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苏州的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着,随着农历新年的到来,连老城里的住户都越发少了,后来,孙果戴个口罩便能直接出门,这大概是自己成为木树以后最舒服的日子。
农历初三,吴丽和孙仁国带了酒水、糖果出门,正式开启新年走亲戚模式。
我不跟着去真的好吗?木树看着孙果。
我爸妈怎么可能让我跟着去,留你一个客人在家,那不是待客之道。
明明他们是让我留在家里陪你。
孙果一记白眼飞过来,只对上木树捉弄的笑。
两人在家里翻遍了孙果从小到大的照片,吃遍了吴仁国买回的各种零食。
快中午时,吴丽打来电话,孙果自然地将自己的手机递到木树面前。
喂,妈,怎么了?木树现在招呼起孙果爸妈也是越发顺溜了。
果果,我和你爸刚才在你小姨家电梯里,看见木树的广告啦!吴丽声音很激动,像是发现了什么天大的秘密。
木树憋着笑,跟你们说了呀,木树是个明星。
没想到那么出名呢,我现在才想起来,我好像看见过他演电视剧,哎呀呀,难怪这么眼熟。
你跟木树说,我绝不会把他在我家这个事情说出去的,哎呀,等他走了我能说吗?不可以!孙果在一旁喊到。
刚刚是木树的声音?吴丽问。
啊,是,他在旁边打电话呢。
不过妈,还是别说了吧,他这次的行程是保密的,我跟公司签了保密协议。
木树找个理由搪塞。
哦,这么严格,那算了,我挂电话了,你们好好吃饭,别总吃剩的!做点儿新鲜的给人家木树尝尝。
木树笑着挂断电话,孙果在一旁吐吐舌头。
没一会儿,吴仁国的微信也来了,果果,我在电视上也看见木树的广告了,这回是饮料广告!微信里还附了张拍得模模糊糊的广告照片。
孙果将吴仁国发来的消息告诉木树,两人嘻嘻哈哈笑作一团。
就这样悠哉地捱到晚上,古城里,日子仿佛也比其他地方慢些。
你大晚上不睡觉,出去干嘛?孙果跑到客厅门口,看着院子里的木树问道。
木树指指那株昙花,爸不是说,昙花今晚就开吗,让我替他看着。
我爸就随口一说,他还真能让你大晚上不睡觉,受着冻看昙花?可我想看。
也不知木树哪来的执着。
孙果见说服不了木树,便从储物室里搬出一条长长的躺椅,转身又从屋里抱了床厚棉被。
往木树身边一放,把这个裹上,坐这上面来。
木树听话地裹上棉被,一副乖巧的样子坐在躺椅上,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那株昙花。
孙果自顾自进了卧室,被子一裹,也不知过了多久,迷迷糊糊间,只听外面啊——的一声大叫,这是分明不带惊喜,全是惊吓的一个声音。
孙果跳下床,连外套也没来得及穿,赤着脚便往院子里冲。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情了?木树还裹着被子,不过已经从躺椅上站了起来,一脸惊悚地看着孙果,刚才有个黑影从我面前跑过去。
黑影?这两个字让孙果后脊背发凉,自己家这片儿虽老,但也没听说过闹鬼呀。
那黑影多大呀?孙果小心地问道。
木树从被子里抽出右手,用食指和拇指一比划,这么大!孙果一看,差点儿没气晕过去,大哥,你看到的是老鼠吧!不可能,根本没有尾巴!头上还有触角。
孙果走到木树身边,那就是蟑螂,一个大男人,被蟑螂吓成这样。
怎么可能有那么大的蟑螂!?南方的蟑螂是你们北方人想象力的盲区,变异品种,行了吧。
怎么可……木树话没说完,却猛地低下头,看着孙果的脚,你,怎么不穿鞋?怕你有事啊!经木树一提醒,孙果这时才觉得冷。
一把将木树拽到身边,从他身上扯下半截被子,将自己也裹了进去。
昙花开了吗?孙果问木树。
还没。
孙果指了指躺椅,两人坐上去,空间竟然刚刚好。
那我陪你看会儿。
孙果将脚也缩到椅子上,双臂环抱着腿,终于感觉到一些暖意。
木树好像真的受了惊吓,坐回躺椅上,竟再也没说过话。
不过一会儿,昙花便开了,孙果嚷着要拿手机拍,木树却一点动静没有,只静静地看着。
木树?孙果拍拍木树的肩膀,你没事吧?木树转过身看着孙果,月光下,他的眼里分明有一丝光亮闪过。
孙果,就是刚刚,我突然记起一件事情。
话音未落,豆大的泪珠就从木树脸上滚动下来,孙果一惊,伸手想擦拭,却又觉得不妥。
想起什么了?孙果收回手,问木树。
木树自己用手胡乱摸把脸,对着孙果惨淡一笑,我想起我妈了。
孙果没说话,只静静地等着木树讲下去。
孙果记得木树说过,他家里的事情,非三言两语可解释。
然后,便是一个漫长的故事。
第五十章:我大概知道我们为什么变成这样了!你是不是一直在好奇,我和安筠的关系?孙果偶尔会想,木树身上发生的一定不是一个令人开心的事情,只是没想到,这个故事,竟是从安筠开始的。
孙果紧了紧被子,点点头。
木树见状,将自己这边的被子又挪了一半过去。
孙果没拒绝,很自然地将被子掖到脚底,他们间的这种默契,也不知是从什么时候产生的,两人似乎都没在意。
最开始我还以为自己逮到了大新闻,木树加安筠,可比木树加田梦让人意外多了。
可惜你给否认掉了。
孙果叹口气,装出失望的样子。
你问我喜不喜欢安筠?木树呵呵笑了一声,你让我怎么回答你呢,她是跟别人不一样。
因为我有个亲妹妹。
孙果眼睛一亮。
不是你想得那样。
木树赶紧说道。
孙果瘪嘴耸肩,那你说。
我妹妹也叫安筠,木安筠。
安筠和我妹妹,连出生时间都一样,10月10日,你说巧不巧。
是挺巧的。
不过她们不一样的是,安筠活着,我妹妹已经死了。
木树说这些话时很平静,但孙果看到了他握紧在胸口的拳头,孙果自己就会不自觉地用握拳来平复情绪。
所以你对安筠……不是,哎,对不起。
孙果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想说什么了。
所以我也说不清楚,我对安筠是什么感情,我只知道,我不希望看到她不开心,我就喜欢看见她开开心心的笑,她一笑起来,我也会觉得特别快乐。
认识安筠后的快乐,是我在娱乐圈里很多年都不曾体验过的了。
对不起。
孙果想起了那场自己引发的点赞风波,那是一场自己给安筠带去的无妄之灾。
木树伸出食指,揉揉孙果紧缩的眉头。
你不用说对不起,我可能不相信,在我家,只有我才有资格说对不起,真的,我对不起他们所有人。
孙果看着木树,安静了好一会儿,好像一场风暴在两人间酝酿。
我妹妹,是我害死的。
我亲手害死了我妹妹。
木树的平静在一瞬间土崩瓦解,难过、悲伤、自责、痛苦,所有的情绪都涌了上来。
因为握拳的手太过用力,青筋可见。
孙果轻轻将手覆在木树手上,木树却反手紧紧握住孙果的手,像是一个溺水的人,抓住任何东西都觉得能救命。
木树,我们进去吧。
别说了。
过了良久,木树终于松开孙果的手,我想说,孙果,我第一次那么想把这些事情都告诉一个人。
好。
我很怕下雨的晚上,尤其怕雨滴落到地上的声音,我妹妹就是在那样的晚上死的。
我常常做噩梦,你知道吗孙果,所有有雨的梦,对我来说都是噩梦。
一辆车就这么疾驰过来,安筠那么小,她根本躲不及。
她倒在血泊里,小鞋子不见了,手套也不见了,脸上都是擦伤,但我知道那就是安筠,就是。
木树深深地埋下头,再抬起时,脸上只剩已经干涸的泪痕。
孙果将手搭在木树肩膀上,轻轻拍着,像抚慰孩子。
如果当时我没有着急去玩,妹妹就不会有事,我一直看着她,她怎么会被车撞呢。
木树声音颤抖着,但孙果知道,那不是因为冷。
妈妈来的时候,紧紧抱着妹妹,她们浑身都是血,她看着我,只问了一句话,‘为什么会这样?’都是我的错,孙果,都是我的错!不是的,木树,不是这样的。
如耳语一般,孙果不断的重复着这句话。
我们家变成现在这样子,全是因为我。
我妈因为妹妹的死受了刺激,有时候不清醒时,就觉得妹妹还活着,抱着我喊我安筠。
清醒的时候,便一句话不说,不管对我还是我爸。
后来她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少。
我爸当时从研究所辞职后守着我妈,我觉得他看我的眼神也不再像从前那样了。
也对,一切都是因为我,我有什么资格抱怨?听木树说出这样的话,孙果没来由的心头一紧,心脏处好似被一双手拽了一把,生生地疼。
我爸这么守着也没有用,有一天我妈突然清醒了,说想出去逛逛,拒绝我们任何人陪。
她说,如果我们谁跟着她出门,她就立刻从楼上跳下去。
她临出门前,还亲了一下我的额头。
木树闭上眼,将头靠在椅背上,深深地吸口气。
然后她就再也没有回来了。
他们说我妈妈是因为救一个落水的小女孩儿才跌进湖里的。
木树忍不住地哽咽道:可是孙果,他们谁都不愿意承认,也许她出门的时候,根本就没有打算要回来。
孙果在现实里,第一次见一个人哭到如此这般情难自已,好久好久以后,孙果轻轻地为木树擦去眼泪,只温柔地安慰:都过去了,所有的都过去了。
木树肿着双眼、红着鼻头,看着孙果,后来我和我爸就变成了这样,我记得那时我妈去世没多久,有一天他醉了,他看着我,就这么指着,一字一句地说‘都是因为你’,上了大学后,我们就再也没见过,他可能也记得他说过这句话吧,不记得也没关系,他就是这么想的。
哼。
木树突然讥笑一声,其实事实就是这样,他说的他想的,统统都没错。
不知什么时候,孙果的眼眶也红了,她看着木树,无力地说道,木树,我真的很想安慰你,可是不知道为什么。
孙果用拳头敲着自己的胸口,我这里难受。
木树一愣,随之伸出手抚在孙果的心口处,或许因为是我的心脏的缘故。
孙果又指了指木树,那我的心脏呢?木树低头,思索着什么,然后说:也很痛!片刻之后,两个人竟破涕为笑,这句话究竟有什么魔力?你知道我为什么突然想告诉你所有事情吗?孙果摇摇头。
木树指了指她赤着的脚。
因为这个?孙果动动脚趾头,一脸不可思议。
看见你这样跑出来,我突然想起一件事,原来有这样一件事情,我以前却一点都不记得。
大概是我四五岁的时候,在游乐场里,可能是我走丢了,我记不太清楚了,但我记得妈妈光着脚向我跑过来,一把把我抱起。
我刚刚突然就记起了她光着脚跑的样子,裙子因为奔跑飘了起来,地上有石子儿、有沙,还有包冰棍儿的纸,我旁边有小孩子哈哈笑着的声音,她就光着脚,踩在上面,向我跑来。
你说她为什么要光着脚呢?鞋子坏了、掉了,再或者光着脚奔跑更方便?木树点头,也许是吧。
不过这些都只是原因,不是理由。
木树不解地望着孙果。
真正的理由其实只有一个——孙果话没说完,与木树四目相对。
木树眼里有泪,嘴角却真的在笑:原来,我也是被爱过的小孩儿。
孙果笑着摇摇头,不是的,你一直都被他们爱着,只是,只是你忘记了。
谢谢!良久以后,木树看着孙果的眼睛说道。
客气。
孙果,说出来你肯定会笑话我。
什么?我其实有想过,想变成一个女孩子。
孙果歪着头,好像没听懂,突然眼睛睁得溜圆,嘴巴惊讶地变成了一个o形。
难道你……打住!不是你想的那样。
木树伸手捂住孙果的嘴,打断了她的话。
其实是我妈妈生病的时候,当时她总把我认成妹妹。
我就想,如果我真的是女孩子,妈妈是不是就不会那么伤心。
木树低头不好意思地笑笑,就是小孩子的想法啊,当年还很认真地对着流星许过愿,那场流星雨应该是有生之年能见的最壮观的一场吧,十几颗流星同时划过。
是2001年,11月19日?孙果突然问。
什么?你说的流星雨,是2001年的那场,是吧?是2001年,不过我不记得具体日期了,只记得是冬天。
是那年的狮子座流星雨!孙果的语气莫名的激动。
哦,原来是狮子座流星雨,真是太壮观了。
木树还在感慨着,完全没注意到孙果因为激动已经站了起来。
木树!孙果咽了下口水,尽量平复心情,我大概知道我们为什么变成这样了!嗯?木树似乎还没明白孙果说什么。
我说,我们变成现在这样子。
孙果指指自己,又指指木树,我知道原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