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亦惟发现梁崇这个人有时真的很不讲道理,刚进宁亦惟房间时明明自己说不困,现在又征用了宁亦惟的床,自称要倒时差,强迫宁亦惟拉上窗帘,陪他躺着。
躺了一会儿,宁亦惟发现梁崇好像真的睡着了。
梁崇从后面抱着宁亦惟,手臂圈在宁亦惟腰上,一声不响地均匀地呼吸着。
宁亦惟昨天晚上十分听话睡得饱饱的,毫无一点睡意,又没有梁崇给他当社交智囊,只好拿着手机费劲地侧躺着,全神贯注思考该怎么给康以馨回信。
他把康以馨给他发的两条短信通读了两遍,想了一会儿,决定这样发:您好,我吃过早饭了,午饭地点还未决定,应该是和梁崇一起吃。
如此一来,想必康以馨就能收到他我已经知道来龙去脉的暗示了。
过了一会儿,宁亦惟同时收到了两条短信。
一条来自康以馨,一条来自周子睿。
宁亦惟先打开了迟一点点进来的周子睿的信息。
周子睿问宁亦惟,下午一点半图书馆楼下见如何,宁亦惟才想起来,他今天要和周子睿一起去图书馆6楼报告厅,听一场他们期待已久的特别讲座。
宁亦惟立刻回复:可以!而后,他又打开康以馨的消息,康以馨说:可是梁崇不是在法兰吗?宁亦惟再次陷入沉思,不过这次他还没想几秒,手机就被梁崇抽走了。
梁崇看了一眼康以馨的短信,坐了起来,伸手打开壁灯,直接给康以馨回了电话。
康以馨很快就接了,宁亦惟凑过去,听见她叫了声小宁,声音还有点抖。
小姨,是我,梁崇说,我回来了。
哦,康以馨顿了两秒,语气正常了,跟梁崇说,我在跟小宁发短信。
你怎么回来了?宁亦惟想把手机抢回来,被梁崇按了回去。
梁崇换了一只手,拿着手机放到耳边,再用另一只手握住了宁亦惟的手腕。
宁亦惟偏过头,和梁崇对视一眼。
梁崇便将他的手腕拉起来,一边与康以馨说话,又一边低头轻吻了吻他的手背。
梁崇的嘴唇是温热的,亲吻的太多含义宁亦惟也并不明白,只是稍稍愣了一下之后,心跳不知怎么快了起来。
宁亦惟面热地盯着梁崇的侧脸,却见梁崇神色如常,垂着眼对电话那头道:我不放心他,就回来了。
嗯,梁崇又说,我妈不知道。
梁崇没开声音外放,手机离宁亦惟远了,宁亦惟听不见康以馨说什么,只能根据梁崇说的话来猜测他们的谈话内容。
过了几秒,梁崇回答康以馨:我都告诉他了。
这回康以馨说的话有些多,梁崇好一会儿没说话,宁亦惟心里着急,又挨近了梁崇,想偷听点内容。
梁崇瞥他一眼,背靠着宁亦惟的床头,拍拍自己的腿。
宁亦惟只好忍辱负重地面对面坐到梁崇腿上,紧贴着梁崇,还任由梁崇按他的腰,梁崇才把手机分他一半。
结果宁亦惟只听到了康以馨说了一句:谢谢你,小崇。
小姨,你客气了,梁崇很有深意地对宁亦惟微微笑了笑,有什么事我再通知你。
说罢就挂了电话。
宁亦惟气得跳起来,指责梁崇:你还装睡!我睡着了,梁崇冷酷地说,是被你想怎么回短信的唉声叹气吵醒的。
宁亦惟撇撇嘴,没有反驳,抓起梁崇的手看了看时间。
十二点了,宁亦惟说,既然你醒了,我们就去吃饭吧。
我下午还要回学校听讲座呢。
梁崇没理会宁亦惟的煞风景,就着宁亦惟投怀送抱的姿势,搂住宁亦惟的腰,把宁亦惟拉过来,亲了好久,才告诉宁亦惟:我今晚还要走。
宁亦惟呆了呆,心里是有猜测的,但还是问梁崇:走去哪儿啊。
回法兰克福。
梁崇说。
宁亦惟想起自己昨晚那么任性,都不跟梁崇客气一下,便很是愧疚地说:对不起。
梁崇默不作声地看着宁亦惟。
宁亦惟嘴唇动了一下,又说:我让你更累了。
行了,别跟我装乖了,梁崇捏了捏宁亦惟的脸,说,反正看不到你我也做不了事。
宁亦惟不知道说什么,便闷闷地抱着梁崇,把头靠在梁崇肩上,小声跟梁崇说:谢谢,我请你吃饭吧。
大半个小时后,宁亦惟把梁崇带到了D大门口那家玻璃房咖啡厅,叫了两份烩饭和牛奶冰。
这家店的烩饭很好吃的,宁亦惟说,你以前行色匆忙,肯定没留意过母校路边的风景,我带你留意一下。
梁崇拆穿宁亦惟:我看你是因为咖啡厅离图书馆近,想早点去占座吧。
别血口喷人。
宁亦惟嘴硬道。
他点了单,托着腮看梁崇,有些唏嘘地说:上次就是在这里,我和子睿吃牛奶冰的时候,看到你接孔偬,你对他那么好,又拎包又开车门。
哦?梁崇微笑了笑,对宁亦惟道,你不是做梦梦到么,怎么变成看到了。
宁亦惟被梁崇噎了一下,闭嘴了。
等牛奶冰上来,吃了一口,宁亦惟又有了新花样,吞吞吐吐而期期艾艾地开口:梁崇,那你有没有发现,其实我们理论上是表兄————古代表兄妹成亲叫亲上加亲。
梁崇迅速地说。
宁亦惟觉得梁崇像问答节目里那种是背过答案的作弊选手。
但看梁崇如临大敌又强作镇定的模样,宁亦惟又忍不住笑了一下:好吧,我又没说什么。
他搅搅盘子里的牛奶冰,笑眯眯地问梁崇,我听完讲座之后陪你去机场好不好?梁崇顿了两秒,才说:不用。
你先去占座吧,我行程提早了,三点就走。
宁亦惟愣了愣,又想了想,才低头说了好吧。
吃完了饭,也差不多到了宁亦惟和周子睿约定的时候。
可能是生平第一次,宁亦惟特别想放弃看期待已久的学术讲座,送梁崇去机场。
但梁崇没让,他拉着宁亦惟在玻璃房后面的小角落里肆无忌惮地接吻。
贵校路边风景我熟得很。
梁崇说。
宁亦惟让他亲得满脸潮红,既恨不得梁崇快走,又恨不得梁崇别走,怅然若失地看梁崇离开了,才慢吞吞地往图书馆过去。
走了一小段路,他看见周子睿抱着笔记本,兴奋地在台阶下翘首等待,便加快了脚步。
康以馨和梁崇打完了电话,厨师也做好了饭,她便从暖房里走了出来。
她一边走,一边想着方才的电话,隐隐觉得不对的感觉又来了,她觉得梁崇说话的语气奇怪,但是说不清具体哪儿怪。
康以馨从后门走回家里,经过客厅,正巧看孔偬背着包从外面进来,正在换鞋。
看见她过来,他抬头叫了声:妈。
康以馨看着孔偬,心中忽而百感交集。
孔偬比康以馨高一个头,皮肤偏白,眼睛挺大的,但有点外凸。
康以馨一直以为是孔偬近视度数太深,眼镜带久了导致的,在孔偬高考结束之后就带他去做了近视手术。
相较于寒冷的天气,孔偬穿得不多,长风衣和薄毛衣,手里提着一个印满logo的新双肩包。
这包昨天下午买的,对于康以馨来说不贵,但也抵得上普通大学生一年生活费了。
我回来拿书,孔偬说,神情中带着落寞跟不高兴,他告诉康以馨,下午要去图书馆还书,考完试就要销卡。
康以馨定定和他对视着,过了几秒,勉强让自己看上去没有异样,开口问他:吃饭了吗?还没,孔偬换好了拖鞋,把书包扔在一边,继续跟康以馨说,妈,吃完你能送我去学校吗?康以馨看他走过来,便点了点头,说可以。
两人一起吃了顿午饭,孔偬看着挺可怜的,没吃下多少东西,脸色也不好看。
吃饭间,他和康以馨提了好几次,说辅导员找他填这个那个表格,都是转校资料。
导员说从我们学校转到A大他还是第一次见。
孔偬放下筷子,失落地说。
康以馨看着孔偬,心里纠结万分又酸楚不已。
从小婴儿到大男生,孔偬都由她护着,现在转学这么大的事,她没有护住。
而且康以馨承认,她这次没有尽全力争取。
因为她自己也很乱,乱得不知道该怎么对待孔偬。
孔深丰说孔偬做错了很多事,说A大或许更适合孔偬,孔偬需要受一点挫折。
可是康以馨垂头看着碗里没怎么动过的饭,还是自责地挣扎着问自己,如果最近发生的事没发生,她真的不会再争取一下吗。
两人各怀心事,食不下咽地吃了一会儿,看康以馨放下筷子,孔偬便说:妈,我们走吧。
康以馨拿了车钥匙,和孔偬去了车库。
她开出家里大门,开了一小段路,孔偬突然开口,说:我高中同学跟我说。
A大在郊区山里,寝室里冬天都有虫。
寝室没热水,要去开水房打,也没有单独的浴室。
康以馨听得心里一阵难受,便说:妈妈给在外面你租个房子吧。
都说了郊区山里,哪来的房子,孔偬低声说,你给我造吗。
孔偬的语气让她觉得陌生,像对至亲撕去了所有伪装,面目冷漠至极,康以馨只觉得他说的每个字,都像针一样扎在她心上。
我同学都问我为什么转学,孔偬又说,我怎么跟他们说。
因为我得罪了一个跟我表哥关系不错的傻逼?孔偬!康以馨听见孔偬最后那两个字,脑袋腾地一热,眼前都黑了一下,一脚把车刹停了,转头盯着他,浑身发着抖,声音都变得断断续续:你怎么——怎么能这么说……孔偬看着康以馨,一句话不说,眼睛却慢慢红了,他:妈,我不想转学。
如果不是爸爸不坚持,我怎么会要转学,他哽咽着说,爸就是喜欢那个——宁亦惟。
你爸已经尽力了……康以馨努力不让自己哭出来,拿了一张纸巾,递给孔偬,小幅度地深深呼吸,又重新开始往D大开,她像在劝说自己一样,劝说孔偬,他也不是校长。
那大姨呢?孔偬擦着眼泪,坚持着问。
她在澳洲照顾你姨夫……康以馨小声说,你姨夫刚做完手术,妈妈怎么好现在去麻烦她这些事。
孔偬静了几秒,不再和她说话了,眼睛朝着窗外看。
一路沉默着,就压抑的氛围快让在康以馨承受不住的时候,D大到了。
图书馆在西门附近,康以馨驶入校门,在路边看见一个车位,拐进去停。
车位有点小,她车技不好加精神不好,倒了好几次都没倒进去,刚想放弃了出去另找车位的时候,孔偬突然说:妈!快停!康以馨吓了一跳,停下来,转头看孔偬,想问他怎么了,却觉得孔偬看着窗外的眼神让她害怕极了。
她顺着孔偬的视线看出去。
隔着冬天树篱稀疏的枯枝,她看见梁崇和宁亦惟在接吻。
康以馨不知道自己愣了多久,孔偬手机拍照的咔嚓声把她从恍惚中猛地拽了出来。
小偬……康以馨呆呆地看着孔偬,问他,你在干什么?孔偬不停地拍照,康以馨看见他手机屏幕在照相模式,不断定格,还有视频,她抖了一下,自己都还没反应过来,就抓住了孔偬的手腕。
孔偬的手机被她拉的歪了一下,拍到了门把手。
妈,怎么了?孔偬的样子很自然,仿佛只是在看风景,我在拍照啊。
删掉,康以馨终是没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她死死盯着孔偬的眼睛,对孔偬,你马上给我删掉。
为什么,孔偬说,我拿着这个照片去找表哥,表哥就不会让我转学了。
你把照片删了,立刻。
康以馨去抢孔偬的手机。
孔偬挡着康以馨的手,把手机藏在身后:我绝对不删。
康以馨执着地去掏孔偬背后,两人缠斗了一会儿,孔偬被她纠缠得不耐烦到极点,失控地猛推康以馨一把,压着嗓子对她低吼:我不删!你们不是什么都做不了吗?我自己去找他!孔偬!康以馨觉得自己是真的快被逼疯了。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尖利沙哑得在车厢里响着,她喘着气挂了空档,拼尽全力踩了一脚油门,发动机空转的声音响得连孔偬都抖了一下。
你不删照片,康以馨发着抖挂了前进档,指着路尽头的围墙,一字一顿地对孔偬说,你就跟我一起去死吧。
孔偬看了她很久,当着康以馨的面把照片全删了,一张都没留下,然后他打开了康以馨的车门,走了出去。
康以馨看着孔偬走得看不见了,发着愣熄了火,坐了一会儿,无力地把头挨在方向盘上,肩膀发着颤,慢慢地,慢慢地,眼泪一点点从她闭着的眼睛里溢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