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河上死斗

2025-03-27 09:37:28

从帝都到东平城的大河长达两千余里,若是快马加鞭沿河而行,约略三四天便能到,在水上,就得要七天左右了。

不过像我们这般三万大军出发,若从陆路上走,十天也未必能到,反不如走水路更快。

流水汤汤,擦过船底,传来的声音几乎有一种柔美。

因为是连夜出发的,船上的桨手轮班休息。

这次出发,我们这支由南征军残部组成的前锋营走在最前,随后是解的狼兵。

解虽然也被称做是统兵主将,但这次一共才三万人,只能组成三个万人队,他的狼兵被整编到蒲安礼麾下。

因为褚闻中也只是个伯爵,不同于青月公、红月公这种在外开府统兵的大公,解自己的官职较蒲安礼、王长青、沈洪三人也少得多,他倒没有什么怨言。

狼兵之后则是蒲安礼带的五千军,王长青和沈洪的两万人紧随在后。

由于帝国的水军本来就很少,这次抽编出来的水军也不过是六分之一,大多分散到各船上充任舵手。

从船队头上向后看去,庞大的飞鹄号像是水面突兀而起的一座高山,即使隔着数十艘战船,仍然能看得清楚。

我摘下头盔,捋了把头发,不由叹了口气。

从回到帝都那一天起,我还不曾有过真正高兴的一天。

这不仅仅是因为她,更多的,只是高鹫城那些噩梦一般的日子。

这些天来,明明知道自己是在帝都,可睡梦中却总是梦见那些狰狞的蛇人,以及在蛇人刀枪下无望搏杀的士兵。

有时被子压得重了,我都梦见自己好像被蛇人缠着,喘不过气来。

武侯死了,号称一龙一虎的陆经渔和沈西平也已战死,从四军万夫长以下,南征军的覆灭,几乎让帝国军来了个彻底灭绝。

可是那些名将的死,我并没有多少感叹,让我时常想起的,反倒是祈烈、金千石他们的死。

他们就是死在我眼前的,可是现在,只怕他们的尸骨也已找不到了吧。

我垂下头,看着河水。

月光淡淡的,在河面上被扯成了千万道银丝,不住地跳动。

我一手摸了摸腰间的百辟刀,心头,说不出的迷惘。

统制,你不去休息吗?说话的是曹闻道。

我这船上,主要便是他们这支一百多人的残军。

因为前锋营三统领全是以前前锋营的人,因为我把原先中军和前锋营的人都安排在了他们麾下,曹闻道这一百多人便作为我的亲兵队了。

我把盔戴到头上,转过头笑了笑道:曹将军,我睡不着。

你怎么不去休息?曹闻道走到我边上,看着岸边,叹了口气道:回到帝都,屁股还没坐热,又要出发了。

不知这一趟我还有没有好命能逃回来。

你有点怕吗?曹闻道转过头,苦笑了一下:统制,要说不怕,那是假的。

不过曹某也知道,既然人入行伍,那就只能拼命向前,死而后已,怕也没用。

毕竟这回我们要保护的是我们的父老亲族,就算战死沙场,也是死得其所。

他的话我听着总觉得有些怪,他好像在说我们以前南征共和军不值一样。

我默然无语,也不去多说。

其实,有时我也想着,南征共和军,实在想不出什么意义。

那时我们屠杀的,岂不也都是和我一样的人?有些共和军将领当初还是我在军校里的同学,这让我更加不安。

蛇人的出现,也许倒可以让我少了许多自责吧。

曹闻道见我没说话,又转过身看着岸边道:统制,我和你认识也没几天,有些话大概也有些冒昧,只是统制你既然已是我的上司,那我也想问问你。

统制,你说文侯命我们组成前锋营,到底是什么意思?我一怔,道:什么意思?如今帝都守备空虚,新兵尚不能用,那我们这批老兵自然要重新披挂上阵了。

可是,文侯大人为什么命我们为前锋呢?我们都不是水军,一旦在河上遭到伏击,只怕这支一千多人的新组建起来的前锋营又要全军覆没了。

按理,大人该派水军在前开路的。

我眉头一皱,道:曹将军,你此言何意?曹闻道又苦笑一下道:统制,我想你多半也要问我个妄言之罪。

只是将军,这话我实在憋不住,文侯好像是最不把我们当一回事,你看那批今年刚从军校出来的学生官,一个也没分配到我们这支前锋营来。

我不由一阵茫然。

曹闻道说得也没错,这次毕业的三百八十七个学生大多分到了蒲安礼麾下充任下级军官。

自然可以说王长青和沈洪所统的万人队原先就是职官齐全,而南征军的残部中下级军官不在少数,不必补充,可连一个也没来,这是否也表明了在文侯心目中,我们这支前锋营原本就是一支可以牺牲掉的部队?我打了个寒战,喝道:曹将军,我们都是军人,军人以服从为天职,文侯大人的分派肯定有其道理,你不要再胡乱猜疑。

曹闻道没想到我会如此严厉吧,他一愕,站直了道:末将无礼,请统制不必理会我的小人之心。

小人之心吗?其实,我何尝没有这等想法。

我又是一阵茫然,正想温言安慰他几句,这时从一边的河面上传来了一个声音道:前锋营楚统制可是在此船上?这声音很陌生,我向船边探出身去,大声道:楚休红在此。

请问是哪一位?黑暗中,有人高声道:下官参军甄以宁,奉毕将军将令,请楚统制去军中议事。

这人声音很年轻,恐怕正是一个刚毕业的军校生吧。

我道:好,请甄先生靠过来。

甄以宁的小船靠到了船边,黑暗中,只见一个矫健的身影一跃上船。

我坐的这船是艘载员一百五十人的小船,不过和甄以宁所乘的小舟相比,也是个庞然大物了,他一跃就上了数尺高的甲板,这身手当然了得。

看来,这批参军和武侯帐中那些多半不擅枪马的参军大不一样。

我拍了拍曹闻道的肩,也不说话,向甄以宁迎了上去。

走到他跟前,我才发现我猜得多半没错,这甄以宁只有十八九岁,就算不是刚毕业的军校生,也是入伍没多久的新兵。

甄以宁向我行了一礼,双手将将令递给我道:请楚统制随我来吧。

他说完,又跳下小舟。

我跟着他跳下去时,甄以宁却有些吃惊地看了看我。

因为他跳下船时,小船还不由晃了晃,但我跳下去时这船却动也没动。

在黑暗中,我看见甄以宁露齿一笑道:久闻楚将军勇冠三军,身轻似燕,今日一见,名不虚传啊。

他这么一说,我倒有些局促。

刚才跳下去,我也并不是要故意炫耀自己的本领,听他这般一说,倒好像我是故意要盖过他一样。

我道:甄先生取笑了,末将不过上下马惯了。

甄先生身为参军,也有这身手,当真令人钦佩。

我这话也并不都是拍马,这甄以宁如此年轻,文武皆能,我在他这年纪时实在比不上他。

甄以宁听得我这般说,也只是笑了笑,对划桨的士兵道:开船吧,送楚将军上‘飞鹄号’。

小船贴着水面划过,这两个士兵只怕是从水军中来的,船划得极是高明,既快又稳,从一艘艘战舰缝隙中穿过,碰都不碰一下。

到了飞鹄号船边,小船停了下来,甄以宁道:楚统制,请上船吧。

飞鹄号船头已钉了这三个铜字,看来金府的手脚也快得惊人。

这三个字因为铸出来还不到半天,在月光下也金光灿灿,很是耀眼。

不过飞鹄号太高了,以这高度我当然不能一跃而上。

我抓着舷梯攀了上去,刚上甲板,甄以宁也已跟着我上来了。

他道:楚统制,请随我来。

飞鹄号是毕炜的座船,上面的兵清一色的是从帝都军抽出来的,有不少很年轻,想必便是军校的那批毕业生。

毕炜的座舱在正中间,我走进去时,把将令交给毕炜的亲兵,向他行了一礼道:前锋营统制楚休红前来报到。

毕炜站起来也向我行了一礼道:楚将军请坐,沈洪将军马上就到。

毕炜的座舱很大,最显眼的便是搁在壁边正中刀架上那把赤城刀。

我坐了下来,过了一会儿,沈洪带着他军中的两个千夫长慢吞吞过来了。

虽然我这个统制也算千夫长一级,不过由于青红公和红月公的府军都不设万夫长,沈洪麾下的千夫长一个便要带五千兵,只不过没有五千夫长一说,所以他们也仍算是千夫长。

想想帝国军的军制,也的确有些错乱,原先千夫长以上便是万夫长,但从一百到一千,差了九百人,从一千到一万却差了足足九千人,吴万龄曾对我说过,他提议废千夫长,而在万夫长之下设一档统四五千人的官职,这样可以保证上情下达,不然万夫长之命要下达给十个千夫长,实在太过吃力。

看样子,两个镇边大公也已看到了军制中的这点不足,已经变通实行了。

沈洪想必是红月公手下的得力将领,他的军衔也与毕炜并级,大约对毕炜成为主帅有些不服。

他的座船与王长青的位置大致相当,但王长青比我来得早,他却姗姗来迟,也许是故意的。

沈洪坐了下来后,毕炜站了起来道:诸位将军既已到齐,请先起立,向大人的赤城刀行礼。

大人虽不曾与我等同来,但此刀如大人亲临。

这就是兵权贵一吧。

我不由暗笑,毕炜一脸大胡子,看上去很是粗豪,和以前的杀生王柴胜相差不多,不过他说话却比柴胜相精细好多,这番话冠冕堂皇,无懈可击,而王长青、沈洪他们都起立行礼,便等如承认此刀的权威,以后毕炜借这刀下令,他们便再无法借故推卸了。

想必他跟随文侯久了,文侯好用心机权术,他也学了几分。

毕炜的话一出口,我们都站了起来。

此时也没人敢不起立的,我们都向搁在壁边的赤城刀行了一礼,才又坐了下来。

这回,才算坐得稳当了点。

毕炜看了我们一眼,又慢慢道:诸位将军,此次赴援东平城,实是背水一战,若各行其是,事有闪失,我等便是千古罪人,将有累千千万万父老乡亲,岂止一身殁于王事而已,请诸位将军恕毕某言语间失礼,与我齐心协力,共赴国难。

我只觉身上一凛,原先觉得毕炜借文侯之命来压制住我们,现在听来,他的话开诚布公,实是无可指责。

我们都是怔了一怔,这时王长青猛地站起来大声道:毕将军,王长青纵然对毕将军有不逊之处,但战阵之上,我军当以毕将军马首是瞻,死而后已。

他人虽然莽撞了些,但这话却说得大是动情,沈洪也站了起来道:末将与王将军一般,愿服从毕将军号令。

蒲安礼原本就是受毕炜节制的,我和解也一样,此时沈洪和王长青如此说了,我们也站了起来,大声道:毕将军,末将愿效死力。

此时座舱里所有的将官都已站了起来,虽然说得都并不一样,却是同一个意思。

我看得毕炜眼里闪动一丝泪光,忽然,他深深一躬道:末将深知自己年轻德薄,实不足当此重任,但行军之道,须令行禁止,毕炜在此,先谢谢诸位将军。

此番上阵,末将当与众位将军共进退,若我有退缩之意,天人共诛之!而若有何人临阵退缩,赤城刀下,末将亦不轻饶!他的话越来越响,但此时我也不觉得他的话有什么让我不舒服了,只觉胸口像有一团火在燃烧。

众人齐声道:遵令!这话说得却是坦诚至极,只怕也没有违心之言,便是先前颇有些不服的沈洪,说得也一样响亮。

毕炜微微一笑,道:诸位将军,请坐。

来人,将地势图拿上来。

他的一个亲兵拿着个很大的帛书卷轴过来,毕炜指了指赤城刀边上的船壁道:挂在这儿。

那卷轴一拉开,露出一张地势图。

毕炜指着图上道:诸位将军,我军沿河南下,此河全长两千三百里,按我军速度,每日可行两百余里,约略十天能到。

眼前是三月十一日凌晨,我军只怕要到三月二十一日方能赶到东平城。

东平城中,二太子与邵风观日夜翘首盼望我军来援,按此速度,不免要误事。

他看了我们一眼,王长青站了起来,行了一礼道:毕将军,末将倒有一言,我问过把舵的兄弟,他说一等快船,在此顺风顺水之下,每个时辰足可行驶四十里,这般算来,快船一日可行四百八十里,约莫五日便可到达。

我也问过他,我军中,这等快船虽多是载员百人上下的小船,倒有两百余艘之多。

这些小船多载兵员,末将以为,不如分出三千尖兵,先行出发,后军再加紧跟随,便可解东平城燃眉之急。

他的话一出口,我便吃了一惊。

王长青貌不惊人,没想到此人如此精细,竟已将这些细微之事都打听得清清楚楚。

和他一比,我坐上船后,便从来没想过这些事情。

看来,我虽然号称身经百战,但以前都是受命冲锋,实在也可以说是和柴胜相一般的一勇之夫。

现在想想文侯夸我是智勇双全,实在是让我汗颜。

智并不仅仅是屡出奇计,像王长青这般心细如发的将领,也可称为智将吧。

我看着他的后影,默默地想着。

沈洪也站起来道:王将军所言不错,只是其间尚有不周全之处。

若三千军先行,辎重未随,这三千人的粮草如何跟上?东平城受困已一月有余,若再要城中解决,只怕是反添其乱。

王长青忽然笑了笑道:沈将军,此事我亦已想过。

士卒身边,总带三日之粮,便让他们多带两日的粮食。

东平城向称富庶,大江北岸又有一个规模几与东平城相埒的东阳城可守望相助,守将邵风观当初是文侯大人手下爱将,善能用兵,粮草补给定然无虞。

我军三千人纵然要东平阳助粮草,也并不甚多,不会有什么乱子。

何况,我军重兵最多不过落后五日。

邵风观比我早几年军校毕业,那一年,有四个成绩最为出色的学生被称为地火水风四将,邵风观便是其中的风将。

他原先也跟随在文侯身边,后来才驻守东平城。

王长青赞誉此人,暗里也在赞了毕炜一句。

不知王长青用兵如何,但只看他这一席话,他也不会是弱者,相比较而言,沈洪便要大为逊色了。

沈洪低下头想了想,忽道:王将军所言有理,是我不曾想周全。

毕将军,我愿充任此职,请毕将军成全。

他虽然脑筋不及王长青,但从善如流,有一是一,有二是二,我先前见他迟到,微微有点看不起他,但此时又大为改观。

他看来也并不是柴胜相这等纯粹的一勇之夫。

自毕炜以下,一个个都甚有可取之处,我心中对此趟赴援东平城又多了几分信心。

可是看看一边的蒲安礼,我心头不免又是微微一沉。

蒲安礼现在虽然也已是下将军,军衔与我相等,但军职比我还高一级。

攻破高鹫城时,那个跳城墙自尽的女子,可说是死在他手上的。

那个女子我至今也不知她的名姓,却时而让我记起来。

我本来就与他不睦,因为那个女子,可以说令我对他有点痛恨。

尽管也亲眼见他在高鹫城中舍身力战,颇建战功,可是仍然没法让我与他相得。

这次出兵,还好没把我直接派到他手下,可是我见到他时仍是装着没看见,至今也不曾和他说过一句话。

这时毕炜微微一笑,道:沈将军,你这一军远来辛苦,此功还是让与他人吧。

解,楚休红听令!我听得他叫我的名字,抬起头行了一礼道:末将在。

毕炜道:解将军,你所统一军已久居石虎城,深谙水军,由解将军在你军中分出两千人,归楚将军统辖,充任先锋。

解看了看我,忽然道:毕将军,不妨由我军充任先锋,末将定能首战告捷。

毕炜道:解将军,你求战之心,我也知道。

但此役非同小可,先锋只是偏师,解将军尚需在中军坐镇。

他这般说了,解也有点失望,但他仍是大声道:遵令。

毕炜又对我道:楚将军,你所统前锋营本与那些妖物厮杀过,此番先行,小心为上,若遇敌人,不可恋战,以助战为第一,你可明白?他年纪比我也大不了多少,但这般说来,直如一个长者在教训晚辈。

不过他的话不卑不亢,也不让人觉得他是居高临下,我一躬身道:末将遵令。

毕炜又看了我们一眼道:既然已议定,诸位将军请回船准备。

楚将军,有劳你了,望你能一击破敌,首立奇功,我等期待好音。

他这般说,是希望我说两句豪言壮语鼓鼓士气吧。

可是我只是淡淡道:末将明白,请毕将军放心。

蛇人的攻击力,我是最清楚的,毕炜说什么一击破敌,首立奇功,我也知道那绝没有可能,不然二太子也不会心急火燎地来再次请援了。

可是这一次,我也绝不会让蛇人轻易就击溃我们。

走出毕炜的座舱,黑暗中忽然走出了甄以宁,他迎到我跟前道:楚将军,毕将军有什么吩咐吗?我道:啊,毕将军命我率三千人先行出发。

甄以宁眼前忽然一亮,道:楚将军,请你稍等。

他转身进了毕炜的座舱。

我有点摸不着头脑,不知他要干什么。

他是带我来的,自然也该带我回我自己船上去,这般把我扔到一边算什么意思?还好没多久,甄以宁出来道:楚将军,走吧。

下了小船,又出发了。

驶过解的船队时,听得他大声道:陶昌时,刘石仙,你二人速速集合本部。

他叫了两个人的名字,那想必是两个千夫长。

褚闻中部下,听说是在千夫长以上不设万夫长,而是设了五个四千户,每人统带四个千夫长,和青月公和红月公的军制稍有不同。

不管怎么说,他也发现万夫长以下设十个千夫长,不免有点太多了。

也许,文侯现在在帝都练的新军,有可能会将军制有所改变。

如果这真能实现,吴万龄书上之功,倒也不小啊。

我不由按了按怀里,在临出发前,吴万龄把他抄的这一部给了我,原本还给了苑可珍了。

我虽然还不曾细看,但这本书也似乎给了我勇气,好像这本书里已经聚集了那无名兵法家,以及苑氏兄弟、吴万龄他们的力量。

回到自己座船上,我正想对甄以宁道谢,哪知他跟我上了船,转身把小船招呼走了。

我正有点不明所以,甄以宁向我行了一礼道:楚将军,卑职参军甄以宁,向毕将军请命获准,暂入前锋营,请楚将军多多关照。

他也要去?我不由一怔,但马上微微一笑,道:甄先生,好吧,多谢你了。

参军本来都是中军帐中为主将出谋划策的,甄以宁年纪轻轻,我在他身上也感到一股按捺不住的活力,依稀好像几年前刚从军校毕业的自己。

甄以宁也微微一笑道:楚将军,你不必那么客气,叫我甄以宁便是。

楚将军,请你给我个地方睡睡吧,我已经两天没合眼,趁这最后的机会,先好好休息一下。

我道:那你先睡到我房里去吧。

他有些吃惊,道:楚将军,那你呢?随武侯南征时,我两三天不睡也是常事,平常站着也能睡着,惯了。

甄……以宁,你去吧。

我虽然是客气,倒也不算假话。

那时在高鹫城中,当蛇人攻得急时,我时常会两三天不睡,靠着城墙合上一会儿眼,又可以在城头拼杀一阵。

回到帝都来,虽然安全了,但每一天好像仍能在梦中听到厮杀之声,每天也只睡一两个时辰,倒也不觉如何困倦。

何况马上要出发,我还得命人传令去。

甄以宁打了个哈欠,也不客气了,道:多谢楚将军,那我睡了,明天早点叫我起来吧。

他转身向我的座舱走去。

这等小船,座舱很少,只是一个统舱,连曹闻道也和士兵睡在一起。

等他一走,在船上一直等着我的曹闻道忽然开口道:好一个小伙子,真不错。

他自己虽然比我大一些,却也是个小伙子。

这般老气横秋地称甄以宁是小伙子,我不觉笑了:曹将军,你也不老啊。

毕将军命我等先行,你马上去通知钱文义他们去。

曹闻道说道:让我们先走?他眉头又有点皱起,我知道他大概又在想是不是文侯的主意,是把我们当做可以牺牲掉的部队,我拍拍他的肩道:这次,狼兵有一半跟我们一起走,你也不要老是疑神疑鬼了。

他倒没有再说什么,命人放下小船,便去通知去了。

他刚走,又有一艘小船靠到我的座船边,两个人跳上船来,到我跟前,一个道:请问,是前锋营的楚休红统领吗?我道:是啊。

你们是解将军麾下的陶昌时和刘石仙两位将军吧?他们面面相觑,似乎有点诧异我能脱口叫出他们的名字,又跪下来道:末将等正是。

我们受解都统之命,暂入前锋营,请楚将军吩咐。

我忙把他们扶起来道:两位将军,末将需两位将军协力,请不必拘礼。

两位将军,此番上阵,末将当与两位将军共进退,若两位将军太过客气,只怕我要汗颜无地了。

说了这番话,我倒真有点汗颜。

这几句几乎是现搬现卖毕炜的原话,他们又是一怔,齐声道:楚将军放心,我等当听从楚将军之命,绝无不从。

他们的话很是诚恳,我不禁又是有一点不安。

要是他们也参加那个会议,听到过毕炜说这话,只怕不会说得那么诚恳了吧。

不过,我这一番话倒也不纯是照搬权术,此番赴援东平城,我可以说是最为了解蛇人实力的。

要是只靠这一千多人打头阵,只怕真是要有去无回。

我道:陶将军,你率本部在我营左侧,刘将军在右侧,保持队伍,不可错乱。

刘石仙道:楚将军,我们马上回去安排,请楚将军用灯语示意便是。

我不由一怔,都不知他说的是什么意思,但又不好问什么,只是含糊道:好的。

等他们刚走,有一艘船从后面加快速度驶来。

这艘船比我的座船稍小,靠得近了,从那船上放下一艘小船过来。

我不知那是什么人,正待问一声,听见那小船上有个人跳上甲板道:楚统制在吗?我走过去道:我是。

那人听得我的声音,标枪一般直直站住,向我行了一礼道:末将是毕将军麾下百夫长任吉,率弩手六十人,雷霆弩三十具,受命暂入前锋营听用,请楚将军指示。

那是毕炜手下的雷霆弩手?我一阵欣喜。

毕炜这八百人专练雷霆弩,他拨六十个给我,看来也是希望我们一战成功,定不是曹闻道想的那样把我们看成无足轻重。

我道:任将军辛苦,请你们这艘船与我的座船保持并行。

哈,有你们的雷霆弩,蛇人这番定要吃个大苦头。

任吉脸上倒没有什么表情,只是向我行了一礼道:遵命。

他年纪甚轻,一张脸也白净无须,看上去却极是稳重。

等他回去,这时曹闻道又走了过来道:楚将军,该出发了吧?我一见他,道:曹将军,你来得正好,我听那刘石仙说要我发灯语示意,你知道那是什么?曹闻道说道:这是水军的信号,白天以黑白二旗示意,晚上用红黄二灯。

听说这是文侯所定,有几十种不同信号,我也不会,不过船上掌舵的一定会,我去叫他发信便是。

原来如此啊,我不由一阵苦笑。

在陆上也有以旗号示意的,只是简单几种,哪里有水军那么复杂,还好我没露怯,不然刘石仙若知道我连灯语是什么都不知道,只怕要看不起我的,那我从毕炜那儿学来的一套话只怕成了白说。

看来,该学的东西,实在不少。

每艘船上都分派了两个水军士兵掌舵,我专门跟着曹闻道过去看了看,只见一个士兵爬上桅杆,把上面挂着的两盏灯点亮了,划了几下,立刻,一批快船从而加快了速度,离船队而出。

此时天色已近曙,这批快船一加快速度,较之大队已快了许多,不过是一小会儿,便离得甚远。

回头看去,只见身后隐隐的,是一片灯火,而前方却黑暗一片。

照这速度,五天定能赶到东平城的。

帝国大河,大多是由西流向东的,偏生这条大河是从北而南,实是异数。

有人曾说这河也是人工挖出的运河,但想想也未免有点不可思议。

从帝都挖一条出海的运河,已是如此困难,要挖这条南北向大河,不知要运用多少民夫了。

我看了一阵,坐在船边打了个盹。

也不知过了多久,只觉有人轻轻推我,睁眼看时,却只觉眼前明晃晃一片,差点睁不开眼来。

是天亮了。

等眼睛适应了强光,我才看见甄以宁正站在我身边,脸上一片惶恐。

他一见我睁眼,便道:统制,卑职该死,让统制在甲板上睡着了。

我站起来道:你没什么错啊,我本来也惯了。

睡得好吗?甄以宁脸上还是惶恐不安,道:楚将军,卑职实在太无礼了,今晚我睡到大舱里便是。

我笑了笑道:军中不论大小,皆是兄弟。

你大概入伍还不很久吧?甄以宁脸一红道:是啊,我今年刚毕业。

楚将军,你也是军校毕业的?是啊,好些年了。

说了这话,我不禁叹了口气。

其实也没几年,只是经过南征一役,已恍若再世为人,军校中学习的情景,真的好像是许多年前的事了。

甄以宁咬了咬牙道:那就是。

今晚我睡到大舱去,楚将军,你好好休息吧。

我道:你若睡不惯,在我舱里搭个铺便是。

我见他举止谈吐,颇有教养,只怕也是个世家子弟,要他和那一班老兵住到一起,只怕是不会惯的。

他没半点寻常世家子弟的骄奢之气,对他我倒很有好感。

哪知甄以宁道:楚将军不必费心了,现在不惯,总要习惯的。

楚将军,你先回舱休息去吧。

这少年倒没一点纨绔子弟的样子,我微笑着看着他道:甄以宁,令尊大人尊讳如何啊?他听得我的话,脸上却是一红,道:家父只是一个小官,不过他一向教导我,人生在世,首先要吃得起苦,方能有成。

这话卑职时刻铭记在心,不敢有违。

我拍了拍他的肩道:令尊大人真是教子有方。

在甲板上打了个盹,也实在仍有些困倦。

此时河面上船只已在全速前进,千帆竞渡,两岸的树木花草也似极快地向后退去。

我还能不能看到这样的景色了?摇了摇头,把这不吉利的想法抛开,交代了曹闻道几句后,我回到自己座舱中,倒在床上。

甄以宁起床后,收拾得很是干净。

我已经一天一夜没睡了,虽然对甄以宁说是惯了,到底还是觉得困。

头一碰到枕头,便呼呼睡去。

等甄以宁来叫我吃饭时,已近黄昏。

我走出座舱,见甄以宁毕恭毕敬地站在座舱门口。

他一见我出来,恭恭敬敬地道:楚将军,是把饭菜送上来吗?我道:还有饭菜吗?这船不大,一共也不过一百来人,我本以为和以前军中一样,发些难以下咽的干饼做干粮,没想到船上居然还能做饭菜。

吃过了饭,我到了船头。

吃饱喝足后,周身也像充满了力量。

正起东北风,周围数十只快船扯足了帆,驶得正快。

我看着前面,道:甄以宁,还有几天能到?甄以宁道:禀统制,此番顺风顺水,船行极速,今日是三月十二,照这速度,十四日晚间便能到达东平城了。

那么还有两天了?我扫视了一下左右。

前锋营的十来艘船紧贴左右,再远一点的地方便是陶昌时和刘石仙的船队。

我道:这两天好好休息,到了东平城,只怕想睡都没得睡了。

甄以宁道:统制,你随武侯南征,与那些蛇人面对时,可发现他们有什么不同?我沉吟了一下,道:蛇人力量极大,动作也非常快,寻常野战时,五六个人对一个蛇人也不敢说稳操胜券。

这种怪物实是天生的妖孽,也不知哪儿来的。

甄以宁想了一下道:难道它们便没有弱点吗?我只发现它们不擅用弓箭,准头极差,二三十步外它们便射不中你了。

可惜,它们身上也有厚鳞,寻常弓箭也同样伤不了它们。

甄以宁皱起了眉,喃喃道:有这么厉害吗?我心中突然起了一阵豪气,道:你也不用太担心,当时武侯被它们围在高鹫城中,前后也守了四十天。

若非绝粮,再守一百天也不在话下。

蛇人虽然厉害,它们却不太会攻城的。

正和甄以宁说着,这时曹闻道忽然过来道:统制,方才探路的两艘小船现在还没回来。

这三千多人在河上行进,我派了四个人驾着两艘小快船在前探路,每天轮班,今天派出去的四人到现在还没回来,也不知是不是有什么事,可若是因为这么点小事把全军慢下来,不免有些草木皆兵了。

我想了想道:再派两艘小船到前面去看看,全军仍按原速前进。

说不定,他们的小船是缠到什么水草上了。

河上因为船只行得甚少,现在又是春天,水草很茂盛。

像我们这些能载百人的船只,水草也缠不住,派出去探路的小船要是被水草缠住,却是件很头痛的事。

曹闻道答应一声,便去安排人手。

夕阳西下,浮云也被染成一片通红。

我正看着天空,忽然听得前头传来一阵水鸟鸣叫,极目望去,只见数百个黑点远远地向我们飞来。

我没有在意,却听得甄以宁在一边道:统制,那是什么?我笑了笑道:蛇人总不至于会飞,不然,那就是天要绝我了。

那些自然不会是蛇人,明显是些水鸟。

我们一路南行,河里的水鸟也越来越多,原先偶尔只能看到一两只,越往南就越多,不过这么一大群我们也还是第一次看到。

这时那片水鸟直冲着我们飞来,从头顶掠过,在船队后面才纷纷落下水面。

甄以宁这时才放松了一点,道:这么多鸟啊,我还没见过呢。

他的话也只是随便一说,可是却让我像被火灼了一样。

我猛地站直了,回头道:曹闻道。

曹闻道闻声跑了过来,道:统制,怎么了?重新派出的四个人已经出发了?曹闻道道:还不曾出发。

怎么了?我看着前面的天空,道:刚才那阵水鸟是怎么回事?曹闻道说道:大概是被先前那四个士兵惊起的吧。

四个人,两艘小船,能惊起那么多水鸟吗?曹闻道脸色也沉了下来,他还不曾说话,这时一个士兵跑到我跟前道:统制,陶将军船上发出旗语,要我们小心,以防有变。

陶昌时也发现这阵水鸟有点异样吧。

我道:曹将军,你传令下去,让诸军放慢速度,再把任吉的雷霆弩调到中间去。

曹闻道应声道:遵命。

他转身向后跑去,甄以宁道:楚将军,难道前面会有埋伏?我苦笑了一下,淡淡道:谁知道那些怪物会有什么惊人之举,我只是不敢大意。

蛇人的行踪极是怪异,当初在高鹫城中,我们原本以为它们只是些异兽,可是它们进退之间,甚合兵法,就算老于用兵的名将也不过如此,谁知道蛇人会不会来这一手。

现在命令减速,也不知还来不来得及。

命令发下去,各帆都降了帆,船速登时减到了一半左右。

此时江上仍是分成三大列,前锋营居中,狼兵的两千人分列左右,稍稍落后一些,船队约略成个箭头形状。

随后派出的小船已经出发了。

这时曹闻道又过来道:统制,命令都下去了。

我看着河面,道:好,让所有人备好兵器,注意前方。

曹闻道看着那两艘小船,脸上也有了点忧色,道:统制,真的会有埋伏吗?小心为上。

我刚说出这几个字,那两艘小船突然一顿,停了下来。

这两艘小船因为轻快,在水面上本来像飞一般划过,离我们已有三四百步之遥了,从这里看过去已经只是两个黑点。

远远望去,只见它们正在拼命地掉头,我心中一凛,挥手道:马上让所有船只停下来!还好我本就已经下令让诸军注意了,这么疾停也没有出什么大乱子。

船还没停稳,却突然听得前面的河水像是开锅了似的乱翻,那两艘小船在河面上打着转,从河中猛地冲起两条黑色影子,像两条极粗的巨绳一样缠住一艘小船船头,小船上那两个士兵突然间发出了惊叫声,望去,只见他们正手忙脚乱地提刀挥舞,但哪里挡得住,只听得远远地传来两声惨叫,这两人眨眼间已被击落在水,连那小船也被打翻了。

另一艘小船也根本不敢停留,只是拼命地划回来。

甄以宁吓得一把抓住我的手臂,叫道:统制,那是什么?真的是蛇人!河里,真的有蛇人埋伏!我的心也似一下跳出喉咙,大声叫道:全军准备,蛇人攻来了!这里的三千人中,当中的一千多前锋营都曾直接和蛇人交战过,冲在最前的几艘船也已看见了这景象,登时有一大片士兵冲上船头,手中持着刀枪。

蛇人竟然在河上设埋伏!我不禁一阵心悸。

看样子,我们还不曾冲进它们的埋伏圈里,总算是尚可一战。

如果让蛇人在水中发动袭击,我也不知道该如何对应它们。

曹闻道手持两杆长枪过来,把一杆交给我后道:楚将军,怎么办?我看了看周围道:让陶刘两位将军把队伍散开些,船只之间不要靠得太近,前锋营退后十丈。

蛇人在水中不知战力如何,但我也清楚记得蛇人在高鹫城外游过护城河时的情景。

我让两翼上前,这正是那庭天行军八阵中的鹤翼阵。

在陆上,摆这鹤翼阵,蛇人攻击力如此之强,只怕会一冲即溃,但是在水上由船队摆出这个最能发挥弓箭威力的阵势,可以收到取长补短之效。

可话如此说,我也不知道是不是真能有用。

河面上,密密麻麻地出现了一大片蛇人的头颅,像是突然间长出了一大片黑色菡萏,沿着水面疾行。

另一艘小船发现得早,两个士兵手中木桨起起落落,小船也几乎要飞起来,可是那些蛇人虽然追不上,却跟得紧紧的,两者之间距离丝毫不曾拉大。

这时那艘小船已冲进了我们阵势之中,但此时有一个蛇人追得极快,猛然从水中冲起,如同一道长虹一般,尾部还在水中,两手已搭到船尾。

它手中拿着一柄短刀,一碰到小船,船速一下减慢,那两个士兵距我们已经很近,再加一把力便能逃出,但是功亏一篑,他们两人同时发出一声惊叫。

此时我若冲上前去,也未必能救出他们来,而这阵势却要打乱了。

可是眼见这两人已是命悬一丝,要我眼睁睁看着他们被蛇人乱刀分尸,也实在难以安心。

我咬了咬牙,正待命人冲上去接应,忽然见到那小船上的两个士兵猛地扔掉木桨,站了起来,其中一个大喝道:怪物,老子和你拼了!他们也已知道定无幸理,已经要以死相搏了吧。

我眼角有些湿润,已见河面上的蛇人又冲出了好几个,最后那个已盘在船尾,那小船一下子载重大增,在河面上摇摇晃晃,转眼便要翻倒。

一个士兵猛地跳了起来,在半空中一刀劈向那蛇人,大叫道:统制,快放箭!但他的话未说完,那个蛇人已将尾部甩了起来,一把卷住他的身体,手中的短刀一掠而过,将他斩作两段。

血像红色的雨,洒在河面上,一丈方圆的河面一下子出现了无数个红点,在水中慢慢渗开,这一个大圈子的河水也都成了粉红色。

此时另一个士兵也发出了惨叫声,两个蛇人的刀已同时砍在他左右肩上,将他两臂都砍了下来,他还没死,却连惨叫的力气也没了。

我再也忍不住,吼道:放箭!话音甫落,从左右两翼的狼兵阵中,箭如雨下。

此番南征,每人随身携箭二十支,我们这三千多人共有六万多支箭,这阵箭只是狼兵的一小半在发,也有一两百支了。

他们同时对准了中间,那小船上的蛇人和两个士兵的尸身上都一下扎满了箭。

那个被砍落两臂的士兵固然又是惨叫一声,便是那些蛇人,也发出了一阵惨叫声。

不论是蛇还是人,当箭透肤而入时,都会觉得疼痛吧。

这一阵箭射过,河面上原本密密麻麻的蛇人头颅一下子尽没入水,水面上只留下许多水纹。

曹闻道在一边道:统制,怎么办?蛇人的反应也极快啊。

以前它们攻城,前仆后继,那等强攻虽然骇人,但毕竟还可以抵挡,可现在的蛇人好像一下子变得聪明多了,像现在这样一受攻击,马上就相应变化,较之帝国军的精兵也不相上下。

看来,蛇人也在变强。

我心中不禁更增不安,看看身后,前锋营已按鹤翼阵列好阵势,一艘艘船交错排开,随时都可穿插而上。

我道:命各队各自后退两丈,仔细察看本船附近水面,蛇人在水下也不能待多久,定会重新露出来的。

蛇人不是鱼,自然不会水下呼吸。

这时我倒有点庆幸没有蛇人一样的鱼人,不然我们这三千多人真如俎上鱼肉,任由宰割了。

曹闻道忽然皱起了眉道:那两个水军弟兄都去把舵了,我去叫一个出来发旗语。

这时甄以宁忽道:曹将军,让我来吧,我也懂旗语。

他说完便又向船上的望台跑去。

我又惊又喜,曹闻道说道:统制,你也上去发号施令。

这批怪物,今天非要报一下高鹫城全军覆没之仇。

也不知道最后如何呢。

我暗自想着,但嘴上却没有说这丧气话,只是道:好,船头上由你一力承担。

我冲上了船顶。

这种船载员不过百多人,望台也不是太高,我站在船顶时,甄以宁已站在望台里挥舞黑白二旗,向各船打着旗语。

他打旗语竟然比那两个水军士兵更为熟练,双旗挥舞,一黑一白两面旗帜迎风招展。

旗语发出后,全军应令而动。

鹤翼阵的阵势,其实就是一个倒置的三角形,各船交错排列,可进可退。

我们只是拼凑出来的队伍,前锋营更从未水战过,但两翼的狼军却是水陆皆能,石虎城本就是位于大江上游南岸,狼军娴于水战,他们这两翼的阵势丝毫不乱,前锋营虽然差一些,不过掌舵的因为是水军士兵,也还看得过去。

各退两丈后,每两船的距离加大,当中围成的区域也大了一圈。

这时,我只见江心突然间水花直冒,正是前锋营前方十余丈之地,当即喝道:前锋营听令,弓箭准备,蛇人一出来便放箭,注意节省箭矢。

甄以宁在我身后又呼呼地打了几下旗语,前锋营的十余艘战船交错排开,箭在弦上。

我以前一直都是充当冲锋在前的角色,在军校中兵法虽学得也算不错,但也从来没指挥过,这回成了发号施令之人,不免有些担心,生怕号令发下,下面做的却不是那回事。

可是眼见甄以宁发出旗语后,诸队都应令而动,心中也不由多了几分信心。

江心的水像开了一样,这时一下冒出了一大片蛇人的头颅。

它们刚露出水面又是一阵箭下,它们本就挤作一堆,何况前锋营水战虽不在行,箭术却都相当不错,这一阵箭雨射过,蛇人又发出了一阵惨叫声,河面像是开了锅一般翻腾,一条条遍生鳞甲的蛇人身躯在水中翻滚,血花飞溅。

这一阵箭,总又杀了数十个蛇人了。

前锋营较各军对蛇人多了一分仇恨,那些箭也都射得又准又狠,一箭过后,诸船之上发出了一阵欢呼声。

那些蛇人马上又没下水去,却还有人向水中发箭。

我道:传令下去,不要放箭,分一半士卒执长兵准备接舷战。

蛇人在水下能行数丈之遥,它们首攻的定也是我这个位于鹤翼阵底部的中军战船。

看过去,这支埋伏在水中的蛇人已是倾阵而出,数量总在一千上下。

它们居然能一下发现我这战船是主将所在,也当真不凡。

绝不能只把蛇人当成妖兽了。

现在,必须把它们看做是深通兵法的强兵。

我看着水面,忽然举手喝道:传令下去,命陶昌时、刘石仙两部前锋向中心聚拢,全军转为方圆阵。

蛇人主攻的,是我这边的中军,两翼虽也有蛇人攻去,但明显只是拦阻之意,不让我们守望相助。

鹤翼阵最能发挥箭矢之威,但蛇人已冲到阵中心,两翼前端已然落空,而蛇人也已靠到了船前,箭矢已难再用,现在,也该是到了变阵之时。

甄以宁刚把令传出去,忽然整船猛地一震,甲板上发出了一阵惊呼,有人叫道:船底漏了!蛇人要从水下攻上来了!蛇人竟然凿船攻上来!我只觉胸口一闷,几乎要吐血。

我一味想着与蛇人在水上战斗,没想到水战不比陆战,蛇人会从下攻上,而我的战船又是冲在前列的,蛇人认准了我这船,那可如何是好?一时间,我只觉心头一沉,人也茫然不知所措,说不出话来。

这时甄以宁又挥舞了两下旗帜,高声叫道:蛇人一时半刻凿不通船只,不必惊慌,严阵以待。

船上分半数之兵入舱守御。

我心头猛地一亮。

的确,这些战船是工部监造,虽然从民船改装而来的要弱一些,但我的座船却是以坚木造成,哪里是一时半刻凿得通的?我镇定下来,喝道:不要惊慌,蛇人在水下待不了多久。

果然,船只震了震,便不动了,两舷却传来了一阵喊杀之声。

蛇人要凿船,只怕也并不熟练,在水下凿了两下憋不住气,纷纷冒出头来。

但是曹闻道已率军列在两侧,蛇人一冒头,长枪所及便以枪攻,枪不能及便以箭射,只听得两边都是蛇人的惨叫声和前锋营的喊杀声,一时嘶喊如沸,声欲震天。

这一轮攻击打退后,我已见战船两边浮起了一条条蛇人的尸首,几乎已要将船只拥起来。

入眼之下,不由骇然。

如果不是我们有备在先,措手不及之下,恐怕败的就是我们了。

哪知还不曾放下心来,左侧有一条船上忽然发出了一阵惊呼声。

这船猛地一侧,倒向一边,虽不曾翻倒,但已岌岌可危。

这船是民船改装,船板较新造的战船要薄许多,那艘船大概已被凿通,水已涌入船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