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孤军奋战

2025-03-27 09:37:28

回到马场,军队已经准备齐整。

虽然前锋营多半原是骑兵,但也有近两百人不会骑马,因此前锋营实际点齐的是一千一百人,狼兵四百。

我一回到营中,骑马立在营前的甄以宁一挥手中的旗帜,所有人都一下站定。

一千五百人马,要保持阵形,并不容易,但甄以宁指挥得相当纯熟,这许多人虽不是一动不动,便队列相当整齐,根本不像是一支拼凑成军的乌合之众。

我和钱文义曹闻道两人走过诸军,钱文义与曹闻道向我行了一礼后各自归队,我看了一眼这批士兵,心头不由有些震颤。

二太子这次出击,我和路恭行一样,是绝对不赞同的。

可是,我官职比路恭行小,又不是二太子的嫡系,甚至也算不了文侯嫡系,在他们眼里,前锋营实在也是支乌合之众吧,我哪里敢向二太子进谏?二太子对路恭行还颇为客气,可我要是也像路恭行一样说话,只怕马上会被二太子加上怯战之名了。

如果说我怯战,那也许并没有说错,我心底也确实有些怯战。

这些士兵都是历尽千辛万苦才逃回帝都来的,这次出击,他们又将有多少无法回来?那些士兵一个个看着我,突然间我看见甄以宁在马上露出一丝焦急之色,我也猛然醒悟自己有点走神了。

集合完毕,现在他们都等着我说两句话,我却顾自乱想,这样子是犯了领军的大忌,让士兵也胡乱猜测了。

我清了清喉咙,装着刚才是在准备说话一样,大声道:我辈军人,身负保家卫国之责,就要置生死于度外,不惜以身殉国。

如今大敌当前,国家养我,正为今日。

今晚受命出发,我们必要奋勇杀敌,如此方不负国家重托。

我还想再说两句豪言壮语,但喉咙口像是哽咽着一样说不下去。

战场上,我自然不惜一死,但死也要死得值得,像今天这样,等如前去送死,我也实在无法说服自己说这样的出击是绝对必要的。

可是在诸军之前,我当然不能说这一套话,现在再要说什么激烈之辞,也已说不出来了。

这时甄以宁忽然高声道:为国捐躯,死而无憾!他的声音并不算响亮,但诸军正聚精会神听我说话,马场上只能偶尔听到几声马蹄踢打地面的声音,他的声音倒也有许多人能听清。

甄以宁离我较近,定是看到我面露难色,知道我已说不出什么鼓舞军心的话来了,便适时喊出这两句。

他一喊,边上曹闻道那一军便也跟着喊了起来,马上诸军同时呼喊。

一千五百条喉咙一起喊话,又没有人指挥,自是乱成一片,别人乍一听只怕也听不出我们喊的什么,但是这样的喊叫也让人热血沸腾。

我有些感激地看了看甄以宁,声音静了下来,我大声道:诸军抓紧时间熟悉坐骑,不得任意离队,随时等候命令。

现在天已经黑下来了,西边的晚霞血点一般紫。

偷营自是要等到午夜,现在这段时间,让诸军熟悉一下马匹也是好的。

这次出击,全部是骑军,马术越好,生还的机会便也大了一分。

喊完后,诸军便在马场中散开。

好在东平城的军马驯得都相当出色,士兵骑在马上,几乎没有人显得局促的。

我跳下马,让马夫给我找一副鞍鞯来,自己则站到一边看着他们练马。

正看着,甄以宁拍马过来道:统制,我们什么时候出发?我道:现在等候命令,看样子也就是两三个时辰后的事了。

甄以宁到我身边,飞身下马。

他下马的姿势极是优美潇洒,身轻似燕,那些老于行伍的骑军也未必能有他的骑术高。

他把马拴在一边,走到我边上,看了看我的马,赞道:好俊的一匹马。

统制,这马取名了吗?我看着这马,也不知怎么一想,道:它叫飞羽。

在那一瞬,我突然又想到了龙鳞军的金千石。

金千石与我相识得不久,但他的忠勇干练给我印象极深。

给这匹黑马取这个金千石爱马的名字,也是为了纪念他吧。

飞羽?好名字。

甄以宁拍拍马脖子,忽然低声道,统制,你觉得这次出击,是不是太急了些?我苦笑了一下道:甄以宁,你便是有这想法也不要说。

就算这次出击太过急躁,我们是九死一生,可要是诸军都有这个想法的话,那就成了十死无生了。

甄以宁道:军人受命,自当奋勇向前。

我也不是害怕,只是觉得这次出击也太急了,等毕将军援军一到,商议停当再出击,岂不胜算甚大?唉,可惜我们没有平地雷,不然也可以多几分胜算。

我猛地一拍脑袋,叫道:说得正是!这时小军已经给飞羽上好了鞍鞯,牵了过来。

飞羽被我收服后,一下子就不跟以前一样脾气暴烈了。

上好马鞍,这马更增神骏。

我翻身上马,对甄以宁道:甄以宁,你和我一块儿去任吉将军那儿一趟。

甄以宁道:去借几个平地雷?好,快走吧。

我不由会心一笑。

甄以宁真当得上举一反三,我只说一句话他便知道我的用意了。

他年纪虽小,实在是个极好的军中之才,不,可以说是大将之才。

哪知我们一到任吉营中,我一说明来意,任吉一口回绝了,说是受毕将军之命,此物绝不可示外人。

他神情恭顺,口气却坚实,看样子是死活也说不通的。

我和甄以宁满心希望,被这一头冷水浇得信心全无。

平地雷虽然还不能说是必胜的利器,但以那击碎战船之威,冲营时以之开道,实在可收事半功倍之效,谁知任吉竟然如此不肯买账,让我大失所望。

回到马场门口,我和甄以宁都有些垂着丧气。

但我知道进营后不能再露出这副嘴脸,不然士兵会以为统制胆小如鼠,士气都会受影响的。

我回过头,正想让甄以宁打起精神来,身前一骑马已冲出马场营门。

这人正是钱文义。

他一到我们跟前,勒住马,喘了两口气道:统制,快要吃晚饭了,不知如何安排?现在正是晚饭时间了,马上要出击,更得让士兵吃饱一点。

我道:让他们把饭菜送到这儿来吧,弟兄们吃完后马上再练练。

临阵磨枪,不快也光。

钱文义道:那好。

他和我们一起进营,他边走边道,就是,要死也做个饱死鬼。

对了,楚将军,你们刚才去哪儿了?我道:我们去向任吉将军要几个东西。

什么东西?我顿了顿,道:就是大号火雷弹吧。

任吉让我不要把平地雷的事告诉别人,我话到嘴边又吞了回去。

但我实在不想骗钱文义,说成是大号火雷弹,大概也不太离谱。

钱文义惊叫道:火雷弹,太好了!有这个东西,那我们胜势大增。

他在高鹫城时就是前锋营百夫长,而前锋营是第一批用火雷弹的,对火雷弹的威力自是心知肚明。

我颓然道:没要来。

钱文义大失所望,道:没要来?唉。

他看了看北边,又道,要是每人有五六个火雷弹,那么到蛇人营中冲进冲出就不在话下了,真是可惜。

张先生可是个聪明人,要是东平城也有人会做火雷弹就好了。

他的话像一道闪电,我猛地勒住马,叫道:钱文义,你说的正是!他不给,我们做!钱文义不知我说的是什么,看了看我,我带转马头,叫道:甄以宁,你马上到辎重营,弄些木炭回来,要个几十斤,碾成极细的粉。

甄以宁有些莫名其妙,但也没说什么,带马便走。

钱文义在一边道:楚将军,你要木炭做什么?我道:做火药!他不给我们,那我们自己做。

我还记得张龙友跟我说的那种火药配方。

他说是炭粉一份,硫硝各六份,混在一起就成了火药。

硝石可以用墙硝代替,但硫就有些难找。

不过我记得张龙友说起之江省也有许多洞天,先前我就见东平城里有两家上清丹鼎派的观,从观里一定可以找到硫的。

我道:钱将军,你马上叫上一两百人去挖硝石,要是没有,就去刮墙硝,越快越好,弄得越多越好,另外人让他们把硝石也碾成细粉。

钱文义道:墙硝也可以配火药么?我道:正是。

事不宜迟,现在天快黑了,得抢在天黑前把三味药备齐。

我也不再跟他多说,拍马便走。

三种药中,只有硝最难聚齐,好在人多,叫一百多人去弄,也不会用太久便行了,现在便要看我能不能弄些硫回来。

东平城中的东北角,城墙依大涤山而建,山脉余势伸入城中,形成东平城天然的屏障。

山脚下,有一座大涤玄盖观,也被称为法统三十六洞天中的大涤玄盖洞天,现在正是由上清丹鼎派住持。

飞羽上了鞍后,跑得更快了,我在马上几乎像是飞起来一般,连马鞭都不必用,而且指挥如意,似乎它都能理解我的心思。

只不过短短一会儿,便已到了大涤玄盖观门前。

这个洞天名头吓人,里面却已破败不堪,上清丹鼎派虽然也是国教,但此派掌教真归子势力远不及清虚吐纳派的玉馨子,连这个观也已年久失修了。

我拴好马,只见山门口便是一堆堆瓦砾,一进去,里面是一大块空地,这里倒是很干净,边上有几堆落叶,想必是刚扫好还没扔掉的。

我走进去,到了大堂前,大声道:请问,里面有人么?上清丹鼎派在朝中失势,但这一派在民间势力颇大,而且他们经常炼制秘药,其中有不少治病极有效,我记得南征时军中的医官叶台便也是上清丹鼎派出身。

这也使得上清丹鼎派在民间的威望甚高,完全可与清虚吐纳派并列。

只是威望归威望,没有朝廷支持,上清丹鼎派所住持的观大多破旧不堪,这座名列三十六洞天的大涤玄盖观也不例外。

我喊了一声见没人答应,正想去进去看看,刚走了一步,忽然觉得脑后风生,有什么东西直扫过来。

在这儿居然也遭暗算了!与其说是害怕,不如说是诧异。

这股风虽然甚厉,但不快,我不用回头也知道定是根很长的棍子在扫向我的后脑勺。

要是被它扫中,那只怕马上就晕死过去,但是我在战场上出生入死那么多次,自然知道该如何闪避。

我一低头,让过这长棍,一把抽出了腰间的百辟刀,人趁势一转,就准备反击。

哪知一回头,却看见离我有两三丈远的一个小门里,有个身着法统长衫的年轻人扛着一根极长极粗的竹竿,正要从那小门里出来,袭击我的根本不是什么棍棒,而是竹子的一头。

竹竿是空心的,并不算重,但这根竹竿太长了,那个年轻人东倒西歪的,无法保持平衡,他稍动一动,那竹竿两头便左右大动,带着他也乱动。

再这样下去,只怕这根竹竿会把他压在地上,以竹竿的弹性,就连挤死的可能都有。

这时靠近我的那头竹竿又扫过来,我看准来路,两手一把抱住了竹竿,那个人一个踉跄,总算站定了,他大概奇怪这竹竿为什么会突然定住,转过头来看了看我,先是一怔,又大声道:放到墙边!这竹竿太长了,我们两个人抬着也弄了好一会才放好,那个年轻人大概不知道厉害,才会一个人就去扛了。

竹子一放好,那年轻人撩起衣襟擦了擦汗,道:将军,多谢你了,要是打坏你,我肯定会被师父打死。

我叫虚心子,这么晚,将军你还有什么事吗?我道:真人,我想问问贵观中有没有硫黄?虚心子抓了抓头皮,大概还是第一次有人问他这种问题。

硫黄虽然能烧,但烧起来火不旺,且有一股怪味,帝都的人只有在春禊时关紧门窗烧点硫黄来杀虫,其他时候,硫黄可说连一点实用价值都没有,放在路上也没人要。

我又追问了一句道:有没有啊?现在天已全黑下来了,只怕随时都会出发,我如果拿得到硫黄,也已很紧张了。

硫黄倒是有一些,不过……虚心子的吞吞吐吐实在让我难受,我道:虚心真人,我会给你钱的。

他吞了口唾沫道:不是说钱,我们穷虽穷,但师父要知道我敢收钱,非打死我不可。

不过观中的硫黄也只有几十两了,而且都是我师父收的。

几十两?我心中一阵失望。

按张龙友告诉我的火药配方,六份硫,六份硝,一份炭,才是火药,如果硫只有几十两,那岂不是只能做出几斤火药来?这又肯什么用?但不管多少,总要好过没有。

我道:虚心真人,请你先给我吧,我买就是了。

他还有些迟疑,嘴里嚅嚅地道:你要硫黄来做什么?我叫道:此事有关军机之密,总之你给我吧。

他想了想,猛地一咬牙,道:好的,不管了。

他前面口口声声地说师父会打死他,这时却一口答应,我倒有点担心:不跟你师父说,你师父不会骂你吗?他叹了口气道:骂就骂吧,你跟我来。

他领着我到了一间偏房前,小心地推开门,看了看里面。

这大涤玄盖观虽然号称三十六洞天之一,真的是穷,那偏房大概是虚心子师父的住房,里面也简陋至极,不过打扫得干干净净,一尘不染,墙上挂着一幅竹简,用狂放的草体写着几个字,我也看不懂写的是什么。

虚心子推开门,到墙边一个很旧的木箱里取出一包东西,味道有些刺鼻,正是很纯的硫黄。

他递给我道:这里有四十两吧,就那么多了。

四十两?我一阵失望。

我本以为能弄到个几十斤呢,所以让甄以宁弄几十斤木炭。

硫只有四斤多点,加上四斤多硝,炭就只能弄七两左右,一共也才九斤火药。

那顶什么用?可是有总比没有好,我叹了口气道:别的地方还有吗?虚心子道:你来找我算找对了,东平城现在被围,本来城外山上有个洞里出硫黄,现在蛇人围城,城里大概什么硫黄也没了。

我接过硫黄,掂了掂,仍然有些担心:你没跟你师父说,不会被他打死吗?虚心子笑道:那是说笑话的,师父才不打我,不过骂是会骂的。

可谁叫我差点打死你,被师父骂总不会死,这算我向你赔罪吧。

反正师父炼出的丹吃又不能吃,用又不能用,也是白炼,要是被蛇人攻进城来,那就连这点硫黄也保不住了。

对了,将军,你尊姓大名啊?我道:我叫楚休红,是前锋营统制,官拜下将军。

他摸了摸头道:是楚将军啊。

你倒不像别的将军那么凶,我还以为你是个小队官呢。

我笑了笑,正要和他出来,这时大门外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虚心子惊慌失措,抓住我的肩膀道:楚将军,你快从边上的破墙里跳出去吧,我师父来了。

我有些不悦,道:虚心真人,你真当我是做贼吗?你师父来了正好,我跟他实说,想来他也会以大局为重,连你都不骂了。

他急道:不是啊,他要知道我差点打死你,非骂死我不可。

我道:我当然不会说,你师父怎么知道?他还待说什么,这时,从外门忽然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虚心,有客人来吗?虚心子吐了吐舌头:完了完了。

他以一副被当场捉住的小偷的样子走了出去,道,师父,是一位前锋营的楚将军在这里。

我跟着他走了出去,道:真人,末将前锋营统制楚休红。

我一见虚心子的师父,不由大为心折。

虚心子年纪轻轻,有些毛毛躁躁,我本以为他师父是个中年人,没想到却是个须眉皆白的老者,脸色却光润白净,皱纹不太多。

他身上的法统长衣也打了几个补丁,不过洗得却是干干净净,跟他房里一样。

一看到他,不知道为什么,我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他看了看我,笑道:楚将军啊,我这个不成才的徒弟多有冒犯,幸亏楚将军不计较。

我道:虚心真人很客气的。

不知真人尊姓大名?他道:楚将军叫我真清子便是。

他转向虚心子,脸色板了板,喝道,虚心,说过你几遍了,还是那么毛躁,刚才要是伤了楚将军怎么是好。

我不由一奇,道:真清真人刚才看到了?那不怪虚心真人的。

真清子对我一笑道:楚将军不计较,那是他的福分。

虚心,你把我的蒲团拿开,下面还有两斤硫黄在里面,让楚将军一块儿带走。

我们法统不嗜杀戮,但有力出力,炼丹是小事。

虚心子脸上露出喜色,道:遵命。

他对我道,楚将军,你等我一会儿。

过了一会儿,他又背了个小包出来,真清子道:虚心,你给楚将军送到马上去,楚将军很急。

我先前听虚心子说得那么厉害,只道他会很不好说话,没想到真清子如此通情达理,我不由大感意外,道:真清真人,多谢你了。

真清子笑了笑道:楚将军,你快去吧,只怕没一个时辰便要出发了。

我向真清子告辞后,他回房静坐去了,虚心子背着个小包走在我身边,一边轻声笑道:楚将军,没想到师父也会藏私货,大概他给邵将军他们的家眷看病得来的赏赐也藏在下面了。

我道:真清真人大概都看到了吧?他知道我要硫黄,大概也是闻到我背着的硫黄气味。

没想到他那么大年纪,仍是耳聪目明,鼻子也好使。

哪知虚心子撇了撇嘴道:什么呀,我师父会读心……他话说了一半便戛然而止,大概知道说漏嘴了。

我像晴天一个霹雳,道:什么?读心术?他急道:楚将军,这可是你说的,不是我说的,不然师父非打死我不可……没等他说完,我把硫黄往地下一放,道:你等等我!转身向里冲去。

郑昭的读心术如此神奇,而他的摄心术也可以轻松让我失去知觉,我只道天下只有他一个人会,没想到这个貌不惊人的真清子居然也会。

虚心子在身后叫道:喂,楚将军……但我理都不理他,三步并作两步便冲到真清子房前。

真清子的房门还开着,他正盘腿坐在蒲团上,我在门外一下跪倒,跑得太快了,上气不接下气,一时也说不出话来。

我突然回来,真清子先是一怔,马上皱起眉头道:虚心真是多嘴。

我定了定神,道:真人,不要怪他。

真人,我想……我话没说完,真清子又是皱了皱眉头道:楚将军,这门奇技太过阴险,若是落到心术不正的人手中,只怕会惹出翻天覆地的事来,我也是为了行医才学的。

……什么?还有人也会?我现在正在想着郑昭。

郑昭说这是天生的,不能学。

刚这么想,真清子又皱了皱眉,哼了一声道:这人心术不正,骗你的。

什么?他连摄心术也会?那……那真是个奇才,没想到天下竟然真有人连摄心术也能学会的!他看上去极是震惊,我不由稍有些失望。

听真清子口气,摄心术他也不会,不过他似乎说读心术是可以修成的。

我道:真人,您能教给我吗?真清子看了看我,和声道:楚将军,你宅心仁厚,但杀气过重,习此技艺,有害无益。

我有些失望,但仍不灰心,道:真人,我若学会了,绝不会用到邪路上去。

他笑了笑道:何谓正?何谓邪?正者看邪是邪,邪者看正亦是邪。

今日之正,明日未必不会是邪。

我还待再说,真清子忽然有些迟疑地道:楚将军,你马上便要出征了,再不回去,只怕会误了大事。

现在天已全黑了,离中夜出发没多少时候,我还不死心,只待再向他说几句,但真清子闭上了眼,不再理我。

我叹了口气,道:好吧,真人,那我走了。

若真人真的以为我不能学,那我也不会来勉强真人的。

我向真清子行了一礼,转身要走,真清子忽然睁开眼道:楚将军,此行务必小心,速去速回,不可恋战。

他顿了顿,又道,你越快赶回越好。

我一笑道:生死由命,富贵在天。

国家养兵,正是为保家卫国,死在战场上也是本分。

真人,请多保重。

我走到门口,虚心子还在那儿探头探脑,见我出来,他小声道:楚将军,师父没生气吧?我道:应该没有,大不了骂你两句吧。

等我上了马,他把两袋硫黄帮我装上马鞍边,我在马上一拱手道:虚心真人,多谢了,要是我还有命能回来,再来谢过。

天已全黑了,我得马上赶回马场去。

现在不知道钱文义准备得如何,有这六斤硫,总能做十三斤火药,也不无小补。

回到马场,那些士兵还在来来去去地跑着马,我一进马场营门,钱文义已带马迎了过来道:统制,你弄来硫黄吗?他边上站着甄以宁和曹闻道,还有一个居然是邢铁风营中的陈忠。

陈忠不过是个小兵,又不是钱文义麾下,也不知叫他来做什么。

我道:我拿来了六斤硫黄。

他一皱眉道:才这么点?我怕你会说不够,弄了可有四十斤硝粉了。

二十五六斤?我倒吓了一跳。

墙硝虽然不少,但要刮下来可不太容易。

这时甄以宁也过来道:统制,我拿来的炭也有四十斤,都已经碾成极细的粉了。

他们的硝和炭都已放在一边,一堆雪白,一堆乌黑,边上有一口大缸,大概是为调配准备的。

我跳下马,道:马上把这硫碾成粉吧。

甄以宁接过两袋硫黄,道:那该怎么配?都倒一块儿搅匀吗?要是按张龙友的配方,只要用六斤硝,一斤炭就行了。

我也没想到钱文义能弄那么多出来,要是浪费了实在可惜。

我咬了咬牙,道:把硝全倒进去,炭取个十来斤,再把硫黄碾成粉后倒在一起。

照张龙友的配方,四十斤硫只要六斤七两左右便可。

可是硫太少了,多加点炭总可以烧起来,这样总可以多做几斤火药。

我虽然这样想,但仍是惴惴不安。

人多好办事,硫马上被碾碎了。

因为张龙友说过,搅拌时不能见铁器,因此用的是根木头。

一共有五十六斤的粉,一般人根本搅不动,人多的话也搅不匀。

甄以宁心却细,把邢铁风营里的陈忠叫来,正是为搅拌那堆药粉。

陈忠力量虽然远过一般人,但他搅了几十圈后,也不由呼呼喘气。

我走到缸前,抓了一把看了看。

缸中的药粉已经相当匀了,颜色也是黑中透白,要是让我来搅,只怕连半圈都搅不动。

我赞道:陈忠,你的力气真得非同小可。

陈忠还在喘着粗气,笑了笑道:统制你太客气了。

现在没事了吗?我道:行了,你去歇息吧,等一会儿请邢将军领兵过来领取火药。

时间太紧,现在没办法装在罐子里做成火雷弹,我让人砍了些竹子来,把每一节竹子都削成碗状,在里面填满火药后再塞上破布。

东平城竹子很多,每一节也能装上半斤火药,那五十六斤火药一共装了一百十七个竹筒,倒花不了多少时间。

我看了看,道:钱文义,你让杨易、邢铁风和陶昌时他们都过来,你们四队每队拿二十五个,剩下的归我们。

钱文义答应一声,先让小军拿了二十五个竹筒去,又将杨易他们都叫了过来。

现在钱文义他们每队都有三百多人,跟陶昌时所统狼兵人数差不多,我自带的曹闻道这一队只有一百多人,只占他们的三分之一,拿了十七个火药筒,按比例,已是多拿了。

这时甄以宁忽道:楚将军,要不要分一些给卞将军他们?卞真他们要和我一同冲锋,然后再兵分两路,他们所担风险与我一样。

但是火药筒一共才这么点,分给他们自不能太多。

我想了想,道:也好,把我们剩下的拿七个给他们。

说实话,我也实在有些怀疑这些被我改了配方的火药筒还会不会炸开来,不过我想烧总能烧的,把这些火药洒在蛇人营中,放起火来也要容易一些。

要是仍按张龙友的配方,那只能做十三斤,也只有二三十个可做了。

甄以宁比我想得周到许多,每个竹筒都已用绳子绑了起来。

我背了一个上身,对曹闻道道:曹将军,你让人拣出七个,去交给卞将军吧。

曹闻道看了看我,忽然笑道:楚将军,你背着段竹筒,真是可笑。

我有些不悦,道:不要管可不可笑,你总不会忘了火雷弹的威力吧。

他点了点头,让人拿着七个竹筒去卞真那儿。

卞真练马是在东平城广场上,离马场也不远,不一会儿,那小军便回来了,马鞍边却仍挂着那七个竹筒。

他说卞真听得了这个东西,先是大笑了一通,接着说我胆小如鼠,他们的右冲锋军不必靠这些旁门左道,因此好意心领,东西仍给我拿回来。

月亮越升越高,已是中夜。

马场上,还有士兵在慢跑几圈,熟悉一下马术。

这时,有一点火光忽然向马场里移来,甄以宁在我身边小声道:楚将军,那是殿下的传令兵,要不要弟兄们集合?我点了点头,甄以宁从边上拔起一个灯笼,在空中一挥。

全军一千五百人几乎只是一眨眼的工夫,便整整齐齐地排了几队。

见此情形,我不由微一颔首。

晚上集合难度甚大,甄以宁举重若轻,他统兵实在很有一套,看来还在吴万龄之上。

那个传令兵已冲到门口,先咦了一声,大概对里面如此严整大感意外,接着将手中一支令牌一举,叫道:前锋营统制楚休红接令!我拍了拍飞羽上前几步,跳下马走上前道:楚休红听令。

奉二太子殿下与邵将军之命,楚统制请你速统本部军马到西门集合待命。

我接过令,大声道:得令!跳上马回头道,曹闻道先行,以后依次出发,跟我来。

前锋营三统制,是一营钱文义、二营杨易、三营邢铁风。

现在多了个陶昌时,临时给他个番号是四营。

等诸军一动,那传令兵走在我边上,擦了擦头上的汗,小声道:楚将军,没想到你已有准备了,卞将军现在正在场中集合呢。

我不由微微一笑,回头看了看那些士兵,道:兵无常势,水无常形,战无常规。

将兵者,当如臂使指,令行禁止。

这段话是《胜兵策》中的,这些天我天天有空就在看。

甄以宁统军如此精妙,正合乎这一段,实在令我高兴。

指挥一支人马,如果能如臂使指,那么这支人马的攻击力便可以充分发挥。

现在的前锋营自没有路恭行统领的前锋营精锐,但军纪却比旧前锋营好得多,指挥得法,攻击力不会比那时差。

到了西门,门口已列了密密麻麻的步兵。

我在火把下看到二太子和邵风观并肩在门口,拍马上去,大声道:殿下,邵将军,前锋营前来缴令。

一个二太子的亲兵过来从我手中接过令牌递给二太子,二太子看了我一眼,脸上露出一丝笑容道:楚将军,我原先还对你有些不放心,但看军容,你这前锋营已在我麾下大多营队之上。

我不禁有些动容,在马上深施一礼道:殿下谬赞。

以前各营都是自视极高,武侯的前锋营自称第一强兵,沈西平的龙鳞军也自认为勇猛无双,谁也不会去赞别人部队胜过自己。

二太子不隐己过,倒是很难得。

虽然在这时说这话也是为了让前锋营士气更盛,但他说出这样的话来,已令我有所感动。

这时,身后又传来一阵马蹄声,那是卞真率军赶来。

诸军到齐,二太子命人开了城,高声道:卞将军,楚将军,此役胜负,全在二位将军身上,望两位将军努力。

我和卞真行了一礼,率军出城去。

此时月色昏暗不明,夜风吹过,时时传来呼啸之声。

我将前锋营带到城外,见甄以宁也跟在我身后,小声道:甄以宁,此役太危险,你并不是前锋营的人,还是留在城中吧。

甄以宁笑了笑道:楚将军,建功立业,男儿平生之志,你是不想让我立功吗?他这话平和中又带着豪迈,我没再说什么,只是道:小心点。

这次出征,能活着回来便是大功了。

虽然我对此役根本没有信心,但作为一个军官,也只能听从命令,当然不能打退堂鼓。

二太子带着一万步兵在城下压阵。

蛇人的阵营在城外一里多远的地方,远远望去,时见灯火。

蛇人短短几个月间,由当初的畏火到在营中布置火把,实在令人吃惊。

二太子骑着马出来,大声喝道:出发!因为要偷营,我们没有带火把灯笼,城外漆黑一片,周围的人连面目都看不清,那么多马匹也多上了嚼子,只能听到零星的几声马蹄声。

二太子一声令下,两支人马当即冲了出去。

快马加鞭,赶一里多路不过是短短一瞬。

眼见蛇人的阵营越来越近,营中却像什么也没有察觉。

蛇人对我们也许有些轻敌,而营前又只是一片旷野,连一点鹿角陷坑都没设。

冲到了蛇人营门前,我叫道:点火!四周一下点亮了一片火把,像是突然间天也变亮了。

蛇人的阵营做什么很粗糙,只是用木头扎成的长栏,并不高大,士兵们一点燃火把马上将火把扔了进去。

那些火把本来就浸透了油,蛇人的营门几乎是一下子便燃了起来,营中登时传来一阵喧哗。

我们这次劫营一定让蛇人也措手不及,只有五六个蛇人从营中冲出来抵挡,几个冲在最前的士兵跳下马,手持攻城斧去斫营门,边上的士兵护着他们。

那几个蛇人虽然勇悍,但哪里挡得住士兵们潮水般地涌入,刚刺倒一个士兵,边上早有五六把长枪刺了过来。

这时,我听得有人叫道:门倒了,小心!此时营门已被点燃,发出了吱嘎的响声,猛地向里倒去,火星四射,木门上燃着的火焰一时烧得更旺。

砰一声,倒在了地上,着火的木头也被砸得四处乱飞,这等声势使得士兵们士气更加高昂,发出了一阵欢呼。

卞真带马冲过我身边,叫道:楚将军,我们分开了,好自为之!他扭头叫道:弟兄们,随我来!拍马便冲了进去。

我也回头叫道:全部跟上,不要恋战,向里冲!营里已像开了锅一般,四处发出了一阵惨呼。

这些声音都是蛇人发出的,虽然有些怪腔怪调,但是一样充满了惊恐。

我心中一阵快意,浑身像有无穷的力量,恨不得大叫一声。

蛇人的营帐与我们的一般无二,从中不时游出蛇人来。

此时它们战力再强,但前锋营的士兵一波波拥上,第一排士兵一枪刺出,不等蛇人还手便冲了过去,根本不与它们缠斗,从后面却冲上了另外的士兵。

这也不是围攻了,那些蛇人几乎每一个都在与整个前锋营战斗,它们力量再大也无用武之地,被冲得一个个隔了开来。

我一枪刺倒一个蛇人,却见边上有个蛇人也向我扑了上来。

那蛇人身上也没有盔甲,大概是刚从帐中爬出来的。

它手中是一把大刀,我一枪刚刺出,它的刀便落向我头顶。

我右手举起长枪,当的一声巨响,我也只觉掌心一热,手臂一时都感到了麻木,那柄刀顺着枪杆滑了下去。

我不等它再还手,一催马,手一抖,枪向下而上划了道弧,枪尖在它胸前扫过。

这是一招半月枪。

我的枪磨得极其锋利,枪尖在那蛇人胸前登时划出一条大大的伤口,血从中猛喷了出来,将我溅了半身。

你们也有这一天!我收回枪,只觉手臂仍有些酸痛。

蛇人的力量太大了,我硬碰硬地挡了一下,只怕筋肉也有些拉伤,但此时已顾不上这些了,我转过头,更要让人跟上来,却听得甄以宁惊叫道:统制,当心!他叫得极是惶急,我不由一愣,刚一抬头,却见一个枪尖从下而上刺来。

这个蛇人竟然是贴着地面过来的,突然向上出枪,周围一片混乱,又是昏沉沉一片,我一直不曾发现。

这一枪出得极快,又是从下而上刺向我肚腹,我猛地一勒飞羽,飞羽猛地人立起来,但那一枪太快了,飞羽纵然神骏无匹,我仍是让不开这一枪,嚓一声,枪尖在我右小腿上刺了长长一条伤口,我的血也猛地喷了出来。

我的腿一阵麻木,倒不是很疼,看来这一枪入肉不深,伤势并无大碍,但是血却还在拼命流着,我的战袍下摆也被血浸得湿透。

那蛇人还待给我补一枪,但这时我已有防备,它哪里还能刺得到我?它又是从下而上的,偷袭可以,对攻时,这样的姿势极为不便,我的长枪拨开了他的枪杆,枪尖一吐,立将那蛇人搠倒。

其实我的枪还不曾拔出它体内时,已有几个边上的士兵冲过来将那蛇人枪挑刀砍,剁成一片血肉模糊。

我在马上蜷起小腿,看了看。

那一枪刺得很厉害,虽然刺入不深,但是在我腿上留下一个深达半寸的伤口,伤口两边的皮肉都翻了起来,血仍是不断涌出。

我不敢声张,伸手在战袍上撕下一条布包了包。

这伤口太长了,那条布并不能完全包起来,好在将中间一包后,血算是止住了。

也等到包好后,伤口才感到一阵阵拉扯似的疼痛。

钱文义这时冲过来道:统制,蛇人越来越多,已经有几十个弟兄被打下马来了,怎么办?我们还只是刚冲进蛇人的阵营,仅仅这么一小段路便损兵数十,那么最后冲出营阵来时不知还能剩多少。

我看了看身周,现在所有人都在跃马厮杀,一个接一个地冲过去,我本来是在队伍最前列,停了这一停便已落到了中段。

望出去,眼前也只有刀枪的锋刃在火把上的闪光,以及蛇人那些狰狞可怖的脸。

我道:接着冲!失马的弟兄能跑的就跑,实在不能跑的,让战马尚有余力的两人合乘一骑。

说这话时我心里有一阵疼痛。

按理我们该不顾一切向前冲杀,但是我实在无法让那些战马被打死的士兵留在这儿与蛇人死战,别人再向前冲锋。

如果我真下了这等命令,只怕日后心里再没一天安稳了。

我这么说时,眼前似乎又看到了苏纹月,不知不觉地,眼眶里有些湿润。

钱文义道:这样也好,只是一旦失马的太多,岂不是会影响冲锋的速度?蛇人的阵营里已像开锅似的喧哗,从另一边传来了喊杀声,听那声音已到了我们前面,想必卞真一部冲锋比我们进展更速。

回头看去,营中我们的来路已是一派火光,我们边走边放火,风借火势,蛇人营中大约有四分之一已全都着了起来。

我看了看,大声道:死则死尔,但求无愧于心。

钱文义怔了怔,也没再多说什么,大声道:落马的弟兄听着,能跑则跑,不能跑时与边上的骑者合乘一骑。

他这命令与我下的稍有些不同,我说的是让战马有余力的来与落马士兵合乘,但现在正是一片混乱,每个人都在拼命厮杀,谁还有心思能看那马是否有余力带人,我这命令真要发下去,反倒会让一些胆怯的骑兵拒绝与人合乘。

钱文义这样说法,实是现在最好的方式了。

甄以宁已转到我身边来了。

他手持的长枪枪尖上已带了血,正不住往下滴。

他到了我身边,小声道:统制,你受伤了?不碍事。

我一拍马,扭头道,甄以宁,跟我来!我们身上都还背着那竹筒火药,甄以宁点了点头,跟着我冲了上来。

但是现在冲锋没有方才顺利了,蛇人已经立稳阵脚,不断从四周蜂拥而至,我们无法再像刚才一样压着蛇人打,每前进一步总要和一批蛇人缠斗,不时有一两个士兵被击落马来。

从冲进来到与卞真分手,我们都没有伤亡,但一分开,我们大约已损失了百人上下。

看着身边时不时有士兵被蛇人击倒,有几个落马后便被蛇人砍死,我心头一阵阵地绞痛。

在邵风观的计划中,这些大概属于应该有的损失。

但这些士兵不仅仅是他计划中的数字,而是一个个活生生的人啊!甄以宁冲在我边上,对我叫道:统制,看来蛇人的战力还超过估计,怎么办?蛇人的战力并没有超过我的估计,只是超过了二太子和邵风观的估计吧。

我有点想苦笑,但只是大声吼道:不要想别的,现在没有后退的余地,快冲!蛇人的阵营相当大,如此规模,以帝国军的军制大约可以屯两万兵,但同样一个营帐总可以住三四十个蛇人,比我们总要多三倍左右,也许有六万蛇人?可是蛇人数量虽多,却并没有到这等地步。

我一边刺杀拦路的蛇人,一边对边上的甄以宁道:甄以宁,你觉得蛇人到底有多少?甄以宁把长枪从一个刚刺死的蛇人身上拔出来后道:好像……好像不到两万。

的确,我们已经接近蛇人阵营的中腹,但这一路上估计只有三四千蛇人拦路。

虽然在乱军中也不好估计敌人数量,但是如果真有六万蛇人,不可能仍然只有这样一些蛇人冲上来的。

说不定,甄以宁的估计也有些高了,而我以前对二太子所猜测的倒是对的,蛇人是在拖住我们,真正的大部队实际上还在后方平定残兵?如果真的只有一万蛇人,拖住了东平城前后共七万大军,那岂不又成了高鹫城的历史重演?我心头一阵阵发寒。

高鹫城外,蛇人也正是这个策略,先以一支精兵在城外野战,给我们一个下马威,然后就一直有限度地攻城,直到蛇人全部到齐。

这次安知不是蛇人故技重施?东平城现在补给不愁,主要是靠北门不失,但蛇人一旦大聚,以蛇人水战之能,那时又怎能再保证补给?到时四门被围,那高鹫城的惨剧只怕又要在东平城重演。

现在不管如何,就算只能逃出小部分人,能发现蛇人的真正意图,那么这次夜袭也不算失败吧。

我一挥枪,叫道:全军加速,不要落后!刚喊过,腿上却一阵剧痛。

我看了看身上,右腿已经被血浸得一片漆黑,如果现在是白天,看到自己身上流出那么多血,恐怕自己先要吓倒吧。

我咬了咬牙,只觉嘴唇也有些麻木,这大概是失血过多的症状。

就算血流光了,现在也只能冲向前去,绝不能退后!我抬头看了看天空。

现在月亮又冲破云层,照得四周一片惨白。

今天是三月二十,月亮是半圆形的,并不算太亮,但这样的月光更显凄惨,那半个月亮就像挂在天空中的一把利刃,似乎随时都会割下来。

只是不知道割掉的是蛇人的头,还是我的头。

一个蛇人突然又在我马前冲了出来。

这蛇人也持着长刀,这一刀正砍向我头顶,我一咬牙,枪猛地格去,当一声,那长刀被我格开,照理下一招我该挥枪刺去,但是我眼前一黑,人晃了晃,差点从马上摔下来。

流了那么多血,加上与蛇人交战,我的体力已开始不支了。

那蛇人的刀被我格开后,似乎愣了愣,那刀猛地抡回去,重又向我劈来。

蛇人的刀法也确实不济,本来我格开他的刀后,他若顺势横扫,我出枪已慢,这一刀虽然力量不会太大,我也准挡不住,但它却好像只会举刀力劈这一招,现在它中门大开,我一枪便可刺中它前胸,但我正要搠去,两手却是一软,左手竟然滑出枪杆来。

我心中一寒,只觉眼前一花,一个黑影在我眼前一闪,那蛇人猛地一声惨叫,持刀的手竟然已被人砍断。

我一咬牙,左手重新抓住枪杆,把枪搁在马背上,用尽力量刺去。

这一枪其实并不是用我的力量,而是借马匹冲锋之力了。

飞羽当真神骏无比,我只觉枪杆一重,枪尖一下没入那蛇人前心,只怕已穿透了它的胸口。

那蛇人又是一声惨叫,另一只完好的手松开长刀,一把抓住我的枪杆,但飞羽正急冲向前,它一只单手哪里挡得,我顺势将枪一横,人冲过了它身前,长枪拖出了那蛇人体内,连蛇人的内脏也带出了一些,那蛇人在地上还在翻滚,却滚进了我们队中,恐怕马上被狂奔的马队踩成了肉泥。

这时我才看清方才救了我一命的原来是甄以宁。

他竟然从马上一跃而起,一刀斩断蛇人的一臂,左手长枪在地上只一点,又借力跃回自己的马匹。

这一手身轻似燕,如果我体力充沛,恐怕也能做到,但大概没他那么轻巧。

他一跳回马,腰刀已收回鞘中,甩手扔过一条布条,叫道:统制,你先包扎一下,扎住伤口目前可以止血!他知道我受伤了吧?我接过那布条,心头一热。

此时甄以宁加快马匹,在我身前替我阻挡着蛇人的进攻,另一边曹闻道也冲了上来。

他一声不吭,也贴着我挡住另一边,恐怕他也知道我已经受伤。

作为这次冲锋军的首将,我的性命不仅仅是自己一个人的性命而已,便是出发未久便受伤的消息也不能声张的。

我把长枪搭在马上,弯下腰去包扎了一下。

伤口几乎是将小腿都割成两半,我在膝盖上扎了一圈,只觉一条腿也有些麻木,疼痛倒是大减。

刚扎好,曹闻道在一边又扔过一个小葫芦道:统制,喝一口忘忧果汁,别喝太多了。

忘忧果汁?我记得当初我腰上受伤,叶台曾给我上过忘忧果的粉。

这东西止痛极灵,但是治标不治本,不能多用,这果汁只怕也一样,没想到曹闻道还备有这东西。

我拉开塞子喝了一口,只觉一股热力从喉头涌到胸腹间,精神为之一振。

我将那葫芦扔给曹闻道,叫道:弟兄们,前面就是蛇人中军,进者生,退者死,冲啊!被我们冲破的蛇人在我们身后合拢,退的话一定是死路,进也未必是生,但至少还能多杀几个蛇人。

我拍马上前,曹闻道和甄以宁在我身边一左一右护着我,诸军被我们三人的冲锋带动,全军进展一下又快了许多。

刚冲了没多少,忽然前面的队伍一顿,一下停住了。

我叫道:怎么回事?我已经快冲到了最前面,现在冲锋军冲在最前的居然是陶昌时。

他的甲上斑斑驳驳满是鲜血,听得我的声音,他转过身道:统制,前面有蛇人重兵拦路!我拍马上前,现在后面正喊杀不断,前面却异样的宁静。

在前面距我们五六丈外,有一圈不算高的木栏,木栏前马马虎虎地挖了一道壕沟,既浅又窄,木栏后密密麻麻地排着蛇人。

那些蛇人一个挨一个,几乎没一丝空隙,手中或刀或枪,齐齐对外。

蛇人居然也会有守御的一天啊。

我不禁一阵冷笑。

从和蛇人交战起,我们一直都是被它们进攻,从来也不曾像今天一样攻到它们营中来。

不管这次偷袭能不能有预计的战果,我们作为首次攻入蛇人营中的部队,日后在帝国历史上也该留下一笔了。

在这批蛇人中心,只怕就是蛇人的中军帐吧?甄以宁在我身边道:统制,用那个火药吧?我点了点头,叫道:背竹筒的上前来!拿着竹筒的都是各部中的精锐,我和曹闻道、甄以宁都带着装火药的竹筒,曹闻道那一部紧跟在我身边,全在左右,陶昌时那一营中背着竹筒的就更多了,在他周围的就有二十个上下。

我正要让所有人点燃了扔过去,甄以宁忽然叫道:陶将军一部在第一排的,将竹筒点燃后掷出,余者待命!我刚要解下竹筒,听得甄以宁这道命令,不由一怔。

他这般发令,不无僭越,但我没这么小气,只是有些不明白他的想法。

难道他是要保留实力吗?我刚想问,甄以宁转过头道:统制,先观其效。

是啊,这火药我是改过了配方,能不能有效还不知道呢,如果一股脑尽数扔出,一旦没有预计的威力,恐怕反而影响士气。

只扔一小半,纵然威力不大,士兵也会觉得是因为扔得少。

我对甄以宁不禁一阵佩服,他年纪轻轻,遇事却深思熟虑,实在值得我效仿。

陶昌时一军中背竹筒在前的有十来个,甄以宁话音一落,空中立时出现了十多个火球。

看着那些火球向列队拒守的蛇人飞去,我的心也提了起来,生怕那些火球会落地即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