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光直冲云霄,远远地望去,只见星星点点的火光直腾上去,夹杂着一声声响。
当一次一丛火光冲天而起,周围的人便发出一阵欢呼声。
可是,武侯的眉头却皱紧了。
忽然,他喝道:斥候!斥候回来没有?有什么不对么?我扭头望向那边的火光,忽然,心底一阵莫名的惊慌。
我自己也扔过火药包,那一包火药不知多少,但也有一斤左右,火光却绝没有冲得那么高。
可是从这幅景象看来,似乎那火药并不是在地上炸开,而是在空中便烧起来的。
想到这里,我打了个寒噤。
难道有哪个死士心急,在空中便点着了火药了?可就算走火,也不至于变得那么大。
我已心急如焚,恨不得到跟前去看个究竟。
马上,我想到了薛文亦做的那个望远镜。
尽管那东西不能看得清楚,但多少可以看到些究竟。
可这时,那火光旋起旋落,已然一片平静,现在再赶到那儿,也看不到什么了。
这时,城下一片喧哗,城门一拉开,一骑马飞也似的冲进城来,有个人直冲上城头。
那正是个斥候兵。
他冲过我身边,也根本没有注意到我,一上城头,跪倒在地,道:禀君侯,事情……事情不妙!他的话也上气不接下气,这一路赶过来,路途不远,但赶得太急,让他累得够戗。
武侯道:出什么事了?那斥候道:禀武侯,锐步营……全军覆没!什么?我在一边也惊得变色。
锐步营总数有五千人,经减员,仍还有三千多,那斥候说的锐步营全军覆没,自是指这次派出的一千。
武侯的脸上却没有什么变化,道:进去说吧。
他挥了挥手,大鹰小鹰护着他进了帐中,那斥候也跟了进去。
女乐由辎重营的一个将领带下城。
那个将领与我也认识,走过我时向我打了声招呼。
我也向他行了一礼,却只是注意着她。
她的黄衫在夜风中被吹起。
春夜,风犹料峭,看着她怀抱琵琶,飘然而去,脸上却仍是木然无神色,我的心头不禁微微一疼。
下了城,正赶上南门有一些锐兵营残军回来。
出发时是一千零五十,回来的却只剩了一百来人,的确是全军覆没。
这一趟攻击,本就要神不知鬼不觉,本来前锋营请令要求出战,但武侯说前锋营多是骑兵,响声太大,因此发了一千锐兵营出去。
锐步营是步军中精锐,攻击力虽较前锋营有所不如,但更善防御。
锐步营的纪律,比自认为高人一等的前锋营也要严明得多,这次火攻,的确是他们更适合。
战死一千人,于全军战力也无甚大碍,但这个本以为是必胜之计全然无功,反让蛇人将计就计,对军心却影响甚巨。
一些城门口的士兵不顾禁令,围着那批残军问着。
这次行动本来机密之至,直到出发,城门口的兵丁才知道有一支队伍前去偷袭。
这等攻击之法也是闻所未闻,他们自也以为是必胜,没想到结局竟是如此,自是要围着问个究竟。
我走到人群边,也听着。
那支锐步营由营中的一个营官管弘带队。
将全军带到那林边,初时一切如常。
待风筝升空,林中突然杀出了大队蛇人。
此时空中风筝尚未到蛇人营头,若管弘立时退却,无非将那五十个士兵弃了不顾而已,全军尚能安全回返。
但管弘死战不退,还想着撑到风筝掷下火药,一战成功,便是死亦无憾。
开始这战略亦甚奏效,在锐步营的坚壁阵前,蛇人虽然数量占据优势,却一直没能一举击溃锐步营防守。
正当风筝到了蛇人阵上,哪知忽然从蛇人营地里飞上大片身上带火的飞鸟。
那五十个风筝立时在空中燃起,至此,锐步营的斗志便全部瓦解,五十个在风筝上的兵丁无一人回返,锐步营的一千人也被屠戮殆尽。
在那些残存士兵惊魂未定的述说中,还带着恐惧。
管弘那种宁死不屈的勇者风范也没能感染他们,在他们心底,只剩下对蛇人的恐慌。
我越听越是心寒。
武侯本来是想打个胜仗后收兵,谁知弄巧成拙,以后的事怎么办?我抬起头看看天。
天已快亮了,城门口仍是挤了一大堆士兵。
这时,一个骑着马的将领过来喝道:说什么!快就位,擅离职守者,斩!的确,这么再挤作一堆,只会让军心不稳。
现在不少中级中军也挤在人群中,似乎没想到整束军纪。
此人雷厉风行,甚有大将之风。
守城的士兵都回到了原位,退回来的锐步营向自己营帐走去。
我正想走,那将领过来道:喂,你是哪个营的,怎的不走?我看了看他。
看这人的号衣,是中军的一个巡官。
我尚未回话,他翻身下马,到我跟前行了一礼,道:楚将军,末将苑可祥见过。
恕末将失礼。
我道:你说得没错,我马上归队。
苑可祥道:楚将军,你骑我的马去吧,过一会儿我来楚将军营中带马便是。
我的臂上正一阵阵疼痛。
赶过来时,太过性急,也不曾骑马。
我原先骑的坐骑已在龙鳞军与蛇人的第一战中战死,现在的坐骑一直养在龙鳞军马厩中,我还没骑过。
我也不客气,向他行了一礼,道:有劳了。
那苑可祥向我行过一礼,扭头却巡视各处。
我打了下马,向龙鳞军营中走去。
在马上,一路只见到处都有士兵在交头接耳。
武侯这一战,彻底地失败了。
这一战的失败,使得武侯以全胜之势回师的计划破灭,不知武侯会不会吞下这颗苦果,忍辱回师。
其实,从全局来看,现在退兵仍是上策。
可是,这一战到底怎么会败的呢?那种以火药攻击敌营的策略,可以说是帝国征战史上的第一次,以蛇人那种生番似的脑子,绝对不会想到的。
唯一的可能,那就是我们军中有了内奸。
也几乎马上就想到那个影子。
见到那个影子正是在锐步营出发前。
难道那就是内奸?我不禁打了个寒战。
内奸自然不会是蛇人,可如果是个人,那这个人会是谁?如果是以前,我肯定马上断定是共和军的余党。
但现在想想,说共和军的余党不免疑点太多。
如果他潜伏在帝国军中,为什么在围城时不出现,却要等共和军被击灭后才出来?我在马上想着,这时,忽听得有人叫道:统领!楚统领!我抬起头,是金千石在前面,正牵着我的马。
我跳下马,道:金将军,好。
金千石到马边,帮我拉着马,我道:那是中军的一位苑可祥将军的坐骑,等一会儿他会来取回的。
金将军,有什么事么?金千石道:刚才雷鼓前来通报,君侯命你速至中军,商议军情。
我一时还有点莫名其妙,但马上意识到,我现在已是龙鳞军的统领了,已足可与路恭行平起平坐,自然也已有权列席军机会议。
我跳上自己的坐骑,道:我马上去。
打马刚要走,回过头来道:金将军,麻烦你跟我帐中的白薇紫蓼说,我早饭不吃了,让她们吃光吧。
我打了一鞭。
虽然只有单手控马,但还是游刃有余。
在马上,想着金千石最后的那副表情,我突然觉得自己有点好笑。
让金千石对他那两个过去的侍妾和颜悦色说什么早饭的事,也实在有点难为他吧。
赶到武侯军帐,已有一些亲兵队在帐口恭迎。
我进去后,一个通事官叫道:龙鳞军统领楚休红到。
我还是第一次参加这种会议,一个马弁引着我到我的位置。
帐中已坐了十来个各军的军官,最前排是中军的带兵统领威远伯莫振武和后军主将罗经纬。
他们边上便是左军副主将卜武和右军代主将栾鹏。
本来他们要坐在左军陆经渔和右军沈西平身后,但那两个绝世名将都没有在座,他们的座位便提了一位。
后面,一共有二十多个座位,分别是左、中、右、后四级的中级将领的座位。
本来中军的将领有十来个有资格列席军机会议的,现在也已战死了五六个,那五六个座位便空着。
我的座位是右军那一排中,正好和中军的相邻,边上正是路恭行。
坐下时,他对我一颔首,也没有说话。
我也行了一礼,坐了下来。
武侯的位置还空着,要等我们都到齐了他才出来吧。
又等了一会儿,应列席的已全部到齐。
武侯的军机会,必须在一炷香里全部到席,否则将要受责罚。
我有禁暗叫侥幸。
如果不是苑可祥借我那匹马,我只怕要误卯了。
等到齐后,几个马弁下了营帐的门帘,那个通事官道:君侯升帐,列位请起。
我们齐齐站起,向武侯行了一礼,武侯摆了摆手,坐了下来。
都坐定后,武侯道:列位将军大概已都知晓了,这番夜袭,我军彻底失败,一千零五十名弟兄,逃归一百零二人,其余尽数战死。
谁也没有说话。
这事传得极快,除了那些消息太不灵通的,全军上下大多已经知晓。
武侯端起酒杯,道:此计本是由前锋营前锋十三营百夫长劳国基所献,我亦首肯。
此役失败,我难辞其咎。
他将酒杯在案上一顿,道:眼下三军已无战意,列位将军以为当如何进退?武侯要班师了。
我立刻想到了这。
路恭行前两天已提议班师,那回大概碰了一鼻子灰,此时武侯也终于采纳了他的建议。
的确,按当前形势,确是班师为上。
但南疆甫定,局面仍是不稳。
此时退却,加上蛇人犹在城外,只怕平共和军之役,要落个前功尽弃。
可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早点退去,总好过在这儿全军覆没吧。
这时,莫振武站起来道:禀君侯,卑职以为,平叛之役已获全功,蛇人不过疥癣小疾,无足挂齿。
当务之急,实是班师回朝,以作休整。
这也是许多人的想法吧。
毕竟,攻破高鹫城后,就像一个拳头击出,这一击用尽了浑身力量,实在没什么力量再作第二次雷霆之击了。
莫振武是中军的带兵统领,他的话,其实也是武侯的意思,只不过武侯自己不太好开口说退兵,只能借莫振武的嘴说出来。
德洋也站起来道:禀君侯,莫将军所言极是。
三军出征,已将近一年。
现在正值初春,粮草难以为继,若无补给,三军口粮只能支持一个月左右了。
卑职也同意莫将军之言,不如先行班师为上。
莫振武可以说代表武侯的意思,而德洋则是后勤的意思。
这两个人的话,几乎可以决定一切了。
由内而外,也确是退兵为上,我也这么想。
等他们坐下,右军一个将领站了起来,道:禀君侯,如今蛇人犹在城外,若不扫平他们,万一坐大,那如何是好?我小声问边上的路恭行道:路将军,此人是谁?我虽然已是右军的一员,但还未和右军几位将领见过面。
我只是龙鳞军统领,昨日一到右军营中便要养伤,反而不如路恭行熟识。
路恭行道:他是右军万夫长柴胜相。
他就是柴胜相?我暗自点了点头。
沈西平的右军里有两个万夫长,一个是栾鹏,另一个便是柴胜相。
这两人都是惯于冲锋陷阵的勇将,栾鹏较为持重,官职也比柴胜相高半级。
柴胜相上阵,自恃勇力,总是一味冲杀,不是大胜便是大败,我们出兵之初,有一次他的一万人追杀逃窜的共和军,竟然两日未归,弄得沈西平在武侯面前也不好交代。
好在那一回他是大胜而归,逃走的五六万共和军军民,被他杀得鸡犬不留,每个回来的士兵都带着两三个首级。
军功本是以斩级数而定,那次他这万人队斩得实在太多,其中又有大半只是平民,实在无法确定,若全记上去,他这万人队要尽数升上一级不可,弄得记功的德洋叫苦不迭。
还好那次他因为误了将令,将功折罪,才没让德洋为难。
军中一些口齿轻薄的戏称是军中正宗爵位自以武侯为高,但口头上却是以柴胜相为最高。
武侯不过被尊为君侯,叫到柴胜相却是王——杀生王。
这个杀生王的风评并不甚佳,但他这话却不无道理。
只是他这话也有点不识时务,武侯岂有不知养虎为患之理,但也要看有无实力。
现在我们是被蛇人逼在城中,哪里有能力扫平蛇人?武侯也怕他调到中军后乱来,因此前些时守城时调的两千人是栾鹏那一军的。
武侯对这个杀生王的话倒也没有轻视,道:柴将军之言,亦有是处。
但如今三军实已无余力再战,如之奈何。
武侯的话也很平静,但对于我们来说,却不啻惊雷。
武侯此言,竟是明言如今帝国军不是蛇人的对手。
尽管我们也都隐隐觉得,这般打下去,我们实是处于下风,但武侯这般公然承认,却令人大感意外。
柴胜相道:君侯太灭自家威风了。
胜相不才,愿统本部万人队,为君侯扫平妖邪。
他的话音才落,路恭行已是很小声地说:大言不惭。
周围的诸将也发出了一阵细细的嗡嗡声,多半也是一个意思。
的确,右军主将,当今的两大名将之一,火虎沈西平也战死在蛇人阵中,以一个只有好杀之名的柴胜相,说出这些话来,实在是吹牛。
而说什么只要一万人便能击败蛇人,那几乎是在取笑用五万人守南门的武侯不会用兵了。
武侯倒没说什么,只是道:柴将军勇武绝伦,确是军中栋梁。
有谁愿与柴将军联袂出战?武侯也会说这等讥讽话么?我不由暗自好笑。
中军自不会有那种不识时务的人要与柴胜相一起出战迎敌,左军现在由卜武主持,卜武比陆经渔更持重,更不会了。
而罗经纬与沈西平一向不睦,罗经纬自认功劳甚高,却连爵位也没有,他所统的后军战斗力也最差,也绝不会与柴胜相联手。
想到此处,我却有点慌。
万一栾鹏脑子一热,说要用右军的两个万人队去迎敌,岂不是连我这个刚到右军的新出炉统领也搭进去了?谁知怕什么来什么,栾鹏站了起来道:禀君侯,末将有话要说。
武侯道:说吧。
这时我拼命拜求诸天大神别让栾鹏说什么愿与柴将军共进退之类的话来。
尽管我也不觉得我们未必就敌不过蛇人,但这般斗下去,就算击破蛇人,大小三军也要至少有一半死在战场上。
尽管我很想在军功上记一笔,但不想在官阶上加上追封两字。
栾鹏道:君侯,柴将军勇气可嘉,但为将之道,当智勇相济,方能百战百胜。
他这第一句话说出来,我就不禁对他刮目相看。
没想到,在尚勇斗狠的右军中,还有这等人物,看来沈西平自己尽管也算有勇无谋,但也算知人善任。
栾鹏道:如今与蛇人势同胶着,这等局面看来已难打开,若妄逞匹夫之勇,实为不智。
卑职以为,莫将军和德大人的班师之议,实是上策。
他也同意退兵!我不禁舒了口气。
尽管我在他后面,只看得到他的背影,但觉得他的背影一下大了起来。
卜武持重得有点过分,绝对赞同退兵,现在四军中的三位主将都主张退兵,就算罗经纬不同意,也没用了。
武侯道:罗将军以为如何?罗经纬站了起来,躬身一礼道:经纬也觉得,适时而退,不失为上策。
共和军全军已灭,蛇人难成气候。
就算蛇人一时猖獗,再发兵南征也不迟。
武侯道:既然如此,那么定下来,今日回去后便准备班师,中军准备断后。
这时,柴胜相忽然叫道:君侯!左军的陆将军十日之期未到,还不能班师。
他这话说出口,几乎有一半人要怒目而视。
陆经渔定是倦于行伍,恐怕带着他的亲随不知隐居到什么地方去了,武侯当初答应他将功折罪,也不过堵堵人的嘴,这些哪会有人不知?虽然陆经渔离去距今不到十日,但十日中他肯定找不到苍月公了,哪里还会回来?也只有柴胜相这种蠢材才会叫嚷出来。
我也暗自骂着:蠢材,这么想死,让你断后,被蛇人杀光算了。
武侯面上却毫无异样,道:柴将军说得甚是,明日便是第十日,罗将军的后军今日便可从北门出城,而后辎重营再走,以下依次为左右两军,中军断后,至明日晚间撤尽。
明日陆经渔若不归队,便是死罪难逃,不必管他了。
列位将军退军时,务必要井然有序,不得混乱,中军、右军必要加强戒备,以防蛇人攻击。
我也只是暗笑。
武侯这话其实等于没说,表面好像听了柴胜相的话,其实仍是今日便开始退兵。
十万大军,如今还剩九万有余,加上几千个工匠和女子,以及各军将士自己俘来的女子,加一块儿大概总有十一二万,要退出城去,也起码得一天时间。
但武侯说得很是婉转,倒似是等候陆经渔才要拖到明日。
他也已是定好,右军倒数第二个走,那便是也让右军也断后的意思了。
路恭行忽地站起来道:禀君侯,城中尚有城民五万余,这些人该如何办?柴胜相道:怎么办?杀了便是。
君侯,末将愿请命,半日内定将他们杀光,留着也浪费粮草,还得担心他们闹事。
我的心头一动,却不知说什么好。
若单从备战这面想,自是杀了他们最为干净,既扑灭了共和军的余烬,也省得一天要吃掉我们的一半口粮。
但要我像柴胜相这般毫无顾忌地说杀人,却也说不出来。
毕竟,那是五万条人命。
武侯想了想,叹了口气,道:多杀无益。
从今日起,东门每日开两个时辰,让他们逃生去吧。
散会。
我们齐齐站起,向武侯行了一礼。
谁也没说什么话,尽管都已有了厌战之意,但真的要败退,却依然很是不安。
何况,南门外还驻着那一支蛇人,若我们在撤军之时蛇人突然攻来,那又如何是好?走出中军帐,向路恭行告辞,我跳上马要回城西。
才上马,却听得有人道:是龙鳞军的新统领楚将军吗?请一块儿走吧。
我扭头看了看,正是右军代主将栾鹏。
他和柴胜相并马而行,边上跟着些弁兵。
我来得太急,护兵也没给我配好,是一个人来的,和他们相比,实在显得寒酸。
我拍了拍马,走近他们,在马上行了一礼道:栾将军,柴将军,末将楚休红见过两位大人。
龙鳞军虽然身份也有点特殊,本是沈西平的亲兵,但他们毕竟是右军的两个最高指挥官,我可不敢失了礼数。
柴胜相在一边看了看我,道:也听得说前锋营楚休红勇冠三军,是君侯跟前的红人,原来也只是这么个少年人。
若是以前,只怕我会觉得他这话中有讥讽之意。
但此时我却不觉得他有什么恶意,连武侯面前他也会不识时务地乱说,我这种下属他自然不会客气了。
我道:禀柴将军,末将也不过运气稍好而已。
栾鹏只是微微一笑,道:一次是运气好,两次三次却不一定了。
楚将军少年英俊,的是不凡。
他这般赞扬,我倒不好多说。
正想谦逊几句,柴胜相忽道:鹏哥,你为什么不帮我说话?君侯也有点婆婆妈妈了,那些俘虏,杀了便是,还放他们做什么。
斩草不除根,日后也是难办的事。
他娘的罗经纬,他本是后军,冲在最后,逃在最先,上辈子定是老鼠变的。
栾鹏只是一笑。
后军战斗力较差,但罗经纬殊非弱者,每次全军冲锋时,后军也总能跟上,全靠的罗经纬的带兵能力。
在柴胜相看来,主要承担打扫战场、保护辎重营任务的后军,实在是支无足道哉的部队吧。
栾鹏看了看我,笑道:君侯大人已有成竹在胸,我们这批下属自也不便多加置喙。
听他话语,似乎是因为我在边上,不好发牢骚。
柴胜相却不顾一切,道:鹏哥,沈大人在世时,我们刀剑兄弟冲锋陷阵,在他麾下建过多少功劳。
如今他一死,你怎的小心成这样子?不像你了。
栾鹏道:为将之道,令行禁止。
君侯有令,我们下面的人遵令而行便是。
我也不禁有点想笑。
这柴胜相当真是蠢得可以,栾鹏看样子城府甚深,在我跟前总是说些有令必遵的话,他们也许都不想退兵吧。
回到营中,向右军的两位万夫长告辞,我回到自己营中。
金千石正候在帐外,一见我,道:统领,你回来了。
君侯有何将令?我跳下马,道:君侯下令,后日班师,你也去准备一下吧。
金千石道:班师?那城外那些蛇人呢?我道:当然先不去理它们了。
到时,恐怕君侯也会让我们断后,你去通知弟兄们做好准备。
金千石面露喜色,道:好啊。
这鬼地方,现在除了女人,想吃什么都吃不到,白弄了一大袋子钱财。
我不由苦笑。
高鹫城以前可是南疆重镇,号称天南第一繁华,吃喝玩乐,什么没有?到今天这个地步,还不是因为我们的原因?守着这么个残破之城,实在也无必要。
剩下的五万城民,武侯也放他们一条生路了。
我道:正式命令马上就会下来,你让弟兄们早点备好。
这般退走,自算不得全功,甚至有点灰溜溜败北的意思,武侯回到帝京,只怕也寝食难安。
但至少十万大军,有九万安然回去,除了于他声名有损外,却没别的可指责的。
回到帐中,白薇和紫蓼已等候在一边。
我道:来,帮我穿上战甲。
撤退时不知会发生什么事,也只能穿着战甲,以备蛇人的攻击。
因为左臂打着绷带,一个人穿战甲实在太不方便,要没她们帮忙,我只怕得束手无策。
等她们帮我穿好战甲,我对她们道:要班师了,你们愿意和我回帝都吗?她们看看我,眼里一阵惊慌,不知我这话是什么意思。
的确,她们算我的侍妾了,不带走她们难道是要把她们就地杀掉吗?有不少帝国军士兵便是嫌俘来的女子不好带,一杀了之。
我道:我是问你,你们在这儿还有什么可以投奔的亲戚吗?她们对视了一下,半晌,白薇嗫嚅道:我们在五羊城还有一个舅舅。
五羊城也是南疆的名城,不过离这儿有三百里,城中商人极多,有五羊万商之称。
因为和远域那些客商交往得多,民风好利,其他什么也不管,京都人说起南边那种贪利忘义的小人,总是拿五羊城来当例子。
帝君允许他们自治,每年上缴租税。
这次苍月公反叛,五羊城却一直保持中立,不曾加入反叛。
武侯发兵曾经过那儿,五羊城主也曾为我们补充辎重,算是重归帝国统治,全城除了多了些灾民,治安有点不好,倒没受什么影响。
可是我们班师并不经过五羊城了,也实在想不出什么好办法送她们去。
我叹了口气,道:附近没有亲戚了?这话一出口,我也知道自己说得没道理。
高鹫城里已经残破不堪,边上的村落也一扫而空,方圆百里,已无人烟,就算她们有亲戚,也找不到了。
白薇忽道:将军,你真要放我们走?我道:怎么不真。
你们还怕我骗你们?紫蓼忽然眼中流下泪水,哽咽道:将军,你……看着她楚楚动人的样子,我心头也一疼,脸上却笑道:哭什么,难道你们还舍不得我么?我可是你们的仇人,说不定你在这城里的亲戚朋友就是被我杀掉的,不恨我么?白薇叹了口气,道:那也不能怪你的。
我一阵哑然,半晌,也叹了口气,道:你们也收拾一下吧。
一有机会,我马上送你们去五羊城。
白薇道:将军,你真要放我们走,就给我们一辆车吧,我们自己走。
我看了看她,她面上已无那种逆来顺受的神色,此时眼中神采奕奕。
这时,我却有点失望,她好像求之不得想离开我。
尽管我想让她们走,可她高兴成这样,急不可耐的样子,总让我不舒服。
我道:你们会赶车吗?紫蓼道:姐姐会骑马。
我苦笑了一下,道:好吧,我给你们安排一下车马,你们备一点粮食,换上男子的衣服,马上就走。
车马辎重营里有不少。
我带着她们到了中军,让她们在辎重营门口候着,德洋正好在点战俘,我跳下马向他走去。
那些都是俘来的工匠。
每次破城,工匠和年轻女子不杀,都带回帝都。
这次破高鹫城,捉到的工匠有三四千人,比辎重营的人还多一些。
德洋正拿着帛册点名,把工匠按行业分开。
其中有好几百造酒匠,回到帝都,也够开几个大酒坊了。
罗经纬的后军已在陆续撤离。
每撤一万人便要耗去几个时辰,后军撤完天也快黑了,紧接着便是德洋的辎重营。
辎重营不比后军,后军战斗力虽差,终是打仗的队伍,动作终是快的,辎重营却杂七杂八的事情多,俘来的女子有一些要弃掉,工匠却只要没生病全都带回京都去。
这几千个工匠和一两千女子,便够他忙的。
武侯所谓的要等陆经渔一日,那本也要耗一日的时间才能撤完。
我见他正点得忙,叫道:德大人,忙啊。
他回过头,一见是我,笑道:楚将军,你来了。
辎重营再过两个时辰便得出发,你也知道,辎重营可不比罗将军的后军,说走就走的。
你不也去准备一下么?我道:正要准备,要问你讨辆车。
坐人的,不用太大,两个人坐便够了。
德洋道:好办。
他喊过一个辎重营的士兵过来,道:小朱,你给楚将军找辆车。
那个小朱我还记得就是和张龙友住一块的那个。
他去牵了匹马出来,后头挂着辆车,道:楚将军,这行吗?这辆车不大,本来是装货的,腾出来后坐两个人倒绰绰有余。
我道:行。
德大人,方不方便?德洋把名册交给边上一个士兵,道:粮草已经用掉大半,连五羊城里征来的粮草也用得差不多,空出不少车来了。
楚将军有那么多东西吗?我也不好说是为了送白薇紫蓼去五羊城,只是含糊答应了一句。
辞别了他,带着我的马,赶着车出来。
天还没黑,辎重营里乱成一片。
我对正东张西望的她们道:好了,你们走吧,干粮备好了么?干粮当然仍是那种干硬的大饼,吃是不好吃,总可以充饥。
这儿去五羊车如果快马疾赶,也要一天多路程,她们坐车去,只怕得两三天。
白薇道:已经准备好了。
她拿了一小包,我接过来看了看,里面只有三块大饼。
我从身边的干粮袋里取出一块来放进去,道:备多点。
虽然不好吃,可还得吃。
走吧。
走出门,我跳上马,向城东走去。
白薇赶着马,却很是熟练,想必过去骑过不少次马。
一路上马车辚辚而行,穿过了一片断垣残壁。
身后的中军营地里,仍是喧哗不已。
忽然,坐在后头的紫蓼呀一声叫了起来,我也吃了一惊,不知她看见了什么。
却见她面无血色,指着一边一堆碎瓦中。
我带马过去,却见在砖瓦中,一具女尸仰天卧着,身上带着刀痕。
看样子,也是刚死的。
大概是哪个人嫌这女俘不好,带着又不便,弄到这儿杀了。
我看着这女尸。
她眼还睁着,目光里还带着恐惧,似是死了仍然在害怕。
我叹了口气,伸出手,将她的眼合上了。
对于她,也做不了别的什么事了。
我把马带回来,道:走吧。
紫蓼已说不出话来,白薇却依然很平静地驾着车。
这姐妹俩,大概白薇只比紫蓼大一小会儿吧,性格却大大的不同。
金千石把她们送给我,可能也是不喜欢白薇那么刚强的性格,要杀了她却又不太舍得,所以干脆做个人情送给我吧。
车也不慢,过了一程,便到了东门。
东门现在是卜武主持,但陆经渔所统一军,就比另一军好多了。
尽管也有点乱,没像中军那么开了锅似的吵,门口也仍有人在站岗。
我一到门口,已经挤了一大批被俘的城民,正鱼贯出城,每一个正接受检查,只准带些少量财物和干粮。
我正听到一个士兵喝道:站住!是什么人?我带住马,道:龙鳞军统领楚休红,何中大人在不在?那士兵道:是楚将军?把腰牌拿出来。
我苦笑了一下。
这士兵很是无礼,大约是当初我领人来捉拿陆经渔,让他们怀恨在心了。
我跳下马,摸出腰牌,道:请看吧。
这腰牌还是新的,旧腰牌已经上缴,这块新的腰牌做得很仓促。
那士兵看上看下,倒看不出什么来。
他瞄着车上的白薇紫蓼道:她们是什么人?我道:是我的侍妾。
送她们去舅舅家。
那士兵道:待我去请示何大人,你等着。
他走了进去,另一个士兵面无表情,仍直立不动。
里面,也时而有人在争吵,大概也是分得不匀吧。
就算是陆经渔的部队,屠城时也一样杀人取财,最多有纪律些而已。
过了一会儿,却听得有人道:是楚将军啊,请进请进。
我行了一礼,道:何将军,我想送我的侍妾去五羊城,请何将军方便。
何中看了看车上的白薇紫蓼,道:她们都是女子?一路方便吗?我一怔,不觉看了看她们。
她们虽然穿着男子衣服,便还是一眼便看出是女子。
现在城中放出了五万城民,这些人本来也是良民,在城中,自不敢有什么异动,一旦出城,天知道会做出些什么来。
她们坐着马车,只怕一出城便会遭人抢。
若不是何中提醒,我都没想到这些。
白薇道:将军,请不用为我们担心,人生有命,生死在天。
她的脸上还是一副平静至极的样子。
何中倒吃了一惊,道:你们不怕吗?白薇道:当然怕,但总还有点希望。
何中点了点头,道:好吧。
我叫人送你们先出去。
等等。
他像是想起了什么,走到边上一个营帐中。
我不知他要做些什么,耐着性子等着。
一会儿,他捧着一个小包出来,道:两位小姐,你们要是能到五羊城,请把这东西代我交给城主好吗?何中和五羊城的城主还有联系?但此时我也不愿多想,白薇道:好的,一定为将军办到。
何中笑了笑,道:如果到不了也没关系。
他拉开小包,里面却是一块玉佩和两柄腰刀。
他道:这两柄腰刀给你们防身,这块玉佩就请你们交给城主吧。
白薇接了过来,我向何中单手行了一礼,道:多谢。
送了她们出去,却见城外已是一片逃出去的城民。
这些人大多衣衫褴褛,时而有几个发出几声干哭,也许是终日担惊受怕,终于看到生路,高兴得不知如何是好。
看着他们,我也不禁百感交集。
若不是蛇人,只怕他们没几个人能逃走,这么一想,他们倒该感谢蛇人了。
东门外过了护城河有一条大路,本是直通五羊城的官道。
这条官道因为失修,有点坑坑洼洼的,马车在上面也有点颠簸,紫蓼有点不好受,白薇却仍是不动声色。
走了一程,路上的灾民已少了,只是零星几个。
马车虽慢,也比这批饿昏头的灾民走得快。
我带住马,道:我得回去了,保重。
和她们不过相处了一天多一些,本不该有什么惜别之情。
我带转马头,忽然听得白薇道:将军!等等!我带住马,只见她跳下车直向我跑过来。
我跳下马,道:还有什么事?她跑到我跟前,忽然揽住我的头在我唇上一吻,脸一红,却又跑了回去,一言不发。
一上车,便打马疾行,那辆马车被她赶得哗哗作响,也不知颠得车里的紫蓼成了个什么模样。
我伸出手指摸了摸嘴唇。
唇上,似犹有她的口脂余香,刚才她那柔软的嘴唇虽然只是极快地一点,却仿佛在我嘴上留下了一个印记。
那辆马车也越行越快,终于转过一个拐角,被一带树林遮住了,再看不到。
走好吧。
我默默地说着。
那条路上她们不知还会碰到什么艰险,只希望她们能平安到达五羊城。
回到城中,东门仍挤了不少城民。
五万人要出城,便是冲出去也要好一会儿,不用说这般一个个走了。
我带着马,又自东门向西门走去。
当初,城中数十万人家,到处是曲曲折折的巷子,从东门到西门也得好一会儿,现在却都成了一片瓦砾,直通过去,便是近了许多了。
城中心是国民广场,边上便是中军营帐。
广场中心本是用方方正正的大青石块铺成的,每块青石都足有六尺见方,按理,另外几大城池中类似的广场都叫帝国广场,第一代苍月公筑城后却起名叫国民广场,那也预示着后来的反叛吧。
这广场号称天南第一,大石板每块都有半尺厚,磨得光可鉴人,便是帝都也没那么好的石板。
如今这些大石块都被烧得斑斑驳驳,有些也已被烧裂了,这些日来,不知在这里焚烧了多少死尸。
真佩服中军,边上那种焦臭味,他们居然还能待得下。
肩头一阵奇痒,让人几乎忍受不了。
叶台说过,伤口愈合,会有一阵痒,那么现在正在愈合吧?他的医术当真神奇,我受此伤不过两天,居然这么快便愈合了。
腿上受到的那条刀伤本是皮外伤,他只是浅浅包扎一下,现在拆掉了,也不过两天,结的痂都快掉了,除了在腿上留下一条长长的伤疤外,没什么后遗症。
有叶台这样的医官,这次与共和军一战,才会以如此小的损失取得那么大成果吧。
我胡乱想着,这时,只觉得脸边一凉,颊上有点湿漉漉的。
是我的泪水么?我摸了把脸,掌心有点湿,但我知道那绝不会是泪水。
白薇最后的那一吻也的确有些让我心动,但没感动到那种程度,对于她来说,也并不是依依不舍,而是感激而已。
毕竟,我是攻破了高鹫城的帝国军一员。
是下雨了。
我的身体都猛地一震。
南疆开始要进入雨季,那么,本来定好的退兵时用火墙阻挡的战术便不能用。
何况,若此时蛇人攻击,那该如何是好?几乎是同时,城中四处发出了呼喊,当中夹着人们声嘶力竭的叫声:蛇人来了!蛇人攻城,至今也有好多次了。
但这一次却像是已到末日,四处都传来地震一般的震动,带着人们的哭叫。
中军营中,几支正在营房休息的部队也冲了出去。
中军分前锋、锐步、铁壁、铜城、虎尾五营,前锋营最为精锐,步兵中锐步营最强,以前攻击时这两支部队总是冲锋在前,现在这两支最强的部队已经都减员一半,战斗力大损,也只能依靠另三营充当主力军了。
今天轮到的是铜城营休息,从营中冲出来的步兵一个个甲衣不整,大概也正在整理抢夺来的财物。
我加了一鞭,穿过他们,冲向西城。
蛇人已经三天未攻城了。
尽管锐步营在空中火攻失败,肯定也让蛇人有点胆寒,万料不到我们被围居然还敢攻出城来。
这一次,蛇人一定也发现下雨了,抓住了这个良机,又发起了进攻。
刚跑到西门,却见城头下聚集了一批批士兵,正依次上城。
金千石正点着人马,一见我,叫道:楚统领回来了!龙鳞军中不少人还没见过我,这时,他们都一下跪倒在地,道:楚统领。
如果我没有夺回沈西平的头颅,这批桀骜不驯的士兵也肯定不会如此对我心服。
我看了他们一眼,道:请起。
大战在即,弟兄们多加小心。
龙鳞军也是骑军。
马匹本就不多,四军中的马军占的分量也小,连杀生王柴胜相的万人队里,也只有三千骑军,龙鳞军却人人都有战马。
龙鳞军本已只剩两百多,武侯命我挑选士兵补充到龙鳞军中,事也太急,只挑了一百多人,现在全军已有三百零七人,连我在内。
因为守城,马匹都牵在城下。
我们正要上城,忽然,从城南一骑飞驰而来。
离了好远,便听得马上人道:龙鳞军统领在吗?那是雷鼓。
我勒住马,等雷鼓过来,道:我是龙鳞军统领楚休红。
雷鼓带着马,那匹马跑得急了,站也站不定,只是在不住咆哮。
雨正不时滴下几滴,但那一人一马都同着了似的,浑身冒着白汽。
雷鼓喝道:龙鳞军统领楚休红听令,武侯有令,北门告急,龙鳞军速去援救,快去!我吃了一惊,道:北门外也有蛇人?雷鼓却没有理我,飞快向东门跑去。
我看了看金千石,他也一脸愕然。
我突然想到,现在罗经纬已退出城去,若蛇人此时攻来,可真是大事不妙。
我冲着金千石喝道:快走!去北门本有一条大道,是自南门直通北门。
我们从西门出发,却是要从小路里穿过去。
我带着三百人走过一堆残砖碎瓦,便到了那条大道。
这条大道号称十马大道,可以并排驰十匹马。
尽管经历这一劫,但用石板铺成的路面仍是很平整。
在这大道上,便可以疾驰了。
带着人一上大道,便听得身后一阵如疾风骤雨的马蹄声。
我回头一看,却见路恭行一马当先,带着前锋营也过来了。
北门到底出了什么事?在疾驰的马上,雨开始下得大了。
透过雨帘,只觉得眼前一切都仿佛梦境,有种不祥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