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行队伍从濮部落的另一条河离开,同样走的是水道。
这条河没有那么多荷叶,一个个木筏上,站的都是人。
邵玄和矞在同一个木筏,听着周围其他人给矞讲远行的见闻。
在木筏队伍上方的天空,喳喳跟着。
这个邵玄早跟泛宁大头目说过。
当时泛宁还希望邵玄额外再支付了一块水月石,被邵玄拒绝了,喳喳能在天空预警,能减少濮部落遇到危险的几率,有这样的好处,你还收费?现在这里商业不发达,但这些人已经有了奸商的潜质。
最后泛宁虽然面色不太好,但也没坚持。
既然是远行,自然不会是一两天的事情,有时候一出去就是几十上百天。
大概因为这片地域的人类部落比较多,并没有如河那边狩猎地带的凶险情况,有时候也会遇到一些来自水下的麻烦,或者来自其他部落的骚扰,但总的来说,还算平静安全。
由于经常远行,濮部落的人对于哪条水道哪个方位比较安全省事,都非常清楚,而邵玄也在心里将这些路线默默记住,等空闲了,便将这些都画在兽皮上,完成地图的绘制。
若是有一天河对岸的炎角部落回来,总会需要这些地图的。
近千年了,变化非常大,这里已经完全不是先祖们所记载的样子了。
随着前行,河流越来越宽阔。
在河流附近,总会有一些人类活动的痕迹。
听旁边的人讲,前面不远处有一个小部落,只是那个小部落不喜与外部落的人接触,又孤僻,看到外部落的人就避开,或者扔石头木箭等,濮部落的对此非常不喜,但也不会因此而耽误远行的速度。
注意点。
旁边有数年远行经验的人提醒道。
前方的岸边,有几个穿着兽皮的女人在洗东西,看到木筏队伍之后,赶紧拖着东西就跑。
而当木筏队伍经过时,从岸边地势略高的山上树林里,射出一些箭支。
这样的力道,对于邵玄来说,甚至对于炎角部落的战士们来说,并不算什么,能够轻易接住并折断。
但很多这样的箭支的话,就让人心烦了。
濮部落的人拿着木盾挡住那些射过来的箭支,邵玄拿刀将那些木箭砍下。
若是大部落的话,说不准濮部落还会退让一步,过去交流交流,但这样的小部落,濮部落的人就懒得去理会那些脾气古怪的人了。
木筏的速度加快,当木筏队伍离开那段区域之后,箭支才停下来。
其实,那些藏在树丛里的人未必真想射死经过的人,他们不过是吓唬一下而已,若是真有杀意的话,应该能采用更强硬一点的手段,而不是这些连头都没有削太尖的木箭了。
周围有很多部落,小部落的存在感非常低,大多部落里也就数百人,能力也不强,他们的产生和消亡也快,濮部落并不会花太多的精力去注意。
邵玄周围的那些濮部落的人压根不想去多说,他们只在意与自己利益密切相关的。
两天后。
前面就是岔口了,我们会在那里停留两天。
旁边一人看着暗下来的天色,说道。
前方,河流分成两支,呈Y型,在那里,也有很多来自其他部落的远行前往中部的人,濮部落与他们很多都认识,有时候会结伴而行,让远行的队伍更壮大,这样才多一分安全保障。
中部的强者太多,他们只能以数量来抗衡了。
邵玄看过去。
河流两岸,没了山岭,没了茂密的树林,变得平坦,而在这里,建造着很多屋子,有木屋,也有石屋,建筑风格也多样化,卵形的,三角形的,平顶木棚型的,尖顶茅草型的……光看这个就能看出这并不是一个部落了。
再看看人,特征虽然不像房屋那般明显,但看到的人都会有一个想法:这些人太混杂,像是一盘散沙。
每一粒沙都来自不同的流域,然后聚集在这里。
虽说人多,但很多人看上去身体状况非常差,有的骨瘦如柴,有的双眼无神,甭管大人小孩,都一个样,小孩还稍微好点,除了身体状况之外,有的还会笑一笑,而大人们,却更多的是茫然与苦闷。
到底遇到了什么,这些人才会成这个样子?这些人是?邵玄问向旁边的那几位远行经验非常丰富的人。
你说他们啊。
濮部落的几人看了那边一眼,有的叹息,有的并不在意,他们是‘游人’。
他们口中的游人,并非是旅游的人,而是指那些流离失所,无处可居之人,他们如无根浮萍一般,经常到处走动,为了生存而做各种事情。
他们是失去火种的人。
旁边的一位濮部落的人说道。
失去火种的人,不论他走到哪里,他的人生将处在黑暗之中,没了火种,何来力量?失去火种?邵玄对这样的说法很好奇。
是啊,他们的部落已经不存在了,火种被灭,他们失去了力量之源。
那人道。
在邵玄觉醒的那年,巫跟他们说,他们力量之源在体内,在火种的召唤下,它便会开始渐渐苏醒,也就是,脑海中的那个图腾。
若是火种被灭,说明部落也不存在了,图腾自然也会消散,体内的力量之源,自然会陷入沉睡,甚至消失。
难怪那些人会是那般状态。
部落没了,图腾力量也没了,成了游人,游离于世间,茫然不知所措,所能做的,也仅仅是苟且存活,完全是生存的本能在支配着。
不过,火种被灭,这种说法让邵玄非常意外,原本他以为那种特殊的火焰会长久存在,现在看来,还是能灭的,只不过,灭的时候,部落也就没了。
听濮部落的人说,这些所在的部落,火种被灭之后,部落消失,一些人便会使用自己的特殊生存技能来换取食物。
比如苦力。
或许,终其一生,他们都将会是这样的游散状态,有些人会废弃自己的信仰,加入其他部落,后代自然也会在其他部落的火种召唤下,觉醒其他部落的图腾。
但若是体内血脉中图腾之力太过混杂,觉醒成功还好,即便可能会受到一些歧视,但至少有个落脚的安全的地方,有个归属。
可若是觉醒失败,他们会被部落赶出,继续他们父辈祖辈的游人生活。
他们为何不去狩猎?邵玄问。
不过问了之后,邵玄又意识到了这其中可能存在的各种情况,图腾之力都没了,去狩猎的风险太大。
狩猎?矞笑了笑,除非万不得已,他们不会自己去狩猎。
即便这里不像河对岸的山林,但很多地方,也根本不是一两个人能够抵抗得了的,至少得一个团队,才能勉强存活,尤其是这些已经被火种抛弃的人,没了信仰和力量的人,十去九死。
若是父母双方都不是游子,后代会出现什么情况?邵玄问。
一般来说,很多部落并没有要求一定要与部落内部的人结合,比如我们濮部落。
只要后代接受火种的引导就行了,不过只有一个选择,要么接受这个部落的火种,要么接受另一个,他只能觉醒一种力量之源,否则,两种力量都觉醒的话,会造成冲突。
而小部落的人,则更偏向于与部落内部的人员成婚,不过,这也有劣势,若是人员过少,容易混乱。
濮部落那位远行经验丰富的人,还说了一些小部落为了增加人口而发生的许多匪夷所思的淫乱现象,弄得整个部落乌烟瘴气的。
濮部落的人对此相当鄙视。
邵玄想了想,当年炎角部落流落到那个地方的时候,人也不多,不过当年的巫手里都有人员记载,而根据邵玄所见过的那些记载,部落的人口增长很慢,但很稳,没有像矞所说的那些混乱现象。
当时在部落的时候,邵玄觉得炎角部落的巫非常不容易,现在再听到其他部落的状况,若不是炎角部落一代又一代巫的领导管制,说不定也会成为那样的样子。
在那般境况下,还要面对周围山林的各种凶兽,能发展到今天近两千人的规模,着实不容易。
一个好的巫,一个好首领,的确很重要。
濮部落的远行队伍陆续上岸,邵玄就见一个十人的小队快速过来,帮濮部落的木筏队搬运东西,并照看水上的木筏,旁边还有个人拿着鞭子恶狠狠盯着。
他们又是谁?邵玄问向旁边的人。
你说他们啊。
与之前同样的话,但此刻濮部落的人眼里却不再是无所谓或者叹息,而是带着极度的蔑视,重重地道:那些是,奴隶!邵玄眼皮一跳。
就在这时,邵玄只听前面一声放肆的笑声,笑声有些刺耳。
抬头看过去,邵玄就见到一个随意披着豹皮的人,笑着缓步走过来,身材高瘦,面白,并不似周围那些正忙着干活的人那般黝黑。
一双眼睛微微眯着,看上去笑得很开心,但从眼缝中闪过的厉光告诉邵玄,这人并不好相处。
哈哈哈哈!又见面了!那人过来的时候,远行队的大头目泛宁快步迎上去,一直对邵玄没什么好脸色的泛宁,此刻笑得跟花似的,过去跟对方说起话来。
那人又是谁?邵玄问旁边的人。
这次濮部落的人声音不那么大了,微微压着声音道:他是那些奴隶的主人。
也就是说,那个穿豹皮的,是个奴隶主。
第一七零章 游人炎烁虽然邵玄对在这里出现的奴隶和奴隶主很好奇,但邵玄也得先跟着远行队伍落脚再说。
那位奴隶主在这里有很多住房,在这样一个交叉口,来来往往的队伍非常多,每天都有很多像濮部落的远行队伍这样来这里落脚的人,他会收取一定的费用。
所有的活,都是由那些奴隶们在做。
但邵玄发现,那些被濮部落的人鄙视的奴隶们,身体的健康状态虽然也很差,但相比起那些游人,却多了些什么。
对了,力量,是力量!那些奴隶们具有比游人更多的力量!不一定是力气,也可能是其他的,速度,或者反应,又或者其他。
那些奴隶们面上有的痛苦,有的麻木,对周围的鄙视视线,视若无睹。
成为奴隶,就抛弃了过去的所有信仰,从今以后,他的信奉的只有一个——他的主人。
夜色渐浓。
泛宁也没有跟那位奴隶主一直说,他还需要安排队伍。
暂时落脚的地方,并不是多好的条件,空间小,大家都挤在里面。
这样也比在河边喂蚊子强,而且,到了晚上,外面也不怎么安全,说不准出去就被那些游人们砍了,听说一些疯狂的游人饿狠了还会吃人呢。
虽说不至于怕他们,但防备着点总是好的,还是抱团吧。
至于喳喳,完全不需要邵玄担心,这货在狩猎地都能活着,在这里,那些野兽对它根本没什么威胁。
就算遇到危险,它也会找邵玄。
这时候,周边地带,邵玄之前看到过的那些形态各异的房子里,也一个个点起了火堆,外出劳作的人带着一天的劳动成果回来。
有的从山林那边回来,有的则从远行队伍停靠的河边回来,他们也会做苦力,只是报酬非常少而已。
一个削瘦的身影从夜色中快步走过,手里的木棍飞快挥舞着,将嗡嗡飞过来的巴掌大的蚊子驱赶开。
来到一个不大的木屋前,他搬开一块厚木板,闪身进去,然后又快速将木板搬回,挡住外面的蚊子。
回来了?!屋子里,一个同样削瘦的女人,抱着一个不大的小孩坐在那里,面带疲态。
女人怀里的小孩正在睡。
在角落里,平放着一块木板,那是床,上面还睡着一个瘦小的身影。
嗯。
刚从外回来的男人将披着的那块已经破了好几个洞的兽皮放到一边,拿出今天的收获。
是山里的一些果子,以及一条鱼,一只兔子。
周围的野兽,能猎的都已经被猎得差不多了,再远一点,他们能力有限,去了就是死。
至于果子,有很多,还没成熟,就已经被摘完了。
今天还是运气好,在一个不容易被人注意的角落里发现了几个大果子。
看到鱼和兔子,女人眼睛亮了亮,这已经算好的了。
女人将怀里孩子小心放在木板床上,去将鱼和兔子放进锅煮,因为这两只都在外面宰杀清理过,带回来也不需要多做处理,直接煮就可以了。
回来挨个将果子咬了一点点,过了会儿,女人才将其中一个汁水多的,放到木板床上那个只有一岁的小孩子嘴边。
有了食物,那小孩也不睡了,抱着果子静静地吃。
女人又递给木板床上的女儿两个果子:先吃点。
今天如何?女人问。
男人叹息地摇摇头。
当初和他们家一起过来这里的还有十个人,其中三个加入了别的部落,一个顺利留下,另外两个被驱赶,没能活下来;四个是在结队进山狩猎的时候被野兽留下了;两个成了奴隶。
剩余的一人外加他们家,则一直留在这里,已经快十年了。
若是不行,我打算找人一起离开,咱们再换个地方,今天已经跟他们谈过了。
男人说道。
正说着,挡住门口的那块木板被拍得啪啪响。
炎烁,开门!一听到这声音,男人刚才紧绷的肌肉才放松下里,放下手里带着不少缺口的石刀,他起身过去,将木板搬开。
从外进来的人比炎烁要矮一些,比炎烁还瘦,皮包骨似的,双眼中充满了血丝,呼吸急促,像是在做某种决定一般。
怎么了?炎烁问。
对方进来猛地抬起头,因为情绪太过激动,面上的表情都有些扭曲。
炎烁,我……打算……去那边了!说着那人看向一个方向。
炎烁眼睛因为诧异而大睁。
我……实在受不了了!今天我遇到了他们,他们再次有了力量。
那人说道,顺便给炎烁看了看他今天被打断的胳膊,这条胳膊,若是按现在的情况来算,短时间是恢复不了的了。
炎烁知道他们指的是谁,是早先一起过来的人中,成为奴隶的人。
而面前的人,刚才看向的方向,就是这片地区奴隶们所在的地方。
炎烁张了张口,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原本想着大家一起离开,再找个好点的地方,努力活着,却不想,对方已经放弃了,熬不下去了。
没有力量的感觉,确实让人绝望。
行了我走了,那人走到门口又停了停,背对着炎烁,微微侧头:早点做出决定吧,还有,别再想那些不可能的事情了。
等那人离开,炎烁静静坐在那里,看着火堆里的火,默默不语。
眼睛直直盯着火堆时,炎烁面上的肌肉抽动了两下,并不粗的手臂上经络清晰可见。
最奇怪的是,炎烁脸上出现的并不清晰的纹路,若是邵玄在这里,一定能认出来,这就是炎角部落图腾战士脸上的图腾纹!只是,相比起炎角部落的图腾战士,炎烁脸上的图腾纹并不清晰,而且并不稳定,时而稍稍清晰,时而又完全隐去。
而赤裸的上身以及胳膊上,没有任何纹路出现。
炎烁一直觉得,自己的力量应该远不止如此的,可是,因为是游人,没有火种,所以他无法成为一个真正的图腾战士。
他知道自己的先祖是炎角部落的,一代又一代传下来的话里面,每个人都记着,炎角部落,以及部落的图腾。
阿爹说,炎角部落还在。
炎烁低声说道。
炎角部落的人,都是强大的战士,能轻易扛起一只熊,带着火焰的双角图腾纹,能布满全身,炎角部落的火种火焰,能布满整整一座山……炎烁一开始只是低声的喃喃自语,语气还算平静,就像是在讲述故事一般,但渐渐地,语气就带着压抑,双目赤红。
因为执念,所以炎烁的祖辈们,给小辈取的名字中都带一个炎字或者角字,就是要让他们记住自己部落的名字,若有一天能找到部落,他们的心愿便了了。
所以,后代们不准许加入其他任何一个部落,不准当奴隶,就算死也不准许背叛自己的部落。
但是这么多年过去了,炎角部落,已经不再被人们记得,周围没有谁听说过这样一个部落,不管炎烁说多少次自己的部落还在,火种还在,其他人就是不相信。
但是,炎烁的力气的的确确比别人的要大,而且还会显露出淡淡的图腾纹。
能够坚持到现在,这是一个重要原因。
但是现在,他觉得茫然了。
当初一起过来的另外十个人,全都没能熬住,现在就只剩下他们家了。
离开?若是没有足够多的人,单他们家离开的话,还没走多远,大概就会死去。
前两天有人离开,但是第二天就被人发现死在了不远处的河边,他身上的血被吸干了,那些蚊子吸的。
半边身体被啃咬过,是附近山林里晚上出来活动的野兽啃的,若是再过一天,连骨头都不会剩下。
就算炎烁的力气比别人要大一些,但那是相对于游人而言的,对于那些图腾战士,未必够看。
力量!有了力量才能在这样的世界生活得更好!这也是很多熬不住的游人选择成为奴隶的原因。
成为奴隶虽然没了自由,也失去了很多,但他们能从奴隶主那里获得力量!只是,如何选择?是再继续熬下去,去寻找,或者等待炎角部落的消息,还是,和那些熬不住的游人们一样,找个部落投靠,或者成为奴隶?不,不可!炎烁双手抱头。
不能放弃,不能!阿爹说了,部落还在,还在的!坐在木板上的女人看着丈夫这样子,欲言又止,想要安慰,却又觉得是否也应该和其他人那样,选择其他的路?但是,就在女人打算开口的时候,女人发现,自己丈夫身上,一些纹路沿着脸、脖子向下延伸,而手臂上,一些如火焰般的花纹,从肩膀开始,延伸至整个上臂,然后过肘……那……那……女人太过震惊,无法言语。
正抱着头思索的炎烁闻声抬起头,眼里还弥散着红色血丝,见到自己妻子的样子,有些疑惑,但当他顺着妻子所指的方向,看向自己身上时,也看到了那些已经蔓延开的图腾纹路。
从他出生开始,除了十来岁时脸上出现淡淡的图腾纹之外,再没有其他,可是现在,这些出现的图腾纹……那些花纹,就像早已准备好的一直未能点燃的柴火,如今被挨个点燃一般,虽然并不清晰,但仍然能看出大致的纹路。
炎烁想起了自己阿爹曾经说过的话:你要相信,我们的血脉之中,力量还在的,它只是一直沉睡而已,等到某一天,时机成熟之时,它便会开始渐渐苏醒……与此同时,和其他人挤在一个小房间里闭着眼休息的邵玄,猛地睁开眼,看向炎烁所在的方向。