑身酸软,夫君?身侧无人应答。
夫君!声音含着无尽的委屈。
夫人醒了!丫鬟们欢喜,鱼贯而进,恨不得在脑门上刻上恭喜夫人与大人和好如初!这几个大字。
怎还是你们!冬葵惊慌地揪紧被角,缩到角落里,任凭谁说也不下来,我要我夫君!僵持了许久,柳蕴方姗姗来迟,站在床前倾身过去,总喊我做甚?难不成要我给你穿衣?冬葵的脸倏忽一下红了,像敷了胭脂般娇艳,正羞恼着,一节修长干净的手指伸过来点了点她的额头,再不下来,我便走了。
在冬葵眼里,柳蕴这个走等同于不要她了,她当即急了,再没闹什么,老老实实地被丫鬟伺候着起床梳洗更衣,期间眼睛一错也不错地盯着柳蕴,生恐他不作声地跑了。
柳蕴倚着房门,苦恼地捏了捏眉心,领着冬葵吃早饭时这份苦恼又重几分,因着冬葵总问,夫君,我们何时回去?吃一口,问一遍,再多的美味也堵不住她的嘴。
冬葵生于乡野,不受拘束惯了,哪里懂得什么规矩,自嫁给柳蕴后,柳蕴偶尔教她一些,就像此刻,一根筷子点在冬葵唇上,食不言。
冬葵正襟危坐,眨眨杏眼,筷子一撤去,她就道:我总觉着我该问一声,为的什么?柳蕴:这是规矩,显得人知礼。
冬葵抿唇,略略不好意思:我总觉着我还得说,我不想显得知礼,是否就可说话了?小妻子真诚的发问令柳蕴作了难,他发现这个场景似乎发生过,十年前,小妻子进了家门,唯一的愿望就是填饱肚子,她会在饭桌上细数自己想吃什么,而后心满意足地喝下一碗稀粥,十分给他这个穷人面子。
那个时候,他对贫富无所谓,倒是小妻子喋喋不休的一张小嘴有些讨厌,就勒令她不许说话,食不言。
为的什么?这是规矩,显得人知礼。
我不想显得知礼,是否就可以说话了?冬葵在无意识地重复十年前的情景,柳蕴一手支着下颌,侧着头逗她,可以。
没成想,冬葵皱了皱细眉,不对,我总觉着你该说,不可以。
不可以。
这是十年前柳蕴对冬葵说的话,只是为了让小妻子保持安静,小妻子当时十分听话,他说不可以,小妻子就再没出过声。
眼下,柳蕴眸色深深,手指抚平冬葵皱了的眉毛,那我改一下,不可以。
不对。
冬葵纠正,用小手抱住他的手指挪到自己胸前,说时不能碰我的。
那时候,柳蕴确实没碰她。
看来她不仅记得十年前的事,还对往后发生的事情有模模糊糊的记忆,若是不符合她模糊的记忆,她会自动纠正。
柳蕴若有所思,等聂荣带着下人回来禀报一切都已办妥,他就带着冬葵坐上马车,赶往城西老巷。
老巷破败,如同十年前两人居住的巷子,而聂荣买下的一连串旧宅子就更像了,马车在其中一处前停下。
府门上挂着一块摇摇欲坠的旧匾,字迹像是历经风霜雨雪而模糊不清,依稀能辨出是柳府二字,两边悬着的两盏灯笼落满了灰尘,还真是十年前的老样式,亏得聂荣能翻遍整个京城寻来这两样陈年老货。
冬葵下了马车,左右一瞧,欢喜非常,摇着柳蕴的衣袖,到家了,夫君快让他们走吧!柳蕴挥袖。
聂荣留下几个随从候在门口,带其余人赶着马车到巷子口停了下来,等候接下来的吩咐。
冬葵一进院子就松了柳蕴,奔向院子左边的角落,我的白鹅呀!你……声音戛然而止。
这个假宅子没有大白鹅!冬葵哭着扑到柳蕴身上,我的……我明白。
柳蕴一手捏着眉心,一手堵住她发出哽咽哭声的嘴,它们跑了,我去追回来。
原来小妻子还养了鹅,他给忘了。
冬葵摇着头呜呜咽咽,柳蕴微一松手,她的话就汹涌而出,怎能浪费夫君的时间去找?快该乡试了,夫君应抓紧时间备考,还是我去吧,你若不放心,我喊隔壁的花花一起。
不了吧!隔壁没有什么花花!或是三娘。
还是不了吧!隔壁也没有什么三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