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初七, 冬雪已化,岸上细柳微垂, 映得满河嫩柳初芽。
虽是正午, 但微风拂来时尚有些冷,孩童手里的红色鲤鱼拼命摆尾,想从他手中提的稻草中挣脱。
但稻草穿腮而过, 除非它将自己的鱼嘴撕烂, 否则绝无逃脱的希望。
它很快就要变成凡人餐桌上的菜了吧。
红烧还是清蒸?它开始胡思乱想起来。
回家烧鱼吃咯。
孩童蹦着欢快的步子,往家里跑去。
这鱼可真肥呀。
孩童立刻停下脚步,纷纷喊道,风姐姐。
少女坐在自家院子门前, 腿上放了个大簸箕,上头放满了黄豆。
长风正在挑拣好豆子,为清明时播种做准备。
她将坏豆子放在一个破碗上,已经盛了大半碗了, 豆子也快拣好。
长风说道, 这鱼哪里来的?孩童说道,昨晚上游泄洪, 今日退潮,许多鱼来不及游走,便落在了那岩石堆上。
这鱼卡在了石缝上, 被我捉了来。
长风立刻笑道,这鱼太笨了, 吃了它小心变笨蛋哦。
锦鲤:……你丫的才笨!孩童大惊失色, 信以为真问道, 真的吗?长风肃色点头, 真的。
锦鲤:……喂喂!你真是个笨小孩, 笨死了,她诓你呢!孩童看着手里的鱼,眼神变得复杂起来,此刻觉得它不香了,满脑子只剩会变笨,会变笨哦的念头。
见他神情纠结,长风扑哧一笑,骗你的。
……风姐姐你干嘛骗人?我想救这条鱼,我拿糖跟你换鱼好不好?孩童不解,我们这渔村哪天不吃鱼的,风姐姐平日也吃呀,为什么这条鱼你要救?初春之际鱼……长风把鱼□□这话给咽了下去,鱼籽多,你忘了长辈们说,开春不吃有籽鱼么?到了秋季鱼才会更多,渔村才能一直打渔,存活下去呀。
孩童了然,对哦,我怎么忘了这事。
他说道,可这鱼太重了,我没力气提回去了……交给我吧,我去放生。
好耶。
孩童将锦鲤交给她,糖也不要就跑了,生怕被捉了去亲自放生,那可就太沉了,他可不笨,这算法他算得明白。
长风解开穿在鱼鳃上的稻草,将湿漉漉的稻草塞到它的嘴里。
锦鲤仿若得救了般,回过神来。
它恍惚间听见美丽的少女吐槽说道,你啊,以后可要注意涨潮退潮,不要再被困在礁石林中了。
还好被人发现了,不然你这会就变成鱼干了。
锦鲤感激涕零,接受了她的叮嘱。
你要是变成鱼干,一肚子的鱼籽也跟着完了。
锦鲤终于忍无可忍说道,我这是胖好不好!长风蓦地看向手中鱼,诶?竟不是孕育了一肚子鱼籽???锦鲤大惊,你听得懂我说话?你可真胖呐!长风啧啧称奇,自己竟看走眼了,难怪你被抓了也没一点身为母亲无法救子的绝望,眼神确实不对劲,原来只是条胖鱼。
……一个胖字大可不必说两遍。
锦鲤气呼呼说道,我这是胖而不是有孕,那你是不救我了吗?长风笑道,还没见过如此理直气壮的鱼呢,虽然我喜欢吃鱼,但你应该就是山上道士说的快修炼成妖的鱼吧,跟普通的鱼不一样。
锦鲤修炼七十年,马上就要成妖了,当然不愿被人吃掉。
可身为一条鱼,它看惯了同类被捕、被吃,久了也就看淡了,被吃……大概就是它们身为鱼的另一种使命吧……但如今碰见这个通鱼话的凡人,它又不想死了。
毕竟能活的话,谁想死呢。
那你……能不能放了我?我不放了你那跟你叨叨那么多做什么。
长风起身将簸箕放到一旁,把鱼横抱着,走到最近的河流,问道,在这里将你放生,可合你的意?锦鲤简直要哭了,合适,合适。
长风松手,锦鲤立刻跳入水中,摆尾游走。
片刻那抹红色云雾又游了回来,冲她说道,你叫什么呀,日后我若成了大妖怪,一定不会忘了你的。
不过等我成为大妖怪,好像得过好多年好多年,只能是报答你下辈子的恩情了。
我叫风铃。
长风说道,自由的风,响亮的铃。
哦!锦鲤记住了。
它再次游走的时候忽然想——咦,它在这村庄河流修炼七十载,对村子三百余人的事情了如指掌,这风铃姑娘……她是哪户人家生的?她什么时候在这的?咦?咦??唔……怎么就想不起来了呢。
可从刚才那孩童的反应来看,跟她很是熟络,像是在这土生土长的姑娘。
完了,它才七十岁,记性竟然如此之差,什么都想不起来了!这记性还修什么妖,还不如被清蒸了呢!长风回到家里时,只见母亲正在挑拣她未挑完的豆子。
她立刻小跑过去,抱住母亲的脖子亲昵说道,娘——风娘是个长相十分和蔼的妇人,年纪上来后,眼角和面颊添了细碎的皱纹,反而让她的面目更加和善。
丈夫对她很好,女儿的脾气也好,一家三口和睦恭顺,即便不富裕,但她心中满足。
也正是这种满足,让她整个人看起来都似菩萨般慈悲,是个大善人的面庞。
她温声笑道,你跑哪去了,豆子也不挑了,回头让猫拱了可怎么办?我跟附近的猫都打过招呼了,它们不会来踢翻我的豆子,更不会来偷我们家的腊肉。
对对,你还跟附近的狗都说了,不要冲你爹娘吠,也不要欺负小孩子。
对呀对呀。
是呀是呀。
风娘顺着她软腻的话重复着语气,又笑了起来,你这般厉害,朝廷真该给你封个官。
长风好奇问,封什么官?这时院子里传来风爹的声音,天天说大话的官。
长风探头往门后看去,咦,爹爹你回来啦?想必是刚回来,这会院子里的渔网才刚在架子上铺开。
她跑过去搭把手,还不忘往鱼缸里看一眼。
那里游了十余条大鱼,收获还是不错的。
一定是神仙庇佑,她家每日网的鱼都是又大又肥的,拿去卖也能卖个好价钱。
不过爹爹总是不贪多,网的鱼多了,卖了好价钱,也总要买了米分给村里的孤寡老者,所以自家过得素来清贫不富裕。
只是长风喜欢这样善良有担当的爹娘,倒也过得舒坦。
风爹说道,去年雨水少,河堤都干了好几处。
今年若是再如此,怕是鱼都不多了。
不会的爹爹,去年冬天下了好大的雪,山上积雪满满,等它们化开,河流就有水了。
山上的雪跟天上的雨可不一样。
风爹带着平凡人惯有的对老天爷的忧虑,但愿风调雨顺吧。
本着这个信念,到了晚饭的时候,风爹又特地祭出了一条鱼,满满的仪式感。
长风把鱼拿回厨房的时候也念叨道,今年要风调雨顺哦。
听见了。
耳边似有人规规矩矩地应了一声,她往四下看去,却什么都没有看到。
年纪轻轻她就耳背了???长风没有太在意,收拾完碗筷就梳洗去了。
洗完长发出来,她坐在床边拧发,二月的天晚上还很冷,一阵寒风呼啸,她抖了抖身,好冷。
说好冷呢,不许再刮风了!晓得了晓得了。
长风一顿,她耳背到如此地步了?平日里也没听见过呀。
她赶紧关好窗户,把头发拧干便睡觉去了。
迷糊中她总听见有人在说话,可又醒不来。
外面的人似乎走了一波又一波,终于她听清楚了两个汉子的对话。
我们偷偷溜过来看小老大,她不会发现吧?不会不会,她都没修为了,发现不了我们。
上面三令五申不许我们偷瞧,到底有什么玄机……小老大不就是失忆了么?不知道啊,军令如山,看一眼就走吧,可别被真的发现了。
好噢。
窗外的声音碎碎念着,比蚊子的声音还小。
可是长风的听力异常灵敏,听见人声的她猛地从梦中苏醒。
她睁大眼睛看着从窗外洒入的月光,满屋银白,冷冷清清,甚至透着一丝诡异。
但窗外有人声,却无人影。
她张了张嘴,已觉骇然,心中呐喊道——耳背个鬼,这是见鬼了啊!!!晨起的长风脑袋晕乎还胀痛。
可怕,昨晚的事太可怕了。
来来回回好几波人……不,好几波鬼啊。
风娘见她一早起来便神情恍惚,问道,昨晚没睡好么?长风不想娘亲担心,便说道,大概是被子薄了,睡得冷,便没睡好。
哦。
风娘应了一声,又给她多添了一筷子粉,多吃点,暖暖身。
等长风吃完早食回屋里拿针线想给爹爹补渔网,就见自己床上的杯子换了更厚实的。
她顿了顿,心里不由觉得暖和。
一日过去,傍晚时风爹回来,进门就连声说道,今日也不知怎的,竟是一条鱼都没捕到。
这种事情几乎是他们一家从未经历过的,风娘有些吃惊,那同村的人呢?他们可捕到了?也没有,所以才奇怪啊。
那湖里风平浪静的,一条鱼的影子都不见。
等了一天,终于是见到几条,可片刻就不见了,像是湖底有什么怪物,将它们全吃了,一口都不留给我们这些渔民。
风爹说归说,但也没叹大气。
一来他乐观,觉得这只是偶然的事,明日便会有鱼了;二来是他不想在妻女面前长吁短叹,令她们跟着担心。
他轻描淡写地说完,此事就算过去了。
长风如他一样乐观,只是心中多了几分疑惑,但她不会捕鱼,在家里也只是帮着收鱼,着急也没有用。
风爹似乎是想的太过美好了,接连五日,整个渔村都无鱼可收。
眼见村里人愈发焦虑,这下村长坐不住了,急忙去外头请了个道士来看。
道士是个修仙之人,确实有三分实力。
他领着弟子拿着家当过来做法,一瞧这看似平静的湖水便说道,湖里有妖兽,将鱼虾都吃光了啊。
村长急忙问道,那如何是好?道士说道,容我先做法,看看能否降服这妖物。
道士开坛做法,整个渔村的人都跑来看热闹。
长风也挤在村民中瞧看,她想若能找到前几日放生的小胖鱼,那或许能问问。
诶,它该不会也被怪物吃了吧?长风想着,忽然道士朝这边喝声,何等邪祟藏匿其中,还不速速现身!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他指的谁。
道士借着罗盘指向盯看人群,可他道行浅,只能借着罗盘看出村民里有异类,却看不出是谁。
艺高人胆大,但艺不高……就吓破胆了。
村长追问道,邪祟到底在哪里??道士不知如何作答。
早在远处看热闹的妖八说道,这道士不会连累阿风吧?他很烦诶。
坐在树上的司瑶张望说道,他连湖里有妖物都看不出来,还盯上了长风。
两人说着话,旁边被铁链拴住的妖兽张了张嘴,呼出的气满是鱼腥味。
妖八朝它脑袋上揍了一拳,下回再敢靠近阿风,我就将你送到牢里大卸八块。
妖族中人不许靠近渔村,这是妖主下的命令,这贪吃的东西竟敢来渔村作乱,真是缺心眼。
妖兽嗷呜了一声,不敢作声。
司瑶见那道士还拿着罗盘不放,伸手朝罗盘弹指。
嘭。
罗盘顿时成了一地碎屑。
道士惊出一身鸡皮疙瘩,愕然张嘴。
村人见他如此,更是受了惊吓,道长这是怎么了??道士额上冷汗涔涔,说道,这妖怪太过厉害,我怕是无能为力了,你们另请高明吧。
说完他就急忙让弟子收拾东西准备跑,村人急声挽留,但道士要命不要钱,拔腿就跑了。
村里人已是愁眉苦脸,想着另请高明了。
长风也觉担心,这道士在镇上是最有名的行家,若他都无法驱邪,那还有谁能帮他们?这时她的耳边传来一个很好听的小姑娘的声音,没事啦!长风抬头,村民都在自顾自说着,没有人跟她说话。
湖里的妖怪已捉,明日便有鱼游回来啦。
……这回她听得真切了,当真有人在说话!她四顾茫然,不见那个小姑娘。
妖八见司瑶耳边传音,一把捂住她的嘴,急声,万一阿风想起你的声音怎么办,一旦恢复记忆她会死的!司瑶也惊了惊,我方才见她焦急忧愁,就……好了,走吧。
司瑶又问,她真的不能恢复记忆了?那魔君他……妖八默了默,想到一年未见的阿烬,甚是想念担忧,也不知道他在忙什么。
没有人知道烬这一年来在忙什么。
在送长风到渔村,安置妥当后,他好似也在六界消失了。
有人说他一直在魔界,未再出过大门。
也有人说他一直在找火焰之花的解药,游走六界。
妖八能肯定的只有一件事——烬没有忘记长风。
第一百章 手段又有三位上神失踪了。
神者来报时, 大罗天尊也觉事态越发严重了。
神者继续说道,加上他们三位尊者, 今年便有七十二位尊者失踪了。
他面露忧愁, 都是……当初支持杀夜魔君的人。
此话一出,在场的百余天神面色皆是凝重,也有人欲要言语, 却被大罗天尊制止。
可心有疑虑的人实在太多, 就算是天尊制止也无用。
自夜魔君从魔界逃出,便四处击杀我族中人,其反扑之心昭然若揭。
天尊,夜魔君如今所劫持之人具是当初支持除魔者, 如今七十二位尊者失踪,难道您还要继续看族人失去下落,生死不明么?请天尊三思。
请天尊下令斩杀夜魔君,再议除魔之事!请天尊下令。
一时殿内请求声不断, 就连原本坚持大局为重, 不愿除去夜魔君的神者,也纷纷站出请求除魔。
大罗天尊待众人唇舌平息, 才说道,此事蹊跷。
众神微愠,如何蹊跷?大罗天尊自然知道他们在怒什么, 同族失踪,指向明显, 可他却有偏袒前魔君之意, 的确会让众人不服。
但他身居天尊之位, 思量远比他们要多很多。
他声调缓慢得似乎能令呼啸海水平息, 夜魔君不会如此愚蠢。
他的元气尚未恢复, 实力也远不比当年,绝不会做出绑架神者如此愚钝之事,那无异于自寻死路。
神者问道,若捉走七十二位同族的人不是他,那能是谁,用意何为?用意……他当然知道,只是他看着激愤的族人,知道真相已无法成为说服他们的理由,他们不会相信夜魔君是无辜的。
神对魔的敌意,从来都是天生的。
众神再次逼声,请天尊下令,速速击杀夜魔君,护我族人周全!大罗天尊闭目沉思,说道,传我命令,捉拿夜魔君。
捉拿?众神难以置信看着他,天尊说道,不生擒,如何问出失踪族人下落?众神这才释怀,顷刻散去,赶赴天地八方捉拿夜魔君。
大罗天尊轻轻叹气,若将他击杀,日后还有谁能制衡烬魔君,怕是更加猖狂了吧……话落,殿内传来烬的冷冷轻笑声,你以为他活着就能制衡我?除非你和花无神一起出手,否则没有人能制衡我。
只是如今六界安宁,也是你们最愿意见到的局面,断不会将我杀了,去扶持一个新魔君吧?万一那魔君好战呢……至少,本尊不好战,这点你们很清楚。
声音在殿内,甚至是十分清楚的传音之声,想必他已偷窥许久。
大罗天尊说道,你在神族安插了多少细作?魔族也有不少神族的细作。
——礼尚往来,你也说不得我狡诈。
你竟这般快地承认了。
大罗天尊略有些诧异,承认神族有魔族安排的细作,这本身就很大胆。
不过也很合理。
这个手段他们已经用了几百万年了。
烬说道,既是两族惯用的手段,何必掩饰。
而且,告知你此事,你也无法查出,不是更令神族忌惮我么?大罗天尊沉默片刻才道,你与你的先祖十分不同。
他继续说道,更卑鄙。
远在人间入口,正被日光照得浑身都镀了一层光的烬挑眉,这话应该是在夸他,而不是骂人。
是你蛊丨惑那七十二位神者隐匿魔界,假意被夜魔君所杀,让神族怨恨,逼我下令除魔的吧?烬笑了笑,是。
本尊不明白,为何你要如此冒险逼我击杀夜魔君?你这一年来统治魔族,众魔臣服,那他对你的威胁应当已不大。
从一开始我夺位,他对我就已无威胁。
那你为何要这么做?沐浴在日光下的烬似乎也并不是那样清朗明媚,眉宇间始终藏着些许黯淡。
像是失去了什么重要的东西,让人无法快乐起来。
他杀不了夜魔君,弟弟囚禁兄长,亦或是新任魔君弑君,这种事会影响他在族中的威信。
可如果是神族出手,那就再好不过了。
既能一世囚住夜魔君,也能让两族怨恨加深,一世对立,这于他的地位巩固有很大的帮助。
至于为何他要这么做……烬想,谁让夜魔君要设计陷害长风呢……他恨不得他灰飞烟灭。
大罗天尊还在等他的回答,但他发现殿内已无传音,那新任魔尊隐匿了起来。
他默了默,随后传令说道,将殿内的密耳找出销毁,加强防御。
今日的人间阳光灿烂又明媚,渔村因又有鱼可捕,失而复得,也是一派过年的气氛。
村民也不知是道士驱邪成功了还是水神庇佑,但感恩的祭祀活动是少不了的。
从昨日开始村民就已经在筹备,家家户户杀鸡做团子,又挑出最大的鱼送上祭坛,献给水神。
祭坛旁边有年轻小伙在垒着三角镂空的木材高楼,准备傍晚点燃篝火庆贺。
此时已有不少邻村人也来帮忙,镇上也商户年轻人来围看这难得的盛宴。
一时渔村人山人海,打破了素日的平静。
长风和别的姑娘一起在人群中穿梭着,招待四方客人。
即便人那么多,只着一身朴素布衣的长风依旧如一颗璀璨明珠,她的青丝如墨,笑靥如花,引得外乡人纷纷瞧看。
不一会人群里就传开了——这小小渔村里,有个姑娘异常美丽,宛若神女。
好的消息传的也快,等长风再入人群,明显发现瞧看自己的人多了。
她不惧外人瞧看,又不会少二两肉。
就是挡道呐,还碍事,这就很烦人了。
还有胆子大的青年上前,腼腆地问她名姓,可有婚配。
仿佛是借着人多壮胆,个个都往跟前凑。
好在有同村的姑娘替长风打掩护,让她不至于被问得面红耳赤。
待他们在前头说着打趣的话,她便趁机离开人群,往人少的地方去。
不等她松口气,手忽然被人塞了什么东西,拂得手心极痒。
她吓了一跳,抬眼看去,便见一个高大的青年人站在面前,背光而站的这人年纪很轻,一身长衫书生模样,不过长得不好看,突然见了陌生人,长风又被吓了一跳。
你不嫌苍蝇烦么?把面纱戴上。
书生偏身说着,有些生气,少往人堆里挤!这语气听着就像是三十年老熟人,长风看着手中纱巾,又看看他,他们也没做错什么,你不能喊他们苍蝇。
面纱我戴上就是了,多谢你。
不过人堆里我还得去帮忙。
你去帮什么忙,少你一个倒也不少。
我是渔村的人,多我一个便多个帮手。
书生哼哼,鼻子出气,他真想把她抓走,他横竖就是看不惯她在这做一个小小凡人。
若无当日花毒,她此时本该在天界又升几阶,率领更多的部将的。
终有一日她会成为……烬收起自己的遥遥幻想,又觉呼吸不畅了。
长风见他总是侧身跟自己说话,连个正脸也不给,探身看他,虽说脸丑了点,但也不是凶神恶煞,怎么就不敢看着她的眼睛说话。
她也不好多问,戴上面纱说道,我要回去帮忙了,多谢你替我想了个解围的法子。
她说完就蹦着步子回到了人潮中,背影和步伐是那样快乐轻松。
这种快乐感染了心中烦闷的烬。
他目光长投,久久没有从少女的背影上离开。
他想,或许如今的长风是快乐的,放不下的是他而已。
白日喧嚣过后,夜里的篝火又开,长者和幼童已经回家休息去了,留下了永远充满活力的年轻人。
他们今夜还要围绕篝火载歌载舞,让这种热闹传递给水神,庇佑渔村安宁。
青年们没有忘记渔村里的风铃姑娘,但他们寻遍人群都不见她。
长风没有去,她可不想太过出风头,被众星捧月。
她的年纪已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可她对婚事一点心思都没有。
娘亲曾试探问她,可有心仪的人,回头让媒人说去。
她说没有,对,没有,就算是村里最强壮的打渔郎,镇上念书极好的探花郎,她只看一眼,也无兴趣。
没有喜欢的人。
多看一眼都觉得庸俗无趣。
她曾在夜里暗想,她莫不是对男子不感兴趣吧……可是……她分明在梦里梦见过一个男子。
那男子高高瘦瘦,却总是背对着她,她想绕过去看他的脸,可每次要看到的时候,梦就醒了。
你说气人不气人。
今晚她睡得迷迷糊糊,又梦到了那男子。
他说了几句话又要走,她便拉住他的衣角,说道,让我看看你吧。
她以为梦又要醒,可这次竟然没有。
男子缓缓转身,她紧张得呼吸都快要停了。
待看到男子正脸,她当真呼吸停掉了——竟是白日里见到的那丑书生!长风猛地从梦里醒来,没理由啊,她看不上渔村镇上最俊朗的男子,怎么对一个丑书生心念念。
吓死了好吗。
为何突然恢复了些神知?窗外忽然传来男子低声,长风当即竖起耳朵听。
又来了又来了,屋外又来了一堆精怪在碎碎念了。
她本就是神,灵力不弱,许是这一年来灵力抗衡,令毒素削减了,所以恢复了些神知。
……记忆……长风屏息听着,听得不太真切,但那提及记忆二字的男子声音明显充满了担忧,可担忧之中似乎还有一丝……嗯?藏不住的激动?欢喜?我如今担心一件事。
奉修说道,她身处人间,灵力四溢却又无自保能力,难免会惹来众多精怪的觊觎骚丨扰。
嗯。
她闹不清屋外的人是谁,这种迷迷糊糊的感觉这几日愈发强烈,仿若她是那戏本子里有着什么天大秘密的人。
偏是身体动弹不得,连眼睛都睁不开,无法起身查看,反而愈发想昏睡。
长风……男子低声念着一个名字,应当是个姑娘的名字。
那样缓慢沉厚。
他一定很喜欢她。
她想,随后便在屋外的细碎低语声中,沉沉睡了过去。
第一百零一章 人性早上起来长风还觉昨晚的梦有点惊悚。
她不是对丑男人有偏见, 只是她的梦中情郎是那书生,她确实难以接受。
哪个少女不怀春, 不希望自己的未来夫婿又高又俊又多金呐!长风边走边挽起长发, 拿了脸盆打水准备洗漱。
晨起的水清冽,扑在脸上略显冰凉,但也舒服。
她捧起水要扑第二次时, 忽然觉得脸盆里有什么东西。
她蓦地睁开眼, 睫毛上悬挂的水珠让她没有立刻看清盆里的东西。
但很快她就发现盆里有两只手。
不是人手,而是像干枯树枝死尸般的手。
她愕然后退。
但手突然变长,猛地挂在她的脖子上,便将她往脸盆里揽。
呼噜——长风一脸扎入水中, 呛得鼻子嘴巴都是水。
水入鼻腔难受得让她想咳嗽,但一张嘴又灌入一大口水,强烈的窒息感直冲脑门。
她要死了,要溺死在自家脸盆里了。
嘻嘻, 想不到这破小村落竟有如此美味。
女妖的声音邪魅刺耳, 长风在水中隐约看见一个女人舔舐红唇,那舌头长如蛇信, 撩拨在她的脸上,恶心得她冒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脸盆明明两拳高,但长风半截身体都已经没入水中。
她不愿就这么死了, 伸手抓住女妖的舌头,那蛇信却如红线, 迅速纠缠住她整条胳膊, 又一次往里拖拽。
哗啦——水已经浸湿她的长裙。
死亡的感觉袭来, 令人绝望窒息。
女妖贪婪地将信子收回, 想尽快享用这美味。
可下一刻手中猎物突然被人从水中拽走, 差点没将她缠裹在这女人身上的舌头给扯断。
她大怒,探身出水,想要将对方一同杀死。
一个平平无奇甚至可以说样貌属实丑陋的书生站在院中,抱着昏迷不醒的姑娘,偏身盯她。
你动她,是找死么?女妖对上男人冷厉如刀的双眼,巨大的压迫感随之袭来,那是即将被杀死的危险预感。
她尖叫着想要逃离,就在她转身之际,耳边便传来炸裂声,鲜血飞溅,从她的眉眼飞过,仿若下着一场猩红雨水。
她低垂眉眼,自己的身体已经炸得肉块横飞。
……烬看也没看死去的女妖一眼,直接将长风送回房里,给她渡了一口气。
随后便坐在一旁看着仍未苏醒的她。
凡人梳的发髻,简单随意;凡人的面庞,少了仙气;凡人的衣着,粗衣麻布。
他一直觉得能成为二代战神的姑娘,如今只能做个凡人姑娘,被一个小小水妖欺负成那样。
他越想眉头就皱得越紧。
简直是越想越气。
待神族捉到夜魔君,他一定要想办法折磨他个千百万年,方能泄恨。
咳。
昏迷的姑娘觉得喉咙微痒,咳出那呛嗓子眼的水后,终于慢慢苏醒过来。
她微觉额上有什么东西轻轻印来,柔软冰凉,似两瓣唇齿,可温度好像不对,太冷了,没有丝毫温度。
长风蓦地睁开眼,却什么都没有。
等等。
回想到方才的事,她心中骇然,猛地坐了起来,环顾四下,又看衣裳。
在屋里,没有人。
衣服是干干爽爽的,哪里有湿漉漉的痕迹。
长风松了一口气再次躺下。
哦,原来她方才是做梦啊,真是很可怕的女妖梦。
她一定没睡醒,再睡一会吧。
重新闭上眼的她顿了顿,又一次睁眼,心头一个哆嗦。
——她穿的可不是寝衣。
方才根本不是梦!!!晌午用饭时,风娘明显看出女儿心不在焉,关切问道,昨晚又没睡好么?有点。
长风不敢说那怪力乱神的事,怕吓着胆小的娘亲,没事,娘不用担心。
她努力扒拉了一碗饭以证明自己没事,待午后娘亲出门,她便带上积攒的碎银,往镇上去了。
她可不愿坐以待毙,死在妖物手上。
还是去镇上找那位道士,求他给自己一道平安符吧。
渔村离镇上有些距离,途中要渡河,陆路还要再行两里,从早上出发,约莫中午才到。
翌日长风用过早饭后,便说自己去寻朋友玩,随后就往镇子去了。
三个渔村只有一条渡船,而且每日外出的人甚少,因此渡河的船只仅有辰时一艘,碰巧集日,赶集的人多,这能坐三十余人的渡船便坐了满满当当的人。
船上的人都差不多都互相认识,一坐下便聊起天来,好不热闹。
长风坐在船尾,面朝宽广河流,并没有和他们交谈。
今日无风,河面安静,渡船划开的水纹荡漾在被春景填满绿意的河面上,更让人心中安宁。
接连几日没有睡好的长风微微眯眼,有点犯困。
哗啦。
船下忽然游过一条比船身还要长的鱼,划拉出巨大的波纹。
船上的人聊得正好,并没有发现这个异象。
倒是快昏睡的长风不知怎的警觉起来,仿佛有种奇怪的预感在脑中漾开。
她猛地低头往船身一侧看,并未看见什么奇怪的东西。
她顿了顿,嘀咕,我多想了么……哗啦。
像是巨兽在回应她的猜测,又游了回来。
船身也随之动荡。
众人终于惊觉船身有巨兽围绕,顿时叫了起来,有妖怪!这一声令其余不知巨兽的人都紧张起来,纷纷探头往船外看。
此时巨兽猛然摆尾,掀起三丈高的巨浪。
浪花如暴雨落下,瞬间将一船人的头发都打湿了。
这下船上乱成了一锅粥,尖叫着想要逃窜。
可这里是船,又坐满了人,哪里有逃窜的地方。
更何况他们人一乱,船身便剧烈晃动起来,惹得船夫大叫,快坐下!坐下啊!再动船可就要翻了!!!可众人不听。
长风站起身大喊,船一翻我们通通都要掉水里喂妖怪!!!这话瞬间让慌乱的众人镇定下来,至少他们在船上是安全的,他们可不想掉水里喂鱼!哗啦。
巨兽又一次摆尾,试图将船上的人给震落下来。
有人看出门道来了,试着说道,这妖怪上不来?等着我们下去?立刻有人附和,我看像,不然它拍什么船?长风大声道,大家抓好船,没船身可抓的就抓紧旁边的人,我们如今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千万不要乱!六神无主的众人急忙照她说的做,谁也不敢推攘。
长风又对船夫说道,赶紧撑船,河里是妖怪的地盘,我们不离开这里,迟早也要被它耗死,快趁着天色早赶紧走!船夫回神,好,好。
他急忙将收起竹竿,打算掉头回去。
可当他收起撑船的竿子时,它却只剩半丈长了。
长风立刻说道,换浆!船夫只好换浆,又寻了三个汉子一块划。
可浆刚下水,便被巨兽一口咬断。
接连咬了两块浆,船夫都不敢再下水了,他说道,再咬可就真回不去了,姑娘……你说该怎么办?长风蹙眉,跑到船身探头看那巨兽,只见它还在船外游水。
突然巨兽探头,猛然冒出水面,露出一颗滑溜溜一只眼睛一只嘴巴的鱼头。
它张开大嘴便朝长风咬去,好在长风有所准备,立刻收回了脑袋。
船上有妇人愕然道,这不是风家姑娘吗,风铃你快进来,别去招惹那妖怪!一个姑娘家胆子可真大啊。
我们还能活着出去吗?呜呜呜。
长风没有听他们说话,只是聚精会神看着那巨兽。
她忽然想起了什么,试着走到船的另一边,而那巨兽果真也随着掉头,在水中用那独眼盯着她,虎视眈眈,垂涎至极。
这妖怪好像总盯着她啊。
该不会是……找她的吧,不关我们的事?我觉得是……那我们成陪葬的倒霉鬼了?非议声越发大了,他们方才还在惊叹这姑娘的胆识,如今发现妖怪的目标是她,突然就变得不客气起来,甚至充满了怨恨。
长风又不是聋子,她当然听见了。
她紧抓船身,跟水里的独眼妖怪对视着。
那只眼睛里的神情她认得,昨日才刚见过一样的眼神呢。
贪婪、垂涎,是那水盆女妖的眼神。
她不知道自己怎么突然就成了妖物眼中的美食,好似一夜之间被妖怪盯上了。
你在这,我们都会死。
突然有人开口了。
他的声音不大,待众人看去,他又以袖掩面,都是邻村认识的,他开这个口就像是推人去死,对日后的影响总归不好,能遮就遮吧。
不过既然有人开口,那接下的人负罪感便降至了零,纷纷说道。
如果不是你,我们怎么会被妖怪盯上。
我们可不想给你陪葬啊。
都是一个村子的人,你可不能这么自私,留我们大家伙在这陪你喂妖怪吧?要不……你跳船吧。
……对啊,你跳船吧。
说不定你不会死,妖怪只是要娶你做媳妇呢!跳吧。
跳吧。
长风听着这些越发过分恶毒的话,转身用眼睛搜寻说这些话的人。
可当她回头时,船上声音戛然而止,众人的眼神纷纷躲开她,似乎不敢跟她当面说这种逼死人的话。
她的眼里只看见素日里和蔼迎人又善良的普通百姓。
刚才的声音好像只是她的臆想。
但她肯定不是。
他们希望她跳河喂妖怪。
长风默然,换成是她,她会想着怎么齐心协力杀死妖怪。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哪里来的胆子,但她就是敢这么做。
如今船上的人毫无斗志,她一个人怎么杀巨兽?到头来巨兽暴怒掀船,满船的人就都要死了。
她的目光扫过这三十余人,里面还有几个孩童。
一个女童跟她的目光对上,天真说道,或许我们可以一起抓妖怪呀。
话落她便被母亲捂住了嘴,那母亲的眼里充满了恐惧,生怕得罪了妖怪。
长风心底的愤怒忽然被女童烂漫的笑颜抚平了。
如果说满船的人都无法逼死她,那女童的一句话,值得她去试试救下他们。
她轻笑道,你们感谢她吧,如果不是她,我真会拉你们一起陪葬呢。
众人看着此时还能露出笑脸的少女,不由心觉骇然。
长风松开了手,随后倒身跳入河中。
等候已久的巨兽顿时亢奋,张开硕大鱼嘴,一口将她咬住,拖入河流之中。
众人没有欢呼得救,也没有人出声。
他们眼底的紧张和惊恐渐渐散去,换上了悲悯之色,叹息道可惜了,仿佛方才逼死姑娘的人根本不是他们。
呵。
一个长衫男子摘去头上斗笠,明明是一张很丑的脸,可他的眼睛却好像锐利得刀,让他有一种奇怪的邪魅感,似乎脸长得怎么样都不重要了。
他轻轻笑道,虚伪的凡人。
众人还未回神,就见他跳人水中。
他们惊呼,纷纷探身,但奇怪的是,见他入水,却不见荡起浪花。
像凭空消失了。
今日所发生的灵异之事,恐怕他们一辈子都不会忘记了!第一百零二章 邻居长风觉得自己跟水有仇, 不是在被淹就是在被淹的路上,简直就是个倒霉蛋。
这次她真要死了吧。
她努力睁着眼睛, 看着离自己越来越远的河面, 日光也渐渐薄弱了,这河底真深呀,连光都透不下来了。
隐约中她看见有人如鱼迅速游来, 对方的目标似乎是自己。
那人的影子修长, 在水底却又朦胧,像极了梦中的男子。
长风张了张嘴想让他快走,但嘴里却灌满了水,呛得她急咳, 随后又呛水。
要死了。
要死了。
长风的肺要炸了。
不过她的肺还没炸,倒是真听见耳边有什么炸开了,待她再睁眼,水底竟已是血红一片, 她甚至看见了方才叼着自己鱼怪的巨大牙齿, 正在水里飘荡。
鱼怪死了?怎么死的???男子已经游到她身边,一手揽住她的腰, 迅速地朝水面游去。
河水迷离了眼,但长风还是认出了他是谁,就是那个她觉得丑的书生。
他竟救了她。
长风突然觉得许是他的一身正气影响, 他的脸也不丑了。
烬将长风带离水底,边捞上岸边给她渡气。
有了外力相助, 长风也在飞快恢复着, 面色也开始如常。
只是奇怪的是, 那书生将她放到岸边草地上, 就打算走的模样。
长风忙用虚弱的声音唤道, 书生……书生。
听见长风开口,烬还觉诧异,他以为她虚弱的凡人身体还在晕着呢。
这打算悄悄走开的计划登时被打乱,他僵硬偏身,做什么?你救了我,多谢……长风半撑着身体说道,你刚才也在船上么?可我好像没有看见你。
烬说道,天热,戴着斗笠。
长风想了想,好像是有那么一号戴斗笠的人。
她见他总偏着身体跟自己说话,好像都不愿用正脸看人。
看来——他知道自己长得不好看,如今入了水,头发湿漉漉,衣服也贴身,一定更难看。
不过此时她不觉得他难看了,甚至觉得他身上透着一股俊逸神采,比船上那些逼她去死的人可好太多了。
你没什么事我就走了。
长风还没拦他,书生就真的走了,连走带跑,生怕她要吃人似的。
烬不是怕她吃人,是怕跟她多说几句话触动了她的记忆。
要不然他为何要半躲着她,为何要化作丑八怪,为何装作弱书生模样。
还不是想切断她脑海中一切关于他的记忆。
烬的心情很复杂,他希望长风会想起他,但他又不敢这么做。
因为他更怕长风会死,那他连化作丑书生的机会都没有了。
他这一年除了想着怎么把夜魔君送给神界宰割,还想着怎么解长风身上的毒。
可惜,他们四界的王联手搜寻解药,都没有找到可解的办法。
连他们都找不到的东西,看来真是无药可解了。
已经走远了的烬回头看向坐在岸边的姑娘,心中烦闷。
长风去镇上不成,又被书生救回村落岸边,便只能先回家去了。
她生怕自己跳河的事已经传遍村子,届时流言蜚语太多,她不知该如何面对爹娘。
可她发现村子依旧宁静,众人见了她也是笑着打招呼,似乎没有丁点消息传出。
她正暗暗诧异,忽然看见早上一块乘船的妇人迎面走来。
她登时喉咙发紧,这人可是出口要她去喂妖怪的人!妇人快走到她跟前时却是笑笑,风铃你这是去哪了,裙摆都湿透了,快回家换换吧。
长风更是讶然。
这人坦然的表情可……太奇怪了!他们都忘记早上的事啦,不要担心!稚嫩又自信的女声传入耳中,走在路上的长风差点趔趄摔倒。
又是这个声音,上回村子请道士驱邪,也是这个女童声音。
她试着问道,你是谁?但无人应答。
长风又问了个寂寞。
回到家中,父母一如既往的平静,果真没有流言传出,长风终于松了一口气。
不过回想起船上同乡逼死自己的事,长风又觉可笑,今后是再也不能好好看他们一眼了,平日里总是大善人的模样,谁知道呢……竟会有那样一副可恶的面孔。
她摇摇头,进屋换衣服去了。
待她进屋,司瑶才从屋顶探头往院子瞧看,随后说道,长风的灵力外泄,已经引来不少邪灵觊觎,我们必须想个法子保护她才行。
蹲在一旁的妖八说道,简单啊,找人在隔壁住下不就好了,你看这隔壁正荒废着呢。
好主意,不过叫谁来呢……司瑶搜寻了一遍脑海里的人,这些邪灵虽然弱小,但也缠人,必须要十二个时辰瞧着,一般人我不放心。
我也不放心。
可惜我忙。
我也忙,唉。
妖八想了想,似是灵光一闪,有个人一定很合适,他很强,也喜欢长风,最重要的是——他很闲。
司瑶问道,谁呀?被封了大门的魔界之主,阿烬呀!站在屋里拿着衣服往上面瞧了半晌的长风依旧只听见房顶叽叽咕咕的声音。
她依稀能辨认出那个女音是耳边女童的声音。
至于男的……她觉得很耳熟,但她真的没有任何印象在哪里听过。
最近她的身边真的围绕了很多奇奇怪怪的人和妖怪呢!晌午本该是吃饭的时辰,但从梦里醒来的长风睡得迷迷糊糊,肚子都饿了,爹娘也没有喊她起床吃饭。
她以为时辰还未到,可一瞧天色,这都过了晌午了。
她想到近日自己被妖物缠上,那爹娘……她急忙起身,头发也来不及梳理便去院子。
爹爹,娘亲——爹爹,娘亲——长风焦急大喊,可一会就听见隔壁传来爹娘的欢声笑语。
她忙出门去隔壁瞧看,发现那本已荒废的院子这会有七八人在,都是附近的邻居,院子已割去杂草,收拾得干干净净。
那桌上摆满了酒肉果子,像是主人家招待辛苦帮忙的邻里。
风爹一看长风出现,招手说道,风儿快进来吃东西。
倒是风娘看女儿披头散发,没让她进来,拉着她要回去梳洗,这难看的模样让外人看见,要让人笑话了。
挺好的呀。
长风捋着长发问道,隔壁住人了?住人了,是个书生。
长风一顿,直觉让她呼吸一屏,是不是长得有点丑的书生?风娘意外道,咦,你怎么知道,你见过了?何止是见过,他还救了我咧。
长风没有说,一说娘亲肯定要刨根问底,回头得担心死。
她说道,打过照面。
她回头看了一眼院子,没有看见书生,不过她肯定就是他。
书生三番两次出现在她附近,这……不是有意无意在接近她吧?咳,应当不是吧。
说来也怪,自从书生在隔壁住下,长风发现自己也能睡好觉了,窗外也无精怪低语,更无邪祟纠缠,好似又回到了之前快乐无忧的日子。
莫非书生是她的福星不成?又或许他自带辟邪之躯?长风屡次想要结交他,可每回她都碰不见他。
明明听见他出门,她飞奔出来,巷子里却无人了。
明明看见他晚上点亮灯火,待她到了门前要送上茶点,屋里的灯却灭了。
明明……一连十天,她竟是一次都没跟他打上照面。
她颇觉稀奇,跟爹娘提及此事,两人都说道,我们每日都见呢,是个很好的年轻人,虽然不爱说话。
如此一来,长风更觉奇怪了。
书生在躲着她不成?那她原先以为他是故意接近自己的事就不成立了。
真羞人!转眼三月,院落的桃花已盛开,粉色挂满枝头,飘进隔壁书生的院子中。
长风爬上树枝打算修剪修剪枝杈,到了夏天结的果子才又大又甜。
说来也怪,她刚爬上枝头,就见那书生站在院子里,似乎准备出门。
她心中莫名欢喜,为邻半月,可算是见上了。
她张了张嘴要打招呼,可下一瞬,却不见书生踪影了。
她愕然片刻,揉揉眼睛,书生确实是原地消失的。
见、见鬼了!她紧握剪子,惊得说不出话来。
树下有人开口,鬼?我不能是修行之人么?长风汗毛竖起,低头看去,那书生懒洋洋地倚在树干上,就这么抬头看她。
细碎的日光从桃叶上洒落在他略显惨白的脸上,更……嗯,丑了。
可那一对眼睛却很深邃,盛满了碎阳,让人瞬间沦陷,完全忽视了他的脸。
烬见她怔然看自己,立刻偏头。
长风回神说道,所以你是道士?烬扯扯嘴角,硬着头皮不太情愿地答道,是。
难怪……你能毫不费力地从水妖的手里救下我。
长风又问道,那你一个修仙的人来我们渔村做什么?修仙啊。
烬瞎扯道,渔村远离喧嚣,安宁和睦,又邻山近水,属实合适我等修炼之人。
噢——长风了然,又道,所以确实是你的缘故,近日才没有妖怪纠缠我,它们怕你。
废话,连我都不怕那还做什么邪祟。
烬又想,他怕不是个镇宅魔君。
长风已经准备从树上下来,烬见她动作很快,想着她已是凡人,说道,慢点。
我可不是个笨蛋。
长风动作利索地跳了下来,震得桃树微晃,桃花松松散散飞洒而下,颇似一场花雨。
烬看着粉色花雨中长风,眉眼微动。
多想伸手抚摸她的脸,告诉她,告诉她——他很想她。
可他不但不能靠近她,哪怕为邻,也要想办法躲着她。
你好像不开心。
长风看着他说道,从第一次见你,我就觉得你不开心。
没有。
烬说道,我的身份你不要对外人透露,免得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嗯好。
长风又问,咦,那你为何要告诉我?我也不想告诉你,可谁叫我方才没留意到你在树上,直接离开。
你都惊呼我是鬼了,我还能忍着不解释么?那日后他还怎么在隔壁住下保护她?自己是鬼这事,对她而言才是最大的不安吧。
长风明白了,肃色,我一定不会让别人知道你的身份的,道长你就安心修炼吧。
嗯。
烬还想跟她多说几句话,可他不能。
能说今日这么多,他竟有些满足了。
天知道他这一年是怎么憋着不跟她叨叨的。
烬默然,随后移形换影,消失在了长风的面前。
目睹了神之术的长风瞪大了双眼,哇哦,好玩!第一百零三章 鱼汤烬几乎十二个时辰都在人间, 在渔村,在长风隔壁。
魔界如今安稳无事, 神界又已出兵捉拿夜魔君, 他已没什么重要的事要做。
而且最重要的,就是保护灵力莫名外泄,成为凡间不知天高地厚邪祟垂涎的长风, 除此之外也确实没有更重要的事了。
他每日假装外出, 不过是移行到屋里。
偶尔杀杀盘旋在上空的邪祟,听听长风跟她的凡人爹娘唠叨。
只是听她的声音,烬就能听一天。
通常夜里他会比较忙,因为不知死活的邪祟实在是太多了。
他一般会端坐在屋顶上, 若有邪祟前来,他也懒得出手,直接以威压逼迫它们滚。
有些不识趣还想将他也吃了的,在半空中就炸裂化成灰烬了。
凡间这种日子很无聊, 但因为在长风身边, 烬觉得比过去一年都要充实。
唯一让他不舒服的是,都一个月了, 神界那帮废物竟然还没有捉住夜魔君。
真是废物。
书生,书生你在家吗?门外传来长风的声音,烬伸手要推房门, 在指尖触碰到木门之际又停了下来——少接触,少说话, 少碰面。
又不在家。
长风嘀咕着。
不一会门外无声, 人似乎走了。
烬这才去外面看了一眼, 便看见门把手上挂了一条鲜活的鱼。
这是给他送菜?他看着那还在努力摆尾的鱼, 眉头渐渐挑起, 越挑越高。
他哪里会杀鱼!一连三日,烬总能听见长风在外头敲门,等他出去看,也总能看见一条活蹦乱跳的鱼。
同样的,一连三日,金护卫都在魔界大门口迎接——一条鱼。
魔尊每次只说一句话,把鱼照顾好,照顾不好的话……声音哼哼,金护卫听得直咽口水,照顾不好就要把他宰了的意思吧?好在魔族大门紧闭,族内也没什么事,照顾鱼还是得空的。
不过他好奇一件事,这鱼打哪来?为何要好好养着?还有,熬成鱼汤喝不香吗???一连十日,烬收到了十条鱼。
他觉得再不阻止她,她非得坚持送他三百条鱼不可。
于是他不得不露面,在她要送出第十一条鱼的时候拦住她,别送了。
我终于见到你了。
长风欣喜说道,手上还拎着一条草鱼,你吃腻了吗?吃腻了。
烬忍不住问道,你难道每日吃鱼?不腻么?长风说道,不腻呀。
烬扯扯嘴角,好,他输了,他忘了她是那个在人间每日都要去买鱼汤喝的姑娘。
我以为你跟我一样爱吃鱼。
是喜欢喝。
烬伸手,把鱼给我,我今晚熬鱼汤。
许久不喝,竟甚是想念。
毕竟那时候也算得上是他们两人最无忧,也最亲昵的日子,鱼汤在某种程度上来说,是他觉得最暖心也是最安心的食物。
长风将鱼给他,也觉得他一个外乡人的确不会只喜欢吃鱼,想了想说道,那明日我给你抓只兔子,吃兔子吧!烬挑眉,莫不是麻辣兔头?第二天长风果真抓了只兔子来,而且还是炖好的,并不是麻辣兔头,炖得很香,确实勾起了他的食欲。
长风见他将一碗米饭吃得干净,颇觉满足。
烬问道,我吃饭,你为什么看着我笑?诶?长风回神,手肘从桌上离开,也不托腮盯着他了,心扑通扑通跳了起来,对啊,她怎么盯着他看,还看得这么入神。
她心中一阵慌乱,都磕巴起来了,我、我就是觉得你吃饭看着很香。
这个解释有点牵强。
烬也不追问,他多少有点明白。
长风喜欢他,那种喜欢即便是失忆了,也刻在了她的心底。
所以啊,即便他换了一副皮囊,她还是隐约认出了他。
不,应该是说,失忆后的她依旧记得他。
菜顿时不香了。
烬的心底生了一股悲凉。
长风还在慌乱中,起身说道,那我先走了。
烬没有说话,他看着离开的长风,眼底竟有些酸涩。
许久他才化出一块传音石,说道,我不能继续留在这里了,你替我保护长风吧。
翌日,长风发现隔壁书生的家木门紧锁。
三日了,锁仍如往常。
她问及爹娘,他们也不知书生去了何处。
许是出门玩了吧。
长风想。
可又过五日,书生仍未归来。
长风有些紧张了,她怕书生外出时出了什么意外。
不过……他是修仙之人,是不是已经寻仙缘去了?那是不是再也不回来了?她承认她对书生有莫名的好感,那种悸动连她也不明白是从何而来。
对她示好的男子并不少,按理说她不应当对书生动心那么快。
这大概就是缘分吧。
又过十日,长风已经觉得书生不会回来了。
好歹跟她说一声,他不再归来呀。
那她也不用天天期盼,日日探头瞧看。
更不必像如今这样倚窗望月,盼着月亮上能出现个书生。
长风叹气,在要收回视线之时,忽然看见院子的泥地上印了个影子。
却非人影,而更像是一只狗蹲在了她家屋顶上。
不对,这好像不是狗,而是……狼?她眨眨眼,将脑袋探出窗外,抬头往屋顶上看。
正如护卫守望的妖八察觉到灼灼目光,点头看去,就见长风正盯着自己。
他挪了挪位置,那目光随他而过。
他顿了顿,又挪了挪,长风依旧在看着他。
他诧异,你看得见我???长风也诧异,你会说话???嗝。
妖八没敢动,但见她要出来,大有架梯而上的架势,急忙说道,你站住,要是让阿烬……啊呸,我没说什么!阿烬是谁?我、我朋友。
阿烬要你做什么么?你如此紧张。
妖八实在不会撒谎,他说道,就是、就是保护你。
长风莫名,他找你来保护我?这村子太多邪祟了,他要我来保护你。
长风也不知怎的脑海里闪过书生的身影,她试探着问道,阿烬……就是住在我隔壁的书生么?妖八大惊,你怎么知道?记忆恢复了?果然是他。
长风的眉头顿时舒展,她顿时不觉得这狼妖可怕了,甚至想招呼他下来喝茶,顺便问问书生的去向,你知道他去哪里了么?妖八赶紧将嘴巴锁紧,使劲摇头。
你一定知道,但你不说。
长风也不生气,知道他安好就行了。
妖八问道,你……喜欢他啊?阿烬不是消失了一年么?这才出现几次呀,就喜欢上了?这……阿风你是渣女不成!长风脸一红,可还是大方说道,是啊,喜欢。
可是他是修仙之人,不会被凡尘困住吧?这话多少带着试探。
妖八这回聪明了,他深知这种喜欢会要了长风的命,一口就说道,对!绝对不会!所以你趁早死心吧。
说完他就看见长风神采奕奕的眼神黯淡了下去,他又后悔了,不该将话说的这么绝。
长风沉默了好一会才说道,没事,我明白。
但如果你再碰见他,你就告诉他,我的心意吧。
为什么非要告诉他?因为他应该也喜欢我,否则为什么他要让你来保护我?既然……既然我们都互有好感,那理应当面说清楚。
他如果真的选择远离凡尘去修仙,那我也想听他亲耳告诉我这件事。
噢……妖八发现长风就算变成了凡人,但她坚韧的性格可是一点都没变,我会告诉他的。
谢谢。
妖八没打算转告阿烬,又用这话去折磨他,折磨长风。
他轻轻叹气,朝长风头上挥出一爪子。
忘记这一切吧,阿风,忘记那个书生吧。
他施完法,却见长风依旧睁着圆碌碌的眼睛看着自己。
他顿了顿,嘘。
长风笑了起来,你在做什么,狼先生。
……妖八又挥出一爪子,想将她的记忆抹去。
但……长风还在笑,像看个傻子。
妖八愕然,连他施法都无效的话,那是不是意味着长风体内的灵力在抵制?这……就危险了啊。
不行,他要赶紧把这件事告诉妖主,告诉阿烬,免得出什么乱子!他在院子里施加了防御墙,这才赶紧离开。
长风喂了几声没将他留住,颇觉可惜。
他还没答应她,要给书生带话呢。
许是临睡前跟狼妖牵扯出了书生的事,夜里长风不但梦见了狼妖,还梦见了书生。
她梦见三人去了一家摊子上喝鱼汤。
书生还不吃葱花,非要她一点一点地挑出来。
那模样可真让人恨得牙痒。
她正高高兴兴喝着汤,忽然看见书生的脸变了模样,变成一张很俊朗,却很陌生的脸。
她怔神看着,看着看着,便落泪了。
等她醒来,发现枕巾都湿透了。
也是这一场梦,让她整日都心神不宁。
午后村长领了个人来。
说有老板来收鱼,哪家的鱼若能稳定送货,那每日要个百八十斤不在话下,村长便立刻举荐了风铃家,说他家的鱼又肥又大,每日都能捕到不少。
老板听了便立刻过来,这会风爹正招待着这大老板。
长风在屋里听见,即便心神不宁,但还是过来招待。
可她人还在外头,就听那声音分外耳熟。
我收鱼只收新鲜的,前一日捕,养上一晚,第二日便通通上我的锅里,所以一定要新鲜,还得肥美。
我做鱼汤二十几年,那原本供鱼的是两父子,做父亲的干不动了,儿子也不愿继承捞鱼的家业,这鱼眼见就要供应不上了,所以我才急忙赶来渔村,再挑个人供货。
村长说你家的鱼好,你捞鱼的技术也好,人品更好,这三点便足以让我选定你家。
只要价格公道……长风越听越觉耳熟,到了门口终于撩开帘子,看见了那正在说话的人。
那是一张很平常的中年人的脸,可她却差点惊叫出声,这人她见过,在昨晚她的梦里,那个鱼摊老板!!!鱼摊老板见了她,正要惊叹这位渔家姑娘真好看,忽觉眼熟,诧异,姑娘你怎么在这?你未婚夫呢?长风已经愕然得说不出话来。
还是村长在旁边笑道,什么未婚夫,风铃还未婚配呢。
什么?你叫风铃?鱼摊老板说道,你不是叫长风么?长风,长风?长风的脑子像是被什么东西炸开了。
她趔趄一步,心悸得几乎站不稳。
村长还在笑道,什么长风,她叫风铃,你认错人了!还是风娘过来扶她,怎么回事?可长风的脑子却要炸开了。
她捂着心口,只觉胸闷。
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却呼不上一口气,仿佛有人扼住了她的喉咙。
风儿,快跑,快跑。
蛮——蛮——留她在死魂潭里自生自灭吧。
魔被除去根骨,便是凡人。
我叫烬。
除魔。
你听过妖族的传说吗?花无神复活了。
长风,长风——风娘只见女儿的脸色越来越差,已经站不稳了。
她焦急地大喊救命,长风再也支撑不住,瘫倒在地。
她一定是又碰见了不得的邪祟了。
可这次隔壁的书生应该救不了她了吧?对,隔壁的书生……叫烬。
长风的脑海里似乎有个影子要和他重叠,可直到她晕死过去,都没有找到匹配的影子。
第一百零四章 终章泥路两旁栽满了高大繁茂的树木, 它们遮天蔽日,将天穹遮得严严实实, 连一点碎阳都看不见。
前路狭窄而遥远, 走在路上的长风心想,难道这是通往阴曹地府的路么?否则怎么会一个人都看不见,甚至连一声鸟鸣也没有。
她心里不安地走着, 生怕蹿出牛头马面, 要将她押到地府,听阎王审判。
我连二十岁都没有呢,就这么死了么?长风嘀咕着,她回想起方才喘不上气的痛苦, 竟有一丝丝觉得死了也挺好,至少不用受罪。
可是想到爹娘会哭得断肠,她又难过起来,如果我只是晕过去了, 那就让我快点醒过来吧。
她继续往前走, 希望能找到生门。
哪怕是碰见一个幻影都好,她至少能打探打探。
似乎是祈愿起了作用, 前面树下有个青年男子站在那,好像在等人。
他缓缓抬头,目光落在她的身上。
长风明白了, 噢,原来是在等她。
她立刻跑了过去, 这会对方就算是鬼她也要问个清楚, 她到底在哪里, 还能不能回人间。
男子很年轻, 也长得很普通, 是芸芸大众中很平凡的脸。
但他的眼神很锋利,像是能把人看穿。
总体而言他的面相是和善的。
这种和善让长风少了很多警惕。
请问……长风离他还有半丈距离时,停了下来,问道,这里是哪里?幻境。
男子说道,它不是冥界,也非人间,而是困在你心底的幻境。
长风不解,这是什么意思?男子笑笑,你被困住了,难道你真的没有发现?或者说,你没有那种感觉么?你被困在了一个奇怪的圈子里,觉得能走很远,可偏偏走不出去。
长风隐约有些明白,但她还是不太理解。
你的心,被锁住了。
男子指指自己的胸口,你叫什么,你告诉我。
风铃。
不对。
男子一口打断她,他直直地看着她的双眼,字字说动,你叫长风,不叫风铃。
长风又觉心口一闷,固执道,我不叫长风,我叫风铃。
男子笑了起来,你再说一遍。
我不叫……长风……长风的心口更闷了,开始难受起来,我不叫……你叫长风。
男子低声,你叫长风,是神界战神之女,你爹叫君天临,你娘叫花无神,你是神族公主,地位无比尊崇。
你忘了吗?长风瞳孔急缩,没有出声。
不过你已经没有父亲了,他被人杀了。
男子说道,被一个叫夜魔君的人杀了,你却没有找他报仇。
……你娘也成了妖界之主,她背叛了神族。
长风半晌终于从喉咙里挤出字来,笑得勉强,你在胡说什么……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男子失望说道,真可惜,你竟然都忘了。
那你总该记得烬,那个被困在死魂潭,与你一起历经无数次生死的男人吧?……你们一起去偷火焰之花,结果你却中了剧丨毒,为了让你活下去,他亲手将你的记忆封存,送你来渔村,修改了所有人的记忆,让你变成了一个普通的渔家女。
真是煞费苦心呢,你也都忘了,是么?长风从他的话里捉到了重点,猛然醒悟,假设我能活下去是因为记忆被封存,那你如今说这些,试图勾起我的记忆,那你的居心何在?你要杀了我,你不是好人!男子也没想到她反应如此迅速,他吃吃笑了起来,那张普通的脸渐渐变了模样。
变成了一张邪魅冷漠的脸。
夜魔君冷笑道,你可真是个难缠的姑娘呢。
长风吓得往后退了几步,可夜魔君却出现在她身后,附耳低语,看来又要浪费我一些力气,来解除你脑子里的封印呢。
长风想跑,但她已被定身。
夜魔君声音如鬼魅传入耳内,神界的公主,怎能淹没在人间呢……砰——话音落下,长风顿时坠入无尽深渊中。
她背身朝下,剧烈的狂风将她的裙摆拂得乱飞,青丝飞起纠缠,在她眼前交织出一副又一副的画面。
她看见了当年战死的娘亲,又看到了复活的娘亲。
她看到了被夜魔君杀死的父亲。
还有三界之战。
还有……烬。
那书生撕开皮囊,正是她朝思暮念的人。
她看见了他的双眼,那样深沉,又那样满是怜惜。
长风伸手想抚摸他的脸,可她的身体却还在下坠,不知要坠落何处。
眼前的画面仍在闪烁,她的记忆大门彻底被打开了。
随之而来的是窒息感。
似乎是这命悬一线的危机感触发了烬封印她记忆的法咒,从她体内飞出数十光剑,将那强行入脑的记忆击碎。
夜魔君察觉到有咒术反击,将长风从死亡深渊截停,不由冷笑。
他再次施加法力,试图将长风推入深渊。
有人救,有人杀,被控制在半空中的长风只觉要昏迷过去。
而这时烬也觉察到了异样,立刻赶到渔村,但已无长风踪迹。
他双目赤红,紧紧握着拳头冷声,夜魔君……长风觉得自己又睡了一觉。
她醒来时发现眼前有两扇门,它们没有上锁,她甚至能从门外看见里面的景象。
左边的门是安居乐业她无比熟悉的渔村,她还看见了她的爹娘。
不,那不是她的爹娘,而是她在人间里被安排的爹娘。
渔村的人正在往河里撒网,欢声笑语,和谐而宁静。
右边的门是一片战后景象,那是神魔妖战后的三界。
硝烟滚滚,横尸遍野,她听见了无尽的哀嚎声。
那凄厉的叫声让长风退了退,一年多都生活得无忧无虑的她,心悸这般景象。
你若踏进左边的门,便能回到渔村,做无忧的凡人;你若踏入右边的门,记忆便尽数归来,在你履行天职的那一刻,你也会死去。
温柔如风的话传入耳边,长风蓦地抬头。
一个巨大的影子浮现空中,那庄严而美丽的面庞,正是她的母亲。
她呼吸微屏,起身说道,娘。
花无神轻抚她的面庞,眼里尽是怜爱。
她爱她的女儿,可她深知女儿不属于人间。
过往她总想将女儿变得跟她一样,处处以天职为己任,在神界面前,自己小如蝼蚁,一切都可以牺牲。
可这一次,她看了女儿一年,她发现她在渔村过得很快乐。
她不由怀疑自己是否应该将天职强加给女儿。
那样快乐的女儿,是任何一个做母亲的人都愿意看见,并希望一直看见的。
所以如今她没有插手女儿的选择,她让她亲手做选择。
你若归于凡间,母亲定会护你安宁;你若重归神界,母亲也绝不阻拦。
只是身为母亲,她若选择后者,她会永世痛心。
这意味着她会失去她的女儿,但她仍将选择的权力交还给她。
选择你想选择的路吧。
长风看向渔村,那里是那么让人无忧快乐。
而另一扇大门,一旦她踏上,却是彻底迈向死亡之路。
但她很清醒。
长风眼神逐渐坚定,我还要手刃夜魔君,彻底将六界毒丨瘤拔除。
花无神叹息。
而且,我不想忘记我所爱的人苟活下去。
长风缓步朝右边的大门走去,如果一开始就让她选,她绝不会去人间,而是尽快杀死夜魔君,跟身边的人好好道别,再消失于天地。
忘记一切的她,跟死了没有区别。
花无神没有阻拦她,她的眼角含泪,看着女儿一步一步往那里走。
花无神你疯了吗!被阻拦在防御墙外的夜魔君怒声,你要送你的女儿去死!为何能活不活,活着难道不好!她可是你的女儿。
花无神眼神骤然冷冽,偏身说道,闭嘴。
若非他的歹丨毒计策,她何苦做出这样痛苦的决定。
你……感到危机的夜魔君已决定破开防御,彻底杀死长风。
他本想将长风困在他的幻象中,在她恢复记忆之时亲眼看她死去。
可如今长风被她的母亲救走,那她恢复记忆后必然会反击自己,而不是死在他的幻象中。
这对他而言无疑是威胁性命的事。
他不能让长风就这么离开他的操控。
夜魔君立刻解除幻象,正在渔村四处搜寻的烬在瞬间就感知到了长风的存在,几乎片刻就出现在了花无神封印的结界中。
他一眼就看见了那两扇门,还有正要踏入神界大门的长风。
夜魔君用最简短的话说道,一旦踏进大门,她的记忆便恢复了。
长风——烬出声阻拦。
长风听见思念已久的人的声音,缓缓回头,看见了墙外的烬。
她蓦地展颜,只是看见这笑颜,烬便知道她的记忆真的恢复了,那踏入大门是为何?夜魔君这样惊慌,莫非是彻底恢复记忆?他还能拦她。
还能救她。
烬轻轻摇头,伸手说道,回来,不要去。
长风没有动,她站在门下说道,你知道我的,与其忘记一切做个凡人,不如轰轰烈烈带着记忆死去。
那在渔村的姑娘,根本不是我。
她不记得神界,也不记得自己的天职,还忘记了她的朋友,还忘记了……你。
烬,我不想这般苟活。
我宁可……她的目光落在夜魔君脸上,顿时凶恶,杀了他,再去死。
夜魔君一顿,吃吃笑了起来,是惊恐,更是无可奈何。
他杀了她爹,这个仇她一直记得啊。
烬仍是摇头,我宁可你做一个凡人,那样至少你还在。
可那根本不是我。
那是你!即使她不认得你是谁,也不记得曾经历经过什么,更不记得喜欢你的那种小心思,你还觉得是我?烬被问住了。
他何尝不知道渔村的姑娘只是一个跟长风长得一模一样的人,而不是他喜欢的长风。
可他实在是太自私了,他不想长风死,永远地离开。
所以他抹除了她的记忆,将她留在人间。
但他一直都知道,长风若当时清醒,绝不会答应他这么做。
长风是个很勇敢的姑娘,不勇敢的人是他。
不能面对的人也是他。
如今长风的梦醒了,他却没有办法从梦里醒来。
我要回来了,烬。
长风收回目光,心有愧疚。
无论别人怎么阻拦,亦或怎么挽留,她还是想做回自己。
不为天职,不为报仇,也想做回自己,而不是浑浑噩噩在所有人的牵挂中活着。
最后一步终于跨入大门,长风的身影彻底没入记忆深处,拿回了她被封印的——最后一丝记忆。
烬的心顿时沉落。
夜魔君愣了片刻,随后迅速消失在了渔村中。
但下一刻,他发现自己出不去了。
在长风恢复记忆的那一刹,已设下天罗地网。
他要她的命,那她就先要他的命!火焰之花的毒既是剧丨毒,但也是提升修为的利器。
在长风选择将记忆夺回的那一刻,那封印在体内的毒素便迅速转为逆天修为,就连花无神都诧异女儿的修为提升得如此之快。
可惜犹如昙花,在绽放的同时,也在迎接死亡。
夜魔君本就修为大减,在长风离开束缚的那一刻,他的结局似乎就已经定了。
他看着那坚不可摧的阵法,试图出去,但无论他怎么挣扎,它们都没有半点损伤。
越是如此,心中越是绝望,甚至是恐惧。
他没有想到,本想让长风封印自己对他永世没有威胁,却变成了催杀他的利器。
长风在半空中看着他,眉眼微垂,俯视着他,我爹爹的仇我早该报了。
有时候太过讲大义,却容易让尔等小人钻了空子。
你以为我一次不杀你,就永远不会杀你么?夜魔君说道,你们天尊不会希望你杀了我。
长风轻笑,上次我不杀你,是因为我想留你一命,制衡新的魔君,可这次我一定要杀了你。
夜魔君冷笑,你不顾神族阻拦,也不顾魔族制衡,是因为你喜欢烬,要为他清理障碍。
你会让他们失望的,神族的公主。
长风说道,对,我要为他清理障碍,你羡慕吗,有这样一个人为他着想,可你却没有呢。
夜魔君的脸色已经变了。
你父亲至死都在算计你,你所拥有的一切,都是在为你的弟弟铺路。
你的母亲一定也知道其中缘由,所以在你成为魔尊后,便远居深山,再不踏出一步。
长风轻声笑着,声音里是无尽的嘲讽,你真可怜啊。
句句戳人死穴,那些都是夜魔君不愿提起的。
他脸色冷厉,知道她在攻他的心,想让他在嫉妒和憎恨中崩溃。
可这未免太小看他了。
他嗤笑道,你忘记本座最擅长的便是攻心,你这些小伎俩,对本座而言根本没有用。
我当然知道。
长风收起视线说道,但你还是在意的,无论多少,这就足够了。
让他直接死未免太便宜他了,至少要让他的心里留一根刺。
扎他的心,让他死也不安宁。
她又说道,即便我杀了你,烬也不会让魔族进攻神族,他跟你不一样。
他有野心,但他的野心并不在于侵吞五界,也不在于反攻神族。
他的野心,是光复魔族,让魔族在往后的十万年、百万年,甚至千万年里像平和时期的凡间那样,安居乐业。
长风说着这些话,眼里闪着熠熠光芒。
那是对烬有足够的了解,才能让她如此自信地说出这些话。
烬在外面看着她,心有触动。
长风终于懂他了,往后世上再不会有人这么懂他。
长风低头看他,目光俯视蝼蚁般,美丽的双唇轻启,却是极致的嘲讽,所以啊,你没有用了,夜魔君,你像个垃圾,没有用了呢。
夜魔君的双瞳蓦地放大,他被激怒了。
凭什么父亲会选择那个求和的废物,而不选择可以率领魔族光复六界的我!!!他不配为魔!他不配做我的父亲!他嘶声怒吼,那是对他父亲的控诉和指责,可惜老魔尊死去多年,所决定的事早已是定局。
他——被抛弃了,被利用了,被自己的亲生父亲当成了垫脚石。
愤怒的他想要反击,但他的身上已缠了一根丝线。
细小的丝线束在他的身上,可坚韧无比,竟是无法挣脱的。
甚至越是挣扎,束在他身上的红线就缠得越紧。
直到红线冒出了火花,灼烧他的身体,试图让他停下挣扎。
但夜魔君已经疯魔,身上很疼,但他不想坐以待毙,他如今真想将父亲的尸首掘出,亲口问问他,自己到底是不是他的儿子。
红线的火花已变成熊熊烈火,将夜魔君吞噬在火海中。
他终于察觉到了疼痛,嘶吼道——为什么你没有选择我!!!火焰冲天,热浪在幻象中翻滚,烫上了长风惨白的面庞。
她冷静地看着逐渐化为灰烬的夜魔君,直到他在火焰中消失,元神俱灭,她才终于松了一口气。
本就在强撑的她此时一松懈,心口顿时一闷,俯身吐了一大口血。
幻象轰然倒塌。
烬几乎是在瞬间将她抱住,手上的人却轻得像一片羽毛。
烬立刻将手附在她的额头上,沉声,再封印一次记忆。
没有用了。
长风捉住他的手掌,紧握在手上,声音很轻,原谅我,自私了一回。
你也知道你有多自私。
烬反握她的手,恨极了她。
蛮——蛮——久违的、熟悉的鸟鸣声传来,瞬间勾起了长风的回忆。
她笑了笑说道,你看,我都出现错觉了。
我听见了蛮蛮那傻憨憨的叫声呢……当初如果不是蛮蛮带路,我或许还要过很久才能见到你……影婆婆……烬,你还恨影婆婆吗?烬微顿,摇头说道,如今我谁也不恨,除了你。
唉……非要说这么让人伤心的话。
长风的气息很弱,她自己都能感觉得出来。
烬默然,他又将她抱得更紧,把脸贴在她的面颊上,不愿让她看见他难过的模样。
长风颤声,对不起,又要让你一个人了。
烬的身体微颤,又将她抱得更紧。
这句话终于让他无法再控制,眼泪悄然滚落。
长风诧异,他竟为她落泪了。
她又更觉难过,更觉不舍,止不住哭道,我是不是做错了,不该拿回记忆,一辈子做个凡人,至少你能看见我。
你没有错。
烬低声,我不愿在你眼里做一个陌生人,如今很好……你不必道歉。
他还是恨长风的,恨她这么狠心丢下所有人。
可他不想让长风负罪而去。
至少……要走得安心。
蛮——蛮——花无神抬头望去,那只比翼鸟在空中盘旋很久了。
它似乎在找人,此刻终于锁定了目标,俯身冲下,扑着巨大的翅膀落在了长风旁边,差点没将宛如纸片的长风扇走。
蛮蛮。
长风没想到真是蛮蛮,似是见了故人,她的心情顿时清朗起来,蛮蛮。
蛮——蛮蛮低头将喙里的羽毛放在她的面前,蛮——蛮。
烬问道,你在说什么?长风默了默说道,这是右蛮蛮的羽毛……它找到它了。
所以——也知道它的右蛮蛮死了。
曾经她对它说,右蛮蛮一定还活着,让它好好活下去。
可如今……它知道右蛮蛮死了,那它是不是很恨她旧时光整理,欢迎加入我们,历史小说上万部免费看。
?临死前还要被一只鸟恨,这……蛮蛮……蛮蛮一路难过,眼里的泪已经流尽了。
它没有指责长风,声音里反而在安慰她,末了又叫了起来,蛮?蛮蛮???长风禁不住说道,是是,我知道我就要死了,你不要发出这种疑问。
她似乎想到了什么,小心说道,你……要好好活下去,好么?六界很好,真的很好。
她将死去,便希望她所希望好好活下去的人活得开心。
比如说蛮蛮,对她而言是和烬故事起源的鸟儿。
蛮——蛮——蛮蛮拔下一根羽毛,将自己和右蛮蛮的羽毛一齐放在她面前,便起身离去了。
它冲上高空时,又鸣叫起来。
声音是那样敞亮开心,仿佛见到了它的蛮蛮。
突然它在空中化作一团蓝色烈焰,在焰火中死去。
长风的心狠狠一抽,她知道比翼鸟素来是比翼双飞,一只死了,另一只便会殉情。
可她不知道,它们当真如此决绝。
风儿。
花无神拾起两根羽毛,眼神已完全不同方才难过,古书记载,比翼鸟羽翼可化神药,但因需要它们亲自馈赠,所以此事也仅存于古籍。
如今……如今这两根羽毛,或许可以救你性命!烬一愣,立即说道,母亲,快救长风!花无神救女心切,那一声母亲完全没入耳。
待她将羽毛凝成药丸给长风吞服,见她脸色逐渐恢复,身体也不再轻如纸片时,才蓦地想起来。
咦,一个时辰前,那魔头是不是喊她母亲了???狡诈的魔,就这般将女婿的关系给定下了!&&&&&春暖花开,六界仿佛商议好了般,一夜之间春风拂过,绿芽新抽,花开遍地,染红了整个六界。
今日是魔君娶妻的日子,六界同庆。
就连神界也是张灯结彩,难得兴师动众操办喜事。
只因嫁的是神族公主,她的父亲和母亲皆是赫赫有名为神族殚精竭虑的战神,但如今神族已认可她的能力,头顶上的光环也不再是战神之女。
能独自杀死夜魔君的人,已不必顶着任何光环而活了。
长风出嫁,众神恭送,神兵本来安排了十万,但双亲旧时部将自主前来送亲,竟来了百万有余,浩浩荡荡从神界送亲至魔族大门。
看得迎亲的诸魔头皮发麻——这哪是送亲啊,怕是来干架的吧。
但他们的魔君站在大门前,没有丝毫惧色,只有娶新娘子的快乐,那……他们也只能一起开心迎接魔尊夫人呀。
难道还真的干架不成!神兵将新娘子送到魔族大门外的半里地才停下来,再往前,怕魔族上下不安,毕竟是办喜事,可不能让魔族人人心惶惶,影响了这欢喜的气氛。
而且他们为长风撑腰的目的已经达成,止步于此刚刚好。
恭送长风公主,请公主下轿。
铛铛。
一袭红装的新娘悄然从轿中走下,凤冠上的珍珠轻轻碰撞,发出悦耳声响。
珠帘下的脸施了红妆,比珍珠更加耀眼明艳。
烬已经在半丈外落地,凝视着他美丽的新娘。
在死魂潭久居的他以为自己会一世孤独,也不会有他爱的人。
可长风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他的面前,深深烙进他的心底,如今他们还成亲了。
他有家人了。
再不是一个人。
长风已经由花无神牵着朝他走来,看得他微微屏息,呼吸都有些紧张。
花无神面色温和,声音更是轻缓,我的风儿就交给你了。
烬轻轻点头,是。
花无神将长风的手交到他的手中,于是众神、众魔、众妖便见证了这六界中最奇特的一幕——神妖魔竟如此和谐地联姻了。
妖八在一旁说道,阿烬,阿风就交给你了,以后我们又能一起去喝鱼汤啦!烬挑眉,三个人?诶?你竟嫌弃我了。
长风说道,三个人不行,可以四个人。
妖八不解,你们还要找谁?烬和长风相视一笑——你媳妇呀。
罢了,这呆子可不会懂。
烬握住长风的手,仍是那样的温热。
他又用手指刮了刮她的手心,有汗。
凤冠上的珠帘顿时摆动,长风蓦地抬头没好气道,紧张的,平时没有!烬失声笑着应道,哦。
长风也觉自己反应大了些,三界几百万人都看着咧!她轻咳一声,俏脸更是绯红,你还不接我回家。
烬回神,牵着她的手往回走,走,回家。
在他们转身之际,便是大婚已成,众人欢呼起来。
司瑶已抱着自己的百宝袋飞上天穹,朝众人抛洒喜糖,吃喜糖咯——众人纷纷伸手接糖,气氛更是一派喜庆。
此时妖八终于想明白了,一拍脑袋,大喊,我知道了,四个人!阿风你的意思是,明年此时,会带上你们的奶娃子!烬和长风:……众人哄堂大笑,喜悦的气氛瞬间达到巅峰。
烬看着长风,长风也看着他,也被这气氛感染,不由一笑,满目星辰。
回家。
嗯。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