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安争看到老太监的右手双指并拢但最终又颓然的放下去之后,心里忽然明白了许多。
尤其是老太监说出那句罢了,然后闭目等死,安争心里一瞬间就变得明亮起来。
安争摇了摇头:所谋者大,为何拦我?老太监冷笑:赵王若见你,两国不起刀兵,我们如何成事?安争道:明白了……你是付博的人,应该是他的授业恩师。
但是为了帮助付博,你屈居宫廷,终于谋得高位。
而付博的演技也很了不起,让所有人都以为他只是一个为了恢复自己家族地位而什么都肯做的一条狗。
这计划已经谋虑了这么多年,若是你们不拦着我的话,未必不能成功。
你们钻了牛角尖,所以毁了几十年心血。
老太监冷笑:赵王本来对燕国就没有多大的仇视,难道真的会因为一个他自己早就舍弃了的女儿和燕国决一死战?连大羲的命令下来赵王都还在犹豫不决,又怎么可能真的在意苏晴暖的死活。
赵王现在要等的,只是大羲的态度是否更加强硬。
如果大羲那边再次来了命令让赵王出兵,赵王只得硬着头皮打这一仗。
即便如此,赵王也不会全力以赴。
他很清楚纵然赵可灭燕,自身也必将损去七八成的实力。
他为什么来?就是因为想走近了看看态势。
若是此时燕王派人来谈和,许给他一些好处,赵王必然不会动兵,只是随随便便做个样子罢了。
恰好在这个时候你来了,若是让你见了赵王,商谈之后两国罢战……我们如何才能成事?他恶狠狠的看着安争:几十年的谋划,全毁在你这样一个外来人的手里。
只要燕赵两国开战,到时候燕国灭,而赵国国力大损,我和付博杀掉赵王就能夺了这个国家!安争叹息:所以你和付博都该死,两国交战之后,死人数百万,你们犯下的是大恶。
老太监还想在说什么,安争手起剑落。
他转身,看到了一队身穿明黄色锦衣的大内侍卫从那大院子里出来,在院子外面的大街上分开两列。
一个看起来四十岁上下的中年男人大步走过来,脸色看起来倒是并不怎么冰冷。
这个人很瘦很高,但偏偏给人的感觉就是他并不淡薄,那空荡荡的衣服里,随时随地都能爆发出一种令人畏惧的力量。
安公。
中年男人双手抱拳:我是苏锦。
安争心里微微一动……苏锦,赵王的亲弟弟,据说是赵国除了赵王之外权柄最重之人。
赵王喜欢游山玩水,他不在都城的时候,大大小小的事都交给苏锦在决断。
但是这个亲弟弟,却有实无名……安争隐隐约约听说过,苏锦是赵王苏盛的同父异母的弟弟,不过……是私生子。
传闻老赵王巡游的时候遇到了苏锦的母亲,一眼就被对方的风华所折服。
苏锦的母亲未必是喜欢老赵王的,但是可惜,那是王,她连选择的权利都没有。
据说后来赵王回了邺城之后,是本打算将苏锦的母亲接回宫里,奈何苏盛的母亲,也就是赵国的王后阻拦。
也许上天早就安排好了一切,苏锦成年之后考取了功名,而赵王苏盛继承王位之后,第一件事就是派人寻找自己这个弟弟。
两个人相认之后,苏锦就一直在朝为官。
赵国的人都知道这些事,只是没有人敢明目张胆的说出来而已。
苏锦,官拜赵国左相,身上还有一等公的爵位,已经是位极人臣。
安争双手抱拳回礼:见过苏公。
苏锦稍显不礼貌的上下打量了安争几眼,然后做了个请的手势:大王在等你。
安争往前走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付博和那个老太监的尸体,然后摇头苦笑:算计了几十年,最后被人算计了。
苏锦的脚步微微一顿,显然是没有想到安争居然会说出这样的话,他看安争的眼神之中不由自主的多了几分钦佩。
安公真是让人敬佩。
苏锦道:我刚才本想说安公此言何意,但是转念间又觉得这话说出来好没有意思。
既然安公说了这句话,便是已经看的透彻了。
安争一边走一边说道:那个老太监临死的时候有些不甘的和我说了几句,不然我也不会知道什么。
他们算计了那么久,却不知道自己图谋应该早就被赵王看破了吧。
既然付博表现的是一个为了恢复家族地位什么都肯做的人,那么赵王当然乐的有这样一个人存在,用着多方便。
苏锦:大部分都被你猜对了,只一样是错的。
安争问:哪一样?苏锦看向安争:看破他们图谋的不是赵王,是我。
安争脸色微微一变,心说这个苏锦说话为什么这样的没道理?若他真的是传闻之中对赵王忠心耿耿的人,为什么连这是谁看破的都要抢?而且安争可是实打实的外人,还是和从赵国关系复杂的燕国来的人。
所以安争心里第一时间做出判断,这个苏锦在做戏。
可是苏锦接下来的话,又让安争对这个人刮目相看。
我身为臣子,职责就是为大王进言,为大王发现问题。
大王坐在最高处总理全局,而做臣子的就是为大王弥补疏漏。
大王只需用手指一个方向,剩下的事都应该由做臣子的来完成。
所以若是大王看破了付博和那个阉人的计谋而不是我们,只能说是我们做臣子的不合格,我们都该杀。
他说话的语调四平八稳,没有任何的语气波动。
说话这么平的人一定不是一个会讲故事的人,可是他说出来的话,让人找不出一丁点的毛病。
苏锦一边走一边说道:燕国的情报机构真是了不起,大王才刚到丰裕城,安公就到了。
安争当然不会否认说这只是巧合,让敌人多几分忌惮终究是好事。
不知道安公对赵燕两国之间的问题怎么看?苏锦看了安争一眼后问道。
安争:现在的局面是必然的结果,而非偶然。
当初赵王将苏晴暖送到燕国去的时候,难道就没有想到会是现在这样的结果?苏锦笑了笑,不置可否。
两个人一前一后进了那大院子,院子里到处都是护卫。
凡是能进入这个院子做护卫的修行宗门,那在赵国应该就是有着极高的地位了。
安争走进门的时候,感受到了那些赵国修行者的敌视。
门吱呀一声被一个小太监从里面推开,那小太监有些轻蔑的看了安争一眼:大王已经在里面等着了,进来吧。
他转身要走,苏锦的脸色却变了变。
你站住。
苏锦说了一声,那小太监连忙站住附身:左相,您有什么吩咐?苏锦道:你是什么身份?纵然大王宠信你,你也不过是个后宫的阉人罢了。
在这,永远都轮不到你作威作福。
站在你面前的是燕国的一等护国公,论身份,高出你十万八千里。
论能力,一万个你加起来也不行。
论修为,在他面前你连出手的资格都没有。
你既然是代表大王来迎接客人的,那么你的礼貌呢?小太监吓得脸上变色,扑通一声跪下来:左相,奴婢知错了,求左相宽恕。
苏锦:大王身边不需要你这样不懂事理,心性狭窄之人。
你走吧,脱了你的官服,自此自后不得入宫。
小太监抬起头:左相,纵然你位高权重,可我终究是大王的人!就在这时候,屋子里有一个低沉的男人声音出现:左相说什么,就是孤王想说的。
他说你可以滚了,你就可以滚了。
任何人在左相面前都不要说自己是孤王的人,因为他才是孤王的人。
若是刚才你直接滚了,还能领一笔银子后半生衣食无忧,但是现在你冲撞左相,只能死。
那男人的话因才落,原本规规矩矩站在门口的一个侍卫忽然出手,也不见他怎么动作,一道明亮的刀光闪过,那小太监随即人头落地。
苏锦看了看那尸体,脸色都没有任何改变,依然语气平平地说道:派人去看看他还有没有什么家人,给五百两银子的抚恤,就说他是因公殉职的。
是!有人连忙答应了一声,上来人将那无头的尸体和掉落在一边的脑袋全都捡走了。
安争的注意力却在刚才出手的那个侍卫身上,那个侍卫刚才的动作极为诡异,出刀不见刀,出手不见手。
安争注意了一眼那侍卫两个宽宽大大的袖子,眉头微微皱了皱眉。
那侍卫看安争在看自己的袖口,眼神里有些恼怒,可是什么都没有说。
苏锦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安争随即迈步进门。
屋子里很大,这应该是本城的大户人家,只是陈设稍显简单了些。
想想也是理所当然,若是提前知道了赵王要住进这里,屋子里还留着大量的古玩玉器什么的,岂不是找死?赵王看起来是一个很普通的胖子,若是身上没有了那件王袍的话,换一身普通衣服走在大街上,一定不会引起别人的注意。
他已经在位几十年,可是奇怪的是他身上居然没有一点儿王者的那种气度。
只是抬起头看向安争的时候,那眼神里的睥睨和一股王者的凌厉才掩饰不住的溢了出来。
拜见大王。
安争双手抱拳俯身一拜。
安公不必多礼,这也不算是什么正式见面的场合,随便坐下就是了。
安争真的就随便找了个地方坐了下来,丝毫也不客气。
赵王苏盛抬起头看了看苏锦:你先陪一陪安争,我手里还有几份走着需要尽快批示出来,你们随便聊什么都好。
苏锦附身,然后走到安争身边坐下来。
一言不发。
苏盛等了一会儿不见动静,微微皱眉:怎么不说话?苏锦回答:大王若是不在,臣谈什么都好。
大王在,臣谈什么都不好。
苏盛摇头苦笑,放下手里的朱笔:既然这样,那就先把其他的事放一放。
安争,你敢来,真是让人吃惊。
年轻人是不是都觉得孤身闯荡这种事很了不起?可你身在国公之位,按理不应该如此冒失才对。
安争笑了笑:不管是用什么办法,见到了大王,就是好办法。
苏盛:见到我,未必是好事。
他将朱笔拿起来,笔尖对着安争:孤,一直想让你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